我嫂子跟武将幺女抬错花轿,我哥就糊里糊涂地多个大家闺秀媳妇儿
发布时间:2025-09-06 09:37 浏览量:1
我嫂子跟武将幺女抬错花轿,我哥就糊里糊涂地多个大家闺秀媳妇儿(已完结)
我哥成亲那天,我和娘亲心里那份喜悦,简直要从胸口满溢出来。
他才十四岁,就跟着同村的叔伯们外出谋生路。我们娘俩都以为,他这辈子大概就是干些在码头扛大包的苦力活,挣点辛苦钱。
谁能料到命运这东西如此奇妙。他竟在路上救下了一位军官,那位军官大人念他恩情,便帮他在军中安顿下来。等到他再披挂整齐地回村接我们,已然是一位威风凛凛的从五品定远将军。
初入京城将军府的那天,娘亲脸上的笑容,比盛开的牡丹还要灿烂。那宽敞到能跑马的庭院,那屋里屋外精致的陈设,还有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董摆件,都让我们目不暇接。娘私下里跟我念叨,这些见闻,足够回村后跟乡亲们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了。
可笑着笑着,娘的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我哥换下那身坚硬的铠甲,常服之下,是新旧交错、一条叠着一条的狰狞伤疤。其中一道离心口不过半指之遥,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当时是何等的九死一生。
娘哽咽着说,这份富贵,是我哥拿命换回来的,定要让他先过上好日子。
而一个男人的好日子是什么?在娘看来,无非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哥的救命恩人姓赵,如今也官封五品将军,品阶上还稍高我哥半分。两人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早就许下约定,若能侥幸活着归来,赵将军便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我哥。
娘一听这事,屁股还没把新府里的椅子坐热,就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
夜里,我偷偷溜进哥的房间,小声问他:“哥,你中意那位赵家姑娘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眼神飘得很远:“在战场上,脑子里哪有空想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拼命给自己多找些念想,好支撑着活下去罢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空旷和疲惫。
我想,战场上的日子一定是熬人的苦吧。所以除了我和娘,他必须在心里构想出更多未来可能的美好,才能在那片修罗地狱里撑下来。
他收回目光,又接着说:“不管以前如何,既然要娶进门,我往后就会对她好,喜欢她。不让她受冻,不让她挨饿,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顿,转头认真地看着我:“小枝,你记牢了,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担当。将来你若嫁人,他要是做不到这些,只管告诉哥。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去把你抢回来。反正咱们家现在有钱了,养你一辈子都绰绰有余。”
我哥的设想周全又美好,可偏偏在临门一脚时,出了天大的岔子——新娘的花轿,竟然被抬错了。
成亲那天,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妖风,街上的行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迎亲的队伍行至街口时,花轿被吹得几乎要翻倒。不巧的是,吏部尚书府的千金也在同一天出嫁,走的还是同一条路。
更巧的是,近来京郊有座姻缘寺,寺里出了个画师,画的喜轿图样和嫁衣款式格外精美灵验,引得京中大户人家争相仿效。于是,两家的轿子和新娘的嫁衣,竟是一模一样。
混乱之中,两家的仆役都没察觉到异样。妖风过后,他们各自扶稳了面前的花轿,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抬错了新娘。
等到拜了天地,送入洞房,我哥掀开盖头,正准备与新娘共饮合卺酒时,一旁的陪嫁丫鬟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小姐在哪里?”
我和娘闻声赶过去,只见一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正低头端坐在床沿。她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温婉娴静。
我哥站在一旁,声音都有些发紧,结结巴巴地安抚道:“姑、姑娘你莫怕,我已经派人去顾府那边通报了,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接你。”
我躲在娘身后,清楚地看到,我哥的耳朵根子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旁边的丫鬟们七嘴八舌地解释了一通,我和娘才总算弄明白,轿子里这位,并非赵家姑娘,而是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女,乔初瑾小姐。
与我哥这桩默默无闻的婚事不同,乔小姐与当朝首辅之子顾清的结合,可是近来京城里最引人瞩目的话题。
就连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丫头”都有所耳闻。都说这位尚书府的嫡小姐前半生过得十分清苦,在一位尖酸刻薄的继母手下讨生活。许是她亲娘在天有灵保佑,竟让她得了首辅家的公子顾清的青睐。
那位顾清顾大人,不仅家世显赫,自身才学更是出众,十七岁便高中探花,短短四年,就已官至五品。
要知道,在大昭朝,文官向来比武官金贵,同品阶的文官,地位和前途可比我哥这样的武将要高得多。
唉,这么一比,我哥确实是有些拿不出手。
哪怕我分明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亮得像缀满了星星,他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与乔小姐保持着距离,嘴里不住地重复着,顾家马上就回来人了。
然而,顾家来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鬟。
那老嬷嬷一见到乔小姐,眼泪就下来了,哭着说:“小姐,顾家那边发现得太迟,顾公子……顾公子已经和那位赵小姐入了洞房。顾家传话来,说这门亲事,恐怕是……是换不回来了。”
小丫鬟的嘴则快得多,张口就骂:“府里那些杀千刀的!一听说顾家不肯要小姐了,立马就把咱们的陪嫁都给抬了回去,连派辆马车来接一下小姐都不肯!我们可怎么办啊,难道真要再回乔家那个狼窝吗?回去了,还不知道下一次,那黑心的继母会把小姐嫁给什么腌蟥不堪的人家!”
听到这里,娘总算是彻底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她挥了挥手,示意家里的下人先退下。或许是还不习惯这样使唤人,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缓了片刻,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那位一直沉默着的乔小姐,却先开了口。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望向我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想要为自己命运争一把的决绝。
她说:“宋将军,如今木已成舟,你可愿意……将错就错,娶了我?”
