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和离书将我逐出侯府, 三年后我成江南名流, 他竟持圣旨堵门
发布时间:2025-08-28 16:27 浏览量:2
初春的雨,细密如愁,打湿了镇北侯府的青石板路,也浸透了人心。
沈青葙端坐在花厅主位上,身姿挺拔如一株凌霜的青竹。她面前的黄花梨木桌上,静静躺着一纸和离书,墨迹未干,却字字如刀。
对面,她的夫君,大周最年轻的镇北侯顾凛川,一身玄色锦袍,面容冷峻如常,仿佛眼前这桩分崩离析的姻缘,不过是卷宗上一笔无关紧要的记录。
“青葙,你当真想好了?离开侯府,你与既明寸步难行。”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与其说是挽留,不如说是施舍般的提醒。
沈青葙抬起眼帘,那双曾盛满爱慕与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止水般的平静。“侯爷,”她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想好了。这和离书上,我只要两样东西。”
顾凛川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
“第一,我的嫁妆,一分一厘,都须点算清楚,归还于我。第二,我儿既明,须随我离开。”
此言一出,一直站在顾凛川身侧,妆容精致的侯府老夫人,顾凛川的母亲,终于按捺不住,尖声道:“荒唐!既明是我顾家的长孙,未来的侯府世子,岂能跟你这个弃妇流落在外?”
沈青葙没有理会她,目光依旧锁定在顾凛川脸上。这三年婚姻,她早已看透,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他。
顾凛川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想起昨夜,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苏晚卿含泪对他说:“凛川哥哥,我知道姐姐不是有意的,但她性子太强,容不下我这孤女在府中养病……若是我走了能让你们夫妻和睦,晚卿这就离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沈青葙的耐心消磨殆尽。
【罢了,她性子执拗,让她出去受些苦楚,自然会明白侯府的富贵安逸是何等难得。届时再接她回来,也能磨磨她的棱角。】
想到此,他终于松口:“嫁妆,明日便让账房与你的人清点。既明……他尚年幼,离不开母亲,便暂随你。待他六岁启蒙,我自会派人将他接回。”
“一言为定。”沈青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从屏风后传来。
“父亲,母亲,还有祖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岁左右的男童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小锦袍,粉雕玉琢,眉眼间像极了顾凛川,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睿智。
他便是沈既明。
沈既明走到桌前,小小的手指点在和离书的末尾。“父亲,此处有疏漏。”
顾凛川一愣:“哦?有何疏漏?”
“您只说六岁接我回府启蒙,却未写明,若母亲不愿,当如何?”沈既明仰着小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依大周律,父母和离,子女归属由双方协商。若协商不成,七岁以下,多随母。此文书若无母亲画押确认,呈报官府,亦是无效。”
满堂俱静。
一个四岁的孩童,竟能引经据典,言辞凿凿!
顾凛川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何时懂了这些?平日只当他聪慧,未曾想竟到如此地步。】
老夫人更是气得嘴唇发抖:“反了,反了!这是谁教你的?”
沈既明转头看向她,眼神无辜又锐利:“祖母,书房里的《大周律典》,既明昨日刚看完。孙儿以为,凡事依律法行事,方为正途。顾家乃簪缨世家,更应为表率,不是吗?”
一番话,堵得老夫人面色铁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青葙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与酸涩。她的既明,她这与众不同的孩子,是她在这冰冷侯府中唯一的慰藉,也是她敢于挣脱枷锁的最大底气。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儿子的头顶,柔声道:“既明说得对。侯爷,烦请在文书上添上一笔:‘日后沈既明之去留,须由其母亲沈氏首肯,任何人不得强迫。’”
顾凛川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一个平静坚韧,一个聪慧早熟,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控感。他以为能轻易掌控的棋局,似乎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终是依言添上了那句话。
朱砂红印落下,三年夫妻情分,至此一刀两断。
翌日清晨,沈青葙带着沈既明,领着忠心的陪嫁仆妇,赶着装满嫁妆的几辆马车,离开了这座困了她三年的牢笼。
高大的侯府门前,下人们窃窃私语,目光里混杂着同情、鄙夷与幸灾乐祸。沈青葙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回头看一眼。
马车缓缓驶动,她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朱漆大门和门上“镇北侯府”四个烫金大字。风吹起帘子,她似乎看到顾凛川站在二楼的窗后,身影模糊。
【再见了,顾凛川。从此山高水长,我们各不相干。】
“母亲,”沈既明的小手握住她的手,“我们去哪儿?”
