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太傅签错和离书后,我连夜搬空嫁妆:顾川清,你欠我的该还了

发布时间:2025-06-17 00:55  浏览量:3

婚后第三载,谢嫣然暗自筹划着分道扬镳的计谋。

这桩隐于朝堂背后的婚事,终究要画上句点。盛朝素来是男子执笔休书,被弃之妇往往难逃流言利刃。可若要两相和离,非得双方亲笔落款不可,更遑论她那位夫君乃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傅。

他绝不会应允的。

纵使这桩姻缘从未沾染情愫,她亦铁了心要斩断这根红线。看来,非得使些谋略不可。

烛火在案头轻轻跃动,她将那封写就却未盖印信的和离书投入炭盆,看火舌舔舐尽最后一缕墨痕。而后执起素笺,乘着青帷马车往宫阙方向行去。

暮色四合时,宫门缓缓洞开。玄色大氅裹着颀长身形踏雪而来,那人眉目如画,恍若谪仙临世,所经之处皆引得旁人侧目。

顾长卿瞥见宫墙下那抹素影,清冷面容忽地掠过一丝波澜。他俯身与侍从耳语数句,便见仆从躬身将她引至僻静处。

待他辞别同僚踱步而来时,暮色已染透天际。

"阿然?"低沉嗓音裹着寒风,那双深邃眼眸似能勘破人心。

谢嫣然攥着绢帕的手指微微发颤,强作镇定道:"今日朔风凛冽,恐你受寒,特来送件冬衣。"说着将包袱递给随从。

顾长卿面容清冷如霜:"有劳夫人挂心。日后若无要事,不必亲至宫闱。若要送物,遣丫鬟便是。"语罢转身欲登马车,青丝拂过墨色大氅,恍若云泥之别。

"且慢!"她忽然出声唤住,自袖中抽出雪浪笺,"听闻太傅笔力遒劲,可否赐下墨宝?妾身欲临摹字帖消遣时光。"

顾长卿蹙眉欲拒,余光却扫见朱红宫墙下那抹鹅黄身影。不过须臾迟疑,狼毫已蘸满墨汁,笔走龙蛇间"顾长卿"三字跃然纸上。

"可还满意?"他将素笺递还,转身时大氅划出决绝弧度。谢嫣然攥着尚有墨香的宣纸,喉间泛起苦涩——这等疏漏,本不该出自素以谨慎闻名的太傅之手。

可方才他的目光,分明追随着九公主叶莺莺的倩影。

车帘垂落的瞬间,细碎声浪刺入耳膜。

"太傅哥哥,方才那位姑娘是……"

"府中表妹,来送冬衣的。"清冷声线染上几分温存,那是谢嫣然从未听过的语调。

她望着掌心渐渐洇开的墨迹,忽然低笑出声。三载夫妻,竟沦为不能见光的存在。当年大婚之日,他连宴席都未设,只草草拜过天地,便将她藏在这深宅大院。

隐婚二字,原是他亲手写就的枷锁。

世人皆道太傅大人清心寡欲,却不知他心里藏着朵带刺的玫瑰。九公主叶莺莺,那个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姑娘,及笄那年便远嫁他国。他借酒浇愁三日,而后仓促择她为妻,不过是为填补心中空洞。

第二章

当年他提亲时,只道一切从简。无三书六礼,无八抬大轿,连婚讯都要捂得严严实实。后来她才懂得,这番遮掩原是为给九公主留条退路。

谢嫣然曾天真以为,来日方长总能焐热这块寒玉。直到那日误入密室,满墙丹青如利刃剖开真相——那些肖像或颦或笑,皆是叶莺莺的模样。更可笑的是,昨夜他破天荒醉饮,只因听说和离归来的九公主暂居行宫。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她提笔在雪笺落款处补全和离书,朱砂印信盖下的刹那,仿佛也斩断了三年痴缠。

夜半时分,顾长卿踏着月色归府。见仆从搬运妆奁,他驻足问道:"深夜收拾箱笼作甚?"

谢嫣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谎话张口即来:"梅雨将至,晾晒防潮罢了。"

青瓷盏轻叩案几,他随手抛来包花生酥,转身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望着那抹颀长背影,忽然想起上元节那夜,他执扇立于灯火阑珊处,惊鸿一瞥误了终身。

可如今方知,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寒玉。

谢嫣然嗅到那缕若有若无的花生香时,指尖忽然凝在半空。待拆开油纸包看清满袋金黄酥脆的花生糕点,喉间倏地泛起细密刺痛,眼眶不受控地泛起酸意。

她自幼便对花生有着严重的过敏之症。

可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三载的夫君,至今仍不知晓这个秘密。若是往昔,她定会强忍着喉头灼痛,将整袋点心吃得干干净净,只为换他唇畔那抹转瞬即逝的浅笑。而今晨光熹微中,她却毫不犹豫地将油纸包掷入廊下竹篓。

从今往后,这段感情里淤积的委屈与苦楚,连同眼前这个男人,她都要悉数抛却。

更漏声声催人倦,谢嫣然辗转难眠。当身后忽然覆上温热胸膛,带着松木清香的气息拂过耳畔,她本能地往床榻外侧挪了挪,避开即将落下的亲吻。这突如其来的抗拒让顾长卿撑起手臂,眉宇间浮起讶色。

成婚三载,素来都是她如春藤攀附般主动依偎。今夜他难得兴起,却被这般冷待。

"可是身子不爽利?"他指尖拂过她散落的青丝。

"月事来了。"谢嫣然随口扯了个谎,顾长卿未起疑心,只替她掖好被角。忽又想起白日里签押的那张素笺,随口问道:"今日临的字帖可还满意?取来我瞧瞧。"

谢嫣然心跳如擂,定定望着枕边人:"你真要瞧?"