很久很久以后,哥哥才醉后吐真言,告诉我,当他掀开盖头,瞧见嫂嫂那张脸时,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娶了个天上的仙女回家。可那美梦才做了一瞬,就被丫鬟的尖叫声无情地敲碎了。
好在,老天爷终究是心疼他的,又给了他一次失而复得的机会。
所以,他的回答,除了点头,还能有什么呢?
那个晚上,府里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好不容易将错愕的赵家人和他们的嫁妆一并送去了顾府,我哥的洞房花烛夜才算能重新开始。
娘看我哥那副呆头鹅的模样,急得不行,竟然拉着我,偷偷摸摸地蹲在窗户底下听墙角。
我蹲得双腿发麻,才终于听见里面那两根“木头”说了第一句话。
是我哥的声音,充满了不自信:“你……你要是不情愿,我就去外间的榻上睡。我明白的,我就是个粗人,跟你们这些读书人家不一样。”
乔小姐没有立刻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吧唧”一声轻响,那声音,特别像我平时亲我家小猫时发出的动静。
紧接着,乔小姐也变得结巴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这……这样,你明白我愿不愿意了吗?”
我哥懂没懂我不知道,反正我娘是彻底懂了。她一把拉起我,悄悄走远了才压抑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这个儿媳妇,娶得好!你哥真是白长了那么大个儿,还没个姑娘家干脆利落!”
娘高兴,我自然也跟着高兴。可我们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了一些不那么让人高兴的闲话。
是嫂嫂身边那两个陪嫁,在院子角落里低声交谈。
那个叫翠环的丫鬟,正鼓着腮帮子抱怨:“小姐真是命苦。那位顾公子是何等的温润如玉,风雅无双,如今却要配这么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您瞧瞧他们这府里乱糟糟的样子,刚才我去厨房,想给小姐要点热水,他们竟然连备着热水都不知道,还要我们亲自动手去烧。”
那个被称为陶嬷嬷的老人,低声喝止了她:“没规矩!什么叫他们府上?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小姐的府邸,姑爷、老夫人和小姑,也都是我们的主子!管好你的嘴,别给小姐惹是生非。”
话虽如此,训斥完了,她自己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眼下还能怎么办呢?小姐连一个陪嫁的箱笼都没有带过来,这便是最大的短处。往后吃穿用度全要仰仗人家,恐怕连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
我听了,很想冲出去跟她们理论。我想告诉她们,我哥亲口说了,绝不会让自己的媳-妇儿受半点委屈!我们家现在也有钱,完全供得起嫂嫂的吃穿用度!
但娘拉住了我,没让我出声。她领着我默默回到她的房间,然后,我们娘俩数了半宿的金子。
那些金灿灿的金条,都是哥哥给的。
哥哥说,他当上先锋后,每逢打了胜仗,大将军都会论功行赏,让他们分战利品。他不懂那些珠宝首饰的门道,就要的都是等价的金子,实实在在。
娘刚到京城那天,他就把这些年积攒的金子,一股脑儿地全都搬到了娘的房里。因为娘以前总爱念叨,说这辈子要是能有机会睡在金子上,那也算没白活。
哥一直记着她这个心愿,所以给她攒了好多好多的金子。
娘将金子仔细地分成三份。她指着其中一份对我说:“这些,留着给你将来做嫁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京城里头讲究多,姑娘家要是没有一份能撑一辈子的丰厚嫁妆,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你看你嫂子,人品才学比你哥强了不知多少,不也因为没带嫁妆过来,就担心被咱们家看轻吗?”
我虽然挺喜欢这个新嫂子,但心里更向着我哥。听了娘的话,不免有些不服气:“我哥人才也不差呀!他是皮肤黑了点,可长得多俊朗,从小在村里,那些小姑娘就爱围着他转。他是不懂舞文弄墨,可您不也看见了嘛,他早上在院子里耍大刀耍得多威风,府里那些新来的丫鬟,眼睛都看直了!”
娘听了,嘿嘿地笑了:“那是自然,我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她笑着,又指着另外两份金子说:“这两份,一份给你哥,就当是他的私产。另一份,用来当作家里的日常开销。娘想把这两份,都交给你嫂子来管,让她安下心来。小枝,你同意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这本来就是哥挣回来的钱,交给嫂子管着,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清晨,嫂嫂恭恭敬敬地给娘奉了茶。她递给娘一个亲手绣的抹额,又递给我一个香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东西简陋,还请婆母和小姑不要嫌弃。”
按照规矩,新媳妇在出嫁前,是要为夫家人准备一些针线活的。可她的嫁妆全被乔家抬了回去,连换洗的衣裳都是临时差人出去采买的,哪里有时间准备这些?
