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贬带嫡母回家,娘亲连夜将营生归拢到我名下,只留下她的嫁妆

发布时间:2025-09-03 14:10  浏览量:1

父亲被贬带嫡母回家,娘亲连夜将营生归拢到我名下,只留下她的嫁妆(已完结)

父亲的官帽被摘掉后,我们一家子的天,就塌了一半。他带着嫡母和那双金尊玉贵的弟妹,狼狈地从锦绣帝都回到了这个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

接风宴上,满桌的珍馐佳肴,杯盏交错间却听不到半点笑语,空气冷得能凝出冰霜。

父亲的视线落在我娘亲身上,那眼神毫无温度,仿佛在审视一件被遗忘在角落、落满灰尘的旧家具。他唇角微动,吐出的话语平淡得不起一丝涟TA:“一别十几年,连做妾的本分都忘了?”

娘亲执着象牙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僵,但旋即,她便谦卑地站了起来,垂下的眼帘将所有波澜都掩藏得滴水不漏。“是妾身失了分寸,这就来伺候夫人布菜。”

一阵尖锐的酸楚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委屈地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可眼角的余光里,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娘亲夹起了一筷子浸在红油里的菜,动作平稳地放进了嫡母那只绘着青花缠枝莲的白瓷碗中。那一抹刺目的红,像针一样扎得我眼睛生疼。

“夫人,请用。”娘亲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婉柔顺。

嫡母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的慌乱望向父亲,可终究是没敢吐出半个字。

一股隐秘的快意,悄然在我心底升腾。我可记得真真切切,嫡母是地道的江淮人士,饮食最是清淡雅致,是半点辛辣都沾不得的。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要追溯到京城那场没有硝烟的夺嫡之战。大皇子与二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站错队便可能万劫不复。而我的父亲,不幸成了这场权谋棋局里,被随意牺牲掉的一枚棋子。

一纸冰冷的罢官文书,就将他从云端狠狠拽下,摔进了泥泞里。

自从京城那封信,像一阵寒风吹散了娘亲脸上惯有的笑意,她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陀螺,再未停歇。她拉着我,日夜不休地在镇上各个铺面间穿梭,将一个个掌柜、一本本账目,都耐心细致地交代给我。

终于,就在父亲他们抵达的前一天,娘亲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将这十二年来,她呕心沥血打拼下来、不断扩张的所有产业,都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我的名下。而她自己手里,只留下了当年那份薄如蝉翼的嫁妆。

江风带着水汽,拂过码头的每一个角落。父亲身着一袭暗纹锦袍,岁月虽在他眉宇间刻下了些许风霜,却不损他俊逸挺拔的身姿。他微微侧过身,朝着船舱内优雅地伸出手,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引得码头上不少怀春的闺秀都羞红了脸,频频侧目。

一只保养得宜、指甲染着丹蔻的素手从舱内探出,轻盈地搭在父亲的掌心,瞬间就被他宽厚的手掌握紧。

嫡母的身影缓缓出现,她身段雍容,气质端庄,一举一动都透着京城贵妇的从容雅致。她与父亲并肩而立,当真如同一幅精美的画卷,惹得周遭路人不住地赞叹:“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璧人。”

紧随其后的,是嫡弟沈星辰和嫡妹沈娇阳。他们二人也都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是大家悉心教养出的风范。

娘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吩咐下人将行李接下,随后领着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返回沈府。码头上鼎沸的人声,江面上粼粼的波光,在这一刻,都成了衬托他们一家四口的背景。

“沈夕影。”

一个略带青涩却充满傲慢的嗓音,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打破了这片刻的和谐。

我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沈星辰。他不过比我高出半个头,此刻却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双手背在身后,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本少爷,要你现在住的院子。”

这句话,听不到半分商量的余地,纯粹是命令式的通知。

我下意识地望向娘亲,寻求她的庇护。她并未言语,只是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父亲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对儿子无理取闹的不悦:“胡闹!梧桐苑不是早就按照你的喜好重新布置过了吗?”

“那怎么能跟她现在住的院子比?”沈星辰踱着方步,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语气理所当然到了极点,“让一个庶女的住所压过嫡子的风头,这是什么道理?这要是传了出去,别人岂不是要笑话我们沈家嫡庶不分,没有规矩。”

父亲的目光立刻刀子般转向娘亲,其中蕴含的责备不言而喻。

娘亲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看不出丝毫勉强。她把我拉到身边,柔声细语地安抚我:“影儿,既然弟弟喜欢,你就让出来,跟他换个院子吧。”

“嗤,谁跟她是姐弟!”沈星辰毫不领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便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对他身旁那位身着华裙、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瞧过我们母女的沈娇阳说:“姐,那院子精致,是给你住的。”

沈娇阳的唇角这才微微扬起一个矜持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好。”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是否愿意。也从未有人在意过娘亲的看法。

他们似乎全然忘了,这座沈府,这十几年来,里里外外,一草一木,都是娘亲独自一人撑起来的。难道如今他们一回来,我和娘亲就活该被碾入尘埃,连自己的安身之所都保不住吗?

父亲和嫡母并未驳斥沈星辰的无礼,恰恰相反,他们二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与自豪。

“星辰懂事了,知道心疼姐姐了。”父亲满意地与嫡母相视一笑,言语间满是夸赞,“夫人教导有方。”

嫡母唇角勾起一抹完美得体的笑容,紧随父亲朝主院的方向走去。

在转身的刹那,我似乎捕捉到她投来的一瞥,那眼神,竟和沈星辰如出一辙,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不屑。

委屈的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可娘亲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抹波澜不惊的、温婉的笑容。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他们姐弟二人,一人挑了一间府里最好的院子。而我和娘亲,则被安置在了一处最偏僻、看起来也最狭小破败的小院里。

我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在娘亲身后,心情沉入了谷底。

“这就蔫了?”