见她神色凝重,顾长卿剑眉微蹙,颔首示意。半盏茶功夫后,她自书房取来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正待交予他手,却见守夜小厮慌张闯入:"太傅大人,宫里传来急报,九公主夜半惊梦,心悸难安!"

闻得叶莺莺出事,顾长卿面色骤变,抓起外袍便要出门。谢嫣然攥住他袖口:"可是九公主又犯了旧疾?"

"她自幼体弱,此番回宫水土不服,既染风寒又遭梦魇。"顾长卿系着衣带道,"我既为帝师,自当即刻入宫。"

谢嫣然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泛起苦笑。叶莺莺不过辗转难眠,便能换得他彻夜相陪。待那位金枝玉叶和离归宫,怕是不出月余,顾长卿便会递来和离书,正大光明迎娶意中人。

与其届时沦为笑柄,不如由她先斩断情缘。

天色未明,谢嫣然已将箱笼收整妥当。这些年置办的衣裳首饰、文房四宝,但凡沾着她印记的物件,皆被细细收进樟木箱。待顾长卿晨起归来,正见她拖着沉甸甸的箱子往府门挪动。

"怎的亲自搬运?"他伸手欲接,"交予下人便是。"

谢嫣然垂眸避开视线:"些许旧物,留着占地方。"

顾长卿不疑有他,径直将箱子搬上马车。若他掀开箱盖细看,便会发现层层叠叠的衣衫下,压着她三年来写的所有家书,绣着并蒂莲的枕巾,甚至还有他们大婚那日的合卺酒盏。

二人刚踏进庭院,管家便捧着烫金请柬趋步上前:"大人,东宫送来春日宴帖,特许携家眷赴宴。"

顾长卿执帖的手顿了顿。太子素知他不喜应酬,此番破例相邀,怕是因着前日瞧见他买花生酥,误以为他有了红颜知己。

"可要同往?"谢嫣然抬眸,眼底映着晨光熹微。

顾长卿薄唇紧抿,未置可否。这片刻沉默如利刃剖心,谢嫣然却扬起笑脸:"那日我恰要归宁,怕是不能作陪了。"

"无妨,待来年……"

"来年?"她轻声截断话头,转身时眼底已无波澜。

春日宴这日,两辆马车自太傅府东西角门缓缓驶出。谢嫣然倚在车壁,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恍惚想起新婚那年,顾长卿策马过长街,她掀起盖头偷看的惊鸿一瞥。

"驾!"车夫骤然扬鞭,受惊的马匹突然发狂。谢嫣然只觉天旋地转,待剧痛自小腿蔓延开来时,半截车身已撞得粉碎。鲜血顺着车辕蜿蜒而下,她望着染红的裙裾,意识逐渐模糊。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苦涩药香。太医院来往的宫人窃窃私语:"太傅当真不来了么?""九公主惊悸未愈,大人守在公主府彻夜未归呢。"

谢嫣然阖目听着,往事如走马灯在眼前流转。为等他用膳熬红的烛火,为附庸风雅磨破的指尖,为庆生辰精心布置却落满灰尘的宴席……桩桩件件,皆成利箭穿心。

"夫人醒了?"老太医颤巍巍上前,"您且宽心,这腿伤虽重……"

"无妨。"她哑声打断,目光穿过雕花窗棂,望向宫墙外自由的天空。

从头至尾,唯有她在苦撑着这段名存实亡的姻缘。

桩桩件件,皆是他从未倾心相待的铁证。

顾长卿断不会现身,谢嫣然终究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谢嫣然伤势危重,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整整三昼夜。

直至灌下那株千年参王,烧得通红的身子才渐渐褪去灼热。

风声走漏得极快,连她自幼交心的尚书府嫡女许鸢都匆忙赶来探望。

除却双方高堂,许鸢是唯一知晓她与顾长卿结发之实的人。

而顾长卿在四五日后才姗姗来迟,甫一踏入太医院,瞥见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清冷眉宇间掠过一丝波动。

"你伤得这般重,为何不遣人通禀?"

谢嫣然原想分辩,抬眸撞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脑海中蓦地浮现府中下人私语——这些时日,他始终宿在宫闱照料叶莺莺。

她将梗在喉间的话语咽回,唇畔浮起一抹凄清笑意。

"大人朝堂事务缠身,妾身怎敢拿这些琐事叨扰。"

听她这般自轻,顾长卿胸臆间泛起细微愧疚,正欲解释这些时日的行踪。

"九公主近日凤体违和,故而我才……"

"九公主,和离事宜可都商议妥当了?"

