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亲那日裴锦恒抛下我远赴千里 接远嫁的表姐 他以为我非他不可
发布时间:2025-09-21 14:21 浏览量:15
全京城都知道,伯公府嫡女倒贴裴锦恒。
裴锦恒去军营,她去扎营做饭,就怕他吃不好。裴锦恒出使,她扮作马夫,怕车⻢颠簸他睡不好。
徐裴两家世代⽐邻⽽居,我和他青梅⽵马,⾮他不嫁。
成亲那日,十里红妆,满城贺喜。
可裴锦恒却抛下我远赴千里,接远嫁大归的表姐。
但我还是⼊了裴家的门。
半个月后,裴锦恒抱着表姐回家,立在我⾯前,语⽓⽣硬,
「正室的位置表姐不和你争,但希望你也知情识趣,不要打扰她。」
这人,好蠢啊!
我要嫁的是裴家,裴家又不是他⼀个公⼦。
一个联姻。
助我表弟封了太子,兄长三军在握……
从今往后,我有权有钱夫君不⾏。
这天下的好事都让我占了。
裴锦恒⼜算什么。
1.
我哥当场摔了裴家小儿接亲时抱着的子孙桶!
他脾气火爆,提剑便要去追裴锦恒。
「他算个什么东西,国公府的脖子,可不是他能骑的。」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霞帔珠珮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
少顷,裴锦恒的⼩厮被裴家人提进来,丢在我面前,他颤巍巍递上一封信,
「二爷说让婚期后延十日,他会信守承诺回来娶您的。」
我哥一脚将小厮踹翻在地,气得要杀人。
我拦住了他,「闹剧已成了,若再杀人,不但不会息事宁人,还会让我们家成为更大的笑话。」
「还是芷儿沉稳。」我爹夺下我哥手里的剑。
裴家二老也赶到了,两位是看着我长大的,此刻也是满面愧疚。
说尽了好话。
我静静坐着,任由眼泪垂落。
我哥问我,
「现在怎么办?等裴锦恒十天?」
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等我回答。
「婚期是钦天监选的吉日,圣上和皇后娘娘都过目了,不可更改。」
我将卷起来的面帘重新放下来,静静道,
「婚事如期举行,但新郎换人。」
裴家一共两位嫡出的公子。
大郎裴宴是先一位裴夫人所出,但自小身体病弱,已卧床十余年,传闻他命不久矣。
我要换新郎,并非小事。
两家长辈惊骇过后,便是劝我,但我心意已决,
「劳伯父问一句裴大哥,如果他不愿,今日婚事便作罢,若他愿意,两家姻亲不断。」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裴宴同意了。
2.
喜堂内,裴宴强撑着和我拜堂过礼后,便回了房中。
我由喜娘搀扶着去喜房。
时间紧迫,只能拆二房的红绸挂长房的门头,但裴家下人手脚麻利,看不出仓促,依旧是喜气洋洋。
我坐在床尾,床头躺着病恹恹的新郎。
我和裴宴礼貌客气地打了招呼。
晚上我睡软榻,裴宴一直虚虚地闭着眼睛,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一场闹剧过去了,安静下来,我的心便开始抽疼。
徐裴两氏是世交。当年一起跟着先帝打天下,后来又一起被封为国公。
这些年,两家一直比邻而居。
是以,我和裴锦恒自出生时就认识了。
而从我懂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裴锦恒。
不止我知道,全京城的人都晓得的,安国公府大小姐,爱裴二爷爱得痴痴颠颠。
男子们聊起来,总会说一句,「祝你也能遇到徐小姐那样的痴儿……」
女子们则是对我不屑。
觉得堂堂国公府大小姐,喜欢一个男子,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简直自轻自贱。
我不在乎!我知道我要什么,所以无怨无悔。
但裴锦恒在乎,他经常发脾气,
「徐芷,你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没有一点自尊心了吗?」
他以为他能气走我,可我依旧朝他笑着,
「是啊,我喜欢二哥哥,喜欢得不得了!」
通常这个时候,裴锦恒都会盛怒而去,过后几天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当然,裴锦恒也有对我好的时候。
他每次出公差,回来时都会给我带各地的美食和一些京城没有的小玩意。
我被他气哭的时候,他也会伏低做小,
「好妹妹,二哥哥错了,你要不打我一下,只要你消气,打死我都行。」
他说完,就会抓着我的手,轻轻抽他的脸,等着我破涕而笑。
「我就知道,妹妹最心疼我了。」
我瞪他一眼后,不愉快便随风吹过似的,消散了。
十三岁那年,我和裴锦恒大吵过一架,那一次,我们几乎决裂。
吵架的原因正是乔红缨。
那年她出嫁,裴锦恒拿着红缨枪拦在门口,不许轿子离开。
无论家里人怎么劝怎么说,他都不让。
裴夫人气得打了他一巴掌,怒道:「你的妻子只可能是徐芷,其他人,你想都不要想。」
乔红缨自然出了门,但裴锦恒却迁怒了我,他冲到我房里,将他送我的所有东西都丢了。
还指着我鼻子骂道:「我告诉你,我喜欢表姐,很喜欢很喜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的。」
我站在他对面,浑身冰冷,但却一滴泪都没流。
他见我没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心里没底,心虚地走了。
当然,后来他还是来找我道歉,说他只是舍不得表姐。
喜欢表姐和喜欢我是不一样的。
没想到,五年后我们成亲的时候,发生了同样的事,这一次是在我们的婚礼上。
3.
