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她撕了催婚剧本
发布时间:2025-08-28 12:37 浏览量:1
寿宴上的香烛气还没散尽呢,最后一点意识是儿孙们围拢过来的、带着哭腔的喧哗,吵得人脑仁疼。好像才刚阖上眼,没清净片刻,一阵尖锐的头痛又把她硬生生拽了出来。
不对,这痛感太鲜明,太嚣张,根本不是她用了八十年那副老朽躯壳该有的反应。
秦婉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晃得人眼晕的水晶吊灯,光线刺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水味,混着淡淡的酒气。她动了动手指,触感光滑冰凉,是某种硬质桌面。视线艰难聚焦,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纤长却明显属于年轻人的手,涂着鲜红的、有点斑驳的指甲油,正无力地搭在她眼前。
这不是她的手。她那双枯枝般、布满寿斑的手,早该摆在寿衣缎面上了。
“呵,顾琳琳,这就喝趴了?刚才不是还挺能嚷嚷吗?说什么‘顾家的家产宁可捐了也不给那群蛀虫’?”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从对面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佻。
顾?顾琳琳?
秦婉,不,现在她似乎是顾琳琳了,缓缓抬起头。头痛欲裂,无数混乱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水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强行塞进她的意识——十八岁,顾家四房最不成器的曾孙女,叛逆,莽撞,成绩吊车尾,泡吧打架一把手,是家族里公认的“反面教材”。
而眼前,雕花长桌对面,坐着几个年轻男女,都是她“熟悉”的曾孙辈。刚才说话的,是二房那个不成器的曾孙顾明哲,旁边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顾菲菲,还有三房、五房的几个小辈,一个个衣着光鲜,眼神却里的算计和贪婪,隔着一张桌子都能闻见味儿。
他们此刻聚在这里,美其名曰“家庭小聚”,实则就是在老爷子秦婉(对,就是她自己)刚咽气,尸骨未寒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开始划分她留下的商业版图,争吵着谁能多咬下一块肥肉。
顾明哲见她抬头,嗤笑一声,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瞪什么瞪?说错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迟早要嫁出去,顾家的财产跟你有什么关系?乖乖拿份嫁妆,以后还能靠着顾家这棵大树好乘凉,别学人争些不该争的,自取其辱。”
“就是,”顾菲菲拨弄着新做的长发,撇撇嘴,“听说你昨晚又飙车被拍了?要不是家里给你压下去,又得上热搜丢人现眼。顾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记忆融合带来阵阵眩晕恶心,但曾孙辈们这迫不及待的丑态,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不适,只剩下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怒火。
她秦婉十六岁掌家,在战火纷飞里扛着家族颠沛流离,在商海沉浮中拼杀出如今的帝国,一辈子强硬,一辈子清醒,临到老了,竟养出这么一窝蛀虫!她还没凉透呢!
“说完了?”她开口,声音是陌生的清脆,却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极其违和的冰冷和沙哑。
桌上嬉笑的声音一滞。几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平时的顾琳琳,要么暴跳如雷口不择言,要么委屈大哭摔门而去,绝不是现在这种……让人心里发毛的平静。
她扶着桌面,慢慢站起来。身体还有些虚软,但脊梁挺得笔直。那双总是画着夸张眼线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透出的光,锐利得惊人。
她目光扫过桌上每一张年轻却写满欲望的脸,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伸手,从那条破洞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边角磨损严重的深红色小册子。
“啪”地一声轻响。
她将那小册子拍在了桌面上,推了过去。
水晶灯的光线落在深红色的封皮上,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清晰无比——《老年人优待证》。
空气彻底凝固了。
顾明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东西,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顾琳琳你疯了吧?你拿个老年证出来干什么?想提前退休啊?这玩意儿你哪儿捡来的?”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场景。
秦婉也笑了。嘴角一点点勾起,那不是十八岁少女明媚的笑,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极度嘲讽和冰冷的笑意。
她伸出那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点在那本老年证上,轻轻推到桌子正中央。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用那副清脆的嗓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按、辈、分。”
笑声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整个包厢落针可闻。
她看着一张张僵住的脸,缓缓吐出后半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我,”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秦婉,你们刚死透了的太奶奶。现在,谁对我刚才的话有意见?”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顾明哲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从荒谬变成惊疑,再到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顾菲菲张着嘴,粉底都盖不住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活像集体被雷劈中了天灵盖。
老…老年证?秦婉太奶奶?