沈青葙放下车帘,隔绝了身后的一切,她回握住儿子的手,掌心温暖,目光坚定:“我们去江南。去外祖父留给母亲的地方,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
马车的轱辘声,碾过京城的青石路,也碾碎了沈青葙的过去。前方,是未知的旅途,也是全新的希望。
离开京城的路并不好走。沈青葙虽带足了盘缠,但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领着几车财物,终究是惹眼的目标。
行至一处名为“三岔口”的驿站时,天色已晚。此地龙蛇混杂,南来北往的商客江湖人皆在此落脚。沈青葙选了一家看起来最齐整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一间自己和既明住,一间让仆妇们轮流歇息。
“母亲,这家店有问题。”晚饭时,沈既明咬着筷子,悄声对沈青葙说。
沈青葙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店小二的袖口有泥,是新沾上的,但后院并无菜地。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有老茧,不像是端盘子的手。”沈既明压低声音,条理清晰,“还有掌柜的,他算账时用的是军中计数的暗语,我听父亲的亲卫用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进来时,大堂里那几桌看似不相干的客人,眼神交汇了至少三次,目标都是我们的马车。”
沈青葙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她知道儿子观察力惊人,却没想到细致到这个地步。她迅速扫视大堂,果然,那几桌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似在喝酒划拳,但余光总往她们这边瞟。
【是黑店。】她立刻做出判断,【今夜绝不能在此留宿。】
“既明,怕不怕?”她问儿子。
沈既明摇摇头,小大人似的说:“不怕,母亲在,既明就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青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闯肯定不行,对方人多势众。只能智取。她看了一眼天色,计上心来。
她故意扬声对仆妇张妈说道:“张妈,去看看马车上的东西都安置好了吗?尤其是那箱夫人最喜欢的琉璃盏,可千万别磕碰了。”
张妈会意,大声应道:“知道了夫人,我这就去仔细检查一遍。”
这话是说给那些人听的。“琉璃盏”三个字,让那几桌汉子的眼睛都亮了。琉璃珍贵,这一箱子,价值不菲。
接着,沈青葙又叫来店小二,赏了他一块碎银子,笑道:“小二哥,我们赶路累了,想早些歇息。只是我儿体弱,入夜后怕吵。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换到后院最清静的院落去?”
那小二掂了掂银子,眼睛一转,谄媚地笑道:“夫人说的是,小的这就去跟掌柜的说。后院的独院清静,最适合夫人和公子歇息了。”
【鱼儿上钩了。】
不多时,小二便引着她们一行人穿过大堂,往后院走去。那几桌汉子相视一笑,以为这只肥羊已经自己走进了屠宰场。
后院果然是个独立的院落,只有一个月亮门与前院相通。环境清幽,却也意味着呼救无门。
一进院子,沈青葙立刻对仆妇们低声吩咐:“关门,用东西顶住!快!”
仆妇们虽然害怕,但对沈青葙言听计从,立刻七手八脚地用院内的石桌、石凳死死抵住了月亮门。
做完这一切,沈青葙拉着既明,迅速查看院内环境。院墙很高,但角落里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枝丫正好搭在墙头上。
“张妈,李婶,你们几个带着包裹,先顺着树爬上去!快!”沈青葙催促道。
“夫人,您和小公子先走!”张妈急道。
“别废话!我断后!”沈青葙的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砰砰”的撞门声和叫骂声。
“臭娘们,快开门!不然爷爷们撞进去,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门被撞得摇摇欲坠。仆妇们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并用,总算一个个翻过了墙头。
墙外是一片小树林,夜色深沉,正好隐蔽。
“母亲,快!”沈既明已经利索地爬上了树。
沈青葙深吸一口气,正要跟着爬,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月亮门被撞开了!
几个手持钢刀的壮汉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掌柜”,他狞笑着:“想跑?晚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既明在墙头上大喊:“母亲,用那个!”
沈青葙一怔,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只见墙角堆着几个麻袋,其中一个袋口松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是石灰!客栈修葺院墙剩下的。
【对,石灰!】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个麻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壮汉脸上扔了过去!
“啊——!”
