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员外选婿
发布时间:2025-09-16 04:00 浏览量:1
时值隆冬腊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青石镇的上空,将腊月的寒风筛成细密的雪沫子,斜斜地打在张府朱漆大门的铜环上。这座占地三亩的宅院在镇上已是屈指可数的殷实人家,门楣上悬挂的"耕读传家"匾额虽已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几分书香门第的矜持。
张员外站在正厅的暖炉边,手里摩挲着那串盘了十五年的紫檀佛珠。炉中银骨炭烧得正旺,将他藏青色锦袍的暗纹都烘得清晰可见。"夫人,"他忽然开口,声音被热气熏得有些含糊,"春桃的及笄礼都过五年了,总不能真让她成了老姑娘。"
里间传来银剪铰动红绸的簌簌声,张夫人从描金漆的绷架后探出头来,发髻上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急什么?"她将最后一片鸾鸟纹绣片从绷架上取下,对着光线端详着针脚,"咱们春桃这般模样,又是镇上唯一识文断字的姑娘,寻常人家哪里配得上?"
正说着,西厢房的竹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暖帘后。张春桃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绫袄,领口袖沿滚着一圈兔毛,衬得那张本就莹白的脸庞愈发剔透。她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楚辞》,乌黑的发辫松松垂在腰际,发梢系着同色的丝绦。"爹娘又在说我的事。"她将书卷放在八仙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沅有芷兮澧有兰"的字句。
张员外看着女儿,眼中泛起慈爱的笑意。这孩子自小就与别家姑娘不同,不爱描红绣凤,反倒对父亲书房里的旧书情有独钟。记得五岁那年,她竟踩着小板凳,指着《论语》上的"学而时习之"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惊得教书先生连称"女秀才"。
"明日王媒婆要来。"张员外呷了口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细纹,"听说县里王都头家的公子尚未婚配,那孩子......"
"爹!"春桃突然打断他,脸颊泛起薄红,"女儿早已说过,婚姻大事愿由父母做主,但求那人......"她话未说完,却想起十年前在私塾窗外窥见的那个身影——青布长衫的少年正踮脚为同窗取下槐树上的风筝,冬日的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像一幅淡墨画。
次日巳时,王媒婆的敲门声准时响起。她穿着件簇新的宝蓝色缎面棉袄,头戴一朵硕大的红绒花,手里拎着个描金漆盒,一进门就满面堆笑地打躬作揖:"张员外,张夫人,新年好彩头啊!"
张员外请她在客座坐下,丫鬟奉上上好的雨前茶。王媒婆却顾不上喝茶,急着打开漆盒:"您瞧瞧这个,"她取出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是王都头家公子特意让老身带来的,说是给小姐添妆的。"
张夫人接过簪子,用指尖捻着掂量了掂量,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王公子有心了。只是不知......"
"哎哟夫人您放心!"王媒婆拍着大腿保证,"王公子今年二十有三,在县衙当差,虽说不是科举出身,但弓马娴熟,前儿还擒了个江洋大盗呢!您想啊,将来小姐嫁过去,谁敢给咱们张府气受?"她唾沫横飞地说着,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精明。
正说着,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说城东蔡家派人送来了庚帖。张员外接过那烫金的帖子,只见上面写着蔡财的生辰八字,旁边还附着一张礼单,光是绸缎就列了二十匹,另有白银五百两。
"这蔡家倒是财大气粗。"张员外摩挲着胡须沉吟道。蔡百万是镇上的首富,开着当铺、粮行和布庄,只是听说他这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除了斗鸡走狗别无所长。
王媒婆见势不妙,连忙又抛出筹码:"王都头说了,若是这门亲事能成,他愿出面疏通关节,保准让公子明年就能升为捕头!"
张夫人将两支簪子并排放在妆匣里,一支宝石璀璨,一支珍珠圆润,一时竟也难以抉择。"依老身看啊,"王媒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蔡家虽富,终究是商贾之家;王家可是官宦门第,将来小姐生了儿子,那就是官宦之后......"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高举着一封书信:"老爷!赵相公托人送来的信!"