突兀的提问令顾长卿眸光微震,却仍据实以告:

"嗯,已尘埃落定。"

谢嫣然笑意愈深,垂眸轻语:"倒比妾身预想中顺遂,惟愿妾身亦能如此洒脱。"

顾长卿未解其意,正待追问,忽闻门外小厮叩门声起。

他蹙眉示意到廊下叙话,生怕扰了谢嫣然休养。

待他转圜归来,尚未近前,便听得内室传来清冷话音:

"正是,和离书我已诓他盖了印信,眼下只需将嫁妆细软暗中清点,便能彻底解脱……"

顾长卿心头剧震,猛地推门而入。

"和离?谁要议和离?"

谢嫣然绝未料到他会折返。

幸而挚友许鸢恰巧来访,她强压慌乱,抬手指向对方:

"阿鸢,是她要议和离。"

许鸢扫过二人面色,立时会意颔首:

"呃……确是我要和离,已向夫家递了休书。"

顾长卿与谢嫣然素来疏离,同她的手帕交更无交情。虽与许鸢有过数面之缘,却不知她婚嫁状况,闻言不禁蹙眉:

"怎的突然要分道扬镳?"

许鸢支吾难言,谢嫣然忙接过话茬:

"她夫君心有所属,阿鸢不愿误人终生。"

"心有所属"四字如利刃刺入顾长卿心口,他身形微晃,竟再未追问。

虽侥幸蒙混过关,谢嫣然却无半分释然。

以顾长卿的城府,本该察觉这连环局中的蹊跷。然只要事关叶莺莺,他便如蒙蔽视听,全然失了平日的机敏。

情爱蒙心,大抵便是如此。

她望着顾长卿虽陪坐榻前,却如坐针毡的模样,暗自倒数着他何时离去。

待数至"一"时,他果然起身寻了个由头:

"阿然,我还有要务待办,你何时归府?我来接你。"

谢嫣然知他不过是托词,却已无半分波澜:

"五日后。"

归府当日,谢嫣然在太医院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终未盼来顾长卿身影。

直至派去探听的小丫鬟期期艾艾归来。

几番追问,真相才浮出水面:

"夫人,大人陪九公主出宫赏灯了。"

他终究还是忘了接她回府的承诺。

如同往昔千百次那般,叶莺莺永远凌驾于她之上。

所幸,她已幡然醒悟,再不愿做那痴等郎君的愚妇。

"可要遣人去太傅府通禀?"

谢嫣然摇头轻笑:"他本就不曾上心,再三提醒,又有何益?"

言罢,她面容古井无波,独自登上马车。

帘幕垂落刹那,她阖目计算着离府时日。

嫁妆已清点妥当。

如今只需将她在太傅府的痕迹,一丝一缕抹除干净。

约莫再五六日,

五六日后,便彻底重获自由。

届时天高海阔,再不必困守这方寸之地。

归府无人相迎,这般琐事又何足挂齿?

何必再耿耿于怀?

回府后,谢嫣然以喜静为由,将阖府仆从尽数遣散。

她召来随嫁的贴身侍女,将封存嫁妆的箱笼交付其手,命人秘密运出太傅府。

而后独自开始清理她在这座府邸三年的印记。

当年她虽未得盛大婚典,夫君亦非心甘情愿娶她,她却将太傅府视作毕生归宿。

三载春秋。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亦了无牵挂。

顾长卿回府时,见满院狼藉不禁蹙眉。

近日谢嫣然总爱翻箱倒柜,今日竟连装盛罗裙的箱笼都翻了出来。

谢嫣然早备好说辞:

"暑气蒸腾,我打算去行宫避暑些时日。"

顾长卿素来不干涉她行踪,闻言虽觉蹊跷,仍点头应允。

只是破天荒多问一句:"独自前往?可需我相陪?"

沉寂片刻,谢嫣然轻声开口:

"你……得闲?"

顾长卿果然陷入沉默。

谢嫣然瞬息明了其中关窍。

如今叶莺莺已回宫,他自是恨不得时刻相伴左右。

行宫路远,一去便是两三月,

这意味着,他将有两三月不得见叶莺莺。

察觉他的犹豫,谢嫣然唇角泛起苦涩:

"不妨事,大人朝政繁忙,妾身自行前往便是。"

顾长卿望着她带伤强颜的模样,心尖蓦地刺痛,正待开口,忽闻门外急促脚步声起。

"大人,九公主驾到!"

随着内侍通传,叶莺莺迤逦而入。

甫踏入庭院,便被眼前景象惊得驻足。

顾长卿素来喜洁,府邸向来纤尘不染,此刻却满院箱笼散落。

更令她错愕的是,顾长卿身侧立着位黛色裙裾的女子。

那女子容色温婉,眉目如画。

顾长卿从未料到此景,清冷眸中掠过慌乱,下意识挡在谢嫣然身前:

"莺莺?何故前来?"

叶莺莺目光始终未离谢嫣然分毫:

"这位是?"