婚后的日子波澜不惊,新郎卧床不起,我们礼貌守矩。
而我的日子和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裴锦恒回来的那天,我正在花房侍弄我新得的牡丹。
视线越过他,我看向站在树荫下柔柔弱弱的乔红缨。
乔红缨是裴锦恒姨母唯一的女儿。
他姨母去世后,姨夫娶了续弦,裴夫人怕侄女过得不好,就将乔红缨接到身边养着。
长大后,裴夫人给乔红缨寻了一门亲事。这门亲事除了远,几乎挑不出半点不好。
但没想到,才成亲五载,不知她的婚事出了什么状况,以至于大归。
「徐芷,我让你等我十日,你为何不等?」裴锦恒质问我。
「你觉得那天的情形,我们两家等得了吗?」
请柬送出去了,宾客远的近的都已在席上,就连宫中几位贵人都在等着。
所以,不管是裴家还是徐家,都等不起。
裴锦恒噎了一下,「我只是怕你委屈罢了。」
我的委屈,是你不顾我弃我而去。
我擦了擦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裴锦恒大概有些愧疚,想说什么,但身后传来乔红缨的咳嗽声,他愧疚又立刻收了回去。
「进门便进门吧,不过,我有话和你说。我将表姐一起接回来了。」
「嗯,然后呢?」
大约是我冷淡的语气让他不高兴了,他也赌气地语气生硬起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
「你回家后,没先去拜见父母吗?」
他皱眉,「我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来见你,你什么意思?」
「那去拜见父母吧,毕竟刘太太大归是大事,往后如何安置,你也要和父母说的。」
「去就去!我心意已决,这次不管谁反对我都会纳表姐入房。」
裴锦恒走到乔红缨身边,两人对视,两厢皆是情意绵绵,紧紧挨着往正院去。
走了七八步,乔红缨忽然朝我睇了一眼,那眼神满是得意和胜利。
仿佛在说,「五年了,裴锦恒是我的,你抢不走。」
芋儿一脸的狐疑,
「裴二爷是还不知道,您现在是他嫂子了吧?」
我丢了脏帕子出了花房,
「要下雪了,我回去看看夫君的药吃了没有。」
4.
元国公府很大,两间五进的院子打通合成一家,分左院和右院。
裴公爷和裴夫人以及裴锦恒住在右院。
左院里则住着裴宴以及两位庶出的裴三爷和裴四爷。
以前我来找裴锦恒,都是在右院走动,左院就为数几次和裴锦恒钓鱼和挖春笋时来过。
如今住进来,我倒觉得左院虽冷寂,但却更雅致清幽。
我回房后,裴宴刚吃过药在休息,我便自己去吃午饭。
正吃着,婆子来回我,
「表姑奶奶求见。」
「哦。」我不急不慢地吃了午饭,才让人将乔红缨请了进来。
「徐小姐。」
比起五年前,她憔悴了一些,但气质上更添了一些柔媚的风韵。
「刘太太找我有事?」
她夫家姓刘,我不清楚她为何大归,所以故意喊她刘太太。
乔红缨冷笑了一声,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趾高气扬,娇纵跋扈。」
我不置可否。
「徐芷,你不就是出身好一些,有什么可得意骄傲的!」
「刘太太,你要是和我这样说话,我便让你跪着请安了。」我道。
「你!」乔红缨气急了,绞着手帕,「你得意也没用,裴锦恒从小就喜欢我,无论你怎么倒贴,他心里也没有你。」
「你大归莫不是夫家发现了你和裴锦恒书信不断,言辞暧昧,所以休了你吧?」
我胡乱猜的,但乔红缨听到后,脸色极其难看。
我挑了挑眉,难道我猜对了?
「徐芷,你少得意,将来你也会是这个下场,我一定会让二郎休了你。」
我白了她一眼,拂袖对门口的婆子道,
「撵她出去。」
婆子上来扯乔红缨,她急了,
「徐芷,二郎刚才被国公爷打了三十杖,还被关去了祠堂,你就一点不担心?
你就算嫉妒我,恨他心里有我,可你也该为大局着想。他是你夫君,他若病了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刚说完,我冷笑道,
「我记得你以前很聪明,这些年在西北,怎么变蠢了?」
她一怔,不解。
我指了指外面的院子,「这是哪里?」
乔红缨怔了怔,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开始打量四周,继而发出尖锐的声音,
「徐芷,你没等他,你……你嫁给了裴宴?」
徐芷笑了起来,笑了很久。
「嫁不了他,你居然做他的嫂子!好一招釜底抽薪!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她拂开婆子,踉跄着跑了出去。
「小姐,她鬼上身了啊?」芋儿盯着乔红缨失魂落魄的背影。
「跳梁小丑罢了!你收拾一下,明日我进宫请安。」
5.
皇后娘娘是裴公爷最小的妹妹,入中宫十二年,膝下一直没有子嗣。
她看到我便急着问道,
「我听说裴锦恒回来了?他知道你嫁给裴宴,闹事了吗?」
我开始流泪,委屈地道,「他一回来就冲我院子里来,说要纳刘太太为妾……」
皇后娘娘冷嗤一声,
「真是昏头了。过几日,等他从祠堂出来,如果闹事,你就让人来告诉本宫,本宫打断他的腿!」
我自是委委屈屈地道谢。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裴宴他身体可好?」
「今早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了话,叮嘱我路上小心,入宫后替他向您问安。」
「莫怕,你和裴宴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垂着头接着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谁来了。」
她话落,门外进来个十岁的少年,我忙起身行礼,
「给三殿下请安。」
裕阳急走几步,虚扶我起来,「表姐成亲后……过得可好?」
「挺好的,你呢,在学堂有没有好好读书?」
裕阳点着头,「夫子还夸我了。」
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
「看你们两个,又哭又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几年没见了。」皇后娘娘嗔怪一声,吩咐裕阳,「今早宫外送了橘子来,去给你表嫂剥橘子吃。」
表嫂?
我惊喜地看着皇后娘娘。
「是!昨夜圣上亲自将三皇子送来凤梧宫的。」
我心中激动不已。
裕阳是我姑母的儿子,我嫡亲的表弟。
十三年前,当今圣上要选皇后,我姑母和现在的皇后娘娘都是备选。
最后圣上选了裴氏女,我姑母则封了贵妃。
只不过,皇后娘娘和我姑母都是苦命人。
皇后娘娘一直没有子嗣,我姑母则在裕阳三岁时病逝了。
裕阳一直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病,怕他过不好,怕他受人欺。
直到前几年,有人提出将裕阳过给皇后娘娘……
这是大事,毕竟裕阳一旦过给皇后娘娘,他就是嫡子,有两个强有力的外家,竞争太子,又多了一个依仗。
皇后娘娘也和我娘暗示过一次,但话只说了一半。
那时我们全家便知道,她在等我和裴锦恒成亲。
只有裴徐两家的利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才会真正放手推裕阳登上太子之位。
6.