这怎么可能?!
可那双眼睛里的威压和冰冷,那语气里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还有这荒谬到极致反而让人不敢反驳的场景……
秦婉,不,是顶着顾琳琳皮囊的秦婉,收回手指,冷冷地环视一圈。
“没意见?很好。”
“那么现在,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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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几个原本在集团担任要职的“曾孙辈”,此刻鹌鹑似的缩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而真正的决策位——那张宽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后,坐着的却是刚刚“魂穿”归来没多久的秦婉。
她身上还是顾琳琳那些风格迥异的“潮服”,但外面套了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外套,压下去不少跳脱感。她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手指正快速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屏幕上是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和近期可疑的资金流向图。
“解释一下,”她头也没抬,声音冷清,“上季度投入新能源板块的那笔资金,为什么最后会转到这家……”她顿了顿,念出那个名字,“‘晨曦文创’的空壳公司账户上?谁批的?”
沙发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三房的曾孙顾宏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琳琳…不,太…太奶奶,这个项目当时是董事会共同决议的,晨曦那边是合作方,有正规合同……”
“共同决议?”秦婉终于抬起眼,目光像两片薄薄的冰刀,“我看过会议纪要,附议签名的是你。合同?”她嗤笑一声,拿起旁边一叠资料最上面那张纸,“这份‘正规合同’上的乙方签名,和乙方公司注册法人,”她又抽出另一张纸,“是你小舅子的连襟吧?需要我现在打电话叫他上来,当面跟你对质‘文创’是怎么个‘新能源’法吗?”
顾宏轩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你,顾明哲。”秦婉的视线转向另一边,“你负责的海外事业部,连续三个季度亏损,报上来的原因是市场环境不好。但我调了海关数据,你进口的那些‘精密仪器’,报价是市场均价的五倍。需要我把供应商和你私人账户的流水打印出来,贴集团公告栏上吗?”
顾明哲猛地抬头,脸色铁青:“你这是侵犯隐私!恶意揣测!”
“揣测?”秦婉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抵住下巴,那双属于十八岁少女的眼睛里,却翻滚着八十年的积威和洞察,“我十六岁倒腾磺胺的时候,你爷爷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跟我玩账面游戏、资金挪移?你们那点道行,加起来不够我年轻时塞牙缝的。”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尖上。
“集团不是你们用来吸血的奶牛,更不是你们斗兽场!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滚蛋!股份按市价折现,给我立刻消失!想留下的,就把你们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和手脚给我收拾干净!以前怎么胡闹我管不着,但现在——”
她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每一个人。
“现在,我说了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几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顾家子弟,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冷汗湿透了高级定制的衬衫后背。
他们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老太君,真的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抗拒的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顾氏集团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地震。
秦婉以雷霆手段清洗管理层,撤换掉所有尸位素餐、中饱私囊的“自己人”,不管辈分亲疏。她力排众议,启用了一批有真才实学但一直被排挤的年轻高管和技术骨干。同时,她凭借超前几十年的眼光和魄力,果断收缩了一些日渐式微的传统产业,将大量资金和人力投入到她生前就看好的新兴科技领域。
过程自然阻力重重。倚老卖老的、阳奉阴违的、暗中使绊子的层出不穷。但秦婉是谁?她吃过的盐比这帮人吃过的米都多。那些算计和手段,在她眼里如同儿戏。她甚至懒得用太多复杂权术,往往直接、粗暴、却精准地掐住命脉,一击毙命。
在她高压强势的整顿下,摇摇欲坠的顾氏集团,竟真的奇迹般地止住了颓势,并且开始焕发出新的活力。原本等着看顾家笑话的人,惊愕地发现,这艘看似要沉没的巨轮,不仅没有沉,反而调转船头,以一种更凶猛的速度,劈开新的航路。
……
深夜。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秦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合上最后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
高强度的工作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这具年轻的身体似乎格外容易疲惫,而且……情绪波动很大。她会因为一个项目的突破而兴奋雀跃,也会因为下属一个低级错误而暴躁易怒——这种鲜活又不受控的情绪体验,是她过去八十年里几乎遗忘的感觉。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署名为“Z”的人。