顾长卿罕见的语塞,似在斟酌措辞。

谢嫣然神色淡然,从容欠身:

"臣女谢嫣然,叩见九公主。乃太傅大人远房表妹,因双亲新丧悲痛难抑,特来京城散心,暂借府邸小住。"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长卿歉疚地瞥她一眼,顺势接话:

"正是如此。"

“是府中表妹,莺莺,你之前在宫内见过的。”

听闻此言,叶莺莺颔首轻点,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原是如此。”

语罢,她又将目光转向顾长卿,“太傅哥哥,你前阵子不是说亲手给我雕琢了一支玉簪么?兄长偏不信,非说你这样清冷自持的性子绝不会为人雕琢发簪,莺莺实在等不及了,想早些拿到手去气气他。”

顾长卿的语调里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温柔,“既是这般,我取来给你便是。”

叶莺莺娇嗔可人地推了推他,“太傅哥哥快去。”

顾长卿转身便往书房行去。

院中霎时只剩谢嫣然与叶莺莺二人。

叶莺莺虽生性骄矜,却未摆半分公主架子,反倒亲昵地挽住谢嫣然的臂弯,“太傅哥哥是我的恩师,你既是太傅哥哥的表妹,那便也是我的至亲。”

“听闻你府中双亲故去,想来日子清苦,可有需要我援手之处?”

谢嫣然未料到叶莺莺是这般性情,浅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九公主,不必。”

叶莺莺却不肯作罢,问题如连珠炮般抛出。

“你可曾婚配?”

“民女已成亲,不过……正筹备和离。”

“和离?这是为何?”

谢嫣然怔忪片刻,唇畔漾开一抹苦笑。

“我的夫君,心系旁的女子。”

第七章

闻听她亦有相似遭遇,叶莺莺顿生惺惺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宽慰。

“想你也听过京中关于我的传闻,我亦是和离归宫的,他当初信誓旦旦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却终究三妻四妾不断,我亦是挣扎良久才决意解脱归京,放心,只要和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太傅哥哥的表妹,他位高权重,定会助你渡过难关。”

确是,最难的那道和离关隘,他已然出手相助。

谢嫣然微微颔首,接上她的话茬。

“听闻九公主和离之事,太傅大人亦出力颇多。”

叶莺莺颊边泛起红晕,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正是,太傅哥哥可帮了大忙,是他孤身闯入邻国,将我接回京城的,起初邻国还不肯放人,是他杀出重围,才逼得我夫君签下和离书,归途之中,更是对我百般呵护。”

望着她满面甜蜜地追忆那些不堪往事,谢嫣然怔了怔,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公主,可心悦太傅?”

此言一出,叶莺莺浑身僵住,似是首次听闻这般问题。

良久,她才红着脸嗫嚅道:

“我……我也不知,他是我的太傅,起初我只将他当师父,当兄长,幼时我便十分敬重他,可他为人虽清冷疏离,却唯独对我不同,会悄悄带我溜出宫墙玩耍,还会为我捏制糖人,每逢生辰,便踏遍九州寻觅奇珍异宝博我一笑,后来还是丫鬟们点破,说连她们都瞧得出,太傅哥哥其实暗自倾慕我许久,唯独我懵懂不知……”

“他那样的人物,竟也会偷偷心仪于我,我至今都不知他是如何对我生出情愫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追忆往昔,谢嫣然心中五味杂陈。

从叶莺莺口中,她窥见了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顾长卿。

原来他并非生性淡漠,只是不愿对她展露温情;他亦非对万事都无动于衷,只是她从未成为能触动他心弦的那个人。

可叹她痴缠多年,方知真相,白白蹉跎了青春。

沉浸在回忆中的叶莺莺未曾察觉谢嫣然的异样神情。

经此一番长谈,她已将谢嫣然视为可交心的挚友,终是将萦绕心头许久的疑问,向这位仅数面之缘的女子和盘托出。

“表妹,你觉得太傅哥哥为人如何?”

谢嫣然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之意。

她抬眸望向那间即将人去楼空的厢房,诚挚道出心中所想。

“公主,我与他相识虽久,然直至近日方觉,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故而他品性如何,我实难评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首次见他如此待一人。”

叶莺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绪渐安。

未几,顾长卿便自书房取回玉簪。

叶莺莺展簪细观,眸中瞬间绽出璀璨光芒,显然爱不释手。

“好生精致,太傅哥哥,你雕琢了多久啊?”

顾长卿唇角噙着温柔笑意,“不过三日。”

三日。

她身受重伤时,他连一刻钟都不愿多留。

却甘愿耗时三日,为叶莺莺雕琢玉簪。

谢嫣然静立一旁,看着叶莺莺把玩玉簪,看着顾长卿凝视叶莺莺时眼中化不开的柔情。

叶莺莺将玉簪簪于发间,忽觉少了些什么,“太傅哥哥,我还缺副耳坠相配,今日难得出宫,你陪我去碎玉居选选可好?”