从宫里出来,我先回了一趟娘家。
我娘告诉我,圣上将兵权还给了我哥。
我几乎喜极而泣。
从圣上收了我哥的兵权后,这几年,我们家在朝堂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如今兵权还回来,这表示,圣上可能在为裕阳铺路。
「钦天监在选日子,立储君的事过年前肯定能定下来,咱们全家终于能睡个安生觉了。」
我念了七八声阿弥陀佛。
希望这件事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就是苦了你了,若是裴宴没了,你可怎么办。」我娘想到我,又哭了起来。
「裴宴没了我给他守寡。」
我就做一个有权有势、有钱有闲的徐家姑奶奶。
想要清净我就住去别院,想要儿孙绕膝,我就大方点,自有侄儿侄女在我跟前孝敬。
便是想想,我都觉得那日子美得很。
「你啊!我还真担心你不能嫁给裴锦恒你要死要活呢。」我娘摸了摸我的头,「你突然长大了,我和你爹都欣慰得很。」
要死要活不至于,伤心肯定是伤心的。
毕竟从小到大,我所有未来人生的计划里,都有裴锦恒。
可是,裴锦恒再重要,也不如我娘家的鼎盛重要,更不如我自己的人生重要。
「我回去了,中午裴宴还有一顿药,我得帮着盯着。」
我娘送我到门口,看着我进徐家的门才回去。
过左院时,我又去给裴夫人打了招呼,她留我吃午饭,我便没推辞。
人性是很奇怪的,裴锦恒逃婚,裴夫人对我是愧疚的。
可我若表现得过于无所谓,或是我对裴宴表现出好感,那她的愧疚就会转变成恼恨。
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和裴宴合谋,有意为之。
是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只吃了一小口,哭了一场才回自己院子。
7.
裴宴今天精神似乎格外的好,竟出来晒太阳了。
他很瘦,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斗篷,靠在铺着白色绒毯的软榻上,容貌和裴公爷很像,十分清秀俊朗,带着浅浅的英气。
如果他身体好,肯定会有许多女子爱慕他。
当然,如果他身体好,裴公爷也早给他请封了世子。
「回来了。」他声音也很好听,不急不慢,如轻拨的弓弦。
「大哥。」我行了礼,在芋儿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吃过药了吗?」
「嗯。劳你费心了。」他说着轻咳一声,「去宫中可还顺利,见到三殿下了吗?」
「见到了。昨晚圣上亲自将裕阳送去凤梧宫,裕阳以后要改口喊我表嫂了。」
「我还不曾见过三殿下,他今年有十岁了吧?」
裴宴望着远处,目光中有遗憾。
「嗯,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下次让他来家里玩儿,拜见你。」
「拜见不敢,可以请他来家中小坐。」
我说好。
聊了几句,裴宴仿佛是累了,微微阖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养精蓄锐。
我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起身回了房里,低声和芋儿道,
「去将我压在箱底的白布拿出来,最近没什么事,我做几套孝衣。」
芋儿朝门外看了一眼,
「小姐,您觉得裴大爷时日不多了?」
「有备无患吧。」我靠在窗口,望着院子里安静的裴宴,「你去找工匠,把别院翻修一下,等裴宴去了,我们就住过去。」
「这样好吗?」
「我去别院做寡妇又不是改嫁,有什么不好的。你去跟工匠说,把花园修大点,外面的地也一起给我留着。」
我要养一个牡丹园。
每天早上推开门,暖阳、微风,还有满院子的花草……
「再养只波斯猫,狗也养两只,还有兔子……八哥也给我弄一只回来。」
鸟语花香,没有长辈管束、没有夫君妨碍的日子,便是神仙来了我也不换。
我等不及芋儿去安排,第二天我便找好了工头,亲自带着他们去了我的别院。
「这里要放太湖湖石,找奇巧一些的。」
「这里……」我指着假山边上,「种葡萄,葡萄下面搭个秋千,再摆个桌子……」
夏天的时候,在里面吃瓜纳凉……
我们去了房里。
「芋儿,我要宝蓝的窗帘,帐子要粉的,窗纱给我找烟纱的,雾蒙蒙的透着光亮的那种……」
「小姐你也太夸张了吧。」芋儿道。
「你少管我,以后我的人生我做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我腻了宝蓝色,我就换个粉色、黄色、芙蓉色……
「我还要再养个戏班子。」
我林林总总说了很多,芋儿跟在后面记,她越记就越叹气,
「小姐,我怎么觉得您这日子过得像个纨绔呢!」
我噗嗤笑了起来,
「现在知道我嫁裴宴的好处了吧?」
我娘怕我守寡,她是不知道,有钱寡妇的日子多美妙。
芋儿无言以对。
我高高兴兴回去,刚到院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裴宴,你给我出来!」
裴锦恒人未到,声已近,他一脚踹开竹制的院门,进了院子。
他满脸愤怒地提着一柄剑,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里。
「阿芷你别怕,我今儿便杀了裴宴这个无耻乱伦之徒!」
8.
裴公爷说关他半个月。
今天才第八天他就出来了,看来裴夫人很努力了。
我给芋儿打了个眼色,让她去找人。
以我对裴锦恒的了解,他真有可能冲去伤害裴宴。
「阿芷,没有人能逼你嫁给别人。」
我皱眉,「你少臆想,嫁给裴宴,比嫁给你好多了。」
裴锦恒根本不信,
「不可能!你从小就立志要嫁给我,只有我能给你幸福。」
「你从小还立志做将军,可你到还一事无成。」我做出请的手势,「裴二爷,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慢走不送!」
裴锦恒想要来抓我的手。
芋儿上来,将裴锦恒往外推,「二爷,逃婚的是您,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了,走吧!」
「我不走,我要见裴宴。」裴锦恒怒道,「我要杀了他!」
无论我怎么说,裴锦恒都不信,他坚信我是被逼无奈。
他要去杀了裴宴,带着我走。
看着他张牙舞爪不用脑子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可笑……
「裴锦恒,」我拦在他面前,「我们两家是联姻,利益大于一切,既然你既不想娶我,我当然就能嫁给裴宴。」
「那怎么能一样!」
裴锦恒拔高了声音,想要将我的声音打散、压下去似的。
「狗屁的利益,我们青梅竹马,你从小就喜欢我!我们是相爱的。」
他抓住我的手,胡搅蛮缠,要和我一起去找他爹,找我父母。
「这个婚事不作数!」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道:
「二弟要带我夫人去哪里?」
9.
