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兰因【完】
发布时间:2025-09-12 22:17 浏览量:1
谢玄奕乃谢家玉树,我却是家中庶女。
他为娶我。
在宫外跪了三⽇,求来两道圣旨。
⼀道赐婚,⼀道让嫡姐和离。
京城人人皆说他爱我如命。
我却⻓跪在皇后宫外,说我不嫁。
皇后不解:
「你能嫁谢家嫡⻓子已是极好,为何不愿?」
我沉默许久。
谢玄奕痴缠我三年,也苦求过嫡姐五年。
他赠我定情玉佩,也给嫡姐送过。
就连圣旨,也一式为二,为她求了一份。
他的确风光霁⽉。
是天上⽉,是堂前雪,是⾼岭之花。
可是。
爱是偏⼼,是独一无二。
所以谢⽞奕,我不嫁你。
1
「你能嫁谢家嫡⻓⼦已是极好,为何不愿?」
皇后⾼坐上首,目带三分不解。
我俯跪在地,轻声道:
「⾂⼥不愿嫁给谢玄奕。
「正如,谢⽞奕不愿放下嫡姐。」
嫡姐陈婉宁是谢玄奕的青梅。
二人少年艾慕,爱得轰轰烈烈。
若非陈家遇难,嫡姐也不会另嫁他人。
皇后娘娘是知道这些事的。
她叹了一声。
「好孩子,你受委屈的。」
话锋一转,又道:
「但谢家那位心气高得很,断不会娶和离之身。何况,他为了你苦求陛下三日,你舍得吗?」
我垂目,心中酸涩得厉害。
若是以前,我定舍不得。
谢玄奕是谢家嫡长子,我却只是一介庶女。
谢父谢母不肯松口我与他的婚事。
他便求到皇帝面前,只为娶我回家。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日谢玄奕入宫求旨。
他的同僚促狭发问:
「你真要娶婉宁的小庶妹?那婉宁怎么办?」
谢玄奕的眉眼冷傲出尘。
只在听见婉宁二字时稍稍柔和。
「陈兰因很好。但,婉宁不一样。」
当年,也是谢父谢母逼他放弃嫡姐。
如今他们又逼他放弃我。
谢玄奕很不满。
故而他又道:
「婉宁好歹是嫡出,陈兰因却只是庶女。」
意味深长,字字凛冽。
原来,他大张旗鼓地求娶。
只是要让谢父谢母明白,嫡姐才是最好的。
我朝皇后娘娘叩了三个头,几乎是痛到难以呼吸。
却仍一字一字道:
「求娘娘成全。」
2
一走出宫殿,风雪如刀,刮在脸上生生地疼。
谢玄奕掌着一把伞朝我走来。
瞧见他,我有些怔然。
毕竟是退婚,故而我入宫前便知会过他。
谢玄奕说他官场忙碌,并无闲时。
可如今,却好端端出现在这。
他脸上也浮现一抹诧色。
「你怎会在这里?」
还未等我说话,一道火红的影子便朝他扑去。
「谢玄奕,我在这呢!」
大雪茫茫,模糊了谢玄奕的眉眼。
可我清楚看见。
他冷清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
这抹笑,是对陈婉宁的。
我垂目,自嘲一笑。
原来。
谢玄奕说的忙碌,只是对我。
「小心些。」
谢玄奕小心翼翼扶好陈婉宁,这才凝眸撇我。
「陛下刚允我恩赐,你莫再入宫叨扰帝后。婉宁便知书达理,今日央我一同入宫谢恩。」
谢玄奕的神情暗含不喜。
他似乎以为,我这是又来求恩典。
不知他忖到什么,又殷殷嘱咐道:
「婉宁乃金尊玉贵长大,只饮得惯毛尖,大婚那日你须另外备下一盏毛尖。陈兰因,你做好这些,我便不同你计较今日之事,如期娶你。」
陈婉宁朝我勾唇。
这是挑衅。
仿佛在说:瞧啊妹妹,你还是不如我。
我捂着心口。
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笑我竟信了谢玄奕的话。
信他不爱陈婉宁了。
可少年痴慕,辗转爱而不得。
又岂是说忘就忘?
「不要。」
谢玄奕的脸色僵了一僵。
我轻轻望向他,又说了一遍:
「谢玄奕,你不值得。」
谢玄奕。
我不是贪得无厌之人。
更不是死缠烂打之人。
诚如众人所言。
你是天上月,是堂前雪,是高岭之花。
所以。
我决计放过自己。
也放过你。
3
我与谢玄奕不欢而散。
他恼极了,撂下狠话:
「一日不给婉宁准备毛尖,我便一日不娶你。」
何必那么麻烦呢?