哥哥扶着她坐下,满眼心疼地解释道:“这是瑾娘昨晚熬了一整夜赶出来的。她说,成婚的礼数已经多有不周,能弥补的地方,就想尽量弥-补。”
我们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她眼下果然有一片淡淡的青色。
娘说得没错,嫂嫂的心里,始终是揣着不安的,所以才事事力求周全,不肯再出一点差错。
我赶紧拉起她的手,亲热地说:“什么小姑不小姑的,嫂嫂你以后就像我哥一样,叫我小枝就好啦。你这双手可真巧,香囊上这只蝴蝶,绣得跟活了似的,好像随时都会飞走。不像我,连针脚都还认不全呢。”
她的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像是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情:“妹妹若是有兴趣,往后我们可以一起练习。”
娘却打断了她的话:“那可不行。大树他媳-妇儿,等过了三朝回门,你就该把家里这一摊子事都管起来了,哪有功夫陪她这个小孩子家玩闹。”
“您……您这是要让我管家?”嫂嫂闻言,一脸惶恐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媳-妇儿年纪尚轻,许多事情都不懂,还得多跟在长辈身边学习才是。您这真是折煞我了。”
她那样子,仿佛管家之权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娘却不由分说,直接把一串库房的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你就当是帮老婆子一个忙。他们天天拿着这些账本那本册子的来找我,我大字不识一箩筐,哪里看得懂那些鬼画符,真是烦都被烦死了。呐,库房的钥匙现在交给你了,你得空就去把里面的东西都清点清点。”
那库房里,除了娘昨晚搬进去的金子,还有一些哥哥同其他武官同僚之间互赠的礼品。
嫂嫂见娘是铁了心,连哥哥也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让她收下。她这才紧紧捏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郑重其事地向娘保证道:“媳-妇儿向您保证,定会管好这个家,让每一笔账目都有来处有去处,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当天下午,嫂嫂连我哥这个新婚的丈夫都顾不上了,带着陶嬷嬷和翠环,一头扎进了库房,又是盘点又是记录的,忙得不亦乐乎。
娘怕她们在库房里闷坏了,便让我送些绿豆汤过去解暑。我刚走到库房门口,就听见翠环那张嘴又在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不过这回,说的倒是好话。
“真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这么大方!这可是管家权啊!京城里哪家府上的老太君,不是把这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非得把儿媳-妇儿熬成了婆才肯放手。小姐,您瞧,姑爷一家是真心信重您呢!”
嫂嫂没有说话,但从门缝里,我能看见她脸上带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不是早晨那种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笑,而是一种踏实而安稳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的笑。
真好,她明白娘亲的苦心。
我“噌”地一下从门后探出头去,笑着说:“嫂嫂,我来给你送绿豆汤啦!顺便,还想替我哥说句话。这些金子银子的,晚点再收拾也跑不了,你还是先理理我哥吧。他都眼巴巴地从这院门口走过十趟了!”
嫂嫂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害羞,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也不答话,只是朝我招招手:“小枝既然来了,就别看热闹了,也来帮帮嫂嫂吧。你都十三了,这些事情,也该学起来了。”
唉,我本是想帮我哥一把,结果倒好,连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嫂嫂忙着清点家产,三朝回门的礼物自然就顾不上了。这些都是哥哥一手准备的,我们还打算把原先预备给赵家的那些聘礼,一并当做回门礼送去乔家。
赵家与哥哥有旧,我们准备的聘礼本就十分丰厚。但娘想起乔府那天的做派,心里总是不踏实,又往里头添了不少贵重东西。她说,这是给嫂嫂做脸面。
可到了乔家门口,我们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乔家在门口安排了好几排家丁,拦住了去路。一个主人家都没露面,只派了个管家站在台阶上,高声喊道:“我大昭朝自古文武不通婚,这桩婚事,我们乔家绝不承认!大小姐,您但凡还有一丝骨气,就该立刻归家来,家里自然会养你一辈子!”
我呸!这种时候回家,除了被送去家庙青灯古佛,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难怪娘不顾礼数,非要让我跟着一起来。她说,哥毕竟是个男人,有些场合不方便出面。万一嫂嫂那个继母想作妖,我得护着嫂嫂。闯了祸也不怕,反正我们是乡下来的粗人,不懂京城的规矩才是正常的。
我当即就想迈开步子冲出去,却被哥一把拎住了后衣领。
他把我往身后一捎,自己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文武不通婚?我怎么听说,顾夫人前日进宫,才把这件奇事说给太后娘娘听。当时皇上亦在场,陛下听闻后龙颜大悦,还称赞此乃天作之合。你一个小小的奴才,竟敢在此质疑圣上的金口玉言?”
嫂嫂有些惊讶地看着哥哥,我更是把眼睛都瞪圆了。这……这还是我那个不善言辞的哥哥吗?他讲话原来这么厉害的吗?面对尚书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他竟然一点都不怵。
而且,他的话似乎格外管用。他话音刚落,乔府的大门里就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嫂嫂看见他,上前敛衽一礼,低低地叫了一声“爹”。哥哥也跟着上前,喊了一声“岳父”。
那位乔大人却一挥手,满脸嫌恶:“本官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岳父!这门婚事,无媒无聘,我乔家不认!你也别拿顾家和圣上来压我。男子汉大丈夫,勇于承担是好事,可我乔家的女儿,她但凡懂得一点礼义廉-耻,出事当天就该自己回家来,而不是真的就这么嫁了!”
这回我连眼睛都懒得瞪了,实在是长见识了。就算我年纪再小,也听得出来,这位亲爹当着满街百姓的面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是在逼着嫂嫂去死!
嫂嫂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连眼圈都没红一下。可我看着,却觉得她比哭了还可怜。想必,这样被亲人当众羞-辱的场面,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所以才麻木到连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了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嫂嫂不怕,你现在有家了,我们会护着你的。”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人,听了我这句话,却有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哥哥见嫂嫂哭了,声音里顿时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气:“乔大人这话,就有些让人听不明白了。我们成亲那日,是正经拜过天地的。我娘子当时,也一直在等着娘家人来为她做主。可贵府呢?只顾着急急忙忙地把嫁妆抬回去,连一个来接我娘子的人都没有派!”
“她一个年方十八的弱女子,上错了花轿,亲生父母又对她不管不顾。除了学顾大人家那样将错就错,她还能怎么办?”
我哥这番话掷地有声,方才还对着嫂嫂指指点点的路人,立刻恍然大悟,风向瞬间就变了。
“对啊,新娘子才多大年纪,哪里懂得处理这种突发状况,可不就是有样学样嘛!乔家要是真不想结这门亲,当天就该由父母长辈出面,把人接回去才对啊。”
“这你还不明白?人家说了嘛,光顾着抢救嫁妆了。真是可怜见的,早就听说乔府这位是继室填房,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啊。”
“嗨,你们这就不懂了吧。新娘子原本要嫁的是首辅家的公子,为了脸面,嫁妆肯定给得极厚。那位后娘还不定怎么肉疼呢,一听说嫁错了人,那还不得跟火烧了眉毛似的,赶紧往回抬啊!”