裴宴打开房门,披着衣裳,看上去很单薄。
「裴宴,你还敢出来。无耻之徒!」
裴锦恒提剑冲过去,也不知怎么比划的,我都没看清楚,裴宴就吐了一口血晕了。
我吓了一跳,上去就扇了裴锦恒一巴掌,
「你是不是有病,滚,滚出去!」
裴锦恒不敢置信,「你为了别人打我?」
「他要是现在死了,我不单打你,我还杀了你。」
又蠢又晦气的男人。
裴锦恒脸色煞白,像是刚刚认识我一样。
我懒得理他,和大家一起七手八脚扶裴宴去躺着,又找大夫来。
忙了一通,连裴公爷赶到,将裴锦恒带走我都没理会。
当天夜里,裴宴发烧了。
大夫说裴锦恒有武功,下手没轻重,裴宴这是受了内伤。
「二爷这是要我们大爷的命啊!」
天庆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直说话,
「好处一点没有,坏事却都到这里了,大爷也太倒霉了。」
他这话,芋儿听了不高兴了。
她叉着腰训道,「什么叫没有好事?大爷可是娶了我家小姐,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天庆今年才十五岁,长得虎背熊腰,但十分孩子气,他蹭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吼道,
「大奶奶又不是真心想嫁!」
「你再说一遍!」芋儿道,「我撕烂你的嘴。」
「撕烂我的嘴我也说。」
芋儿撕不到嘴,急得连啐了几口天庆。
天庆一边哭一边抹脸。
我揉了揉眉心,将两人赶出去。
其实,天庆说得没错,我拿一个将死之人应急。
我的问题是解决了,可裴宴呢,却一点好处没有。
他自小就苦,小小年纪没了母亲,三岁就开始一个人住,裴公爷夫妻两人,将裴锦恒宠得无法无天,可裴宴拖着病体,孤零零在左院住了十几年,无人问津。
临终还因我招惹了一身麻烦。
若他身体好便罢了,有我这个妻子,裴公爷肯定不会再犹豫,直接请封世子。
可他命不久矣……
「天庆。」裴宴迷迷糊糊地说话,「喝水。」
我赶紧给他倒水,扶着他起来喝,他喝完又躺下,但却握住了我的手。
我抽了抽,没抽出来,便由他握着。
裴宴的手掌和他的人一样单薄,手指很纤细,像竹枝一样。
我更内疚了。
这一夜,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松开,后半夜我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
早上醒时,我竟躺在了裴宴身边,一条腿还压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怎么躺上去的。难道是我太困顿,迷迷糊糊地钻他被窝里去了?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赶紧下床,没话找话说,
「大哥……你一夜没吃东西,要不要喝点清粥?」
「好!」
还好,裴宴没嫌弃我睡他被窝的事。
我真怕他以为我故意的,趁机逼他做点什么,给自己留个子嗣傍身之类的……
裴锦恒闹事后,被裴公爷关在了自己房里,我哥还去踹了裴锦恒一脚。
我娘赶过来看望了裴宴,走时悄悄和我道,
「他病了十几年,我当他形销骨立是个痴儿,今天说了几句话,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娘的惊讶,我也有过。
我们都当裴宴是傻的,但实际的他,和我们想象中的样子,天差地别。
「算了,他虽不如裴锦恒身体健康机敏,但胜在本分。他临终前,你对他好点,别亏待了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娘念了阿弥陀佛,说要去庙里给裴宴求长命灯。
10.
自那夜后,我和裴宴相处自然了很多。
我对他愧疚,所以抱着弥补的心态。
今天天气不错,我心念一动,问他要不要去西山看红叶。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很痛快地同意了。
我赶紧做准备,让人将马车上的凳子都拆了,铺上厚厚的被褥和毯子。
「若是没有阿芷,我怕是到死都不会出门了。」
「大哥不要说丧气话,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芷希望我身体好起来?」他满眼期盼地看着我。
「当然!」我颔首道,「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裴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我,我心头跳了跳,这才反应过来他问这个问题背后真正的意思。
他长命百岁,我就要和他做真夫妻。
虽说我从未想过这件事,但如果他真的长命百岁,我会认真和他试试。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大哥想下棋吗?」我问裴宴。
于是我们开了一局。
我的六艺是请了师父教导过的,当时我学得最好的便是棋。
以前偶尔和裴锦恒下,他每回只能撑两刻钟,而后就不耐烦地丢开棋,不是喊着无聊就是耍赖悔棋。
但没想到,我今天和裴宴下,我只撑了两刻钟,局面已是败势,而且是无可挽回的那种。
我很吃惊,裴宴一直不受宠,裴公爷都没怎么关心过他的学业,他棋艺怎么会这么好?
看来,我们都不了解裴宴。
看过红叶,我怕裴宴累,中午安排他在山腰处的庙里休息。
这个庙很小,里面就四个和尚,还是酒肉不忌的花和尚。
所以,庙里基本没什么香火,四个和尚说是和尚,其实都靠地租养活自己。
这个庙平平无奇,唯庙后有个池子,池子有个孔洞,许姻缘很灵。
「说如果是正缘,铜钱就会掉入孔洞里去。」
「是吗?那我试试。」
裴宴随手丢了一枚铜钱。
我没当回事儿,但那枚铜钱,在水面转了几圈后,便掉了进去。
我目瞪口呆,裴宴敲了敲我的额头,语气透着揶揄,
「这是什么表情,遗憾我的铜钱丢进去了?」
「不不不,不是遗憾,一点遗憾都没有,全是高兴。」
裴宴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辨析一下,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裴宴轻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程时,裴宴心情似乎很不错,他问我,
「阿芷。」
「嗯?」
「钦天监的日子还没选好?」
我摇了摇头,「估计要到年关才能有结果。」
「你很想三殿下做太子?」
车里没有别人,我没有避讳,
「是!很想。」
朝中六位皇子,唯裕阳没有母亲,虽说外家看着鼎盛,可却是武将出身,在朝中根基浅薄。
既比不上外家是书香门第的二皇子,也比不上四皇子门生遍地的文豪舅舅。
如此之难的局势下,圣上还收了我哥的兵权,让他做了四年散官。
是以,这几年我们家,每个人都过得如履薄冰。
裕阳能做太子,无论对谁,都是好事。
裴宴若有所思,没再继续说。
但我觉得他好像话中有话,没有说完似的,但他没开口我也不好追问。
莫不是生了我不知道的变故?
但我爹和我哥都不知道,裴宴天天在家,不可能比他们知道的还多。
11.