我原也不想嫁他。
回府后,我将婚契和定情玉佩一并退回。
又着手收拾起行囊。
皇后娘娘的确允我不嫁。
但她还有一个条件:
让我下江南,为她的侄家捎一句话。
纵使母仪天下,也有万般不能。
我便是最好的人选。
皇后还笑趣道:
「本宫的侄子俊美无俦,你见了定心生欢喜。」
是了。
北有谢玄奕,南有傅玠白。
一个冷若高悬月,一个艳如镜中妖。
都是众人心向往之的俊容。
但我尚有自知之明,亦为谢玄奕伤神。
又谈何风月?
故而只道:「娘娘说笑了。」
父亲陈学义还不知我擅自退婚。
家里上上下下一片喜气。
阖府满目的红,倒是刺眼极了。
可他们都忘了,今日是我娘的祭日。
4
谢玄奕曾说过。
不论他有多忙,都会在这日抽出时间来陪我。
但,他没有。
婢女安慰我:
「小姐,姑爷兴许只是忘了。」
我却不语,静静地给我娘烧金元宝。
谢玄奕没有忘。
无非是白月光和离,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嫡姐罢了。
「娘,我不嫁给谢玄奕了。」
曾经有多欢喜,如今便有多难过。
如斯刻骨铭心。
我才终于明白,娘亲当年有多么痛。
烟灰弥漫,灰烬落下时烫了我的指尖。
我知道,阿娘也想我了。
我立时泪眼婆娑。
那声娘亲还未唤出口,却猛然被人浇了一大桶水。
我被淋成了落汤鸡,地上的金元宝也被浇得湿透。
陈婉宁笑盈盈的。
「陈兰因,你娘那个小贱人也配在我陈家悼念?你娘只是个贱妾!」
我冷漠看向她,心中有憎恨,也有厌恶。
「你很清楚,你嫡出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5
明明我娘才是原配,为供这个爹考取功名。
刺瞎了双眼,将自己熬到油尽灯枯。
可她临了,却没有见到陈学义最后一眼。
连带着七岁的我,也成了伯府小妾的女儿。
入府后我才知,陈学义和嫡母早有苟且。
陈婉宁竟比我大了三岁。
多可笑。
在我娘为他刺瞎双眼的时候。
他在和嫡母寻欢作乐。
最后让我娘做小,倒真是应了那句——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若非为了阿娘的遗愿,我也不愿在伯府苟活。
陈婉宁最怕人戳破她并非嫡女的事实。
她气得狠,当即往我脸上甩了好几个巴掌。
「小贱人,敢编排我娘,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我并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陈婉宁扬了扬腕,露出一抹幽浓的绿。
一串佛头绿。
我定睛望去,顿时目眦尽裂。
这是我娘的遗物!
而下一瞬,她纵身跳入湖中。
6
我心神俱裂。
等我再度反应过来时。
谢玄奕紧紧扼住了我的腕。
一旁还有一篮不同款式的纸钱。
他死死盯着我,双眸几乎要喷火。
「陈兰因,我为了你寻遍全城的纸钱,你却在这里推婉宁入水!我竟没有看出你是如此蛇蝎心肠!」
一瞬间,我仓惶落了泪。
谢玄奕恍惚一刹,力度也松了松。
适时,陈婉宁咳了起来,梨花带雨道:
「玄奕哥哥,你不要怪妹妹...她必定是无心。」
谢玄奕忙松开我的手,去扶他的小青梅。
我无心与二人争执。
只厉声喝问:
「陈婉宁,你要死便死,把我娘的遗物还给我!」
谢玄奕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婉宁,你还是太心善,像她这种歹毒的女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我的身形晃了晃,心头酸涩起来。
相识八年,欢喜三年。
所以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咒我千刀万剐。
我稳住身形,一字一顿道:
「谢玄奕,若我说,是她先辱我娘亲,又将我娘的遗物一齐丢入湖中呢?」
提及我阿娘的遗物。
谢玄奕的脸色终究缓和起来。
他知道的,娘亲对我多么重要。
以至堂堂谢家玉树,熬了一个月为我写下千卷书。
每一行、每一字,密密麻麻都是他对我的心意。
我感动至极。
谢玄奕只郑重承诺:
「兰因,我知你过往不易,故而我在伯母灵堂前起誓——若我负你,天诛地灭。」
可是谢玄奕。
你的誓言不灵验。
我如溺水之人,抱木沉浮,无比希冀地望着我最后一分希望。
好在。
谢玄奕到底信了我的话,面露三分愧。
「婉宁只是脾气不大好,与你顽闹罢了。你莫要同她计较,好不好...」
然而他话音未尽。
「咚」一声,陈婉宁竟晕了过去。
7
谢玄奕立时慌了,将人横抱起便要走。
「站住!将遗物还给我!」
我拦住人,眼底蔓延血红,一字一字艰难逼出。
谢玄奕的眉眼陡然一沉。
甩开我的手,疾言厉色:
「陈兰因,你莫逼我取消婚约!你为了陷害婉宁,真是什么话都诓的出口!」
哈。
陷害?诓他?