顾长卿素来不会拒绝她的请求,此番亦然。

叶莺莺顺势挽住谢嫣然,“表妹也一同前往罢。”

顾长卿闻听此言,身形骤然僵住,面上写满抗拒。

谢嫣然将他的抗拒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婉言谢绝。

“九公主,我身子不适,便不扰你们雅兴了。”

顾长卿亦不待叶莺莺反应,径直唤来丫鬟,“莺莺,你先上车,我与表妹说几句话便来。”

眼见叶莺莺乘车远去。

顾长卿方转身看向谢嫣然,“阿然,我……”

谢嫣然语调轻柔,带着几分疏离,“不必如此紧张,我们成婚前不是约定好了,除却双方长辈,对外暂且隐瞒婚事,待时机成熟再公之于众吗?你尚未准备妥当,我自是理解的。”

顾长卿焦躁的心绪在她轻柔的语调中渐渐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语带感激,“阿然,再容我些时日,我定会公开。”

谢嫣然轻应一声,声如蚊蚋。

成婚三载都未曾公开,却还要再等。

可她,已不愿再等。

她倦了。第八章

顾长卿未察她心中所想,见她如此通情达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破天荒主动提议。

“你何时动身去行宫,我陪你去可好?”

谢嫣然本就无意前往行宫,而是要彻底离开太傅府。

又怎会让他陪同。

她连忙摇头,“不必了,你朝务繁忙,我不愿叨扰。”

这般冷淡的模样,与她往日苦苦哀求他相伴的姿态截然不同,顾长卿眉心微蹙。

谢嫣然唯恐他看出端倪,遂转移话题。

“我离府前那日,恰逢上元佳节,你陪我去逛逛可好?”

上元佳节?

顾长卿揣摩不透她的心思,却也不忍拂她的意,颔首应下。

七年前的上元夜,她对他一见倾心。

七年后的上元夜,她与他彻底诀别。

在这般特殊的日子故地重游,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权当是为这蹉跎的七年,画上一个句点吧。

思及此处,谢嫣然唇边又浮起一抹浅笑。

“长卿,此番,你莫要再食言。”

因着,这是最后一次了。

听她这般似嗔似怨的调侃,他眸中漾起笑意,“我何曾食言过?阿然,休要污蔑我。”

谢嫣然但笑不语,只在心中默默计数。

上回,你为接和离归宫的叶莺莺,错过我的生辰。

上上回,你为陪梦魇缠身的叶莺莺,让我独守空闺。

上上上回,你为伴她出宫游玩,忘却接我回府,令我空等整日。

一次次,但凡涉及叶莺莺,你总在关键时刻背弃承诺。

自那以后,顾长卿开始晨起夜归,刻意避开与谢嫣然正面相遇。

这般情形,反倒为谢嫣然的脱身计划提供了便利。

上元灯节这日,正是她打点好行装准备启程的时刻。

她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细细描绘远山眉,轻点胭脂红,要在离别前以最明艳的姿态与他作别。

这日顾长卿竟未食言,如约提前归府。备好的马车停在府门,他正欲伸手搀扶,却见贴身小厮气喘吁吁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大人,九公主昨夜出宫赏灯染了风寒,此刻正闹着不肯服药,口中唤着您的名字……"

闻得"风寒"二字,顾长卿悬在半空的手骤然收回。

谢嫣然见状缓步走近,恰捕捉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犹豫。

不过刹那,他已做出决断。

"阿然,宫中突发要务,今日恐难陪你赏灯了。"

谢嫣然怔忡片刻,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又是为了叶莺莺吧?

"可否稍缓时辰?"她轻声试探。

"军机要务,片刻耽误不得。"他答得斩钉截铁。

谢嫣然并未揭穿这拙劣借口,只是深深望他最后一眼,便侧身让开道路。

顾长卿登车前忽然驻足,许下新的期许:"待来年,我定陪你看遍长安花灯。"

她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唇角泛起苦涩笑意。

顾长卿,哪还有来年啊。

待车马消失在街角,她轻声唤来侍女:"去打探太傅急召入宫所为何事。"

未几,侍女匆匆回报:"夫人,九公主病中缠绵,太傅正在榻前侍药。"

果不其然,他又一次为叶莺莺抛下诺言。忆起那日黄昏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谢嫣然忽然笑出声来。

连半日时光都不愿施舍么?

顾长卿,若知这几个时辰是我们最后的相守,你可会为爽约懊悔?

四下寂静无人应答,她亦不再执着答案。

转身问侍女:"我嘱咐搬走的妆奁箱笼,可都清点妥当?"

"回夫人,按您吩咐,连片绢花都未留下。"侍女难掩欣喜,"恭喜夫人,终得自由身。"

好一个自由身。

是啊,从今往后,抛却对顾长卿的执念,斩断这份痴缠,

她谢嫣然,自会活出更绚烂的人生。

思及此,她豁然转身,独自乘着马车汇入上元灯河。

一个时辰后,她赏尽花灯方归,提笔在书房留下绝笔信,又将那份盖着双方手印的和离书置于案头。

顾长卿,

此刻起,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祝你得偿所愿,

也祝我重获新生。

是夜,她最后凝视这座困守七年的府邸,毅然登车离去,未留只言片语,未作半分留恋。

而彼时的宫阙之中,顾长卿守至叶莺莺病愈方得抽身。归府途中,他总觉心神不宁,待踏入空荡荡的庭院,这种不安达到顶峰。

"阿然?"他疾步穿梭于廊腰缦回,却不见伊人倩影,唯有书房案头一封素笺刺目惊心。

"顾长卿,上元灯节,我独自重游初见之地。七年前的今日,你为忘却叶莺莺,随意择了适龄女子成婚,却不知那个女子,早已将真心交付多年。"

"七年里,我耗尽心力想要温暖你冰封的心。可情之一事,终究强求不得。今夜,我决定放下这份执念,成全你对叶姑娘的痴心。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带着和离书远走天涯。"

顾长卿握信的手剧烈颤抖,和离书上的朱砂印灼痛双目。左侧谢嫣然的签名娟秀依旧,右侧……竟是他亲手书写的名字!