朝中局势诡异起来,圣上一次都没提过立储的事,甚至连朝臣提起,他都没接话。
我们都觉得中间肯定是出岔子了,让圣上又犹豫了。
我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她言语之间提到了二皇子和四皇子。
「现在的形势,我们只能按兵不动,看他们要做什么。」皇后娘娘道。
我回家后,和家里人商议,
「圣上这一个月,有半个月歇在刘贵妃处,另半个月歇在德妃宫里,皇后娘娘这里只月中去过一次。」
我爹忧心忡忡,「君心难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都暗中查了,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
若说圣上忌惮徐裴两家联姻……
可裕阳是我成亲第二天送去凤梧宫的,我哥的兵权也是我成亲后给他的。
他当时的态度十分明确。
「要不要……推波助澜一把?」我哥道。
我和我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找个有分寸的人,刺杀裕阳,不行就刺杀皇后娘娘……
自伤,再栽赃。
推圣上一把。
「你是不是蠢,被人抓到把柄,就再没机会翻身了。」我爹斩钉截铁。
我哥嘟哝了一句什么,又道,
「找个美人送进去吧,吹吹枕头风。」
我白了我哥一眼,
「后宫里,咱们已经送了两位美人了。」
虽都得了宠幸,但圣上不是昏君,吹枕边风没用。
「那现在怎么办?二皇子和四皇子最近可兴得很!」
「只能等了。」我爹喝了一口茶,瞪了我哥一眼,「你不许胡乱行事。」
我哥哦了一声,又忽然盯着我,
「阿芷,裴宴的后事我觉得你要提前筹谋,免得到时候事情挤在一起,你手忙脚乱。」
「啊?知道了。」
我怀疑我哥的脑子里住着一只猴子,每天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上。
「裴锦恒你也要断干净。裴宴都要死了,临死还被戴顶绿帽子,多可怜啊。」
「哥,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我爹拍了桌子,「什么绿帽子白帽子的,成天胡说八道。你要真闲,就赶紧成亲去。」
「我不成亲,大事未定,假如将来我们抄家,我儿子那么小可不能……」
「你……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爹抄起茶盅砸过去,但我哥武功很强,一阵风似的蹿了。
回家时,碰到了裴锦恒。
他步伐踉跄,一身酒气,由乔红缨扶着,一路都在骂骂咧咧,我催着芋儿走快点。
可还是叫裴锦恒看到了。
他跌跌撞撞冲着我跑过来,语气哀求,
「阿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你既将乔表姐接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闹腾了。」
在立储这个节骨眼上,我怕裴锦恒闯出什么祸事。
「我不要表姐,我不要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说着,抓着我的袖子,「阿芷,我不能没有你。」
我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乔红缨。
乔红缨上来扶住裴锦恒,
「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
裴锦恒将她甩开,硬拉着我的袖子,我正要说话,便看到小径上,正撑着伞朝我走来的裴宴。
「又是你,裴宴,你怎么不去死!」裴锦恒吼道。
「我正努力活着,你要是觉得死有趣,你去便是。」裴宴声音轻柔,说得不急不慢。
裴锦恒喝醉了,指着裴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笑出了声,没想到裴宴嘴巴还挺毒的。
12.
一直等到二月,立储的事没有人再提过。
但却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二皇子裕临换了个先生,他拜在了冬阳先生门下。
我听到时,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裴宴从内室出来,我不想让他为朝里的事烦神,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一下,「娘家的事,我回一趟家。」
冬阳先生可不简单,他和四皇子的舅舅分成南北两派,朝中文官也因他们分成两派集团。
二皇子外家本就是书香门第,如今再有冬阳先生助力,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我一路都在猜圣上的意思。
回到家,我爹垂头丧气,
「阿芷回来的正好,翠屏宫传出消息来,二皇子之所以能拜师冬阳先生,是圣上牵线的。」
我心头突突跳着,猜到了什么,
「圣上这是想让二皇子和咱们先争个高低?斗个死活?」
「不敢这么想。但看这形势,很有可能。」
我回家时还恍惚着,遇到裴公爷他也问了这件事,感叹了一句,
「君心难测啊!」
确实难测。
现在谁也猜不到圣上到底想干什么。
「阿芷回来了。」裴宴靠在暖阁的软榻上正看着书,「怎么脸色不好?」
我想了想还是将朝中的事告诉了他。
「冬阳先生严录,他是唯一能和四皇子的舅舅张仲殊分庭抗礼的人。外面曾有人戏言,天下文人不是姓张便是姓严。」
「有所耳闻。」裴宴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语气很轻巧,「不过,二皇子拜师,你急什么?急的不该是四皇子吗?」
我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反驳他,忽然怔住。
是啊,我家是武将,四皇子的文官集团不急我急什么?
「你说得对,我们竟都没想到。」
「当局者迷罢了。」裴宴独自下着棋,「阿芷,如果……你不急的话,我们下一盘棋?」
我想说我很急,我想回家和我爹说这个结论。
我们局内人,一直盯着自己,视线狭隘。
他这个局外人才看得通透。
可不知为何,和他说了几句话后,我竟平和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我确实乱了分寸。
这件事定夺不在我们,越心急越容易坏事。
我便和裴宴开始下棋,走了十多步,他忽然笑了起来,点了两处我疏漏处,
「两处,你保左边还是右边?」
「保右边!」我笑着道,「多谢大哥不杀之恩。」
裴宴笑着落下一子,然后就将我右边攻陷了,一颗不留。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谁急我就吃谁,是你漏的底。」他波澜不惊。
我望着棋盘上少了一半的棋,忽然手脚发寒。
有没有可能……
圣上也是这样想的。
他今年不到三十岁,我们就争着催着要立储,他什么心情?
仿佛我们在催着他早点死。
所以,立储之事谁最急,谁就等于撞到他刀尖上了。
「大哥,棋盘存着,我先回家一趟,明日再下。」
「慢些跑,别摔着。」他轻声道。
「知道了。回来给你带饺子当夜宵。」
13.
「好吃吗?」
「岳母亲自包的?」
我点头,「天庆说你喜欢吃这个馅,所以我和我娘新调的馅,特意给你包的。」
裴宴的吃相很斯文,和他的人一样,有条不紊、不急不躁。
「这是我哥给你的。」我拿了一盒人参出来,「先前别人送他的,说是百年人参,我倒不会辨别,但看着品相不错。」
裴宴很意外,挑了挑眉,
「这还是徐子昂第一次送我东西。」
我有点尴尬,我哥虽贵为世子,手里从不差钱,但却十分抠门,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
据说,他同僚谁若是被我哥请过客,谁能在军中吹上几年。
「咳咳……实话和你说,我出嫁时,我哥只给了我三千两。」
还是我在他钱匣子里抢来的。
裴宴轻笑,依旧不急不慢地吃着。
「你身体不好,吃多了会积食。」我将他筷子按住了,「若你喜欢,明天我再给你包。」
裴宴心情不错地放了筷子。
「大哥。」
「嗯?」他疑惑地望着我。
「这些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可觉得冷清?」
刚刚回来的时候,右院还人来人往很热闹,但进了左院后,却骤然安静下来。
我忽然想到,在我搬来前,裴宴他是怎么过的。
他觉得冷清吗?