字句萦绕在耳,如钝刀子般一下下磨在心头。
磨到鲜血淋漓,磨到遍体鳞伤。
如众人所言,谢玄奕以前的确对我很好。
以至于我甫一回神,便忍不住委屈。
我望着谢玄奕,仍倔强轻声道:
「好啊,我们退婚。」
好啊。谢玄奕。
我不会再嫁给你。
这样,你满不满意?
谢玄奕的脸色顿时晦涩难看。
许是老天帮我,那串佛头绿竟从陈婉宁身上掉出。
我猛的一喜。
然而。
谢玄奕却先我一步捡起。
唇齿森森,冷傲绝决。
「陈兰因,这些年我将你宠得太过,以至教你随意提出退婚。」
他将佛串扯开,狠狠丢在地上。
散落一地。
我的心陡然沉如深渊。
痛到极致,便是麻木。
我如一个提线木偶般,弯下腰,将深绿佛珠一颗颗捡起。
谢玄奕睥睨我,轻声道:
「兰因,这是给你的惩戒。你嫡姐便比你好多了,至少,她听话。」
我死死捂着心口,自嘲一笑。
轻飘飘的两句话,痛得让人想落泪。
多好,我彻底死了心。
8
我病倒了。
抱着我娘的遗物,病倒在春日。
牗外一大片一大片早已枯了的海棠。
似我早已沉寂的心。
好在,离皇后娘娘说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精神也一日日好了起来。
令我没想到的是,谢玄奕会先低头。
他给我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佛头绿。
「兰因,你太倔强了。」
谢玄奕轻叹一声,将佛头绿放在我床边。
「罢了,婉宁同我说女子便是天生爱呷醋,让我来哄哄你。」
他顿了顿,眸犹带三分笑意。
「你若是允我娶婉宁为平妻,我便上奏让你娘也变成平妻。婉宁说她乃和离之身,不会妨碍你。」
谢玄奕还想继续解释,我却径直打断:
「好啊。」
我淡淡望着他。
横竖我不嫁他。
娶不娶的,与我何干?
谢玄奕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他漆眸沉沉凝我许久,才又叹一声。
「兰因,你莫要生气了,如今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只不过不放心旁人来照顾婉宁。」
当真是可笑。
原来所谓的照顾,便是要姐妹同娶。
「随便你。」
瞧出我的讥诮,谢玄奕眉眼莫名蔓过欢喜。
他似乎以为,我在为陈婉宁吃醋。
可惜,并没有。
他还想再与我说些什么,一个婢女便匆匆来禀:
「不好了谢大人,我家小姐又咳嗽起来了——」
谢玄奕顿时急了起来。
步履匆忙,又忽然一顿。
「兰因,她是你嫡姐,你不会怪我吧?」
我含笑:
「自然不会。」
即便我说我要怪他,他也不会停下脚步。
毕竟我与陈婉宁之间,谢玄奕只会选她。
我望着他的背影。
将他亲手做的东西狠狠掷在地上。
而后,将烛火推倒。
院外。
我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只有一个念头:
谢玄奕。
我们死生不再相见。
9 谢玄奕视角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只爱婉宁一人。
直到我见到陈兰因。
彼时她被陈父赶到晋阳,我恰巧在此地散心。
她是我的邻里,一个很静谧的女子。
她喜欢在海棠树下读书。
清风蝉鸣,女子依依。
抬眸时恰好落入我眼中。
一瞬心动。
得知她是婉宁的庶妹后,我有过犹豫。
但心动战胜了理智,我开始日日在她门口徘徊。
陈兰因的戒备心很重。
她不信我,更不信与婉宁有过纠葛的我。
但她娘亲祭日那天,我顶着风雨陪她祭拜了一整日。
回来后烧得人都糊涂了。
小厮阿宁抱怨道:
「郎君还从未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陈兰因抿了抿唇,不语,却一直尽心照顾我。
那一刻,我知道她心软了。
此后我将兰因带回京城,向众人宣告:
这是我喜欢的女子。
陈兰因很好。