惨叫声瞬间划破夜空。白色粉末弥漫开来,冲进来的几个壮汉被迷了眼,顿时乱作一团,捂着眼睛满地打滚。
趁此机会,沈青葙手脚并用地爬上老槐树,在既明的拉扯下,成功翻过了院墙。
母子俩不敢停留,跟着仆妇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树林。身后,客栈里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在黑暗的树林里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后面的声音,才敢停下来,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
“母亲,你没事吧?”沈既明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里满是担忧。
沈青葙摇摇头,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心脏还在狂跳。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若不是既明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事,既明真棒。”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声音还有些颤抖。
惊魂未定的一行人在林子里挨到天亮,才敢辨明方向,绕路回到了官道上。幸运的是,她们的马车因为停在客栈前院,那些贼人只顾着追她们,还没来得及下手,此刻还好好地停在那里。
她们不敢耽搁,立刻驾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经此一劫,沈青葙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她意识到,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险。她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好身边这个小小的、却蕴藏着巨大能量的儿子。
队伍继续南下,半个月后,行至青州地界。
连日的暴雨导致河水泛滥,冲垮了下游的村庄。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名叫“安渡口”的小镇,这里挤满了从下游逃难来的灾民。
镇子小,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一时间,饥饿、疾病开始蔓延。当地的官员只顾着紧闭镇门,严防灾民冲击镇子,对他们的死活不闻不问。
沈青葙一行人被堵在镇外,和灾民们混在一起,进退两难。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腐败的气味。
“母亲,他们会死的。”沈既明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灾民,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
沈青葙的心也沉甸甸的。她让张妈把车上能吃的干粮都分发了一些出去,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样下去会爆发瘟疫的。”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沈青葙转头,看到一个身背药箱、作游方郎中打扮的年轻女子。她年纪与沈青葙相仿,眉目清秀,气质沉静。
“姑娘是郎中?”沈青葙问。
女子点点头:“我叫白芷。看你们的马车,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是路过此地,被大水困住了。我叫沈青葙。”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都对眼前的困境忧心忡忡。白芷说,灾民中已经有人开始上吐下泻,是疫病的前兆。如果不加以控制,这里所有人都危险。
“官府不管吗?”沈青葙问。
白芷冷笑一声:“官府?他们只怕灾民闹事,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镇门守卫森严,连药材都送不进去。”
正说着,不远处突然起了骚动。几个饿得急眼的灾民试图冲击镇门,结果被守卫的官兵用长矛狠狠刺倒在地,血流了一地。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哭喊。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沈青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刺痛了。在侯府时,这些事情对她而言,不过是话本里遥远的故事。可现在,人间疾苦就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眼前。
【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对白芷说:“白芷姑娘,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白芷诧异地看着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妇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做什么?
沈青вшая没有多解释。她让仆妇们将一辆马车清空,把车上的油布搭起来,形成一个简易的棚子。然后,她拿出自己嫁妆里那些珍贵的绸缎布料,毫不犹豫地让人撕成布条。
“既明,去告诉大家,身体不适的人,都到这里来。让白芷姑娘给他们看看。”
沈既明立刻行动起来,他小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用清晰的口吻和极具说服力的语言,将灾民们引导过来。
白芷看着沈青葙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她立刻打开药箱,开始为病人诊治。
沈青葙则指挥着仆妇们,将车上的大锅架起来,用随身携带的米粮,煮起了稀粥。她还把自己贴身存放的一些名贵药材,如人参、黄芪等,都拿了出来,交给白芷,让她酌情给重病之人吊命。
“夫人,这可都是您的体己……”张妈心疼地劝道。
“救命要紧。”沈青葙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在她的带动下,一些同样被困在此地的商旅也纷纷拿出粮食和药材。一个临时的救助点,就在这混乱的镇门外形成了。
白芷的医术高明,她很快判断出这是一种霍乱,主要是饮水不洁所致。
“必须找到干净的水源,并且将所有人的粪便集中处理,用石灰消毒!”白芷严肃地说。
可是,去哪里找干净的水源?周围的河水都被污染了。
这时,沈既明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母亲,我昨天看到,镇子东边那座山的半山腰,有一片竹林。书上说,竹林深处常有山泉,而且竹根可以净化水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孩子身上。
一个老灾民摇头道:“那山里有野兽,没人敢去。”
“我去。”沈青葙毫不犹豫地说。她看向几个同样被困的健壮商旅护卫,“各位壮士,我们不能等死。只要能找到水源,大家就都有救。我愿出一百两银子,请各位护送我上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一支由沈青葙带领,几个护卫保护的小队,在天蒙蒙亮时,出发前往东山。
山路崎岖,林深草密,确实暗藏危险。但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咬牙坚持着。最终,他们真的在竹林深处,找到了一股清澈甘甜的山泉。
干净的水源被带了回来,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在沈青葙的组织和白芷的医治下,灾民们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病情也得到了有效控制。沈青葙让大家将病患隔离,用草木灰和石灰消毒,严格区分饮用水和洗漱用水……这些在现代看似常识的举动,在这个时代,却是有条不紊的救命章程。
她的冷静、果决和见识,让所有人都心生敬佩,大家开始尊称她为“沈夫人”。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天后。青州知府的仪仗,终于姗姗来迟。
原来,是安渡口镇的县令怕担责任,一直压着灾情不报。直到有御史巡查路过,听闻此事,才捅到了知府那里。
知府赶到时,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灾民营地,而不是他想象中尸横遍野、乱民冲击的场面。他大为惊奇,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位路过的“沈夫人”所为。
知府亲自接见了沈青葙。当他看到这位“沈夫人”竟是如此年轻,甚至还带着一个孩子时,更是惊讶不已。
“夫人高义,本官佩服。”知府拱手道,“若非夫人,安渡口恐酿成大祸。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人?”