娘亲忽然转身,一个“爆栗”不轻不重地敲在我额头上。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朝我俏皮眨眼的娘亲。

“真以为,咱们娘俩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直到我踏入院门的那一刻,我才赫然发现,这个看似破败的院子,内里竟是别有洞天。娘亲,她当真是深谋远虑,早已为我们铺好了后路。

祖母终于从佛堂里出来了。

她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今日却因嘴角的笑意,在苍老的脸颊上挤出了更深的褶皱。一身沉色的云锦衣裳,将她衬托得雍容华贵,气势逼人。或许是常年礼佛不见天日,她的肤色白得近乎病态,腕上那只通体碧绿的镯子,更给她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我儿回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因不常与人交谈而略带一丝嘶哑的颤音,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父亲笑着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娘,孩儿不孝,回来了。”

“见过母亲。”嫡母温顺地俯身行礼。

“见过祖母。”沈娇阳和沈星辰也表现得十分乖巧,齐声问安。

我与娘亲自然也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祖母快步上前,亲手将父亲扶起,又象征性地虚扶了嫡母和一双孙子孙女,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好,好,回来就好。你们回来了,娘心里这块悬了多年的石头,也就算落了地。”

我的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诧异。

祖母极少踏出佛堂半步,即便偶尔出来,也与娘亲说不上三两句话。通常的场景是她端坐着,娘亲侍立一旁为她烹茶,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她便会起身离去,全程冷漠。

原来,她不是天性冷漠,只是吝于对我们展露温情。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祖母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只是那些能让她展露这一切的人里,从来就不包括我和娘亲。

娘亲很快就寻了个后厨需要人手看顾的由头,拉着我悄然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上演母慈子孝、共享天伦的感人戏码。

“娘亲,祖母她为何……”我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困惑。

娘亲竟然笑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流淌出一丝不加掩饰的不屑与讥讽。她伸出手,温柔地将我被风吹乱的刘海理顺,声音悠悠地传来:“她哪里变了?不过是因为,我们母女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资格见识她其他的面目罢了。”

娘亲这番话里深藏的含义,在晚上的接风宴上,我终于体会得淋漓尽致。

夜宴之上,人声鼎沸,一家人坐得齐齐整整。娘亲将一切都安排妥帖后,才带着我,在最末尾的位置悄然坐下。

嫡母与沈娇阳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嫡母的眉心便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她柔柔地转向父亲。

父亲立刻会意,目光如冰锥般落在娘亲身上,语气淡漠:“十几年不见,规矩都忘干净了?”

娘亲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谦卑地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是妾身的疏忽,妾身这就伺候夫人用膳。”

我委屈地垂下头,这个家,真的变得面目全非了。娘亲辛苦操持了十几年,如今却连安安稳稳吃顿饭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我正想为娘亲争辩几句,却愕然发现,娘亲布菜的手,竟专挑那些红通通、油汪汪的辛辣菜式,一筷又一筷,很快就在嫡母的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夫人,请用膳。”

嫡母张了张嘴,求助似的看看父亲,又看看祖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这才猛然想起,嫡母是江淮人,不食辛辣。连带着沈星辰和沈娇阳,口味都完全随了她。

那一瞬间,积压在我心口的郁气,陡然消散无踪。我暗暗发笑,娘亲还是那个娘亲,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儿。

父亲的祖籍在蜀地,本就是个无辣不欢的人。想必在京中为了迁就嫡母的口味,已经许久未曾尽兴。此刻见了满桌子地道的“家乡味”,筷子一上手,便再也停不下来,只顾着埋头大快朵颐,哪里还看得到嫡母递来的求救眼色。

就在这时,祖母发话了。

“倾若,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扎得人耳朵生疼,“韵婷和孩子们吃不得辣,你瞧瞧你备的这一桌子菜,尽是合你自己的口味!我们沈家,怎么就出了你这般自私自利、毫无容人之量的人!商户之女,到底上不得台面!”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念经礼佛、不问世事的祖母,偏袒起来竟是这般赤裸裸、不加掩饰。

十二年来,娘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兢兢业业,所受的委屈数不胜数,祖母何曾出面为她说过半句公道话?就连我幼时被族中的孩童欺负,哭着回来,她也从未替我撑过腰。

可娘亲对她,却是十年如一日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为了不让她在佛堂里感到孤寂,我还时常过去陪她说话解闷。

原以为她只是性情冷淡,不善言辞。

直到此刻我才幡然醒悟,不是她不会,而是我们母女,不配。嫡庶之分,早已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他们心安理得地花着娘亲赚来的银钱,住着娘亲打理的宅院,转过头来,却当众嘲讽娘亲是见不得世面的商户女。

这真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若非娘亲之前再三叮嘱,让我万事由她,切莫出头,此刻我定要拍案而起,与他们理论一番了。

娘亲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丝毫不见恼怒之色,反而顺着老夫人的话说:“老夫人教训的是,是妾身的过错。”

她话锋一转,忽然垮下小脸,满是自责地说:“只是……妾身想着,夫君乃一家之主,如天一般。原以为夫人嫁与夫君,在饮食上定然是夫唱妇随,早已习惯了夫君的口味。故而,这一桌子菜,皆是依照夫君过往的喜好所制。”

“都是妾身思虑不周,妾身这就吩咐后厨,立刻重做一份,定要按照夫人的口味来。”