懂我的诗词,懂我偶然的惆怅,也懂我的志向与抱负。
可是,婉宁给我写了一封信。
她诉说她的夫君对她一点都不好。
而且,她很想我。
同僚们也笑说:
「玄奕,你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差了。以前好歹喜欢婉宁这个嫡出,现在竟喜欢个庶女。」
我很想反驳。
却莫名想到从前婉宁明媚张扬的模样。
与静谧的兰因浑然不同。
我莫名哑声。
不禁发了昏地去想,兰因的确是一摊死水。
请旨帮婉宁和离后,我与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有时看着兰因伤心的眼神,我也会有愧疚。
但同僚们都说三妻四妾乃男子天性。
我想,定是我和婉宁的爱轰轰烈烈,结束地却如此悄无声息,所以我才会如此耽溺。
只要兰因再宽恕我一些时间,再一些时间便好。
我会处理好一切,再与兰因长相厮守。
可是。
她再也没给我这个机会。
看见满天大火时,我极力稳住心神,却怎么都站不稳脚。
下一瞬,我呕出一口鲜血,彻底晕厥。
晕过去前,我想:
吾爱兰因,可还安好?
我想,我错了。
我不该帮婉宁和离,不该去探望婉宁。
更不该,这般伤害兰因。
10
去往江南的船途遥远。
路上,我偶然听闻有人挤眉弄眼笑道:
「谢家那位醒没醒呀?」
「醒了,三日前就醒了,只不过和陈家那边闹得不可开支。」
「自然是不好看的。听说谢家那位十指都快把郑府挖空,手指都磨烂、磨得血淋淋的,忒吓人。」
「谢郎君当真是爱惨了陈家的小庶女,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谁知道呢?」
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将地址予我。
临走时,又多嘴问了一句。
「陈姑娘,你当真不后悔?」
我望着船外微澜的碧波,心中平静得很。
「嬷嬷,前尘往事已了,从此后我不是陈家女,我随娘姓,从此只是兰因。」
假死脱身不是为了旁人。
更不是让谢玄奕后悔到呕出心肝。
那样太不值,也显得我太过可笑。
我从来不是旁人的玩物。
更不想与旁人的情绪挂钩。
谢玄奕好不好都与我无关。
我要的山高海阔。
从此往后,我便自由。
可我想到实在太简单。
时值隆冬,物资匮乏。
山匪拦道,恰好,拦了我。
11
我出行向来低调,何况是假死脱身。
故而我只带了六个侍卫随行。
山匪不知我是何人,火光冲天里,他们杀红了眼。
我吓得发抖,却只能闻见血腥味离我越来越近。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我这么近。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只能竭力稳住身形,死死握住身后的钗子。
山匪一步步靠近。
我闭上眼,将钗子高高扬起。
可还未等我将钗子刺进去。
几滴鲜血便飙溅在我脸上。
懵然间睁开眼,我看见几个郎君朝我挑眉。
其中两个郎君吊儿郎当。
「你便是姑母派来送信的小丫头?」
「看样子约莫是了。」
一个则冷淡朝我望了一眼,微微颔首。
「皇后娘娘派我来接陈姑娘。我便是傅玠白。」
12
这三人都是昭陵傅家的公子。
其中,傅大公子傅玠白闻名天下,为圣上谬赞。
此番我带来的消息便是:
圣上年迈,近来疑虑过重,皇后娘娘望傅玠白早日成婚,最好是家世不显的女子。
对此,傅玠白只说了一句:
「明白了。」
我颔首,本想离开。
他却忽然唤住我。
「兰因姑娘」
傅玠白顿了顿,黑亮的眸子朝我撇来。
「我可以这么唤你吗?」
「自然可以。」
傅玠白眸中莫名浮现几许笑意。
「姑母派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何意。」
我默然不语。
皇后娘娘凤仪天下,她的承诺是无价之宝。
怎可能是传一个讯息如此简单?