“民妇沈青葙,不过一介行路之人。”沈青葙不卑不亢地回答,没有提镇北侯府半个字。
知府是个聪明人,见她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他当场下令开仓放粮,安置灾民,并严惩了那个渎职的县令。
临走前,知府给了沈青葙一枚官凭路引,凭此路引,她在大周境内,可畅行无阻,各地官府皆要以礼相待。
这无疑是份厚礼。
洪水退去,道路疏通。沈青葙一行人再次上路。这一次,队伍里多了一个人——白芷。
“青葙,我本就是四海为家。与你同行,我觉得更有意思。”白芷笑着说。
沈青葙欣然应允。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力量。
她们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里,沈既明正捧着一卷书在看。沈青葙看着窗外劫后余生的田野,心中一片宁静。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关于“沈夫人”在安渡口义举的传闻,正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顺着南来北往的商客,飘向四面八方。
其中,也有一缕,飘回了远在京城的镇北侯府。
顾凛川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他手中捏着一份从青州传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沈青葙在安渡口所做的一切。
“组织灾民,寻找水源,防疫治病……”他喃喃自语,眉心紧锁。
这还是那个在他印象中,只懂得在后宅料理庶务,性子有些清冷执拗的女人吗?他从未发现,她竟有如此胆识与魄力。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顾凛川,你是不是看错了她?
“侯爷。”亲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姑娘派人来问,您今晚是否过去用膳?”
顾凛川的思绪被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自从沈青葙走后,苏晚卿便以养病为由,半住在了侯府。母亲对她极为满意,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说晚卿才是最适合当侯府主母的人,温柔体贴,不像沈青葙那般“不识大体”。
起初,他也觉得清静了不少。苏晚卿确实温柔,事事以他为先,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时间久了,他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乏味。
苏晚卿的世界里只有他,她的喜怒哀乐全系于他一身。他今日多看她一眼,她便欢欣雀跃;他若因公务繁忙冷落了她,她便会默默垂泪,满腹委屈。这种依附,让他感到窒息。
他开始不自觉地想起沈青葙。
想起她从不刻意讨好,却总能将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想起她看书时安静的侧脸,身上总有淡淡的墨香;想起她与他辩论时,眼中闪烁的、不肯服输的光芒。
他更想起了既明。那个聪慧得不像话的儿子。他离开后,偌大的侯府,似乎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不去。”顾凛川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他将那份密报收好,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江南的方向。
【沈青葙,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第一次,对自己当初放她离开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动摇。
一路南下,晓行夜宿。有了官府的路引,沈青葙的旅途顺遂了许多。她们不再需要住人多眼杂的大通铺客栈,沿途官驿皆为她们提供最好的院落。
白芷的加入,让旅途多了许多乐趣。她见多识广,会讲许多江湖奇闻和各地风俗,沈既明听得津津有味,时常会提出一些让白芷都感到惊讶的问题。
这日,他们行至淮城。淮城是南北交通要冲,商业繁华,水路通达。沈青葙决定在此休整数日,顺便采买一些南下所需的物品。
她们在城中最好的酒楼“望江楼”用饭,刚坐下,就听邻桌传来一阵议论。
“听说了吗?‘玉指绣坊’的柳大家,又要开锦绣大会了!”
“这谁不知道?三年一度的盛事啊!据说这次的彩头,是柳大家失传多年的‘双面异色绣’的针法图谱!”
“真的假的?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啊!”