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她借临摹之由索要笔迹,月余来府中物件悄然消失,那些日日晾晒的箱笼……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谢嫣然身在何处?!"他揪来侍女厉声质问。

"大人既已得偿所愿,何苦再寻夫人?"侍女将和离书推还,"成全二字,原封不动奉还。"

顾长卿提笔疾书八千字长信,却只换来谢嫣然"太长不看"的简短回音。此刻他方惊觉,那个温婉隐忍的妻子,竟能决绝至此。

而此时的江南水乡,谢嫣然正坐在临水茶楼,看白鹭掠过青瓦,尝着蟹粉汤包,将过往恩怨就着春光细细咀嚼。当信鸽带来顾长卿的长篇大论,她不过轻笑一声,将信笺撕作雪片,任其随风飘散在运河之上。

夜泊秦淮时,她提笔写下:"从今往后,谢嫣然三个字,只为自己而书。"

寥寥数语如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刚平复的心湖再次掀起惊涛骇浪。执笔欲书千言寄去,终是颓然掷笔,将写满心事的素笺撕得粉碎。当耐心耗尽的刹那,他瘫坐在檀木长椅上,疲惫地阖上双目。

谢嫣然出走的第七十二个时辰,顾长卿终于窥破那纸和离书的真相。她可是知晓了与叶莺莺的旧事?这个猜测如利刃剜心,令他呼吸骤乱。冷汗浸透中衣时,那些刻意尘封的往事如走马灯浮现——

那个谎称要晾晒衣箱的清晨,当他转身去书房取玉簪的须臾,叶莺莺与谢嫣然在廊下独处的光景,此刻想来竟藏着致命破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彻夜辗转间,往昔岁月如潮水倒灌。

若说及冠前的岁月都在追逐叶莺莺的倩影,那么成婚三载春秋,他始终在练习如何将她视作至亲。从她凤冠霞帔那日起,他便告诫自己要恪守兄长之礼。可对着谢嫣然,新婚夜的合卺酒尚温,愧疚已如藤蔓缠心。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亏欠,只能用冷漠筑起心墙。然人心终究非金石所铸,三载晨昏相伴,她织就的温情早已渗透骨髓。当叶莺莺重归单身的消息传来,他竟未曾动过半分休妻之念,只因红烛高照那夜,他曾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要与谢嫣然共度白首。

谢嫣然失踪的第三日,顾长卿几乎翻遍京城每寸土地。檐角风铃叮咚,却再唤不回伊人回眸。叶莺莺数次登门皆被拒之门外,直至此刻撞见他形容枯槁的模样,惊痛之色溢于言表。

"太傅哥哥,究竟发生何事?"她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指尖触到冰凉的官服。

提及谢嫣然,顾长卿喉头泛起苦涩:"我在寻阿然,可她……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

"嫣然姐姐?"叶莺莺瞳孔骤缩,那日赠簪时女子眼底的落寞突然清晰如刻。她攥紧帕子追问:"可是因着和离书?与她夫君有关?"

当真相如惊雷炸响——顾长卿垂首露出自嘲的笑:"我便是她笔下那个负心人,三年夫妻情分,竟瞒得密不透风。"

叶莺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那些曾让她疑惑的细节,此刻串成淬毒的珠链。她想起谢嫣然强颜欢笑的模样,突然扬声质问:"这般欺瞒,你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喉间泛起血腥气,顾长卿蜷缩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叶莺莺的指责字字诛心,将他伪装的体面撕得粉碎。他望着满地碎纸,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三年的痴妄与悔恨。

"我知该道歉的是她……"话音未落,叶莺莺已拂袖而去。朱红裙裾扫过青砖,像极了那日谢嫣然转身时的决绝。顾长卿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终于放任泪水洇湿官袍——原来最痛的惩罚,是失去方知情重。

第七个无眠之夜,顾长卿立于悬崖边缘。当退无可退时,反而在绝境中觅得清明。晨光熹微中,他策马直奔皇城,朱红宫门次第而开时,一纸诏令正在他心中成型。

自今日起,夫妻若要解除婚约,不仅需双方签署文书,更要经历一段冷静期,待时日满后方可持和离书至宗祠,由族老见证正式分道扬镳。此番新规甚至溯及过往数月已签署和离书的夫妇。

得知这道御令后,沉寂多时的顾长卿眸中重燃星火。他径直寻到侍女吩咐:"再寄书信一封,告知她新颁的皇命。我已应允和离,但她必须返京与我共度冷静期。"交代完毕,他才缓步踱回书房,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些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未干的墨迹,盘算着下一步棋局。

其实他从未真想放手,这般说辞不过是诱她现身的饵。七年情深,她曾那样炽烈地爱慕过他,只要当面剖白误会,总该有破镜重圆的机会吧?