【Z:还在公司?给你带了宵夜。】
秦婉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微微一顿。
Z,周予宸。周家的长孙,也是最近和顾氏在新科技项目上合作最紧密的伙伴。年轻,英俊,能力出众,是本市商圈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也是……她记忆中那个人的孙子。
那个她十八岁时,曾轰轰烈烈爱过,最终却阴差阳错、未能相守的初恋,周正衡的孙子。
周予宸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周正衡。尤其是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次在合作会议上见到时,她几乎失态。巨大的冲击和荒谬感让她当场愣住,心脏狂跳,差点以为时光倒流。
而更让她无措的是,周予宸从那次会议后,就对她,或者说,对“顾琳琳”,展露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和热情。
他似乎完全被这个“叛逆少女”一夜之间展现出的惊人魄力和商业头脑所吸引,追求攻势直接又猛烈,毫不掩饰。
这让她心烦意乱。
她划开屏幕,冷淡回复:【不用,谢谢。】
几乎信息发出去的瞬间,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秦婉皱眉:“进。”
门开了,周予宸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店logo的纸袋,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身形挺拔,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好看的阴影。
“消息回得这么快,看来是忙完了?”他自顾自地走进来,将纸袋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他们家新出的燕窝粥,味道不错,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秦婉没动,依旧坐在办公桌后,语气疏离:“周总,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些越界吗?”
周予宸像是没听到她的逐客令,反而几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边界感是对普通合作伙伴的。对你,顾琳琳,我不想讲那些规矩。”
他身上有淡淡的须后水清香,混合着夜风的微凉气息,强势地侵入了她的安全距离。
秦婉下意识地想后退,椅背却挡住了她的退路。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们只是商业合作……”
“只是合作?”周予宸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探究和势在必得的笑意,“那你为什么每次看到我,眼神都那么复杂?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嗯?”
他俯身,靠得更近,几乎将她困在办公桌和他的身体之间。
“顾琳琳,你身上充满了矛盾。叛逆不羁的是你,老辣沉稳的也是你。有时候看着你处理事情的手腕,我甚至会觉得……”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像我爷爷形容过的一个人。”
秦婉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予宸凝视着她微微闪躲的眼睛,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和试探:
“说真的,姐姐,你叛逆起来的样子……特别像我家老爷子年轻时,那个跟人跑掉了的白月光。”
“……”
轰的一声,秦婉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白月光?跑掉了?
放屁!
明明是周正衡那家伙留下一封破信就跑去南洋搞他的什么“事业”,说什么功成名就就回来娶她,结果一去不回音讯全无!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从十八等到八十!他居然敢跟孙子说是她跑了?!
那封泛黄的信,连同她年轻时赌气藏起来的一枚他送的廉价银戒指,到现在还塞在她那副一次都没戴过的假牙盒最底层,放在老宅卧室的保险柜里!
巨大的委屈、愤怒、被时光戏弄的荒谬感,还有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人过分相似的脸带来的心悸,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这具年轻的身体似乎完全无法负荷如此激烈复杂的情绪,心脏疯狂擂鼓,撞得她胸口发疼,眼前甚至阵阵发黑。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想推开他,想大声反驳,想告诉他真相不是那样的!
可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过往,都沉重地压在她的舌尖,最终只能化作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出口。
周予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异常剧烈的反应,那双酷似周正衡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好奇。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逼近了几分,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
“怎么了?”他盯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这个反应……难道我说中了什么?”
……
秦婉猛地偏过头,避开他那几乎能洞穿灵魂的视线,声音干涩紧绷:“胡说八道什么!周总,请你自重!出去!”