想不想去找裴公爷说说话,得到一点父亲的关爱。
「以前会。」裴宴神色淡淡的,「后来习惯了。现在这边有了你,就更不会了。」
我一怔,「你……没有怪过我,打扰了你的清净?」
「阿芷素来自信,今儿怎么还气弱了?」他递了茶给我,「被你临时拉来凑数的我,很荣幸。」
我十分感动,心里五味杂陈。
有心疼,有内疚。
若裴宴去了,他的后事我一定要办得隆重,让世人都知道,元国公府还有裴宴。
让世人知道,我徐芷是裴宴的妻子,我会为他守一辈子。
「怎么哭了?」裴宴惊讶地看着我。
我忙擦了眼泪,「没事。」
裴宴静静望着我,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14.
夜里,裴宴又想到徐芷的那一滴泪。
心乱如麻。
天庆推门进来,将一叠信放在他书桌上,「大爷,漕运那边说河道都化冻了,今年开锚您去不去观礼?」
「不去了。」裴宴随手拆开信,在灯下认真读着。
观礼也不去了?
天庆心里直嘀咕,这半年的事,桩桩件件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觉得主子们都疯了。
首先是二爷,明明和徐小姐两情相悦,也不知道成亲前抽了什么风,居然丢下徐小姐,抛开两府脸面去接表小姐。
那表小姐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哪儿哪儿都比不上徐小姐。
二爷真是拎不清。
其次便是徐小姐了。徐小姐以前天天跟在二爷身后,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二爷。
可万万没想到,二爷逃婚以后,她居然当场换新郎。
说既是联姻,那和裴家的哪位爷都一样。
他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置信,成亲还能这样办?
徐小姐像个侠女似的。
戏文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若无情我便休……
最后,也是最奇怪的则是他家大爷了。
徐小姐问大爷愿不愿意娶她时,他居然同意了。
怎么就同意了?
为什么就同意了?
徐小姐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两个人也不熟。
大爷居然就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点兴奋地同意了。
可大爷明明说过,他此生都不会娶妻生子的。
大爷变了。
「你算计什么,眼里骨碌碌转,贼眉鼠眼。」裴宴忽然问道。
「没……没算计什么。」
天庆哪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弓着身便要离开。
「马上要到她生辰了,你让鸿翔楼将今年的新款首饰都送来给我,办得小心些,别让人看到。」
「谁的生辰?」天庆问道。
裴宴淡淡扫了他一眼,天庆一个激灵,赶紧应是。
「你告诉窦掌柜,她陪嫁铺子里的粮和茶都没了,遣个老实本分的,最低价给她供货。」
天庆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关于二爷的婚事,他要给西北那边去封信,他要确认一下……
如果是真的。
那他家大爷才是真正的贼。
想到这里,天庆无法直视他家大爷,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溜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裴宴再一次走了神。
那滴泪……
15.
我过生辰,裴宴居然送了我不少首饰。
而且每一样都很漂亮。
「这都是新的吗?哪个铺子里的?」
每一件我都爱不释手,外面都没有见过。
「不是。」裴宴靠在床头,虚弱地笑了笑,「是我母亲嫁妆里的,一直放在我这里没什么用,便借花献佛了。」
是他母亲的遗物,我哪能要。
裴宴却是道,「她如果在世,也一定会给儿媳的。」
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成亲的,现在,我确实是裴宴的妻子。
我也没有推辞便收了。
「那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笑着道,「三殿下也来。而且,我最近铺子里的生意很顺。」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快断货的粮和茶,竟有人低价卖给我了,而且品相都特别好。
甚至,那个窦掌柜连漕运都给我联络好了,说等货上门我验收后再给他钱。
我虽不是买卖人,但手里几间铺子自我接手后,也经营了好几年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识过,像窦掌柜这样的老实人,我第一次见。
我因立储的事而颓丧的心情,明媚了许多。
「我去,会不会影响你家人的心情?」他问道。
我忙解释道,「你是我夫君,是元国公府的大爷,是我爹娘的乘龙快婿,谁见你都高兴。」
他因为身体的事太敏感自卑了。
「我帮你挑衣服可好?」
裴宴心情看上去也很不错,乖巧地坐在床边,等我给他选衣服。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还不错。
他和裴锦恒完全不一样。
裴锦恒活泼,但脾气也差,裴宴则很安静,说话和风细雨,总让我有一种错觉,天下没有难事,日子,也总会越过越好的感觉。
这段时间和他相处,我脾气都温和从容了不少。
我给裴宴选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衫,他皮肤白,显得更为矜贵。
裴宴还是第一次去我家。
我全家看到他都很惊讶,尤其是我哥,上下打量他惊叹道,
「不是说你形销骨立,容貌极丑?」
「多谢大哥夸奖。」裴宴含笑道。
「我夸你了?」我哥皱眉。
裕阳好奇地看着裴宴,喊表姐夫,裴宴立刻应了。
我哥将我拉到一边,
「你运气不错啊,他长得可比裴锦恒俊美多了!」
我哭笑不得,「我是看脸的人吗?」
「是!」我哥道。
我懒得和他说。
裴宴不知道说什么,我爹和裕阳竟都听得很认真,像学堂里的学生似的。
「在说什么?」
裕阳眼睛亮亮的,「表姐夫懂好多,他居然连星宿都知道。」
「一直病着,什么杂书都看。」裴宴笑着,「三殿下气度不凡,不知朝中可有会看面相的术士,看看面相?」
我哥挤走了我,坐在了裴宴身侧,
「朝中哪有术士。也就钦天监的欧阳大人会看面相。」
我爹若有所思。
裕阳歪着头,「欧阳大人?是不是喜欢穿得破破烂烂,官服补丁叠补丁的那位大人?」
「就是他,抠门死了。」我哥很嫌弃,「整天神叨叨的。」
我打断了我哥的话,「裕阳见过欧阳大人?他给你们授课吗?」
「在宫里见到的。有次半夜我见过他和父皇一起观星来着。」裕阳道。
「那不是正常,欧阳……哎呦,爹,你打我干什么。」我哥捂着头,看向我爹。
「时候不早了,开席吧。」我爹道。
我哥不高兴,又和裴宴聊马去了。
我哥是粗人,私塾读了几年没什么学问,但武功却很好,据他说,整个天下,没有人能打得过他。
所以,他聊天的话题,大多数都围绕着军营或者马匹这些。
我怕他的话题刺激裴宴,毕竟他身体一直不好,莫说骑马,恐怕马车都没坐过几回。
但没想到,裴宴和哥有来有往,越聊我哥坐得离裴宴越近,我真怕他坐裴宴腿上去。
一轮后,我哥回房又取了一颗人参出来,「这是百年人参,你拿回去吃,好好补补。」
我十分奇怪,「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百年人参?你有这么多有钱的朋友吗?」
我哥尴尬地左右四顾。
我对他太了解了,他这表情一看就是心虚。
十之八九,上次给的那只人参根本不是真的,这一支才是。
我掐了我哥一下,他心虚地忍着,悄悄和我说,上次那支不要给别人吃,拿回来他送别人去。
16.