祖母被她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看了一眼吃得满嘴流油、正大快朵颐的宝贝儿子,只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念在你也是一片孝心,好生伺候着吧。”

嫡母的脸色,比祖母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青一阵白一阵的。

沈娇阳瞥了我一眼,用银筷夹起一块辣子鸡,轻轻咬了一口,随即秀眉便蹙了起来,语气淡淡地开口:“大夫说过,爹爹常年在外应酬,肠胃早已不比从前,应少食辛辣,以清淡滋补为主。姨娘和庶妹常年不在父亲身边,有此疏忽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下不为例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祖母刚夹起的一块红烧排骨,就那么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娘亲笑得越发甜了:“二小姐说的是,那便听二小姐的。”

沈娇阳端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语气有些僵硬:“父亲乃一家之主,自然万事以父亲为先。”

娘亲立刻满脸奉承道:“二小姐言之有理,听二小姐的,一切自然是以老爷为主。”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祖母。

“啪”的一声,祖母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犀利的眸子刀子般扫向沈娇阳:“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沈娇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看着娘亲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嫡母连忙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父亲这才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角,转身安抚祖母:“母亲,您别动气。娇阳在京城时,便时常念叨您,还亲手为您抄写了不少经书呢。”

祖母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哦?倒是个懂事贴心的好孩子。”

沈娇阳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又说了几句祖母爱听的吉祥话。

场面,瞬间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假象。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而娘亲,也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了一个时辰。

席间,无一人想起,这一桌的饭菜,这一府的安宁,皆是娘亲辛苦操持而来。

我心中憋闷,也没动几下筷子。

待众人散去,娘亲命人收拾了残羹冷炙,便拉着我回了我们的小院。不一会儿,几道色香味俱全、清淡可口的小菜就摆上了桌,全是我和她平日里爱吃的。

我看着一如往昔、含笑为我布菜的娘亲,心中满是不解。

娘亲伸出手指,宠溺地轻点我的鼻尖,笑了:“傻丫头,那些菜瞧着好吃,却是极辣的。你且等着,晚些就有好戏看了。再忍忍,他们得意不了多久。”

果然,还不到一个时辰,府里几个主院便陆续传来了下人慌乱的脚步声和主子们痛苦的呻吟声,几位主子为了抢茅厕,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我和娘亲躲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相视而笑,乐不可支。

“娘亲,我也吃了些,怎么没事?”

娘亲俏皮地眨了眨眼:“那些都是他们爱吃的,你面前那道白灼虾,是娘亲亲手为你做的,干净着呢。”

我恍然大悟。

是夜,父亲的随从过来传话,说老爷今晚欲留宿在娘亲房里。

娘亲却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便熄了灯。

门外,父亲阴沉着脸,站了半晌,最终拂袖而去。

隔日,父亲便将府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正厅。

嫡母依旧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淡,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模样。沈娇阳孤傲地坐在一旁,见我和娘亲也入了座,眉心立刻蹙了起来,仿佛我们坐在这里,便是对这间屋子天大的亵渎。

沈星辰更是毫不掩饰他的傲慢,一进屋便扬声道:“我竟不知,这正厅里的位置,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了?”

我目光在桌边转了一圈,确认我们坐的只是最偏远的末席,实在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父亲沉声道:“都是一家人,自然坐得。”

娘亲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沈星辰却不依不饶:“她不过一介妾室,你也不过是个庶女,都给我到一旁站着去!”

就在这时,父亲终于开口了。

“今日召你们来,是要商议一下咱们沈府今后的营生,以及……”他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如同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夕影的亲事。”

原本悠然坐着的娘亲,脸上的笑容倏然加深。那模样,看似愉悦,我却仿佛看到了她身后隐藏的滔天怒火。

“难为老爷还记得我们夕影。”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

“过去十二年,我与夫人在京城,家中一切,辛苦章姨娘了。”父亲的语气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宽宏大度,“如今我们既已归来,断没有再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说这话时,父亲脸上的凛然正气,让我一瞬间竟觉得,他当真是为了我和娘亲好。

章姨娘。

这个称呼,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了。府里养了多年的下人,见着娘亲,也都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主子”。

娘亲如今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她用自己的血汗亲手拼出来的?

现在,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将娘亲所有的努力,尽数夺走吗?

我看向娘亲,她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意淡了几分,一双美眸里,多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凌厉。

“所以,老爷是想让妾身将这掌家之权,交予夫人?”

嫡母目不斜视,身姿越发端庄。沈娇阳的嘴角,则不加掩饰地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沈星辰更是得意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这不明摆着吗?你只是个姨娘。爹娘如今都在家,如何轮得到你来掌家?”

娘亲没有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等待他的回答。

一瞬间,厅内的气氛凝滞了。

父亲轻咳一声,眼神略显飘忽:“辰儿话糙理不糙。从今日起,沈府内宅便由夫人打理。至于外头的生意,”他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就由我来接手吧。”

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差点把我气笑了。

合着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娘亲多年的心血便要付诸东流,他还做出了巨大牺牲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挽救了整个沈府于水火之中。

娘亲忽然笑了,她没有半分争辩,反而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这是应当的。只是尚有些账目未曾理清,兴许要过几日才能完成交接。”

父亲与嫡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一锤定音:“不必,即刻交接便是。”

这是生怕娘亲在账目上动手脚,卷了钱财跑路。

娘亲的笑容越发灿烂。

她当即便命人将掌家的钥匙、所有内外的账本、库房的对牌、算盘等一应物什,尽数搬了过来。

我没有错过,在看到这些东西时,父亲和嫡母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算计与贪婪。

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娘亲,又岂是那等任人宰割之人。她若推三阻四,他们反而会心生疑窦;她越是交得这般爽快,他们反倒越是放心。

如此一来,娘亲不仅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顺理成章地,将那一箩筐早已被她掏空内里的烂摊子,尽数丢出去。

“第二件事,”父亲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为夕影寻了一门好亲事。本地知府大人有意寻一门续弦,帮忙打理内宅。夕影虽是庶出,但到底是我沈融的女儿,嫁过去做个填房,也不算辱没了她。”

娘亲依旧没有反驳,反而笑着应承:“还是老爷考虑周全,为影儿寻了这门好亲事。”

回到院子,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亲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可是在怪娘亲不帮你说话?”