沈青葙的心猛地一动。
她的母亲,出身江南绣户,一手苏绣出神入化。沈青葙自幼得母亲亲传,刺绣是她最擅长,也是最热爱的事情。而那“双面异色绣”,正是她母亲生前提及过无数次的、苏绣的至高绝技。
母亲曾遗憾地说,当年家道中落,针法图谱早已遗失,只凭记忆,终究无法窥其全貌。这成了母亲一生的遗憾。
【若是能得到这图谱……】沈青葙的指尖微微颤抖。这不仅是为了圆母亲的遗愿,更是为她们母子未来的生计,添上一份最重要的保障。
“母亲,你想参加?”沈既明仰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沈青葙点点头:“想。”
白芷笑道:“那便去试试。你的绣活,我见过,灵动得很,未必没有机会。”
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锦绣大会的规矩。凡是想参加的绣娘,需先呈上自己的得意之作,由玉指绣坊评选。只有入选者,才有资格参加最后的比试。
沈青葙回到驿站,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和一块素白杭绸。
她要绣什么?
脑海中闪过无数名山大川、花鸟鱼虫的图样,但她都觉得不满意。
沈既明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凝神思索的模样,忽然开口道:“母亲,不如,就绣我们这一路走来的风景吧。”
沈青葙一怔。
“从京城的巍峨,到三岔口的星夜;从安渡口的洪水,到淮城的繁华……”沈既明的声音清脆动听,“别人绣的是画,母亲绣的是故事,是我们的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青葙的眼睛瞬间亮了。是啊,还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能打动人心的呢?
她不再犹豫,立刻穿针引线。
接下来的三天,沈青葙几乎足不出户,全身心投入到这幅作品中。她以一根丝线,分成数十股,用精妙的针法,将一路的见闻绣于尺幅之上。
她的绣品构图奇特,并非一幅完整的画,而是由数组小景构成。左上角是侯府深院的一角,高墙锁住了飞鸟,显得压抑沉闷;旁边却是冲破束缚、奔向远方的马车。画面中央,是安渡口浊浪滔天,和浊浪中相互扶持的人影,以及那一顶小小的、象征着希望的粥棚。画面的右下角,则是淮城望江楼上,人间烟火,万家灯火。
整幅绣品,没有一个人物是清晰的面容,却处处透着人的情感。有挣脱束缚的决绝,有面对苦难的悲悯,有绝处逢生的希望,更有奔向未来的喜悦。
当最后一针落下,沈青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芷和沈既明在一旁看着,都惊叹不已。
“青葙,你这绣的不是画,是诗。”白芷由衷地赞叹。
沈既明更是骄傲地挺起小胸膛:“我母亲是最厉害的。”
沈青葙将这幅名为《行路难》的绣品,送去了玉指绣坊。
三日后,结果公布。沈青葙的作品,以全票通过,名列初选第一。
整个淮城的刺绣界都轰动了。所有人都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沈女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锦绣大会的决赛,设在淮城最大的园林“寄畅园”中。
决赛的题目,现场公布——以“风”为题,限时三个时辰,绣一幅作品。
这个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极难。风,无形无相,如何用有形的丝线来表现?
有的绣娘选择绣狂风中的怒涛,有的选择绣微风中的杨柳,还有的选择绣被风吹起的裙角。
沈青葙拿到题目后,却久久没有动针。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
风是什么?
是吹动柳梢的柔情,是卷起浪涛的狂暴,也是……拂过脸颊,带来远方消息的信使。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儿子沈既明的脸。
他就像一阵自由的风,吹进了她沉闷如死水的生活,给了她挣脱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她睁开眼,眼中有了光。
她没有绣任何具体的物象。她的绣布上,只有大片大片的留白。她用极细的银线,以一种旁人看不懂的、螺旋上升的针法,在绣布上游走。
那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隐时现。它们仿佛是风的轨迹,你看不到它,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们时而轻柔,时而急促,时而盘旋,时而远去……
在绣布的右下角,她用翠绿的丝线,只绣了一株破土而出、迎风摇曳的、小小的嫩芽。
万物皆无,唯有生机。
风,吹来了生命。
当她停针时,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的作品,眼中充满了不解和茫然。这算什么?几乎就是一块白布。
评委席上,玉指绣坊的主人,那位须发皆白的柳大家,却猛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沈青葙的作品前,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盯着那幅绣品,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长叹一声:“道家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姑娘以无形之针,绣无形之风,却道尽了风的千姿百态,万千神韵。高!实在是高!”
他转过身,对众人朗声道:“老夫宣布,本届锦绣大会的魁首,是沈青葙,沈姑娘!”