……
街坊们的七嘴八舌,噎得那位乔老头一时竟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人群里突然走出来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怒目瞪着他,喝道:“乔尚书!你就是这么对待我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的?她成亲,你竟然不通知我们这些做舅舅的。我们得了消息,紧赶慢赶地过来,正好撞上这一幕!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道,我这苦命的外甥女,要受你多少闲气!”
我惊喜地直摇嫂嫂的手。我哥毕竟是晚辈,说话分量有限。可俗话说得好,娘亲舅大,嫂嫂的事情,她舅舅出面,那可是名正言顺!
只见那位舅舅大手一挥,人群里立刻又走出来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少年郎,个个都扛着绑了大红绸的礼物箱子。他指着乔府的大门,声如洪钟地嚷道:“你不认这个女婿,我这个当舅舅的认!你不给嫁妆,我这个当舅舅的来给!”
“孝顺的前提,是长辈先尽到长辈的责任!你这么个当爹的,还有什么脸面谈孝道?外甥女婿,听舅舅的,以后别再登他乔家的门了!这门姻亲,我来跟你论!”
我哥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对着周围的街坊一拱手:“各位街坊邻居都听见了,是他乔府先不认我这个穷女婿的!我娘子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宋家的人了。不是她不孝,是她爹先不要她这份孝心!既然如此,我们宋家就听乔老爷的吩咐,从今往后,与乔府再无瓜葛!”
说完,他便迎向嫂嫂的舅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身往回走。
那乔老头还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着:“她娘家就她娘一个独女,她哪里来的什么舅舅?”
可偏偏就在这时,舅舅请来的喜乐班子吹吹打打起来,那热闹的锣鼓声,瞬间就淹没了他的辩解。大家都鄙夷地瞧了一眼紧闭的乔府大门,然后兴高采烈地跟着我们家的队伍走了。那场面,看着可真像是给嫂嫂送嫁妆的,排面十足。
我和嫂子一同上了马车,在车帘落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哥哥高大挺拔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那一眼里,也闪烁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就像成亲那晚,哥哥眼里的光芒一样。
回到家,关上大门,哥哥才跟我们说了实话。
那位“舅舅”,其实是嫂嫂的远房堂舅。嫂嫂的亲外祖家早就败落无人了,否则,她这些年也不会在继母手下过得那般艰难。
成婚那天,哥哥看乔府的做派,就预料到可能会有今日这一出。于是,他提前央求了军营里的弟兄,快马加鞭地去乡下将这位堂舅舅请了来。
至于舅舅带来的那些嫁妆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些石头木块凑数的。但那张一路高声唱着送进我们府里的嫁妆单子,却是实打实的。单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由哥哥用我们家自己的聘礼给填上了,如今已妥妥当当地入了库房。
他如此大张旗鼓地演这一出戏,就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嫂嫂,是有娘家人撑腰的,也是带着丰厚嫁妆进门的,旁人休想因此看轻她,取笑她。
还有一句话,是等嫂嫂回房后,哥哥才对我和娘说的。他说,看乔家的家风,以后恐怕会惹出祸事来。若是他们家能念着亲情,好好待嫂嫂,那将来有难处,我们宋家就帮衬一把。若是依旧像今天这样无情无义,那今日这一出,也算是彻底撇清了与乔家的关系,将来互不相干。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忍不住问道:“哥,你真的是我哥吗?你变得好聪明啊。就像刚才在乔府门前说的那些话,换做以前的你,肯定说不出来。”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你以为在军营里,只靠一双拳头就能活下来吗?那里头,多的是玩笔杆子的老狐-狸。脑子要是不转得快一些,我连手底下那帮兄弟都喂不饱。”
我在心里偷偷想,怪不得呢,现在的你,也像一只皮肤黝黑的小狐-狸。
娘听了我们兄妹的对话,有些心疼地岔开了话题,一个劲儿地骂乔老头不是个东西,连亲生闺女都这么糟践。骂着骂着,她又抱着我说:“还好你爹死得早。男人啊,都没几个有良心的。要是我在天上看见你爹敢这么对你,非得求老天爷降下一道雷,活活劈死他不可!”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连连“呸”了好几声。爹在天上,只会保佑我和哥过得越来越好,他才不是乔家那种老浑蛋呢。
三朝回门这场风波过后,嫂嫂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明显不一样了。她开始真正腾出手来,整顿家里的内务。这时候,我和娘才知道,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家里竟然被下人顺走了不少东西。
嫂嫂让府里所有的下人都集合到院子里,然后将一本清点的册子,摆在了李婶面前,不疾不徐地问道:“库房之前一直是婶子在管。我想请问婶子,这副赤金头面里,为何少了一只臂钏?”
李婶是和我们一同从村里来的,娘下意识地就想替她解释:“她不识字,你给她看册子,她也看不懂的。”
嫂嫂对娘安抚地笑了笑:“不妨事的,娘。媳-妇儿在册子上都配了图,她们一看便知。”
我好奇地伸头去看,只见那册子上,每一行字的旁边,都用墨线精心勾勒出了器物的图样,果然和我前两天在库房里看到的实物一模一样。
李婶脸上堆着笑,不以为意地回话道:“大树他媳-妇儿啊,我一个乡下婆子,哪懂什么臂钏不臂钏的。是不是你这两天在库房里搬进搬出的,不小心落在哪个角落里了?”