我扭过头,不理她。

“影儿,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要把你嫁给知府?”

这点我倒是清楚。娘亲虽身在江南,但父亲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父亲花了十二年,才爬到宣蔚副使的位置,最终却被大皇子毫不留情地推出去,做了替罪羊。因渎职之罪,致使兵备、粮饷损失惨重,他不仅被革职查办,还下了半个月的大狱。若非嫡母欧韵婷变卖家产,四处打点,恐怕至今还出不来。

经此一事,父亲也看清了大皇子并非可靠的靠山,便想着另择良木而栖。

“父亲想东山再起。本地知府是二皇子的人,他想借此攀上二皇子的关系。”

“可是那知府,年纪都快能做我祖父了!您真忍心我嫁过去?”

娘亲揉了揉我的脸蛋,眼底溢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你觉得,娘亲会让你嫁过去?”

我双眼顿时一亮。

我就知道,娘亲自有安排。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到院中散心。

却见娘亲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月光如水,清冷地洒在她身上,将她白日里所有的意气风发和斗志昂扬都洗去,只留下一片宁静与萧索。

我忽然觉得,原来坚强如娘亲,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走上前,我的影子,轻轻地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曾几何时,在她膝下承欢的小女孩,已然长到与她一般高。而她,却还在为我的未来殚精竭虑。

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次“没爹的可怜虫”这样的嘲讽。别的孩童会联起手来欺负我,书塾里的同窗会暗地里笑我是“奴才生的贱种”,就连夫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

我哭着跑回家,从此,娘亲再没让我去过书塾。她为我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我琴棋书画,教我识字算账。只是,从那以后,她变得更忙了,常常是披星而出,戴月而归。

我渐渐长大,才明白,娘亲是个妾。

妾,在世人眼中,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连带着我这个庶女,也处处被人瞧不起。

我曾困惑地问娘亲:“可是整个沈府都是您在打理,您才是府里最辛苦的人。况且,他们不是说不会回来了吗,为何一回来,就要抢走我们的院子?”

娘亲当时笑得,与平日里很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种笑,叫做苦笑。

她曾说,当年一眼看中父亲,只因他生得实在好看。那时的父亲,对她体贴入微,为她规划好了最美的蓝图——她只需做他掌心里的那颗明珠。

沉溺于爱河的她,未曾留意到,父亲从头至尾,都未提过一个“娶”字。

两个月后,娘亲发现怀了我。父亲,却消失了。

外祖母知晓后,当夜便气得心绞痛发作,次日被发现时,身子都凉透了。外祖父从外地行商归来,听闻噩耗,心神大乱,在路上被疾驰的马车撞倒,当场毙命。

几日之间,娘亲成了孤女。

这时,父亲又出现了,带着满脸的愧悔。可更令娘亲崩溃的是,他竟已在数日前成了亲。而成亲那日,正是外祖父出事的那天。

这意味着,娘亲,才是不该存在的那个“外室”。

她浑浑噩噩,被父亲以妾室的名义,带入了沈家。待她回过神时,我已在她腹中五个月大了。而父亲的正妻,我的嫡母欧韵婷,也已有了身孕。

次年三月,我出生了。据说生我时,稳婆恰好告假,是父亲深夜被娘亲的惨叫惊醒,才临时又找了人来。可终究是耽搁了,娘亲伤了身子,从此再难有孕。

同年七月,沈娇阳出生。父亲为她取名“娇阳”,取“娇若芙蓉,艳如朝阳”之意。后来弟弟出生,取名“星辰”,寓意“浩瀚璀璨”。

独独我,名“夕影”,日落之影,黯淡无光,注定只是他们的陪衬。

原来不是他不用心,只是我不配。

自我一岁起,父亲便带着嫡母一家赴京上任,府中只留下我和娘亲,还有一位常年礼佛的祖母。这十二年来,父亲在京城的所有开销,皆是娘亲从生意里一笔一笔挣出来的。他官越做越大,却从未给过娘亲一文钱,甚至连一封家书都吝于写回。

我心中的那座山,早已轰然倒塌。

我走过去,挨着娘亲坐下。到底是曾经倾心爱过的人,娘亲此刻,该是难过的吧。

次日一早,娘亲便出了府,说是要去庙里上香,感谢佛祖为我赐了这门“好亲事”。

父亲和嫡母忙着接收府内外的各项事宜,焦头烂额,一时倒也无暇顾及我们。

下午,我正在院中晒着太阳,院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沈星辰带着一群家丁闯了进来,沈娇阳趾高气昂地跟在他身后。当看到我们这小院内竟布置得如此奢华雅致时,两人的眼睛都嫉妒得红了。

我瞥了一眼躲在他们身后,神色慌张的青枣,我的贴身丫鬟。

万万没想到,背叛我们的,竟是她。

这个偏僻的小院,原是府中最破败的所在。娘亲早就料到他们会抢我们原来的住处,故而早已将所有贵重物品,名贵花草,都悄悄转移到了这里。

想不到,他们才回来两日,青枣就迫不及待地做了别人的眼线。

“区区一个庶女,也配用这等名贵之物?来人,都给我搬走!”沈星辰像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回头朝沈娇阳讨赏,“姐,这些东西搬去你和娘的院子,定能添色不少。”

沈娇阳睥睨着我,冷笑道:“到底是从小门小户出来的,就会用这些不入流的算计。以为偷偷摸摸藏起来,别人就不知道了?”