全场哗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沈青葙平静地走上前,从柳大家手中,接过了那本梦寐以求的《双面异色绣图谱》。
【母亲,我做到了。】她在心中默念。
锦绣大会之后,沈青葙在淮城名声大噪。玉指绣坊的柳大家更是对她青眼有加,甚至提出想收她为义女,将绣坊交由她打理。
沈青葙婉拒了。她的目的地是江南,那里有她为自己和儿子规划的未来。
但她的才华,却引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
淮城知州设宴款待锦绣大会的优胜者。宴会上,知州的独子,一位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对沈青葙一见倾心,当场便要赠送名贵珠宝,言语间多有轻薄之意。
沈青葙冷然拒绝,带着既明和白芷提前离席。
谁知那周公子竟不死心,第二天便派人上门提亲,说要纳沈青葙为妾。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芷气得不行。
沈青葙面色冰冷。她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母亲,交给我。”沈既明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当天下午,沈既明独自一人出了门。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沈青葙和白芷都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
第二天,整个淮城都传遍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淮城知州周大人的独子,那位周公子,竟然有龙阳之好!他与城南戏班的一位小旦角,在画舫私会,举止亲密,被数十人当场撞见!人证物证俱全!
更劲爆的是,据说周公子为了讨好那位小旦角,竟挪用了其父用来赈灾的官银,为其赎身!
一时间,舆论哗然。周知道州焦头烂额,被闻讯赶来的御史堵在府里,查了个底朝天。那位周公子,也被愤怒的知州打断了腿,关了起来。再也无暇顾及什么沈青葙了。
驿站里,白芷目瞪口呆地看着正悠闲吃着糖葫芦的沈既明。
“既明……这是你做的?”
沈既明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我只是去城南的茶馆听了会儿书,然后不小心把捡到的一个香囊,还给了那位在找香囊的哥哥而已。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去画舫,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看到,我就不知道了。”
他口中的“香囊”,正是那周公子之物,上面绣着周家的徽记。而那位“哥哥”,便是戏班的小旦角。至于那“不小心”撞破好事的数十人,则是沈既明用几两碎银子,雇来的一群专门散播消息的街头混混。
【诛人,先诛心。毁其名,断其根。】这是沈既明从书里学来的。对付这种人,就要用最让他痛苦的方式。
白芷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感觉后背发凉。这孩子的智计,简直妖孽!
沈青葙却只是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她的既明,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
“走了,我们该上路了。”她笑道。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她们登上了南下的船,顺流而下,两岸的风景渐渐变得温婉秀丽。
江南,终于近了。
船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当看到岸边那一片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时,沈青葙知道,她们到了。
苏州,她母亲的故乡。
根据嫁妆单子上的地契,她们很顺利地找到了母亲留下的那处产业。它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平江路旁一条幽静的小巷里,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前院是铺面,后院是住所。
只是,院子已经许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破败。铺面的招牌也已褪色,勉强能认出“晚香茶楼”四个字。
“就是这里了。”沈青葙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眼中没有失落,反而充满了希望。
这里,将是她们新生活的起点。
接下来的一个月,母子俩和白芷,连同仆妇们,一起动手,将整个院子修葺一新。沈青葙用带来的银钱,请了城里最好的工匠,将茶楼重新设计。
她没有沿用老旧的茶楼风格,而是采纳了沈既明许多“异想天开”的建议。
比如,将原本昏暗的大堂,改成了通透的落地长窗,引景入室。比如,在院子里修建了小小的活水循环系统,叮咚作响,增添雅趣。再比如,摒弃了传统的大桌,换成了更适合两三好友小聚的雅致小方桌,还隔出了几个用竹帘和绿植点缀的半私密空间。