一直站在嫂嫂身后的陶嬷嬷,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道:“李婶子!少夫人敬你是长辈,才称呼你一声‘婶子’,可不是让你倚老卖老,忘了自己的本分!在这府里,你应该称呼主子们为老夫人、将军、小姐和少夫人!”
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我从后面悄悄拽了一把衣角。
李婶见娘没有开口帮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改口道:“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那臂钏去哪儿了。”
嫂嫂抬眼,淡淡地扫了她一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婶子不知道,那也无妨。陶嬷嬷,你带几个人,去她房间里找找看吧。许是婶子记性不好,不小心把东西带回自己屋里了。”
这话一出,李婶子当场就炸了!她像在村里撒泼时一样,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李琼花啊李琼花!当初可是你求着我,我才跟着你来京城的!现在你当了官太太了,就让你儿媳-妇儿这么作践我?这是把我当贼审啊!你宋家富贵了,就是这么对待老家乡亲的吗?”
李琼花是我娘的名字。可当初上京,娘根本没有求过她。是她自己,知道我哥当了大官,就天天坐在我家门口唉声叹气,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娘一时心软,问了她一句要不要跟着来京城,她立刻就满口答应了。
她一来,村里其他一些胆子大的也跟着来了。娘不好厚此薄彼,便都安排在了府里做事。
翠环这个小辣椒,早就看不惯她了,立刻上前一步,伶牙俐齿地说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哭天抢地的!我现在就去搜你的屋子,若是搜不到东西,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给你磕头赔罪!但若是搜到了,你就得跟我去见官!你,敢不敢?”
李婶一听“见官”两个字,脸瞬间就白了,瘫在地上,连哭嚎都忘了。
但翠环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逼问道:“你不过是看那臂钏是金的,又是乡下少见的稀罕物件,老夫人平日里戴不惯,才敢偷偷拿走。又仗着老夫人信任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随手塞在了自己房间里。所以,你才不敢让我去搜,对不对?”
“除了这个,平日里采买菜蔬的银子,给主子们做新衣的布料,你怕是也已经中饱私囊,吃得脑满肠肥了吧!”
李婶本就不是个经得住吓的人,她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乡亲,娘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忍,求情地看向嫂嫂。
哥哥早就跟娘说好了,嫂嫂管家的时候,我们谁都不能插手。他说,管家有管家的学问,下人们也各有各的心思。如果娘一开口求情,嫂嫂不仅会难做,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那些下人就会有样学样,搬出娘来压制嫂嫂。那样一来,嫂嫂这个管家权,就成了个空架子。
所以,娘最终没有开口说话。但嫂嫂看懂了娘眼神里的意思。她一锤定音道:“婶子是夫君的同乡,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我们宋府,愿意给你,也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从现在起到明日日落之前,只要主动将拿走的东西放回库房,此事便既往不咎。若还是执迷不悟的,那就休怪我们不念乡情,只能送去官府了。”
我心痛地看见,听了嫂嫂这番话,院子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人,竟然不在少数。天啊,这群人,究竟偷了我家多少东西!
等人都散了,娘才有些没精打采地坐下,喃喃道:“当初想着,她跟我相交了几十年,是个信得过的人,才把库房交给她管。怎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嫂嫂听了这话,立刻跪了下来,满脸自责:“是媳-妇儿处置不当,让娘伤心了。我本该徐徐图之,慢慢来的。可是眼下情况特殊,如果内宅不尽快清理干净,恐怕会给夫君惹来大-麻烦。”
嫂嫂说的“情况特殊”,是指她那位尚书爹,竟然上朝参了我哥一本,说他狂妄自大,不敬尊长,德行有亏,不配为官。为着这件事,朝堂上的文官和武官集团,最近正吵得不可开交。
娘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只是一时之间,情感上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悄悄对嫂嫂说,让她别担心,我有办法治娘的这个“心病”。
第二天,我拉着娘,偷偷蹲在库房外面的假山后面。我们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平日里跟娘称兄道弟、姐妹情深的叔伯婶子,还有那些看着老实巴交的丫鬟小厮,做贼似的,不停地往库房里送东西。金钗、银锁、玉戒指、翡翠耳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有。胆子最大的一个,当初顺走的,竟然是一只小儿手臂粗的金手镯!
我娘看得心疼得直抽气,再也坐不住了。她主动跑去敲响了嫂嫂的房门,气呼呼地说道:“儿媳-妇儿,管!你给我立刻、马上,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都给我好好地管起来!”
嫂嫂整顿家务的过程,是一路带着我学习的。
她说,这些管家理事的门道,女儿家必须得学。她自己,就是吃了当初没人教导的亏,很多东西都是靠自己偷摸着看、偷摸着学来的。就比如那天跟李婶对峙,其实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践。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其实一直都在发抖。
嫂嫂的十八岁,过得可真是不容易。
但她真的做得非常好。
家里的下人,原本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我们来京城之前,哥哥就买下的。另一种,就是跟着我们从村里一起来的亲戚乡邻。娘一直说,他们不是下人,只是来府里帮忙的。
嫂嫂的第一步,就是把所有的乡亲都“请”出了将军府。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她给了些遣散的银两,客客气气地送回了老家。但还有很多本分老实的,嫂嫂也没有亏待他们。她在京城外面盘下了几间铺子,把他们都安置了进去,让他们自己做生意。
她跟娘解释说,这些乡亲在内宅待久了,就算不是下人,心态上也会慢慢变成下人,失了锐气。但让他们出去做生意,那就是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挺直了腰杆。将来再进府,还能和娘按照老家的交情,平等地来往。
至于那些卖了身契,捏在府里的仆役,嫂嫂挑了一个偷了东西却死不承认的,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地打了一顿板子,然后发话说,再有下次,就直接发卖出去,府里马上就要买一批新人进来。这么一来,所有人都老实了。
娘没敢看打人的场面,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心里受不了。她问嫂子:“瑾娘啊,这下人,真的一定得用买的吗?都是爹生娘养的人,让人家一辈子变成奴籍,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落忍。”
娘的院子里,之前都是乡亲们在帮忙,她自己也常常跟着一起干活。她很怕别人在她跟前,口口声声地自称“奴婢”。
于是,嫂子便带着我们,去了一趟牙行。
那是个小小的院子,里面却站满了老老少少、等待被发卖的人。有些孩子,看着才五六岁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有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还算机灵。她一看见我娘,就立刻拉着娘的衣角跪下了,哀求道:“老夫人,求求您发发善心,买下我和我妹妹吧!我什么活儿都会干,我们不想被卖去那些脏地方!”