眼看着娘亲亲手侍弄的那几盆名品兰花被家丁粗鲁地搬起,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红枣,”我唤来另一个丫鬟,“带上娘亲的名帖,去一趟衙门。就说府里进了贼,光天化日之下,入室抢劫。”

红枣狠狠地瞪了一眼青枣,脆生生地应道:“是!小姐!”

这些年,娘亲在镇上的声望可不是白来的。

沈星辰和沈娇阳起初还以为我只是在装腔作势,抱着双臂等着看我的笑话。可当衙役真的上了门,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将所有东西悉数搬回原位,并对我拱手道:“沈小姐,小人这便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窃贼带回去问话。”

他们这才真的慌了神。

“你敢!沈夕影,我们是亲姐弟,你竟为了几盆破花报官抓我们!”沈娇阳尖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这时候,知道我们是姐弟了?

我用看白1痴的眼神看着他们,示意衙役可以带人了。

沈娇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偷抢!快放开我,我爹是……是……”

她“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像样的官职来。

别说父亲早已被革职,即便没有,这里也不是他们可以横着走的京城。娘亲在此地经营十二年,岂会没有半点人脉。

院子终于安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浮动的兰花香,沁人心脾。

娘亲喜欢迂回布局,我却不然。我,更喜欢直接了当。

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枣,转身进屋,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发卖了吧,找个远点的地方,别让她过得太舒坦。”

“大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大小姐饶命啊……”

真聒噪。

父亲带着嫡母气势汹汹地堵上门时,我正在悠闲地临帖。

“孽女!你竟敢叫衙门的人抓走你的亲弟弟亲妹妹!”父亲一进门便怒不可遏,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我抬起头,红枣忍着笑,体贴地替我擦去脸颊上不慎沾染的墨点。

“我院里失窃,报官求助,有何不妥?”

“一家人,拿你点东西怎么了?你就如此心狠手辣!还不快去衙门把人给我领回来!”

我继续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毛笔搁下,淡然道:“不问自取是为偷。他们,是该好好吸取点教训了。”

嫡母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在旁边晃了又晃,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倒。她抬袖拭着眼角,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唱念做打的悲戚:“作孽啊!夫君,你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欺负我们母子三人吗?今天她们敢把星辰和娇阳送进大牢,明天是不是就敢把我们扫地出门!一个来路不明的庶女,一个身份卑贱的妾室,是谁给她们的胆子啊!”

那哭声尖锐,像一把锥子,搅得父亲本就烦乱的心绪彻底成了一锅沸水。怒火“噌”地一下冲上他的头顶,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目光在桌案上胡乱一扫,随手抓起一本厚重的书卷,想也不想,便卯足了劲朝我脸上砸了过来。

“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把他们给我接回来!”

我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书册坚硬的边角携着风声,精准地撞在我的嘴角。一股铁锈味的温热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我下意识地一舔,满嘴的血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门口传来。

“老爷这是生了多大的气,竟想让影儿破着相,踏入知府大人的家门吗?”

是娘亲。她回来了。

娘亲逆光而立,身影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明明是纤弱的轮廓,却偏偏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沉稳与锋芒。

“你还敢说!”父亲的怒火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你也不好好问问,你的好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娘亲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仿佛在看一出无理取闹的闹剧:“她的东西被人明抢了去,难道还不许她去讨个公道了?再说了,人我已经打点妥当捞出来了,算算时辰,这会儿应该已经各自回到院子里,喝上热茶了。”

嫡母死死咬着下唇,一张脸涨得通红,满是被人戳穿诡计的委屈与不甘。可父亲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直勾勾地黏在娘亲的身上,又一次,完美地错过了嫡母投来的、那充满求助意味的眼神。

“你说什么?人……已经回来了?”父亲的怒气像是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一半。

“你回来得正好,”见娘亲那副云淡风轻、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父亲心中又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甩了甩袖子,负手而立,试图重新找回一家之主的威严,“我和夫人正有事要找你。”

娘亲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我身边,先是命人立刻去请大夫,然后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我嘴角的伤,眉头微蹙。直到大夫为我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伤口,敷上了清凉的药膏,她那紧绷的神情才稍稍缓和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施施然地坐下,优雅地端起手边的茶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淡淡地飘了出来:“可是公中的账册,出了什么岔子?”

所有能真正生金蛋的产业,早已在父亲离京前,便被娘亲以各种由头悄无声息地划归到了我的名下。她后来交出去的那些所谓“产业”,要么是徒有其表的空壳子铺面,要么就是常年入不敷出的烫手山芋。

“若论为官之道,我远不如你父亲,”这是昨夜,娘亲在灯下对我说的话,“可若论起经商算计,你父亲,拍马也及不上我。你且放宽心。”

父亲此刻的脸色,显然印证了娘亲的话。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他原以为,即便被罢官还乡,凭借沈家的底子,再不济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安逸日子。谁曾想,这个家早已被蛀空成了一个华丽的壳子,这些年,全靠着娘亲一人呕心沥血地苦苦支撑。他兴冲冲接手的那些铺子,别说盈利了,不继续往里赔钱就算烧高香了。

公中的账册更是让他触目惊心。那一笔笔记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显示,近两年来府中上下所有的开销用度,竟然都源自我娘亲那所剩无几的嫁妆。

娘亲亲手做的账,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嫡母和父亲,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们费尽心机从我们母女手中抢夺过来的,竟然是一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烂摊子。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娘亲很不合时宜地、轻飘飘地又补了一句:“那……影儿的嫁妆?”