“母亲,我们的茶楼,卖的不仅是茶,更是一种清静和自在。”沈既明振振有词。
白芷也决定暂时不走了,她在茶楼的后院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药圃,挂上了“杏林问诊”的牌子,为街坊邻里看些小病,倒也自得其乐。
茶楼开业前,沈青葙为取新名而发愁。
沈既明用稚嫩的笔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青葙】。
“就叫青葙记。”他说,“这是母亲的名字,也是我们自己的店。”
沈青葙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葙记”开业了。
没有鞭炮齐鸣,没有大肆宣传。只是在门口挂上了一块由沈青葙亲手绣制的、绣着一株青葙花的素雅招牌。
起初,茶楼生意冷清。
但很快,那些偶然走进来的客人,都被这里独特的氛围吸引了。
这里的茶,是沈青葙亲自去山里挑选、亲手炮制的,香气清冽,回味甘甜。这里的茶点,是她根据母亲留下的食谱改良的,造型精致,甜而不腻。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没有普通茶馆的喧闹,只有潺潺的水声和偶尔响起的、白芷在后院抚弄的古琴声。客人们在这里看书、聊天、或者只是发呆,都觉得无比惬意。
沈既明还想出了许多“营销手段”。比如,推出“午后套餐”,一杯茶配两样点心,价格实惠。比如,办理“储值卡”,充值可享折扣。他还鼓励母亲将自己的绣品挂在墙上作为装饰,若有客人喜欢,亦可出售。
那些精美绝伦的绣品,本身就成了茶楼最好的招牌。
渐渐地,“青葙记”在苏州城里有了名气。来这里的,多是些文人雅士、闺阁小姐。她们喜欢的,正是这份别处难寻的清雅与格调。
沈青葙从昔日的侯府夫人,变成了如今人人称赞的“沈掌柜”。她每天忙碌而充实,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真实和灿烂。
她不再是谁的附庸,她就是她自己——沈青葙。
这天,茶楼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气质却温润如玉,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之人。他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碧螺春,却在看到墙上那幅《行路难》时,久久伫立,不愿移开目光。
“掌柜的,这幅绣品,可是出自你手?”他问沈青葙。
沈青葙点点头。
“绣中有人,心中有路。好一个《行路难》。”他轻声赞叹,“在下江南巡盐御史,林疏。敢问掌柜的芳名?”
“沈青葙。”
林疏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笑道:“青葙,不萎不凋,好名字。沈掌柜,林某可否常来叨扰?”
沈青葙淡然一笑:“茶楼开门迎客,林大人请自便。”
这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君子,与顾凛川的冷硬霸道,截然不同。
日子就像苏州的河水,安静而缓慢地流淌。
沈青葙的生活,已经完全步入正轨。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她几乎快要忘记了京城,忘记了那个姓顾的男人。
然而,她想忘记,有人却偏要为她记起。
这一年,北境战事再起。顾凛川率军出征,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龙心大悦,加官进爵,一时风头无两。
庆功宴上,皇帝半开玩笑地对他说:“爱卿功勋卓著,只是这后院,似乎冷清了些。朕听说,你与前夫人和离了?”
顾凛川心中一紧,躬身道:“是臣治家不严。”
“无妨。”皇帝摆摆手,“男儿志在四方。不过,朕听闻你那前夫人,是个奇女子。在青州时,曾有大义之举。朕有意下旨,封其为一品诰命夫人,以彰其德。如此一来,也算为你镇北侯府添光。你看如何?”
皇帝本是好意,想卖他个人情。
顾凛川的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
封沈青葙为一品诰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拥有独立的身份和荣光,不再是依附于镇北侯府的弃妇。意味着他顾凛川,将成为全天下眼中的笑柄——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年多来,沈青葙的身影,总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派人去江南打探她的消息,传回来的每一条,都让他心惊。
她开了茶楼,生意兴隆。她结交了朋友,生活惬意。她甚至……身边出现了一个叫林疏的男人,与她相谈甚欢。
嫉妒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原以为,她离开他会活不下去。可事实是,她不仅活得很好,而且活得比在侯府时,更精彩,更耀眼。
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能失去她。绝不!