她伸手指向门口,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周予宸没有动。他维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仿佛在解读一幅突然变得复杂难懂的密码。办公室顶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光斑,明明灭灭。
半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了然又更加兴味盎然的味道。
“好,我出去。”他直起身,终于退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慵懒,却更添深意,“粥记得喝。看来……以后我得换个方式满足好奇心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潇洒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秦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靠进椅背里,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太阳穴突突地疼。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悸动,属于十八岁身体的、鲜活又陌生的悸动。
该死的小混蛋!跟他爷爷一样,天生就会搅乱人心!
还有周正衡那个老混蛋!居然敢歪曲历史!早知道当年就该把他那封破信撕了喂狗!
接下来的几天,秦婉刻意回避了一切可能与周予宸碰面的场合。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必要的合作沟通全部通过助理和邮件进行。
她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把这具身体里那些不合时宜的、躁动的情绪压下去。她是秦婉,是顾家的定海神针,不是那个会被几句撩拨就乱了方寸的十八岁少女。
然而,周予宸显然不打算让她如愿。
他不再试图直接联系她,却换了一种更无形却更无处不在的方式。
每天准时送达办公室的、合她(秦婉)口味的清淡餐点;她偶然提起过的一本绝版商业书籍,第二天就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甚至她因为高强度工作导致肩颈酸痛,没多久就有一位据说是业内泰斗级的理疗师“恰好”受邀来集团做健康讲座,并“顺便”为她做了一次精准的松解按摩。
他的体贴和用心,精准得可怕,仿佛能穿透“顾琳琳”这层叛逆的外壳,直接触碰到内里那个属于八十岁秦婉的灵魂。
这种被看穿、被精心对待的感觉,让她心惊,更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慌乱。
她不得不承认,除了那张脸,周予宸本身就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聪明,敏锐,强势却不失风度,和他爷爷年轻时一样,有着能让人飞蛾扑火般的吸引力。
这太危险了。
这天下午,秦婉终于不得不亲自去周氏集团开会,讨论合作项目的关键节点。
会议进行得出奇顺利。周予宸专业、高效,全程没有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言行或眼神,仿佛之前那个步步紧逼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这反而让秦婉更加紧绷。
会议结束,她几乎是立刻起身,只想尽快离开。
“顾总留步。”周予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关于刚才提到的技术参数,我这里有一份更详细的内部评估报告,或许你应该看看。”
公事公办的语气,无可挑剔。
秦婉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转身。
其他与会人员已经迅速离开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周予宸站在会议桌另一端,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情淡然。
她走过去,尽量保持距离,伸手去接文件:“谢谢,我带回去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文件边缘的刹那,周予宸的手突然往前一送,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秦婉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他。
周予宸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具消失了,眼底深处翻涌着她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探究和某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躲我?”他低声问,拇指看似无意地在她腕间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起一阵战栗。
“放手!”秦婉压低声音,试图抽回手,心跳如鼓。
“回答我。”他非但没放,反而就着这个力道,将她轻轻往自己身前一带。会议桌的边缘抵住了她的后腰,挡住了她的退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呼吸可闻。
“顾琳琳,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周予宸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认识我爷爷,对不对?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不再是试探,而是几乎肯定的陈述。
秦婉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血液冲上脸颊,又迅速褪去。她强迫自己冷静,冷笑一声:“周予宸,你是不是得了妄想症?我怎么可能认识周老先生!”
“是吗?”周予宸另一只手也撑在了会议桌上,彻底将她困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用的香水,是我爷爷书房里珍藏了几十年的、早已停产的那一款‘夜莺’?为什么你谈判时无意识转笔的习惯,和他一模一样?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又怀念,又生气,好像我欠了你一辈子?”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秦婉心上。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破绽原来早已无处不在。那些深植于灵魂的习惯和印记,根本不是换了一具皮囊就能彻底掩盖的。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观察力和敏锐度,可怕得超乎她的想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偏过头,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声音却努力维持着镇定,“这些都是你的凭空猜测!周予宸,你再不放手,我立刻终止合作!”