信笺送达那日,谢嫣然正倚在客栈窗边逗弄画眉。这半月来她踏遍江南水乡,早将和离琐事抛诸脑后。乍见顾长卿应允和离的字句,眉心却蓦地蹙起——这般轻易妥协,莫不是又设下什么圈套?待得知是圣上新规作祟,她只能对着苍穹翻个白眼:不过是想求个自由身,怎就如此波折重重?

江湖游历的计划只得暂搁,她认命地收拾行囊。十日后,马车辘辘驶入京城,城门口早有许鸢翘首以盼。

"阿然!你怎的晒成这般模样?"许鸢惊呼着扑上来。

谢嫣然笑着捏了捏好友的脸颊:"这叫健康色泽,我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香,连心情都明媚许多。"见她能这般洒脱谈笑,许鸢悬着的心才算落地,拉着人往府邸去。

途中谢嫣然绘声绘色讲着沿途见闻,听得许鸢艳羡不已,忽又想起正事:"顾长卿当真同意和离了?"

谢嫣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底闪过一丝犹疑。这趟回来,她本就是为彻底了断前尘,遂斩钉截铁道:"他同不同意都无妨,和离书既已签押,早些了结方能安心。"

当侍女传来谢嫣然归京的消息时,顾长卿立时便要邀约相见,却被冷冰冰拒之门外。他摩挲着袖中珍藏的珠钗,将满腔焦灼化作整理旧物的动作——和离书被反复展平又叠起,妆匣里的首饰被重新归置,仿佛这般便能抹去离别的痕迹。

七日后,他终于收到那封约见信笺,地点却赫然写着宗祠。满腔热望瞬间坠入冰窟,他仍强撑着赴约,果然见谢嫣然抱臂立于祠堂前,眉眼间尽是讥诮。

"空手而来,这就是太傅大人的诚意?"她扫过他空荡荡的双手,语气里淬着冰碴。

顾长卿喉结滚动,试图从她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寻觅往昔情愫,却只看到映着天光的冷冽。原来这月余时光,竟只有他困在回忆里辗转难眠。

"可否容我解释?"他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挲。

"待办完正事,我自当洗耳恭听。"谢嫣然退后半步,青石砖上的影子都透着疏离。

顾长卿攥紧的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痕,喉间溢出苦涩:"和离书未带在身,劳烦随我回府取来可好?"

"太傅大人莫不是健忘?"谢嫣然轻笑出声,"新规有言,三十日内未至宗祠确认,和离书便作废。您若想反悔,直说便是。"

顾长卿瞳孔骤缩,她竟将新规研读得如此透彻。马车里沉香袅袅,却熏不暖两人之间的寒霜。他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致,恍惚又见那年上元节,她提着兔儿灯在雪中回眸,笑靥比花灯更璀璨。

"这些时日……你去了何处?"他试图寻个话头。

"太傅大人,分寸二字可还认得?"谢嫣然支着下颌望向车外,声线比檐角风铃更清冷。

顾长卿喉间泛起腥甜,忽地自嘲一笑:"我从未想过以新规胁迫于你,只是不甘……不甘被误会缠身,不甘你连辩白的机会都吝于施舍,更不甘……"他顿住话头,宗祠飞檐已映入眼帘。

谢嫣然指尖无意识蜷缩,这番剖白倒出乎意料。她正待开口,忽见顾长卿翻身下车,脊背挺得笔直,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恰似一道即将断裂的弦。

她着实参不透他这番话的深意。

他不是对叶莺莺倾心多年吗?既已解除婚约,何不直截了当表明心迹?

缘何要在此处与她纠缠些不着边际的言语?那语气里还带着三分含糊七分缠绵?

周遭的静默恰似一张网,将顾长卿满腔情愫尽数兜住。

"阿然,看过那封诀别书后,我总算明白你执意离去的缘由了——你始终认定我仍对莺莺余情未了,是么?"

"难道不是吗?"

这声反问犹如利刃,在顾长卿心口又添一道血痕。

他死死压住喉间翻涌的苦涩,嗓音轻若柳絮,却裹挟着十二分赤诚:"是我该早些与你剖明心迹,却因优柔寡断累你误解至今,伤心至今,皆是我的过错,阿然,对不住。"

听在谢嫣然耳中,这番道歉来得蹊跷,倒像天边飘来的浮云。

她此刻满心满眼只系着尽快斩断这段孽缘,重获自由之身,哪还有闲情听他这迟来的忏悔。

"你确实亏欠于我,若真心想弥补,便痛快应下和离书。只要彻底了断,过往恩怨我皆可既往不咎。"

那些酝酿许久的肺腑之言,被这决绝之语生生堵在喉间。

顾长卿眸中伤痛愈浓,似墨色在宣纸上层层晕染。

"可我不愿和离,阿然,我在求你留下。能否再予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谢嫣然怔忡片刻,蹙眉凝视眼前人,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睫——这当真是那个清冷自持的顾长卿?他这般姿态背后,莫非又藏着什么算计?