左不过是看我模样好,性情也佳。
更重要的是,我的家世也不显。
所以,她想让我嫁给傅玠白。
以保全她的侄家。
但我刚逃离陈家和谢玄奕,目下并不想言论婚嫁一事。
不知过了多久,傅玠白率先打破沉默。
「兰因姑娘,我不会勉强你。」
他将一块绣帕递给我,凝视我道:
「早年间我也去过晋阳,听闻兰绣娘的绣艺天下无双,故而我也买了一方绣帕。
「听闻你娘去世后,我原想托姑母将这绣帕转赠予你,却未料到姑母派你来了这儿。」
我娘去世的消息被陈学义一直捂住。
——他不想别人深究我娘,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娘才是原配。
直到今年我议亲,他瞒无可瞒,才在陈府奉上了牌位。
但我嫌脏,故而将牌位借由送走。
我信傅玠白的品性,他乃无双兰君,不至诓我这个小庶女。
接过绣帕,上面的针脚果然是我阿娘的手法,我的眼眶更加湿润。
我抬头,真心实意朝傅玠白道:
「多谢傅公子。
「以及,兰因会好好考虑的。」
13
我在傅家借住三个月。
傅家人虽是皇后娘娘的子侄,却无京城中世家子弟的纨绔气息。
反倒个个彬彬有礼,待我极好。
傅二郎君和傅三郎君性子率真。
同我熟识后,便对我挤眉弄眼。
「兰姑娘,你当真不知道兄长对你的情谊?」
我怔了怔。
傅二大笑。
「兰姑娘以为我兄长当年为何会去晋阳?又为何姑母卖你这个人情?」
傅三也啧啧连叹。
「若非圣上对傅家起疑,我们阖府搬迁至这里,只怕兄长早就按捺不住了。」
二人话中有话,我不禁忖到傅玠白这些日子的确异常。
住了三个月,便邀约我出门二十次。
他生得打眼,时不时便有小姑娘盯着他看。
后来他与我出门时遮了面容,不再示人。
我好奇问过,「为何如此?」
傅玠白一双漆眸笑了起来。
惊起满池涟漪。
「只许你看。」
彼时我只以为傅玠白是轻佻了些。
感情,是他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忖至此,我的脸微微发烫。
婢女也时常感慨:
「小姐当真命好,离开了谢家那位,迎来的是更好的郎君。傅郎君待您和谢家那位不同,他是真心视小姐为珍宝的。」
我的脸赧色更深。
然而下一瞬,婢女的脸色又变得奇怪。
「小姐,您看外头....」
我一抬头便愣住。
是谢玄奕。
14
这些日子我时常能听见谢家的消息。
无非是他悲痛欲绝,病了整整一个月都没能起榻。
以及陈婉宁想嫁给他为妻,他却三番四次推阻。
陈婉宁性子高傲,在谢玄奕面前却也低头数次。
当真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
忖至此,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再看谢玄奕,他清癯许多。
眉眼间犹带七分悲痛,三分惊喜。
仿佛,是为寻我耗费了无数精力。
他身边还站着陈婉宁,眉眼含笑。
陈婉宁娇声道:
「妹妹啊,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这里,可急坏我们玄奕了。」
她亲昵地扯了扯谢玄奕。
「这事便是妹妹做得不对,你说是不是啊,玄奕?」
谢玄奕囫囵点了个头,眼睛却黏在我身上。
陈婉宁不满起来,一声声唤他。
玄奕、玄奕。
喊得真亲密。
我无言望向谢玄奕,唇角的弧度十分讽刺。
犹记得崔家女也爱慕谢玄奕。
但她不过喊了一声玄奕公子。
便被谢玄奕当众嘲讽。
迄今为止,我也只唤他一声谢小郎君。
他的例外,向来只对陈婉宁。
谢玄奕发现我身旁的两位傅家郎君后,脸色立马阴沉下去。
15
傅家郎君们凑近我,小声问:
「这人是谁?好大的脸面,该不会是那个姓谢的吧?」
我「嗯」了声,本想立即回房。
毕竟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怎料,谢玄奕却冲了上来死死攥住我的腕。
「陈兰因,你怎么那么狠的心?」
「你怎么敢说走就走,还特意选在你的婚宴之前,你是故意要让我难堪吗!」
我还未说话。
一道人影就挡在我面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谢大人,请你放尊重点。
「不然,傅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傅玠白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
他俯身朝我低头,带着安抚性道:
「别怕。」
傅玠白容貌天下闻名。
世人皆言,天下色分十分,傅谢二人独占八分。
故而陈婉宁立即认出是傅玠白。
谢玄奕的脸色也变得奇差无比。
陈婉宁惊讶道:
「好妹妹,你才假死奔逃多久,怎么就攀上了傅公子?莫非,你们早就相好,故而才背弃玄奕?」
16
啧。
从前我就不喜欢陈婉宁,不是因为谢玄奕对她另有青眼,而是她这个人本身就令人讨厌。
睥睨我和我娘,又偏爱搅弄是非。
如今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
可是我和谢玄奕的事情,从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我对谢玄奕道:
「谢玄奕,落子无悔。之前,也是你默认退婚的。
「我娘的遗物也是你亲手毁掉的,所以,我们永无可能。」
谢玄奕似乎很想让我回家。
他尽量无视傅玠白,放软了语气,哄孩子般。
「兰因,你究竟怎么了?为何要同我闹脾气?你娘的遗物我给你重新做了一串,也好慰藉自己。」
我冷然片刻。
我以为再见到谢玄奕,我多多少少会有些涟漪。
可偏偏,我的心掀不起一点波澜。
许是时间拉得太久,让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
许是就连求和,他也是和陈婉宁一块来的。
我不喜欢陈婉宁,连带着也不喜欢谢玄奕。
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他们。
「谢大人,我想你应该很乐意看见我与你退婚。我只不过是一介庶女,比不得陈婉宁尊贵,你在同僚们面前夸夸其谈的是她,而非我。」
我残忍地将我听见的事情告诉他。
揭露他虚伪的君子外表。
顿了顿,我又道:
「可你明知道,我娘才是原配。」
他此番言论,是羞辱我和我娘。
既如此,我又怎可能原谅?