嫁妆?这两个字像两记耳光,扇在父亲和嫡母的脸上。如今府库空虚得能跑马,账上那点银子连下个月的用度都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闲钱去置办什么体面的嫁妆。

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知府家大业大,想必不会在意这点嫁妆。如今府内艰难,一切从简便是。”

嫡母也赶紧找回了场子,在一旁附和道:“夫君说的是,届时简单操办一下即可,心意到了就行。”

是么?

娘亲与我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狡黠的笑意。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房那边,听说最近忙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而我和娘亲的小院里,却难得地享受起了这份暴风雨来临前的清闲。为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再打我们院里那些贵重花草和古董摆件的主意,娘亲直接大手一挥,命人连夜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转移到了城郊的别院。

事实证明,娘亲的这个举动,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临我“出嫁”的前两天,府中收到了一封来自何知府的加急信函。

父亲像是接到了催命符,急吼吼地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正厅。

我们到时,只见嫡母竟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面如死灰。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而一旁的沈娇阳,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问才知,那信上赫然写着,知府大人经过“深思熟虑”,着令改娶沈府嫡女——沈娇阳。

我下意识地看向娘亲。

她依旧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嫡母回过神来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到父亲脚下,哀戚地恳求道:“夫君,我们娇阳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可一定要救救她!那何知府都五十六了,年纪比妾身的爹还大,娇阳若是嫁过去,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啊!”

多么可笑的嘴脸。

当初不正是她,在我父亲面前一力举荐,巧舌如簧,把那何知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什么位高权重、前途无量,硬是把亲事定给了我。

父亲被功名利禄蒙了心,两人一拍即合,便毫不犹豫地把我当成了一件可以交易的货物。

怎么如今,出嫁的女儿换成了她的心肝宝贝,那何知府就从香饽饽变成了吃人的火坑了?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娘亲悠悠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老爷的决策,向来都是英明神武,从无错处。当初老爷让影儿嫁人时,妾身可是打心眼儿里为影儿高兴呢。正像夫人当初说的那样,何知府官职不低,我们沈府能攀上这门亲事,已是天大的福气。”

“唉,”娘亲捶胸顿足,脸上满是“惋惜”,“如今这门顶顶好的亲事,竟然轮不到我们影儿了,当真是可惜,可惜了啊!”

“你懂个什么!”嫡母气得浑身发抖,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那揪心的模样好生令人“心疼”,只是她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再没了下文。

“我不要嫁给他!他就是个糟老头子,我死也不嫁!”

沈娇阳一听要换自己出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哭着去拽父亲的袖子,苦苦哀求。

“父亲,明明是她愿意嫁的!她只是个庶女,嫁给何知府有什么所谓?可女儿是您的掌上明珠,是沈府堂堂正正的嫡女啊!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老头子!这不就是让女儿去跳火坑吗……”

父亲痛苦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沈娇阳不住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沉重:“娇阳,今时不同往日了。爹爹如今只是一介白身,知府大人既然亲点了你的名字,那便是圣意,只能如此了。你莫怪爹爹,爹爹……也是莫可奈何。”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出父女情深的戏码。

原以为他有多么宠爱这个嫡女沈娇阳,谁知在自己的前途和利益面前,也不过如此。

他更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

府中最近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忙碌与压抑。

父亲和嫡母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绞尽脑汁地给沈娇阳筹集嫁妆。

可当他们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到偏院,准备“征用”我们院里的东西时,却发现院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件贵重的摆件与花草。

从父亲出事罢官,再到狼狈离京,到如今面对府中一把烂账,以及爱女即将被嫁给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知府,这一连串沉重的打击,早已让嫡母无法再安然维持她那优雅端庄的“当家主母”的假面了。

她一改往日那副淡然若菊的姿态,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与怨毒,冲到娘亲面前,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些东西呢?它们都该是我女儿的嫁妆,你这个贱·人,赶紧给我交出来!”

娘亲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指印,她微微眯了眯眼,那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先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默认嫡母行为的父亲,随即,扬起一侧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影儿出嫁时,老爷和夫人不是说一切从简吗?妾身寻思着,府里如今艰难,便自作主张,命人把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物件都变卖了,替老爷还了一些外头的债务。若是老爷如今急需用钱,我这便去把银子要回来,不过是四成的利息而已,想必以老爷的本事,一定还得起的。”

娘亲的话,像一条毒蛇,精准地咬住了父亲的七寸,让他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她话音一落,转身就走,那架势,似乎真担心迟则生变,那份银钱就要不回来了。

“慢着!”