“终止合作?”周予宸低低地笑了起来,非但没有被威胁到,反而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你不会的。这个项目对你,对顾氏,太重要了。你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
他太了解她了。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
秦婉感到一阵无力。
周予宸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复杂。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你到底……”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唇上,眼神暗了暗。
那一瞬间,秦婉几乎以为他要吻下来。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骤停。
预期的吻并没有落下。
周予宸只是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稍稍退开了一点距离,但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依旧牢牢地看着她。
“报告拿好。”他将文件塞进她手里,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会弄清楚的,顾琳琳。关于你,关于我爷爷,关于所有……你想隐藏的事情。”
“我想要的答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
秦婉几乎是逃回公司的。
坐在总裁办公室里,她仍然心绪不宁,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周予宸掌心的温度和力道。他最后那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他起了疑心,并且一定会追查到底。
以周家的能量和周予宸的手段,如果他真的铁了心要挖,那些尘封的过往,还能藏得住多久?那封信……那枚戒指……
她猛地站起身,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不行。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个秘密。尤其是周予宸。
那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往事,更牵扯到两个家族的脸面,牵扯到她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顾氏集团。一旦曝光,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她简直不敢想象。
必须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怎么断?
否认?他已经不信了。
疏远?他根本不在乎。
那就只剩下……让他自己主动放弃。
一个念头,疯狂又决绝的念头,逐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她停下脚步,看向玻璃窗外繁华的城市天际线,眼中闪过一抹沉痛的决断。
几天后,一场盛大的商业酒会。
秦婉特意挑了一条顾琳琳衣橱里最大胆的裙子——亮片吊带,短得堪堪遮住臀部,外面搭了件oversize的西装外套,勉强压住几分艳光。她画着浓妆,踩着恨天高,一出场就吸引了全场目光。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努力装成熟、实则格格不入的叛逆少女。很好,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她端着酒杯,刻意周旋于几个以纨绔闻名的富家子弟之间,笑得张扬又放肆,接受着他们的恭维和调笑,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入口处。
她知道周予宸一定会来。
果然,没多久,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周予宸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质卓然。他一进场,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全场,很快,就精准地定格在了她身上。
看到她的装扮和她身边那群人时,他好看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沉了下来。
秦婉心里一紧,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甚至故意对着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笑得更灿烂了些,还伸手状似亲昵地替他理了理领带。
她能感觉到,周予宸周身的气压瞬间变低了。他推开迎上来寒暄的人,径直朝她走来。
来了。
秦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酒杯,指尖冰凉。
“琳琳。”周予宸走到她面前,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冷得吓人,“过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他周围的几个纨绔子弟被他身上的低气压慑住,下意识地退开了一点。
秦婉却站在原地没动,反而扬起下巴,故意用那种娇嗲又做作的语气说:“哟,周总啊?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
周予宸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这层刻意表演的伪装。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我给你三秒钟。收起你这套蹩脚的表演,跟我过来。”
他身上的压迫感太强,周围已经有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秦婉心脏狂跳,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她知道,不能再拖了。
她猛地喝干杯里的酒,将空杯往旁边一塞,然后双手环胸,做出一个极度不耐烦的姿态,声音拔高,确保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周予宸,你有完没完?天天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有意思吗?”
酒会现场的音乐声似乎都小了一些,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过来。
周予宸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眼神阴鸷得可怕:“顾琳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秦婉心一横,语速极快,声音尖锐又刻薄,仿佛一个被宠坏了的、口不择言的少女,“你不就是看我最近掌权了,觉得新鲜,想玩玩吗?省省吧!我告诉你,我顾琳琳对你这种老古板类型的没、兴、趣!”
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过去。
“你看看你,整天西装革履,一副高高在上的精英范儿,无聊透了!我喜欢的是会玩会闹的,不是你这种动不动就管着别人的爹系!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烦!”