娘掀开她的袖子,只见那细瘦的胳膊上,满是被上一个主家鞭打过的抽痕。在她的身后,还怯生生地藏着一个只到她腰间的小姑娘。
嫂子上前一步,轻声对娘说道:“娘,我知道您心肠好,不愿让好端端的人变成奴籍。但您不知道,这高门大院里的腌蟥事多着呢。多的是像她们这样,被主家磋磨得不成人样,最后又被卖出来的下人。我们买了她们,起码能保证她们在咱们府里,吃得饱穿得暖,不受欺负。可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她们的命会怎么样,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娘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我们不知道高门大宅里的奴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我们在乡下时,是真真切切地受过穷、挨过饿,也亲眼见过那些走投无路,只能卖儿卖女的人家。或许,对那些可怜的孩子来说,能被卖来我们府上,真的已经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了。
最终,娘买下了那对姐妹。从那天起,她也彻底想通了。她放手让嫂嫂按照官宦人家的规矩,把府里上上下下都重新布置和规整起来。光是我的院子里,就新添了好几个伶俐的丫鬟。
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将军府里就完全变了样,处处都显得有规有矩,井井有条。
厨房里,十二个时辰都备着热汤热水;扫院子的就只管扫院子,管衣物鞋袜的就只操心衣物鞋袜;贵重的首饰都交由最信任的大丫鬟保管,再也不怕丢失。
有一天早上,娘一起床,看着院子里那些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碌着的下人,突然又长叹一口气,念叨起我爹来:“老头子啊,你看,孩子我替你们老宋家养大了,养出息了。可你真是个没福气的,一天这样的好日子都没过上。”
念叨完了故去的丈夫,她又开始操心起老宋家的下一代。她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问我:“小枝,你跟娘说实话,你哥跟你嫂子,现在感情到底好不好?我这老婆子,啥时候能抱上大孙子啊?”
我听了,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整天跟在嫂子身边,我还能不知道他们感情好不好吗?
就说昨天,我俩在书房里。嫂嫂要教我识字和习画,让我自己先挑几本感兴趣的画册看看。我翻啊翻,就从一堆画册里,翻出了一本没有封面的小册子。
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故事可真有趣。讲的是一个农村少年,离家出门闯荡,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杀敌立功的故事。
嫂嫂的画风灵动,配的文字也浅显易懂。我看得津津有味,就是越看,越觉得这个故事的主角,长得真像我哥。我便打趣地问她:“嫂嫂,你是不是觉得我哥特别厉害,所以才把他画得这么传神呀?”
嫂嫂本是不好意思,想来抢我手里的册子,嘴里还说着“这只是闲来无事的涂鸦之作”。可听了我的问话,她虽然脸颊绯红,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和仰慕:“夫君他……自然是厉害的。他当初那么小的年纪,就敢一个人去闯那么多地方,还能在战场那种地方建功立业,平安归来。这份胆识和能耐,不知要强过多少所谓的世家子弟呢。”
她为哥哥感到骄傲。
而在那份骄傲里,还藏着她对他,深深的、化不开的爱慕。
娘亲和我原本还存着一丝顾虑,担心兄长与嫂嫂言语不通,难以交心。可翻开那本《少年历险游记》,字里行间却泄露出,兄长对嫂嫂倾诉的,远比告知我们的要多得多。至少,我便从不知晓,他曾是靠着田鼠果腹才救下了赵将军的性命。
更何况,兄长每每立于嫂嫂面前,那平日里的机敏与胆魄便仿佛凭空蒸发了。
犹记那日,嫂嫂安坐庭院之中,一边凝望着兄长演练刀法,一边为他缝制新衣。一根丝线韧性十足,她用贝齿轻咬,却怎么也断不开,正欲起身回屋寻剪子,兄长却连这片刻的分离也忍耐不住。他心头一急,竟抓过那根丝线,挥起手中沉重的大刀,干净利落地将其劈成了两半。
他窘迫得额角渗出细汗,还得劳烦嫂嫂含羞带笑地,用帕子为他轻轻拭去。
说到这刀法,还有一桩趣事更令人莞尔。
兄长身边侍奉的向来是小厮,唯有在他练武时,才会有丫鬟奉上茶水。一次,府里新来了个颇有姿色的丫头,竟使了银钱买下这桩差事,算准了时机一个趔趄,便直直扑向兄长怀中。
不巧,我与嫂嫂刚学做了糕点,正端来让他品尝,将这一幕看了个真切。
只见我那高大威猛的兄长,吓得一把将那丫鬟推开,语无伦次地辩解:“是她自个儿撞上来的,我站着动也未动,委实什么都没做!”
嫂嫂存心戏弄他,故意蹙起秀眉,幽幽道:“夫君身手何等矫健,怎会连一个弱女子也避不开?我都明白的,身为正妻,这些事本就该由我为你操持妥当。”
这番话演得太过逼真,唬得兄长立刻高声立誓:“我不会,我没有!我这就去把府里所有的丫鬟都遣散了,往后只准用小厮当差!”