春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张员外接过书信,见信封上是一手清秀的小楷,字迹挺拔有力。拆开一看,原来是赵义托同窗转来的信,说他已在府试中得中秀才,不日将启程赴省城参加乡试。信末还附了一首诗:"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腊月初八那日,青石镇的茶馆里炸开了锅。先是王家抬着聘礼浩浩荡荡穿过中街,接着蔡家的八抬大轿就停在了张府门口,两家为了谁该先进门争执不休,最后竟扭打到了县衙门口。
知县王大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红脸胖子,此刻正捏着胡须坐在公堂之上,听着堂下三人的争吵。左边跪着的是王贵,他穿着身簇新的团花锦袍,腰间挂着把鲨鱼皮鞘的腰刀,时不时用眼白瞥向旁边的蔡财。蔡财则穿着件宝蓝色暗纹杭绸长衫,手里把玩着两个翡翠核桃,嘴角撇得老高。
"大人明鉴!"王贵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如钟,"我与张家小姐早有婚约,王媒婆可以作证!"
"呸!"蔡财将翡翠核桃重重磕在地上,"谁看见了?我爹已经送了聘礼,庚帖都换了,按规矩,春桃妹妹早就是我蔡家的人了!"
"你们都住口!"堂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衫书生站在丹墀下,虽衣衫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捧着一卷书,正是赵义。他今日刚从省城赶回,听闻此事便直奔县衙而来。
王贵见是赵义,忍不住嗤笑出声:"哪里来的穷酸,也敢来凑热闹?"
正思忖间,张员外一家三口已被传到堂下。张夫人一见赵义便柳眉倒竖:"你这穷书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竟敢污蔑我家春桃!"
知县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忽闻后堂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一个穿着紫色宫装的中年妇人掀帘而出,正是知县夫人。她走到知县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知县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咳咳,"知县清了清嗓子,"此事颇为棘手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张员外,你究竟属意哪家?"
张员外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这个......王家有势,蔡家有钱,赵家......有学问......"
"张小姐,"知县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些,"你且老实说,这三人中,你究竟属意何人?"
堂下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春桃身上。王贵得意地挺了挺胸,蔡财则把玩着核桃,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赵义紧紧攥着袖中的诗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春桃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白,双手捂住小腹缓缓蹲下身去。"哎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春桃!"张员外惊呼着想要上前,却被衙役拦住。张夫人早已哭倒在地:"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知县连忙吩咐:"快!传仵作!"仵作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上前搭了搭春桃的脉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随即摇着头退到一旁:"大人,小姐......怕是急火攻心,已经......"
"什么?"张员外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王贵和蔡财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知县站起身,沉痛地说道:"想不到竟出此意外。张小姐既已身亡,这门婚事......"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三个青年,"依本县看来,你们既然都声称爱慕小姐,如今她身故,你们谁愿意将她的遗体娶回去安葬?"
王贵第一个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大人,这......娶妻当娶活人,哪有娶尸体的道理?"
赵义却突然上前一步,跪倒在春桃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春桃的身体尚有余温,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伸出颤抖的手,将那些发丝轻轻拢到耳后,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愿意。"赵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公堂,"学生此生非春桃不娶,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请大人成全!"
知县哈哈大笑起来,走下公案拍了拍赵义的肩膀:"好小子!本县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转身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解释道,"这是本县与夫人定下的计策,故意让小姐装死,以试诸位的真心。"
张夫人破涕为笑,连忙上前拉住春桃的手:"你这孩子,吓死娘了!"
元宵节那日,青石镇的百姓们都涌到了街上,争着看这桩奇事的结局。赵义虽然家境贫寒,却用自己省下的束脩请了一班吹鼓手,亲自骑着租来的白马,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去张府迎娶新娘。
春桃坐在花轿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方补了又补的丝帕。轿帘被风吹起一角,她看见赵义骑在马上,脊背挺得笔直,虽然衣衫朴素,却自有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风骨。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议论,但赵义始终目不斜视,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婚礼在城隍庙旁的小院里举行,虽然简单,却处处透着温馨。赵义用积攒多年的钱买了块红毡铺在堂屋,又请同窗们写了几副喜联贴在门上。张员外送来一套新的桌椅,张夫人则悄悄塞给女儿一个沉甸甸的妆匣。
洞房花烛夜,红烛摇曳,映照着墙上那幅赵义亲笔绘制的《寒梅图》。春桃坐在床沿,看着赵义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盖头,眼中满是珍视与欢喜。
"委屈你了。"赵义轻声说,握住她的手,"跟着我,怕是要受苦。"
春桃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和帮人抄写经书留下的痕迹。"我不怕。"她轻声说,"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饴。"
后来,赵义在春桃的资助下赴省城参加乡试,一举考中举人。再后来,他又考中进士,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甚笃。据说赵义后来官至礼部侍郎,却始终保持着清廉的操守,这与春桃的贤淑持家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