说完最后一句,她甚至故意翻了个白眼,扭开头,不再看他。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边。
周予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婉能感觉到他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钉在自己侧脸上,几乎要将她烧穿。她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部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发抖。
她不知道这番表演能不能骗过他,能不能让他死心,甚至……让他厌恶。
漫长的几秒钟死寂。
然后,她听到周予宸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尴尬,反而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了然和嘲讽?
秦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忽然上前一步,完全无视了周围所有看热闹的目光,俯身,凑到她的耳边。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演技太浮夸了,老太太。”
“……”
秦婉的血液,瞬间冰凉凝固。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他刚才叫什么?
老……太太?
周予宸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却让她如坠冰窟。
“费这么大劲,演这么一出拙劣的戏码,就为了让我讨厌你,放弃你?”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怒意,“可惜了。”
他微微退开一点,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住她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因极度震惊而缩紧的瞳孔。
“你越是这样,”他缓缓地,宣告般说道,“我就越是肯定——”
“我找对人了。”
音乐不知何时重新响起,掩盖了角落里的低语。周围的人群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渐渐散开,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仍不时扫来。
秦婉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周予宸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他那句在她脑海里不断爆炸回响的——
“演技太浮夸了,老太太。”
他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手脚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站不稳。
周予宸依旧维持着那个极近的距离,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唇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墨。有愤怒,有不解,有探究,但最深沉的,是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痛心”的情绪。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种被极力压抑的波澜,“为什么要这样否认?甚至不惜这样作践自己‘顾琳琳’的名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秦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伪装,在他那句“老太太”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立刻离开这里!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宴会厅出口的方向冲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急促,泄露了她全部的仓皇。
周予宸没有立刻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深沉如海,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爷爷,”他对着电话那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需要查看您书房里,所有关于那位‘秦婉’女士的旧物。对,现在。特别是……信件。”
……
秦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老宅的。
她甩掉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路冲回曾经属于“秦婉”的、如今空置锁闭的主卧室。
心脏还在狂跳,手脚依旧冰冷发抖。巨大的秘密被窥破的恐惧,和周予宸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
她反锁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地喘息,试图平复几乎要炸开的情绪。
不行……不能慌……秦婉,你不能慌!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予宸也许只是怀疑,只是试探?他那句“老太太”或许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他不可能真的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一定是这样!
她需要镇定剂。需要一点能让她锚定现实的东西。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复古的黄铜保险柜上。
那是她用了很多年的保险柜,里面放着一些她认为最重要的、属于“秦婉”的私人物品。搬去寿宴那边的宅子时,并没有全部带走。
或许……看看那些旧物,触摸一下实实在在的、属于她过去八十年的印记,能让她混乱的心神安定下来。
她走到保险柜前,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输入那组烂熟于心的密码——她和周正衡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咔哒。
柜门应声弹开。
里面东西不多,一些泛黄的老照片,几件价值不菲但早已过时的珠宝,厚厚的产权文件……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东西,直接落在最底层的一个不起眼的、同样有些年头的紫檀木小盒子上。
那是她的“假牙盒”。晚年时,她总是习惯把一些零碎又不想被人轻易发现的小东西塞进假牙盒的夹层里。
她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空空如也,假牙早就随着她那具身体火化了。
她的手指摸索着盒底边缘,轻轻一抠,一个极其隐蔽的薄薄夹层弹了出来。
夹层里,只有两样东西。
一枚款式简单、早已失去光泽的银戒指。
和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纸张泛黄脆弱的信纸。
她的指尖碰到那冰凉的戒指和粗糙的信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信。
即使过了六十多年,信纸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南洋的独特烟叶气味,似乎还未完全散尽。
她颤抖着,展开了信纸。
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瞬间撞入眼帘——
【婉卿如晤:
见字如面。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在前往南洋的轮船上。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形势所迫,归期未定……】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六十多年的等待,六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六十多年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情感,在这一刻,伴随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伴随着眼前这封泛黄的私奔信(她一直这么认为),彻底决堤。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嘀”的一声轻响。
卧室的门锁,竟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秦婉骇然抬头,泪眼模糊中,只见房门被缓缓推开。
周予宸站在门口。
他手里,竟然也拿着一个样式古旧、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深色木盒。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她手中那封展开的、泛黄的信纸上。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四目相对。
空气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秦婉脸上纵横的泪水,颤抖的手中紧握的信纸;周予宸震惊的眼神,和他手中那个显然也装着岁月秘密的木盒。
一切都不言而喻。
周予宸的目光从她手中的信,慢慢移回到她布满泪痕的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巨大的震惊,逐渐清晰的恍然,无法言喻的心疼,以及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深沉的悸动。
他一步步地走进房间,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最终,他在她面前停下,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声音,轻轻地问:
“所以……当年没有等到他回来的,不止我爷爷一个人,对吗?”