言罢,他便真要往库房去寻那些丫鬟的身契。嫂嫂见玩笑开过了火,这才忍着笑意,急忙拉住他的手臂嗔道:“胡说什么呢?你是不需要了,可小枝往后还得要呢。我们小枝将来出嫁,若是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这责任你来担吗?”
也正是从那天起我才发现,卸下了心防的嫂嫂,原来也能这般灵动活泼。而她待我,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疼爱到此刻就在为我筹谋,要如何让我将来嫁得最有底气。
想来,她曾亲身尝过的苦楚,是不愿再让我经历分毫了。
如此恩爱的一对璧人,我的小侄儿和小侄女,想必已在来的路上了。
但在麟儿降生之前,兄长仍有一些纷扰需要平息。
乔府对兄长的攻讦之声从未停歇。兄长不愿我和娘亲忧心,只轻描淡写地说,此事已演变为朝堂之上的文武之争,尚需时日方能了结。
其实,乔御史有句话并未说错:大昭朝的文臣与武将,确实素来不通婚。这并非载入律法的铁条,而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一道壁垒。
只因开国之初,曾有首辅与大将军借联姻结盟,权势滔天,险些动摇了萧氏江山的根基。自那以后,历代君王便有意无意地重文抑武,使文武两派相互制衡,形成了如今这般对立之势。
当初嫂嫂将这不成文的规矩教给我时,我心中满是忧虑,不知她与兄长的将来该当如何。
她却耐着性子为我分说,他们这桩婚事,是沾了顾府的光。顾清的父亲已是当朝首辅,顾清本人亦是才华横溢,圣上将来必定委以重任。与其让他迎娶一位尚书的千金,强强联合,倒不如配一位五品武官的女儿。
毕竟,赵将军年岁已高,官居五品已是极限,这与我兄长这般年纪轻轻便身居五品的武将,其分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顾家才敢将错就错,不仅迎娶了赵姑娘,还能安然入宫,得了皇上的默许。既然顾家之事不再追究,兄长与嫂嫂的婚事,自然也就算尘埃落定了。
我心中对那位顾清大人不禁生出几分感激,却不想,数日之后,便亲眼见到了他本人。
他是来寻兄长与嫂嫂相助的,身旁还伴着那位险些成了我嫂嫂的赵小姐。
我悄然打量着他,肤色是比我兄长白皙些,可若论相貌,似乎也并未俊朗到哪里去。
他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关于乔家一案,顾某有几桩事想请宋将军夫妇相助,还请寻一处静室详谈。”
兄长听罢,却纹丝不动,手中长刀竖立,语气冰冷:“顾大人,难道没有别的话,要先对我夫人讲吗?”
嫂嫂见状,轻轻拉了拉兄长的衣袖,柔声道:“如今的结果对彼此都好,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莫要再耿耿于怀了。”
可兄长这次竟直接将刀锋对准了顾大人,怒声道:“那是老天庇佑!万一当日出了半分差池,你让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如何自处?他这是将她置于烈火之上炙烤!不将他痛打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话音未落,他扔下长刀,紧握的拳头已朝顾大人面门而去。
我正欲上前拉架,嫂嫂却一把拽住了我,眼神坚定:“让他去吧,那人的确该揍。”
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那场阴差阳错的错嫁,从头至尾竟是这位顾大公子的手笔。他心悦赵小姐,然其家世背景却不容他光明正大地登门求娶,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赵小姐的父亲,都不会应允。
于是,他便精心策划了这场错嫁。从姻缘寺里那位暗藏玄机的画师,到那条看似寻常的迎亲路线,皆是他早早布下的棋子。就连我娘亲千算万算求来的吉日,也是他凭借精通的天象之学,算准了必有妖风大作的日子。
兄长一直觉得那日处处透着蹊跷,唯恐是有人暗中加害嫂嫂,为此追查了许久,才将这背后的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顾清之所以选中嫂嫂,不过是看中她虽有家世,却无亲人庇护,即便出了变故也好收场。而兄长雷霆震怒的,也恰恰在此处——那场错嫁若是生出半分意外,嫂嫂的继母还不知要如何折辱于她。
万幸,这世上终究没有那个“万一”,嫂嫂,已是我的嫂嫂了。
赵姑娘立在一旁,虽用手帕掩着眼不敢直视,却也未曾上前阻拦。她转向嫂嫂,轻声说道:“这顿打,是他该受的。我初闻实情时,也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但我还是想替他解释一二,他并非全然不顾你们的安危。他事先细细考量过宋树大哥的人品,也知晓你的为人与处境,才最终痛下决心。”
“我知道,即便如此,终究是他自私了。可事已至此,我也舍不得再将他还给你了。”
嫂嫂闻言,浅浅一笑,目光望向兄长所在的方向,温和地回应:“即便你愿意还,我也是不要的了。顾公子的行事虽不甚坦荡,可也托他的福,让我寻到了一个真正坦荡磊落之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顾公子为此费尽心机,愿你们也能一生相伴,得偿所愿。”
嫂嫂话音刚落,兄长的拳头也停了。
顾清的脸上并无伤痕,但看他微微佝偻的身形,身上的伤怕是没有一月好不了。他朝嫂嫂躬身赔了一礼,却并未靠近,只是向赵姑娘投去一瞥,赵姑娘便心领神会地上前扶住了他,两人相互扶持着,缓缓离去。
那背影,又是另一番心有灵犀的幸福与默契。
有了这一顿打做铺垫,顾公子第二次登门时,兄长的态度便客气了许多。说到底,他也算是自己和嫂嫂的“月老”,兄长甚至还为他备下了军中常用的跌打损伤药。
他们在书房里密谈了许久,之后不过数日,曾经煊赫一时的乔府便轰然倒塌。
菜市口张贴的罪状洋洋洒洒,我唯一听进耳里的便是“通敌卖国”四字。原来,在我兄长于沙场浴血奋战的那几年,这个老贼竟在背地里向敌国出卖军情。如此行径,真是死不足惜。
行刑那日,嫂嫂并未前去观看,兄长则带着她去了城郊的温泉山庄。那里山清水秀,最是能涤荡人心中的郁结。
或许是那样的山水养人吧,回来没过多久,嫂嫂便有了身孕。
娘亲欢喜得每日都要给爹爹的牌位点上十炷香,祈求他在天之灵,定要保佑嫂嫂母子平安。
当嫂嫂怀胎八月之时,兄长终于等来了他的军令——边关外敌再犯,他必须即刻启程。
娘亲闻讯,整宿整宿地无法安眠,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紧紧抱着兄长,泣不成声:“儿啊,这个官咱们不当了,娘不要住什么大宅子,也不求睡在金银之上,你随我回乡下,我们耕田种地,一样能过活。”
兄长沉默地跪下,只回了一句话:“娘,可儿子心中,不仅有小家,更有国家,还有沙场上那班同生共死的兄弟。”
这名头实在太重,重得娘亲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嫂嫂也没有说话,她甚至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含笑为兄长收拾行囊。从贴身的衣物到脚上的战靴,一针一线,一褶一皱,皆不许丫鬟插手,全都亲手叠得整整齐齐。
那笑容,看得我心中一阵阵地发酸。
我胡乱地想着,或许,史上第一位提出文武不结亲的文官,根本不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他只是单纯地心疼自己的女儿。他深知武将一旦踏上战场,生死便全凭天意,他只是不愿让自己的女儿,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地等待一个未知的归期,所以才想出了那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问嫂嫂,你后悔吗?