父亲终于开了口。他拧着眉头,极度不满地瞪了嫡母一眼,“少点便少点,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有机会再补给娇阳便是。”

嫡母最近因为沈娇阳的婚事,急火攻心,唇角都起了一圈燎泡。既然无法扭转局面,那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沈娇阳多备一些嫁妆,让她在夫家能有傍身的底气。可如今,父亲的话,却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也彻底浇灭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半点也帮不了她的女儿!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宛如乡野村妇,再无半分往昔的端庄体面。

父亲眼中闪过浓浓的厌烦,他抬脚便往外走去,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懒得再给她。

据我院里的丫鬟红枣说,这几日,祖母又重新回到了佛堂,整日闭门念经,不见外客。嫡母跪在佛堂外求了足足两天,祖母最终也只是从门缝里递出了一百两的银票。

娘亲听闻后,笑得别有深意。

“一百两,倒是能勉强给嫡小姐买一套轻简的嫁衣了。”

我有些不解,问娘亲,为何祖母竟会如此寡情薄幸。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目光悠远,语重心长地说道:“影儿,你要记住,人性是这世上最经不起利益试探的东西。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亲情也好,情意也罢,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点缀罢了。”

“那……徐叔叔也是吗?”我脱口而出。

娘亲闻言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怎么好端端地扯到他身上去了。

徐叔叔,是父亲的同窗。

他曾经深深地爱慕着娘亲,后来黯然地看着娘亲嫁入沈府为妾。心灰意冷之下,他不顾家人的百般劝阻,毅然决定带发修行。

带发,是他的家人对他最后的妥协与要求。

父亲离京赴任,一别十余年,除了将整个府邸连同祖母一股脑地丢给娘亲照管外,半分好处也未曾带给这个家。

这些年来,娘亲孤身一人带着我,在沈家这个龙潭虎穴里受尽了欺辱与白眼,有几次,甚至是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抢回了一条命。若是没有徐叔叔在暗中的接济与帮助,我不敢想象,我们娘俩是否还能平安地活到今天。

可即便如此,娘亲依然恪守妇道,和徐叔叔始终保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小时候我曾经天真地问过娘亲,为何我们不能离开沈家,与徐叔叔在一起。

娘亲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她望着遥远的星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是我从未听过的忧伤与无奈。

“你徐叔叔是天上的太阳,光芒万丈;娘亲却是夜间的月亮,清冷孤寂。太阳和月亮,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

长大后,我渐渐懂事了,也明白了娘亲心中那道无形的枷锁与顾虑。

所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想一个能让娘亲和徐叔叔堂堂正正地在一起的法子。

我记得,父亲曾经给祖母寄过一封书信,信中得意洋洋地告知她,自己正在暗中替大皇子做事。

于是,我便让娘亲将那封信,不动声色地交给了何知府。

这些年,娘亲的生意版图遍布大江南北,富可敌国,却始终挂着别人的虚名。真正知晓她商业帝国版图的人,凤毛麟角。知府所知晓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他对娘亲刮目相看,不敢有丝毫小觑了。

况且,娘亲每年给知府的“孝敬”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若是我们母女出了事,对他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娘亲和知府,早已在暗中达成了一个协议。他答应,会无条件帮娘亲办一件事。

这个机会,娘亲一直珍藏着,等待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一旦他从京城那个权力的漩涡中被狼狈地踢回来,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大皇子已经舍弃了他这颗棋子,那么他最有可能投靠的,就只有与大皇子针锋相对的二皇子了。

而何知府,恰恰就是二皇子安插在地方上的一枚重要棋子。

父亲想要靠近二皇子,必定要通过何知府这座桥梁。

联姻,无疑是建立信任、捆绑利益的最好选择。

沈娇阳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嫡出的女儿,至少,在他自身的性命和声誉没有受到致命威胁时,是的。更何况,她自幼养在身边,到底是有几分真切的父女感情。

因此,在这场交易中,唯一能被牺牲,也最适合被牺牲的,只有我这个“庶女”。

想通了这一切关节之后,娘亲便借口去城外上香,私下里见了何知府。

于是,便有了后来沈娇阳替嫁这一出好戏。

沈娇阳成亲的前一日,好戏正式开锣。

府外忽然来了一拨凶神恶煞的壮汉,指名道姓要沈府还钱,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父亲担心沈府的声誉因此受损,影响了第二日的婚事,只好强压着怒火,把人“请”进了府里细细询问。

一问之下,才知是娘亲“走投无路”,找人借了印子钱,四分的利,如今利滚利,已然达到了两万两银子之巨。

对方放话,今日必须给个交代,否则,就要把我和娘亲都抓去抵债。

父亲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娘亲则在一旁“可怜巴巴”地向父亲求情:“夫君,二小姐的嫁妆丰厚,可以先抵掉一部分。另外,老夫人那儿……我这些年供给她的银两也不在少数,东拼西凑一下,应该也足够了。”

嫡母此刻却一反常态,神色淡淡地开口道:“这是章姨娘自己惹出的事,怎能划归到府里来管呢。况且,二小姐的嫁妆明日便要抬到知府衙门里去,那是知府大人的脸面,谁人敢动!”

嫡母在父亲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父亲到底顾虑着未来的女婿是顶头上司何知府,不敢得罪。他硬是从祖母的私库里,抠出了一万五千两银票,总算是把沈娇阳的嫁妆给风风光光地办了起来。

也因此,祖母被气得直接病倒了。

父亲沉吟片刻,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犹如醍醐灌顶,他沉声对那群壮汉道:“诸位稍等片刻,我沈融必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完,他便将娘亲带进了书房。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父亲面色不虞地从书房出来,眼神莫名地瞥了我一眼。

娘亲则满脸“土色”,手上紧紧攥着两张纸,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发飘,仿佛随时会倒下。

父亲对着那群壮汉,声音冷硬如铁:“人,你们带走。她们母女,从即刻起,已然与我沈家再无任何干系。”