“……!?”
秦婉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没有等到他回来的,不止他爷爷一个人?
周予宸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而是缓缓打开了手中那个深色的木盒。
盒子里,同样是一叠保存完好的、泛黄的信件。
最上面那一封,信封上的字迹,苍劲、熟悉,却透露着一股无力的疲惫感——
【婉卿 亲启】
是周正衡的字迹!而且是……她从未收到过的字迹!
周予宸拿起那封信,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揭开历史尘封的沉重:
“我爷爷,周正衡,在南洋创业最初的那几年,遭遇数次破产,最艰难的时候甚至重病缠身,濒临死亡。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兑现当年风光归来娶你的承诺,甚至可能客死异乡,成为你的拖累。”
秦婉的呼吸停滞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他陆陆续续写了很多信给你,但这些信……都被我的曾祖母,也就是他的母亲,截下了。家族当时反对你们在一起,认为秦家门第太高,周家难以企及。曾祖母认为他去了南洋就该彻底断掉过去的念想,重新开始。”
周予宸的声音很平静,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秦婉的心上。
“他直到很多年后,事业真正稳定,才得知你一直未曾婚嫁,并且在苦苦等待他的消息。他当时立刻就想回来找你,但……”周予宸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时,你已经成为顾家的掌舵人,并且……对外宣称,早已心有所属,对他周正衡并无留恋。”
“他收到了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你的消息。他相信了。他以为你忘了他,或者从未真正爱过他。他心灰意冷,最终接受了家族的安排,娶了我奶奶。”
“他一生郁郁寡欢,书房里永远放着你的照片,藏着所有关于你的报道。他临终前,把这个盒子交给我父亲,说……‘辜负了她,欠她一句当面道歉,此生再无机会’。”
周予宸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早已呆若木鸡、泪流满面的秦婉。
“他至死都以为……先放手的人,是你。”
“而您,”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唏嘘和敬意,“太奶奶……您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
真相。
迟到了整整一个甲子的真相。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怨恨,所有午夜梦回时的意难平……原来都是一场巨大的、残酷的误会?
秦婉怔怔地坐在那里,手里的信纸飘落在膝盖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周予宸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荡。
截下的信……家族的阻拦……错误的讯息……一生的错过……
巨大的荒谬感和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了她,让她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予宸默默地看着她,没有打扰。他知道,这个真相对于“她”而言,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承受。
许久,秦婉才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膝盖上那封周正衡亲笔写的、她从未收到的信。
指尖划过那些苍劲又疲惫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六十多年前那个年轻人所有的挣扎、思念和绝望。
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小小的、湿润的痕迹。
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持续了六十多年的迷雾和执念,似乎终于开始缓缓散去,留下的,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和一种历经滔天巨浪后的、疲惫的平静。
她看向周予宸,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他……葬在哪里?”