嫂嫂摇了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嫁给你兄长,我才真正懂得了何为军人。若只因他们随时可能会牺牲便心生悔意,那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亵渎。我为他担忧,但我永远不会阻止他奔赴他的战场。”
兄长想必也是懂得嫂嫂的。他没有说那些“对不起”的空话,只是抓紧一切可以相伴的时光,为未出世的孩子,雕刻了许多小木马和小木剑。他说,武艺这东西,无论男孩女孩,练了总归有好处,就当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了。
他还给嫂嫂留下了一本厚厚的札记,字迹虽不甚工整,寓意却极好。里面记录着他每一次打了胜仗后的心情,他想用这种方式,宽慰嫂嫂悬着的心。
兄长离家的第二个月,嫂嫂临盆了。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侄女,我们为她取名“远安”,愿远方征战之人,岁岁平安。
嫂嫂依旧忙碌。她忙着打理偌大的家业,忙着照料嗷嗷待哺的远安,还忙着开设一家又一家新的铺子。她赚了许许多多的银钱,比兄长当初留下的金子还要多上数倍。
每一次朝廷为边关募捐军饷,我们家总是捐得最多的那户。嫂嫂想,哪怕这些银钱,只能让兄长的盔甲再厚实一分,手中的剑再锋利一点,能让他活下来的希望再大一些,那么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可战事,竟是那般的漫长。长到远安已经三岁,能跑会跳,兄长却依旧没有归来。
我知道,那一封封报平安的家书,早已无法抚平嫂嫂内心的焦灼。她开始在无人之时,偷偷地练习骑马,练到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也未曾有过片刻的放弃。
她之所以迟迟未动身,是为了我和娘亲。兄长不在,她觉得,守护好我们,是她身为妻子的责任。
小远安生辰那天,我将早已替嫂嫂收拾妥当的行囊递到她手中,无比骄傲地对她说:“嫂嫂,你走吧。我已十七,从你身上该学的,我都学会了。你放心,无论是这个家,还是那些生意,我都会照管得妥妥当帖。”
嫂嫂握着行囊,只迟疑了片刻,便俯身亲了亲睡熟的女儿,而后翻身上马,背影潇洒地融入了夜色。可怜那晚的我尚不知道,生意好做,而一个找不到娘亲的孩童,才是世上最难安抚的。
但是还好,我放嫂嫂走了。我那无所不能的好嫂嫂,果真有一身惊人的本领。她本意是去边关开设商铺,以慰军需,可她那手精湛的丹青之技,竟比军中专职绘制人像的画师还要高明。
托她的福,兄长得以顺利擒获了一名极为重要的敌方将领。为了换回此人,敌国最终签署了向我大昭朝岁岁纳贡的协议。
再次归家那日,兄长身穿蟒袍,那是唯有侯爷才配享有的殊荣。我的兄长,娶了一位好妻子,让他这一次的舍命拼杀,不仅换来了官职的晋升,更挣来了一个可以世代承袭的爵位——荣阳侯。
富贵荣华皆是身外之物,娘亲只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想,就算将来再上战场,升了官、有了爵位的兄长,总不至于再被派去做那九死一生的前锋了吧?
阖家团圆,其乐融融,所有的大人都笑得开怀,唯独紧紧黏在我腿边的小远安,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她已五岁,却仍旧忘不了那个一觉醒来,娘亲便消失无踪的夜晚。此刻,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一翘,哼了一声便将脸转到一旁,偏不给她的爹娘看。
兄长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对着眼前这个小人儿,竟也红了眼眶。离家时,他的女儿尚在腹中,再归来,已是会跟他闹别扭的、活生生的小娃娃了。
在哄孩子这件事上,嫂嫂早早便举手投降。兄长对小远安,真是稀罕到了骨子里。女儿要骑马,他便躬下身子,心甘情愿地让她爬上自己的脖颈;女儿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便提着她跃上屋顶,将她举得高高的,任由她一边伸着小手去够那轮明月,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皎洁的月光洒满庭院,将一家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我们老宋家,一定会永远这样,团团圆-圆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