“陛下!”顾凛川猛地跪下,声音嘶哑,“臣……请陛下降旨,允臣与前妻沈氏,复婚!”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皇帝也愣住了:“凛川,你……”
“臣已悔悟。臣当初与青葙和离,乃是一时糊涂。这一年多来,臣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与孩儿。恳请陛下成全!”他重重地磕下头。
看着他这副模样,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应允了。
一道允许镇北侯顾凛川与前妻沈青葙复婚的圣旨,快马加鞭,送往苏州。
顾凛川更是亲自带队,日夜兼程,奔赴江南。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
苏州,青葙记。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茶楼。
沈青葙正在后院修剪花枝,沈既明坐在石桌旁看书,白芷在一旁研磨药材,林疏则陪着既明,偶尔为他讲解几句书中的典故。
岁月静好,一派安宁。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数十名身着铠甲的亲卫,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青葙记”的门口。
为首之人,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正是顾凛川。
他看着那素雅的招牌,眼中情绪翻涌。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正在喝茶的客人们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顾凛川的目光,穿过整个茶楼,落在了后院。他看到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正侧身与一个温雅的男子说话,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
而她的身边,他的儿子,正仰头看着那个男人,眼神里满是孺慕与亲近。
那一瞬间,顾凛川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来了。
沈青葙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敛去,变得平静无波。
四目相对,隔着一整个院子的阳光和两年的光阴。
“青葙。”顾凛川开口,声音干涩。
沈青葙没有回答。
沈既明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子挡在了母亲面前,他看着顾凛川,眼神里没有半分孩童见到父亲的喜悦,只有警惕和疏离。
“顾将军,别来无恙。”他冷冷地开口。
“既明。”顾凛川的心又是一痛。儿子叫他“顾将军”,而不是“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青葙,既明,我来接你们回家。”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份金灿灿的圣旨,展开:“陛下已经下旨,准许我们复婚。青葙,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前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我会给你和既明最好的生活。”
他以为,搬出圣旨,搬出他镇北侯的身份和承诺,她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沈青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回家?”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水,“顾将军,你恐怕是找错地方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顾凛川的脸色一僵。
“青葙,别闹了。”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拉她的手,“圣旨在此,君无戏言。你我本是夫妻,破镜重圆,是天大的喜事。”
沈青葙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顾将军。”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当初在侯府,是你亲手写下和离书,是你亲口答应,我儿既明的去留,须由我首肯。白纸黑字,言犹在耳。”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他,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澄澈的、不容动摇的决绝。
**“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即便用金子把它黏起来,也还是有裂痕。更何况,我沈青葙,早已不稀罕那面镜子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出了那句让他万劫不复的话。
**“圣旨,是给‘顾凛川的前妻沈氏’的。可我,是沈青葙。我不是任何人的前妻,我就是我。”**
顾凛川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她怎么敢拒绝?那是圣旨啊!
“你……抗旨?”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
“我儿既明,不愿回去。”沈青葙将儿子拉到身边,语气平静,“依当年和离书所定,我便不能答应你。”
沈既明抬起头,看着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清脆地说道:“顾将军,母亲在这里,是人人敬重的沈掌柜。回了京城,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顾夫人。我母亲的名字,叫沈青葙。我希望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名字,而不是你的姓氏。”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顾凛川看着眼前这对坚定的母子,看着他们身旁那个始终沉默、却用保护姿态站立的林疏,再看看自己身后这群剑拔弩张的亲卫……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画卷的、粗鲁的强盗。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会放弃的。”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转身,狼狈地离去。
顾凛川没有走。
他就驻扎在苏州城外,每天都会来“青葙记”一次。
他不再提圣旨,也不再提复婚。他只是默默地来,点一壶茶,坐在角落里,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想用这种方式,表明他的悔意和决心。他以为,只要他坚持,总能打动她。
然而,沈青葙自始至终,都未曾再多看他一眼。她依旧每日打理茶楼,与朋友谈笑,教导儿子。他的存在,仿佛是一团空气。
这种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他痛苦。
一个月后,京城来了新的消息。
苏晚卿在侯府久等顾凛川不归,又听闻他去江南是为追回前妻,情急之下,竟买通了宫里的御医,谎称自己怀了顾凛川的子嗣,想以此逼顾凛川回京。
此事被一直视苏晚卿为眼中钉的后宅其他势力捅了出来。欺君之罪,罪无可赦。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顾凛川治家不严,教管无方,被剥夺了兵权,勒令闭门思过。镇北侯府,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消息传到苏州,白芷忍不住拍手称快。
沈青葙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拨弄着她的茶具。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顾凛川是在一个雨天离开的。
他最后一次来到“青葙记”,站在门口,深深地望了里面一眼。
那时,沈青葙正和林疏在院中对弈。沈既明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棋局,一会儿又跑去帮白芷晒药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那幅画面,温暖得刺痛了他的眼。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他转身,带着他的人,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雨过天晴。
林疏看着沈青葙,温和地开口:“他走了。”
“嗯。”沈青葙落下一子,没有抬头。
“青葙,”林疏看着她,目光里有欣赏,有尊重,更有掩饰不住的情意,“我过几日,便要回京复命。待我下次再来江南时,不知可否……”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青葙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林大人,路途遥远,一路顺风。”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未来还有很长。她不急。她已经拥有了最好的生活,一份锦上添花的感情,她愿意顺其自然。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整个小院。
沈青葙站起身,牵起儿子的手。
“既明,我们回家。”
“嗯,回家!”沈既明用力地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对他们来说,家,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而是在这里,在江南水乡,在这个有彼此、有朋友、有欢声笑语的,“青葙记”。
前路漫漫,亦是风景。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