吃过饭,裕阳已经很喜欢裴宴了。
他竟拿着前些日子写的策论,来请教裴宴。
裴宴也没推辞,和他轻声细语地说解。
吃饭时,我爹一直没说话,但时不时观察裴宴。
我正纳闷,我爹给我和我哥使了个眼色。
我们三人分别以各种理由出门,在他书房碰头。
「方才裴宴说的话,你们可听到了?」
「爹,他今晚说了那么多话,您问哪一句?」我哥问道。
我爹白了我哥一眼。
「您说欧阳大人看面相的事?」我道。
我爹颔首。
「方才我琢磨了一下,这个方法可以试一试。」
这几个月,我们十分低调,但二皇子和四皇子却不低调,两个文官集团斗得水深火热。
当然,有时也波及到我们。
但不是要紧要命的事,我爹和我哥都是缩着头当鹌鹑。
「可您和欧阳大人熟吗?」
我听说过欧阳大人,此人性子十分古怪,平时和谁说话都夹枪带棒,看人也是鼻孔先开路。
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那我去试试。」我哥道,「郭将军的女婿的同科和欧阳大人是同乡,我去走走关系,正好送他一棵人参。」
我哥又被我爹打了一顿。
此事无疾而终。
我们回到房里,裴宴和裕阳已经说完了。
裴宴有些疲惫,我赶紧和爹娘告辞。
因为很近,我们步行来回,但裴宴今晚说了很多话,我担心他体力不支。
「要不,你还是坐轿子吧?」
「我能走。」裴宴转眸望着我,「阿芷,祝你生辰快乐。」
我笑着道,「谢谢!也祝你身体康健,岁岁年年。」
「阿芷也想我,岁岁年年都陪着你吗?」
我想了想我那修缮好的别院,笑了笑,「当然!」
裴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看着交握的手,心咚咚跳着,也没好意思往外抽。
「阿芷……」
「嗯?」
「我娘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人。」他忽然道,「稳婆都抢着抱着我去给他报喜了,等他们回来时,我娘已经去了。」
我瞠目结舌,堂堂国公夫人生孩子,产房里居然没有人?
不过,怎么突然说到他娘的事了?
裴宴满腔遗憾,「她去的时候一定很绝望,没有见到夫君,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他周身笼着一种对死亡的惊怕和绝望。
我紧了紧手,想要给他一点力量。
但他的手很凉,没有温度。
他一定从他母亲的死,想到了自己,怕他去的那天,身边也没有人?
17.
天庆惊呆了。
大奶奶居然让大爷搬到她的房里去住了。
大爷这人睡觉轻而且有洁癖,他居然又同意了!
被褥都没等得及等他回来抱,自己就扛着过去了。
大爷是忘了他身体不好的事了吗?
天庆关了空荡荡的卧室门,小跑着出了裴府,外面有人在等他,看到他立刻递了一封信给他,
「洪爷,这是您要的东西。是不是爷和这位刘畅有过节,兄弟们这就……」
天庆糊弄了一句打发了来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看完信,他拍了一下头。
「果然是……大爷果然贼!」
乔红缨的夫君刘畅,是西北郭将军旗下的副将,无论为人还是前途都很好。
这五年他对乔红缨其实也很好,夫妻两个人日子过得还不错。
但去年,刘畅在床底找到乔红缨和裴锦恒来往的信件,夫妻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刘畅甚至还打了乔红缨。
乔红缨立刻给裴锦恒写信。
裴锦恒连夜赶去了西北,将刘畅打了一顿。
这件事闹大了,刘畅以不守妇道的名义,休了乔红缨。
天庆为什么惊奇呢,因为刘畅发现信件的事,是裴宴让人办的。
「大爷这是故意的?他这是想挤走二爷,娶徐小姐?」
截胡啊!
难怪他当时立刻就答应了婚事。
贼!
太贼了!
连他这个随从都蒙在鼓里。
亏他那天还帮着大爷哭诉,被芋儿姐啐了一脸唾沫。
18.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主动开口让裴宴搬到我房里来。
我想,一定是心太软,怕他半夜去了,身边没人。
「夫人,早点睡。」裴宴躺好,与我轻声道。
我心情复杂地熄灯歇下了。
但好在,裴宴睡觉很斯文,我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竟出奇地平静,一会儿便睡着了。
早上起来,裴宴脸色却不好看。
眼下一片青黑。
「昨晚没睡好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
「没有,我睡得很好。」裴宴笑着道,「有夫人在我身边,我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我暗暗松了口气。
早上去给裴夫人请安的时候,他知道我昨晚和裴宴睡在一起时,表情很古怪。
拐弯抹角问我有没有圆房。
我如实说没有。
裴夫人脸色这才好点。
下午我回了娘家,我爹和我哥都不在,我和娘一起做针线。
我娘给我哥做鞋,我则继续做孝衣。
最近忙,几个月了才做了三套。
「昨晚睡一起了?裴宴身体如何?」
「娘,您想什么呢,他身体都那样了,怎么行!」我哭笑不得。
我娘又叹了口气。
「娘,阿芷。」我哥从外面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一脸兴奋,在他身后,还跟着裕阳。
我和我娘都很纳闷。
「裕阳怎么现在来了,出什么事了?」我赶紧给裕阳倒了温茶。
「欧阳大人给裕阳看面相了,说他伏犀贯顶,骨有九起,是个有大福的人。」
我吃惊不已,「你怎么认识欧阳大人的?他为什么突然给你看面相?」
裕阳笑嘻嘻地道,「表姐夫指点的,他让我今早卯时三刻去学堂,走东门,自有机缘。」
裕阳听话走的东门,但他差点被瓦片砸到。
他本想离开,但又怕别人也被砸到,于是等在路上。
恰巧,欧阳大人路过,他提醒了欧阳大人。
再然后,欧阳大人就给他看相了。
「此事,朝中的人都知道了?」
「当然,有我在,这事儿瞒不住。」我哥笑着道,「我们三殿下果然是有福之人。」
我白了我哥一眼,将裕阳拉到一侧,小声问他,
「表姐夫还和你说什么了?」
「他还说今夜让我给母后泡脚,若父皇碰到,让我不必邀功念孝道,只给父皇也端一盆热水就行。」
我啧了一声。
一个将死之人,通鬼了不成?居然能掐会算。
19.