这一番操作,倒是把那群前来“要钱”的壮汉都看傻了眼。

可一听说能带人走,他们便立刻上手,不由分说地堵上我和娘亲的嘴,将我们拉走了。

沈娇阳的婚事,如约举行,十里红妆,好不气派。

然而,就在她成亲的当天,父亲和嫡母,连同府里的一干人等,都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直接打入了天牢。

阴暗潮湿的牢狱内。

父亲一身囚服,头发散乱,狼狈至极,再不复往日的翩翩模样。

嫡母欧韵婷也满脸憔悴,形容枯槁,却依然竭力端着她那可笑的架子。

当我和娘亲身着一袭华美锦服,画着精致的淡妆,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人的眼睛里瞬间都迸射出了光芒。

“倾若,你还是这般美!”父亲的眼中充满了痴迷与渴望。

那是自然,我的娘亲,一直都是美的。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父亲他们离京归来时,特意用妆容丑化了自己而已。

欧韵婷的双眼微眯,迸射出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恨意。如今她沦为阶下囚,而娘亲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贱妾”,却高高在上,美丽大方。这种巨大的落差,任是谁也无法坦然接受。

娘亲理了理衣袖,淡淡开口:“找我何事?”

“倾若,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父亲急切地说道,“你把我救出去,我发誓,我一定娶你为妻!我知道,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便是没能成为我的正妻!”

瞧,他其实什么都懂。他并非不知道娘亲当年的心结所在,他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一条对他自己更有利的路。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娘亲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几乎喘不过气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沈融,你莫不是忘了,我爹娘是如何惨死的!你,又是如何才‘娶’到我的!”

父亲闻言一怔,眼底那点虚伪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无法抑制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思议:“倾、倾若,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娘亲鄙夷地剜了他一眼,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当年那个诊出我有孕的大夫,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人吧?别说你不知道,我都亲眼见到了,你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回来。”

“你知道我娘素有心绞痛的毛病,便故意在城中放出我们私相授受的流言蜚语,又派人去告诉我娘,说你要另娶高门贵女了,还……还告知她我怀了你的骨肉!在这样多重的打击之下,我娘当夜便心绞痛发作,活活疼死了!”

“然后,你再命人找到我爹,告诉他这个噩耗。并趁他不备,买通街头的混混,骑着快马将他撞翻在地,将他活活害死!你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图谋我家的万贯家财!”

“你成功了,我一个孤女,在悲痛欲绝、浑浑噩噩之际,被你‘好心’地接入沈家,不明不白地做了你沈家的妾!”

“沈融,你当真以为,你做的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吗?”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父亲的声音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

“呵呵。”娘亲冷笑一声,“我是如何知道的?那你以为,你又是如何被朝廷罢免,灰溜溜地赶回老家的?”

父亲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震惊地扑过来,想要抓住娘亲。一旁的欧韵婷也惊恐万分地看着我们。

“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毒妇!你竟然从一开始,便在下一盘如此大的棋,把我们所有人都瞒在鼓里!我们若是死了,你们也绝对不·得好·死!”欧韵婷声嘶力竭地咒骂着。

父亲双目猩红,双手死死地抓着牢房的栏杆,状若疯魔:“所以,我被罢免,是你做的手脚?那我如今被抓,也是你动的手脚?还有那个印子钱,难道……难道也是假的?”

娘亲红着眼眶,泪光闪烁,却转过头,无比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笑了。

这便是默认了。

“这还要多亏了我的好女儿,”娘亲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若不是她想出来的这条绝妙计策,就让你这么轻易地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沈融,欧韵婷,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感觉,很难忘吧?你们明明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一对,却偏偏要把我这个无辜之人拖下水,害我家破人亡!既然种下了因,就得有承担恶果的觉悟!”

欧韵婷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瘫软在地,眼神空洞。

父亲则狂怒地嘶吼着,叫嚣着要打死我们母女俩。

可娘亲又怎会再给他这个机会。她巧笑倩兮地搂着我的肩膀,转身离去,只给他们留下了一片决绝的背影。

“沈融,三日后,你们沈家一家四口便会被问斩。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不必谢我。”

当初,我们设计让大皇子误以为父亲已经叛变,从而将他从朝堂除名。这使得父亲回乡后,能够顺利地与身为二皇子党羽的何知府勾结在一起,继而为大皇子传递假消息。

这也是为何父亲当初出事后,并未被满门抄斩,还能被欧韵婷动用娘家关系救回来的最大原因。

大皇子原想着,是给自己在二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埋下了一颗重要的眼线。

谁知,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我和娘亲的算计之中。

沈娇阳成亲前,父亲为大皇子做眼线的消息,连同那些“证据”,就已经被何知府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二皇子的案头。

成亲当日,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父亲一家被一网打尽。

这其中,包括知情不报的祖母,以及被无辜拖累的、嫡母的儿子沈星辰。

至于娘亲和我,早在沈娇阳成亲之前,就已经被父亲亲手签下文书,从沈家的族谱中除了名,从此再无瓜葛。

两年后。

初夏的午后,阳光正好。我坐在别院的葡萄架下,逗弄着徐叔叔送我的那只会学舌的小八哥。

一个丫鬟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去年,娘亲和徐叔叔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成亲后,他们便携手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原本是打算在外面玩个几年再回来的,谁知这才一年光景,就提前回来了。

我眉心微蹙,心中闪过一丝担忧,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我赶紧起身往外走去。

直到我见到娘亲,我才知道,究竟是为何。

娘亲笑意盈盈地对我张开了双臂,她身形圆润了不少,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在夏日的薄衫下异常显眼。

而一旁的徐叔叔,更是站在她身边,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