「何况谢玄奕,我不喜欢你了。」
我以为谢玄奕会知难而退。
却不料他轻笑了一声。
很笃定望着我:
「兰因,我知道了,你吃醋了。
「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你给我几日时间,可好?」
17
谢玄奕离开了傅家。
傅家两位郎君指了指脑袋,问我:
「谢家那位可是脑子有疾?」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的确。
正常人听见我这些话,都明白我话中之意。
唯有谢玄奕跟发了瘟似的,以为我在呷醋。
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我倒是喜欢看陈婉宁那幅恼怒的模样。
她以为白月光依旧是白月光。
但殊不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
许是因为谢玄奕的缘故。
故而傅玠白对我愈加殷勤。
并非我脸皮厚。
只是因为从前谢玄奕也这般对我,所以我明白,傅玠白现如今也是喜欢。
光是喜欢这两个字,便足以让我脸红。
婢女说:
「奴婢觉得傅郎君比谢家郎君好多了。」
「为何?」
「傅郎君虽尚未表明心意,但他见到小姐的第一面,便将夫人遗物送还给了小姐,可见他并非居心叵测之人。谢郎君从前对小姐这般好,后头又与陈婉宁纠缠不休,可见他从前的好都只是为了拿捏您。」
我笑出了声。
这小丫头片子,还说的头头是道。
「但皇后娘娘也叮嘱傅玠白早日娶妻,他对我也可能是逢场作戏。」
小丫头想了想,未果,只好跺了跺脚。
「反正奴婢就是觉得傅郎君比谢家那厮好!」
当真是被我宠坏了。
不过,离我给傅玠白答复还有一个月。
这件事我不急。
可我未曾想到。
谢玄奕竟会为了我「割袍断义」。
18
他与京城中所谓的同僚与弟兄皆发了一张割袍断义书。
大意为:你们瞧不起我的未婚妻,但我深爱我的未婚妻陈兰因至极,故而我与诸位割袍断义。
他又将陈婉宁一个人丢在驿站,悄无声息换了个地方住。
他寻到我时,将割袍断义书一张张放在我面前。
眉梢挑了挑,憔悴的模样倒显现几分鲜活。
「兰因,现在可和我回去了罢?傅家到底不是你能攀附得起的人家,和我回去,我不计较这些日子你和外男来往,你只要好好的,我依旧娶你。」
我无声望着他,只觉可笑。
瞧。
他给他的同僚们写了割袍断义书。
却忘了给他心中的偏见「割袍断义」。
我凝视着他,轻声问:
「什么叫我攀附不起?什么叫你不计较?什么叫你依旧娶我?」
我唇畔讽刺意味太明显,谢玄奕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谢玄奕,并非是你同僚瞧不起我,而是你瞧不起我。正因为你轻视我,所以你的同僚也一同看轻我,取笑我。
「可你谢玄奕凭什么认为,我会继续忍受和一个本就瞧不起我的人在一起?
「谢玄奕,我也有尊严。」
谢玄奕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其实,他也明白他对我就是有所谓的偏见。
明明我娘才是原配。
但他依旧欣赏与他同为嫡出的小青梅。
毕竟他们所穿所用皆是极为尊贵的。
我成日浸泡在诗书春花秋月里,哪懂得他的倨傲与风骨?