“南山陵园,面向北边。”周予宸轻声回答,“爷爷说……那个方向,能望见故土,望见……你。”
秦婉的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
“你……”她看着周予宸,眼神复杂万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
周予宸微微抿唇,坦诚道:“从您拿出老年证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观察您的行事作风、习惯癖好,甚至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都和我爷爷描述过的秦婉女士高度吻合。再加上您看我的眼神……”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开始只是怀疑,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我去查证了爷爷的遗物,发现了那些被截留的信件,以及……关于您当年‘心有所属’的传言是如何产生的证据。所有的线索拼凑起来,指向了那个唯一不可能的答案。”
“今晚您的表演,破绽百出,反而让我更加确信。”他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和侵略,只剩下深沉的理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您不是在扮演叛逆少女,您是在拼命推开我,保护那个秘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彻底失去了意义。
秦婉疲惫地靠在身后的床沿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造化弄人……”
周予宸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您现在……能接受我的追求了吗?不是因为我爷爷,只是因为我是周予宸,而您是顾琳琳,或者说……是重获新生的秦婉。”
秦婉浑身一震,蓦地转头看他。
年轻人的目光真诚、热烈,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坚定。那里面有关切,有爱慕,有对眼前这个独特灵魂的深深吸引,不再仅仅是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的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失序狂跳起来。
这具年轻的身体,对着这张酷似初恋的脸,对着这个洞悉了她所有秘密、却依然选择靠近的灵魂,产生了强烈而纯粹的悸动。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接受?这关系太过诡异荒诞。
拒绝?她的心却第一次产生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不甘的犹豫。
看着她眼中明显的挣扎和混乱,周予宸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包容和理解。
“不用现在回答我。”他站起身,将那个木盒轻轻放在她身边,“这些信,属于您。我等您的答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留下秦婉一个人,对着满室清辉,和两盒跨越了生死的、沉甸甸的信件。
……
一个月后。
南山陵园。
天气晴好,微风和煦。
秦婉穿着一身素雅的黑色长裙,裙摆被风轻轻吹动。她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色雏菊,站在一块干净简洁的墓碑前。
墓碑上,刻着“周正衡”的名字,还有他生卒年的数字。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旧式的西装,眉眼英挺,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却也刻满了岁月沉淀后的痕迹。
她静静地站着,看了那张照片很久很久。
六十多年的时光,爱过,怨过,猜测过,绝望过。如今终于站在这里,面对着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和漫长余生所有思念的人,却发现,内心那片汹涌了太久的浪潮,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平息。
没有想象中的痛哭失声,也没有激烈的情绪波动。
只剩下一种广阔的、带着淡淡伤感的平静。
“正衡……”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人,“我来了。”
风拂过周围的松柏,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温柔的回应。
“误会解开了。”她微微笑了笑,眼角有细微的皱纹舒展开——那是属于灵魂的痕迹,“我不怪你了。你……也别怪自己了。”
她俯下身,将那束白色的雏菊,轻轻放在墓碑前。
“都过去了。”
她在墓碑前又站了一会儿,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告别那段持续了太久的等待,告别那个困在往事里的自己。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沿着陵园干净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陵园出口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周予宸靠在车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看到她出来,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温和地迎向她。
他没有问什么,只是为她拉开了车门。
秦婉坐进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放下了。”
周予宸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平静而柔和,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
他唇角微微上扬,嗯了一声。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最后在顾氏集团大楼前停下。
秦婉却没有立刻下车。
她转过头,看向周予宸。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年轻俊朗的侧脸上,那眉眼依旧像极了某人,但此刻,在她眼中,却只是周予宸。
她看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
然后,她清晰地、平静地说道:
“周予宸。”
“我接受你的追求。”
周予宸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惊喜和光亮瞬间盈满他的眼底。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婉又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和强势,属于秦婉的强势:
“但不是因为你是周正衡的孙子。”
“而是因为你是周予宸,是那个看穿了我所有伪装、还敢步步紧逼的年轻人。”
“而我,是顾琳琳,也会一直是秦婉。重活一次,我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所以,你的追求,我接受了。但能不能追得上,看你本事。”
说完,她推开车门,利落地下了车。阳光洒在她身上,那身素雅的黑裙仿佛也染上了耀眼的光晕。她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地走向顾氏大厦的大门,没有回头。
周予宸坐在车里,看着她决绝又迷人的背影,先是错愕,随即,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声满是兴味和斗志的叹息。
他望着她消失在大门后的方向,眼神灼热,低声自语:
“好啊。”
“那就……各凭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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