晚上睡觉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直在想裴宴的事。
大夫说他熬不到春天,可现在已经是二月了。
我打量裴宴的睡颜,他皮肤细白,脸上也有了红晕,难道他的病好了?
一夜没睡好,第二日我去铺子里巡视。
走的时候,看到了窦掌柜。
这本是稀松寻常的事。
但和窦掌柜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话的人,不寻常。
「小姐,天庆和窦掌柜认识吗?」芋儿狐疑地道。
窦掌柜管着两家很大的铺子,京城里外很多小铺子,都从他手里进货。
但窦掌柜背后的东家是谁,无人知道。
难道,他的东家是裴宴?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立刻否定我的想法,觉得荒唐。
但现在,我竟觉得理所应当。
我心事重重回了娘家,又遇到我哥风风火火回来,他嚷道,
「裴宴神了!」
他说,前天晚上圣上真的去了凤梧宫,裕阳也真的给圣上泡脚了。
凤梧宫的段嬷嬷说,那夜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特别温馨。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莫不是屋顶砸裕阳的瓦片,就是他扔的?哈哈哈哈。」
我想反驳我哥。
但我说不出口。
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人会通鬼神会算命,只有人会老谋深算!
裴宴这个人,我们好像对他了解得太少了。
晚上睡觉时,我想开诚布公地问裴宴。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冒昧。
「阿芷!」
「啊!」
他忽然说话,我吓了一跳,怕他看出来我在偷看他。
「我也是正常男人,你若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也会生遐思的。」
他无奈地望着我。
「你是正常男人?」我脱口道。
他不是吊着一口气嘛,怎么就正常了。
「阿芷!」裴宴忽然支起身子,盯着我的眉眼,「你这话很伤人,我是不是要证明一下?」
我嘴角抖了抖,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告诉了我,他是不是正常的。
我顿时害怕起来,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你什么时候正常的?」
「你先给我机会证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他吻我。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起睡了七八天了,我从未想过,我和他会圆房。
但等我清醒来时,他已经证明过了。
他很正常。
「你……你的病好了?」
「其实一开始是有病的……」
他说,他十岁前,身体确实不好,但国公府没有人给他请大夫,他想,他的命是他娘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他不能轻易放弃。
于是,他拿了所有银子,让信得过的下人去通知他舅舅。
他舅舅帮他找了大夫,治好了病。
病好后,他也懒得再与裴家人周旋,这些年,他关着院门,对外说他卧床不起,命不久矣。
实际上他一直做着买卖,早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本来我想假死脱身的,可没想到你忽然来问我,愿不愿意娶你。」
我努力消化着他的话,说到这里我便坐了起来,
「你为什么愿意?」
我本以为他是善良。
但刚刚我咂摸了一下味儿,觉得这里面不简单。
「因为是阿芷。」他摸了摸我的头,「如果有你,留在裴国公府好像也很不错。」
我不信,
「真是这样?我怎么觉得你是预谋?」
「阿芷,你这样坐着窜风,我冷。」
我只好又躺下来。
他将我搂在怀中,又吻了上来。
我脑子顿时空荡荡的,忘了刚才在想什么。
20.
第二天我就拉着裴宴回家去了。
裴宴向我爹娘赔礼道歉。
我爹娘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娘,又哭又笑,
「阿芷不用守寡,真是太好了。」
我爹高兴的理由当然是他觉得裴宴比裴锦恒聪明。
我哥在房里来回踱步,又忽然停下来盯着裴宴,
「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裴宴叹了口气,「实在为难,大哥也可以不问。」
「那不行,我忍不住。」我哥盯着他,眯着眼睛,「裴锦恒什么时候不去接乔红缨,偏偏成亲的时候跑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惊讶地看着裴宴。
裴宴喝茶,「说笑了……如此人品,岂是我能所为。」
我哥松了口气,「那我放心了。人不可能聪明成这样,还卑鄙成这样。」
「我们聊一聊三殿下的事吧。」裴宴打断我哥的话。
我拉住了我哥,盯着裴宴。
「我承认,」裴宴心虚不已,「大哥方才的猜想是对的。」
我哥跳起来拍了他一下,「你这人果然卑鄙, 不过我喜欢。」
裴宴哀求地看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
活该!
六月的时候,裕阳被立为储君。
这个月的月底, 我有了身孕,四月显怀藏不住的时候, 裴公爷和裴夫人惊得半天没回神。
「我哥给夫君找了名医, 他身体康复了。」我低声道。
裴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裴公爷抚掌大笑。他是真的高兴, 虽说这些年他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自己生的, 总也不会盼着他死。
更何况,我听说裴公爷和先夫人还是青梅竹马, 感情基础不一般。
我出门时, 遇到了裴锦恒。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我的肚子,也是不敢置信……
「你有孕了?」
「嗯!」
裴锦恒疯了似的, 「我哥不是要死了吗?你为什么有孕?」
我白了他一眼。
「阿芷,你骗我的是不是?你的肚子是假的。」
「你发什么疯,我和他都成亲快一年了, 我怎么就不能有孕了?你清醒一点。」
裴锦恒跌坐在地上,
「我还在等他死……你却告诉我, 你有了他的孩子。徐芷,你真不要我了?」
我想踹他一脚。
「阿芷。」裴宴来接我,步履带风,下楼梯时怕我累, 还将我抱了起来。
裴锦恒坐在台阶上,声嘶力竭地喊,
「裴宴, 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裴宴没理他。
「好了, 放我下来。」我哭笑不得, 「怎么还孩子气了。」
裴宴小心地将我放下来,嘀咕道,
「省得他老缠着你。」
「他哪能想到你身体无恙, 明明是你老谋深算,骗大家这么多年。」
他轻声道, 「若不这样, 哪能娶到你。」
「是是, 你最厉害了。」
「那是。」裴宴摸了摸我的肚子,「很厉害!」
我牵着裴宴的手,徐徐往家去。
修缮好的别院,往后只能一家三口去了……
好像也挺好的, 是人生另外一番光景。
春暖花开,鸟语花香时, 我和裴宴一起喝着茶, 看着孩子在院子里跑动,闹腾……
人生没有非要怎样过, 才算幸福。
总之,只要我开心,那就是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