说到底,是他觉得我不配。
而非他的朋友觉得我不配。
谢玄奕是一个极其好脸面的人。
他愤然极了。
「陈兰因,你以为和我犟到底有什么好结果!你今年快二十一了,又与我互相欢喜三年之久,你看看哪家公子敢娶你?!你以为你真能攀上傅玠白吗!」
他放软语气,似乎,是为了我好。
「兰因,莫倔强了。同我回去,好不好?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你,好吗?」
「不好。」
一道清冷嗓音蓦地打断谢玄奕。
「她不叫陈兰因,她只是兰绣娘的女儿,名唤兰因。以及,你不娶她,我自会娶。」
19
谢玄奕离开了。
这儿到底是傅家的地盘。
遑论傅玠白乃皇后娘娘的子侄,他开罪不起。
走之前,他扔下一句话。
「兰因你再好好想想,我给你机会。不论是一年还是两年,我都等得起。」
他走后我一切如常。
虽然他的话让人很生气。
但我自幼脾气便淡,这种烂人不值得我为他生气。
傅玠白却忽然慌了。
他开始更殷勤地邀我同他出游。
分明艳如魅妖,此等面貌足以勾得众生颠倒。
却偏偏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我一时心软极了。
傅玠白又带我去看了一个东西。
是两处院子。
其中一间的布局,与我在晋阳所居极为相似。
「我在晋阳住过一段时日,与你是邻里。你的读书声很轻,却偏偏如石子激荡于湖,扰得我日日不得安宁。我本想先与你确定心意,再央姑母赐婚你我,可是彼时姑母遭陛下猜忌,我一时分出心神,所以从那后...你与谢玄奕互生欢喜。」
我轻轻叹了一声。
原是如此。
难怪我说为何邻里从前总是送一碗亲手熬制的羹汤派人送予我,后头却变得孟浪起来?
原来,是从傅玠白这个邻里变成了谢玄奕。
我沉默许久。
其实。
若无那一碗碗羹汤,我也不会那么快与谢玄奕确认心意。
我以为他是君子,才会隐忍数日才表露心意。
却不曾知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傅玠白犹豫看着我。
「兰因姑娘,我说过,我不会逼你的。但,你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好。」
傅玠白怔了怔。
我弯了弯眸,将手放在他掌心里。
「我说,好——」
20
我和傅玠白要成亲了。
但谢玄奕浑然不知。
他日日都在傅府门口守望,只盼与我相见。
但傅家侍卫和小厮岂会容他乱来?
自然是将人赶了出去。
但谢玄奕仍旧纠缠不休。
我知傅玠白气性小,故而从不与他会晤。
只不过,那日我从街上亲自采买婚嫁用品时。
百姓们皆议论纷纷。
「听闻世绝无双的傅大公子终于要娶妻了?」
「是也是也,听说娶的姑娘姓兰,虽然家世不显,却也是极好的姑娘。」
「能被我们傅公子看上的女子定也是惊艳绝伦。毕竟我们傅大公子这些多年一直未娶妻,听闻是他一直侯着他的心上人。」
「傅公子当真是痴情。」
「要我说,劳什子谢家玉树根本不配和我们傅公子相提并论,左不过是京城人的把戏罢了。」
婢女笑着奉承。
「姑娘当真是命好,这边的百姓皆十分爱戴傅公子。」
是也。
傅玠白为官期间勤勤恳恳,是百姓们心中的好官。
又因其外表出众,学识渊博,自然受才子与百姓们追捧。
谢玄奕虽是四大家之一的嫡长子。
但从他跪了三日三夜只为求圣旨赐婚,以及他抛下政务,不远千里来寻我这几点看。
他并不是一个好官。
我正要上马车,却听见一声颤声。
「兰...兰因,你要成婚了?!」
21
谢玄奕面色微微煞白。
手也一直在发抖。
他有一瞬间几乎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我。
「兰因,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我深深望了他一眼。
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
只是非常平静地告诉他:「是。」
谢玄奕的脸色顿时惨白。
他歇斯底里起来,「陈兰因,你为何看不见我的痴心?为何要辜负我们多年的情谊?莫非真如婉宁所言,你早就和那个姓傅的勾结上了?!多年感情,我从未想过你是如此水性杨花!」
他还未说完,我便狠狠打了他三巴掌。
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第一巴掌,打你不诚。明明是傅公子送我的羹汤,你却冒名顶替。」