"你为情所困三年不得解脱,我苦心经营三年仍换不来你半分垂怜,这不正说明你我婚约本就是场荒唐的错误?我执意和离,不过是想修正这个错处。如今叶莺莺既已恢复自由身,又对你暗送秋波,你合该助我达成心愿,去追寻你的真命天女才是,怎的偏要在和离之事上纠缠不休?"

"自莺莺嫁作他人妇那日起,我便只当她是妹妹;于我而言,这段姻缘从来不是错误,我是怀着十二分诚意想与你携手白头的。"

相识数载,谢嫣然首次听他用这般郑重口吻诉说情意,恍若春雪初融时滴落的第一滴水珠。

可她早已从七年痴梦中清醒,不会再被这三言两语撼动心防。

她阖目避开那道灼人视线,语调冷似寒冰:"顾公子说这话,自己可信?"

谢嫣然的怀疑,对顾长卿而言犹如万箭穿心。

然他亦知,正是自己亲手摧毁了这份信任,再多的痛楚也只能独自吞咽。这个结局,他曾在午夜梦回时预演过千百遍,尚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反而愈发坚定:"我会用余生证明所言非虚,阿然,再信我一次可好?"

马车停驻太傅府门前,谢嫣然提裙下车,语气里掺着几分不耐:"签了和离书,你爱如何证明便如何证明。"

言罢径自入府,全然不顾身后人反应。

话题兜转半晌又绕回原点,顾长卿终是看清她决绝心意。他双拳紧攥,青筋在袖口下突突跳动,却只能咽下满腔苦涩,尾随其后。

踏入府门刹那,谢嫣然猝然驻足——

她昔日搬走的物件竟原样复现,连案几上茶盏摆放位置都分毫不差。这般诡异的熟悉感,恍若时光倒流。

"你为何要将太傅府布置成这般模样?这些物件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顾长卿环顾四周,眸中浮起追忆之色:"我从未料想你会离去,更无法想象独守空宅的滋味。若不将此处复原如初,我便如漂泊孤舟,再难寻到归处。至于这些物件……不过是多费些心思寻访罢了。"

若非往昔记忆太过刻骨,谢嫣然怕是要被这番深情表演打动。而今她只觉疲惫:"大可不必,此处早非我栖身之所。"

重逢以来,谢嫣然每句话都似利箭,精准刺入顾长卿心口。

他此刻方才惊觉,她并非生来温婉,不过是将锋芒尽数收敛,只为能靠近他的世界,维系这段岌岌可危的姻缘。

这三年里,她咽下多少冷眼,藏起多少委屈,只怕比他想象中更甚百倍。她违背本性迁就于他,他却将这份深情当作理所当然,甚至在她伤口撒盐,终致她心灰意冷。

真相如刀,将顾长卿五脏六腑搅得鲜血淋漓。他无力抵抗这噬心之痛,只能任其肆虐——

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不过片刻,谢嫣然便从妆奁底层翻出和离书。持着薄薄几张纸走出内室时,却见顾长卿斜倚门框,面色惨白如纸。

这又是唱的哪出?莫非想装病拖延?

她驻足门前,语带审视:"可要请郎中?"

顾长卿听出这话中机锋,摇头撑着门框起身,勉强扯出笑意:"无妨,走吧。"

待他推开门扉,谢嫣然方放下戒备,快步跟上。

前往宗祠途中,二人皆缄默不语。

谢嫣然频频看天色,下马车时竟主动牵起他衣袖,步履匆匆。顾长卿望着交叠的衣袖,恍惚忆起大婚当日——她亦是这般急切,倒将他满腔惶恐冲淡几分。

谁曾想三年后重临宗祠,竟是为斩断红绳。

望着往来办理和离的男女,顾长卿忽觉此举亦非末日。既知前路是错,便该及时止损。唯有终结错误,方能以全新身份重返她身旁。

此番,换他从头开始,追逐那抹倩影。

纵使不知能否得她回眸,然顾长卿心志已定——既许诺携手白头,便永不言悔。

待手续办妥,谢嫣然踏出宗祠时如释重负,连看顾长卿都觉顺眼三分。她甩着和离书,语调轻快:"多谢这些年照拂,从今往后两不相欠,告辞!"

正欲抽身,却被他攥住皓腕。

"谁说两清?"

谢嫣然晃了晃手中文书,又瞥他一眼,满眼狐疑:"宗祠判书在此,怎的不算两清?"

"是,夫妻名分已断。然你我昔年情谊,岂是薄纸能断?"

"情谊?"谢嫣然嗤笑,"顾公子莫不是忘了,你我素来淡如水,何曾有过深交?"

顾长卿倒不否认:"确如你所言,我往日待你冷淡。然那些偷偷塞进我马车的针线活计、玉佩香囊,可都是你留下的印记?"

谢嫣然头回听他提及旧事,还是在这般尴尬境地,面上顿时浮起薄红:"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既是旧事,不如说些新鲜的——"顾长卿忽而倾身,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比如,从今往后,我该如何重新追回,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