「第二巴掌,打你毁坏我母亲遗物。从前是我太懦弱,也不敢与你计较,但现在我母亲的牌位已经顺利从京城运走,我也不再畏你。」
「第三巴掌,打你这些污蔑之语。谢玄奕,违背誓言的人明明是你,若非你如此,我也不会如此决绝。」
谢玄奕的眼睛红得厉害。
「可我什么也没做....我和婉宁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的语气哀绝又痴怨。
「你为何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
我笑了出声。
告诉了他一件事。
在我去求皇后娘娘退婚那日,陈婉宁来找过我。
22
那日陈婉宁踱步前来,拿着一把剪子。
一点一点将我房里的红绸剪断。
她高高在上,挑起我的下巴,轻蔑道:
「陈兰因,你不配嫁给玄奕。」
并拿出独属于她的玉佩,含笑炫耀。
「听闻你回京后他缠了你三年,可你不知道,他曾苦苦追我五年。
「就连送你的定情玉佩, 也送了我一份,上面的花案是我喜欢的杏花纹。」
陈婉宁很笃定:
「若非他与我赌气, 也不会娶你。」
彼时我的双手颤了颤, 心中痛极。
我曾以为谢玄奕对我是真心。
只不过真心里掺杂着万分之一的假意。
可那时才猛然发觉。
他对我。
一直是虚情假意。
谢玄奕听见杏花纹时,眼睛噌一下亮了起来。
「可是兰因,我对你向来真心。我知道这些是我做错了, 但痴缠你与定情玉佩,都是我的真心。毕竟...」
他还未说完, 我便径直打断。
「你送我的是莲花纹, 对吗?」
他的眼睛犹带希冀地望着我。
我平静看向他, 却更觉可笑。
谢玄奕送陈婉宁的是杏花纹冷玉。
送我的却是莲花纹青田玉。
我知道, 我并非是陈婉宁的赝品。
在陈婉宁不知道的角落。
谢玄奕会为我吟诗言爱,会为我亲自下厨。
他为她栽过杏花,亦送过我芙蓉。
如皇后娘娘所言,谢玄奕心气高得很。
他喜欢我,才会娶我。
但他的真心掺杂着万分之一的假意。
才更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呢?你一面喜欢我, 一面又放不下陈婉宁,如此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若真嫁给你, 我才嫌脏!」
许是我的语气太凛冽。
许是他知道,此生娶我无望。
故而谢玄奕跌跌撞撞走了。
失魂落魄,瞧着倒是可怜极了。
只不过, 我不会心疼。
毕竟他与我再也无关了。
23
我和傅玠白成婚后,陛下对皇后娘娘益加信任。
谢父谢母倒是时常催着谢玄奕的婚嫁之事。
他们不再逼他一定要娶高门贵女, 哪怕是渔女樵女她们也能接受。
可惜, 谢玄奕一个都瞧不上,一个都不要。
后来,皇后所诞的五皇子被立为储君。
陛下没多久便驾崩了。
待五皇子登基,皇后娘娘当即下了两道懿旨:
一道,为我娘正名,并告知天下人陈学义的无情。
为了权利,抛妻弃女。
她还特意让我娘休了陈学义。
此后我娘与陈学义也再无瓜葛。
另一道:
赐陈婉宁为谢玄奕的妾。
皇后娘娘笑盈盈道:
「此前谢郎君求了先帝三日三夜, 才求来陈姑娘和离。哀家倒是记得陈大姑娘与其夫君恩爱得很,只不过陈姑娘更倾重于青梅竹马情谊,所以当机立断就和离了。」
陈婉宁嫁的人虽然比不上谢玄奕。
但他对陈婉宁用情至深。
陈婉宁在夫家日子过得无比畅快, 却还要与我一较高下。
所以才写信告知谢玄奕,哭诉她的日子过得不好。
她以为, 她能踩着石头捡好玉。
殊不知好玉不要她了, 石头也嫌她冷情冷心。
谢玄奕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故而脸色大变。
听闻二人婚后时常吵闹。
谢玄奕再也不惯着陈婉宁,甚至成日酗酒, 酒后便对陈婉宁施暴。
陈婉宁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某日夜里直接将谢玄奕杀害。
最终,陈婉宁也被判杀夫罪名,锒铛入狱。
听说陈婉宁入狱前已经疯了。
嫡母就这一个女儿,一会是陈学义被贬, 一会是女儿入狱,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竟在疯癫之中, 杀了陈学义。
一家人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唏嘘不已。
我却唇边含笑,为我娘烧了许多金元宝。
如此,她便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