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她与骠骑将军刚刚相识,但两家尚未定亲,一切都还不晚
发布时间:2025-06-18 23:07 浏览量:1
一觉醒来,唐婉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彼时,她刚刚与骠骑将军相识,但两家尚未定亲。
那位新科三甲第二十名的进士也并未被排挤到地方为官。
所有人都正是春风得意时。
1
前尘的唐婉出身尚书府,作为吏部尚书唐斯年的掌上明珠,除却天家血脉,京中贵女皆以她为尊。
然令其父最为欣慰的,并非女儿承袭了父母双亲的绝世容颜,而是她自幼展露的过人聪颖与冠绝京华的才学。
自垂髫之年始,唐婉便养成个执拗性子——但凡行事必要做那云端之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连宫中乐师都曾赞叹其指法精妙。这般苦功皆被她藏于锦绣罗裙之下,外人只见得芙蓉出水般的惊才绝艳。
久而久之,连九重宫阙里的天子都听闻:唐斯年有个堪比金枝玉叶的嫡长女。
十二岁那年,一道旨意自宫中传来。三公主选中了这位尚书千金作伴读,自此唐婉踏入朱墙碧瓦的深宫。十三岁春闱时,她巧施手段将顽劣的公主引上治学正途;十四岁及笄前,又因侍奉皇后得宜,竟破例获封县主之位。东海之滨的膏腴之地化作她的封邑,这般荣宠令满城朱门贵妇咬碎了银牙。
及笄之喜犹在昨日,唐婉便缠着父亲要亲往封地巡视。唐斯年拗不过爱女,待来年春暖便告假东行。
谁料临潼关前,一袭银甲映入眼帘——时任骠骑将军的谢瑜正亲自查验关防。
"东境近日匪患肆虐,唐小姐三思。"年轻将领下马递还文牒时温言相劝。唐斯年闻言面露犹豫,却见爱女忽而抬眸,朱唇轻启:"若得将军护送,可是万无一失?"
谢瑜执缰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朗声笑道:"尚书大人安危关乎社稷,纵使越界三十里,亦在末将职守之内。"这番滴水不漏的应答,既全了君臣之礼,又解了唐斯年顾虑。
初见时的机锋,恰似投入心湖的石子。当年秋日,素来婉拒京职的谢瑜竟接下御林军统领的印信。待到冬至飘雪时,谢家聘礼如红霞般铺满朱雀大街,十里锦绣将唐婉推上风口浪尖。
十五岁的凤冠霞帔犹在镜中生辉,十六岁的春光便已化作满目苍凉。谢家深宅里,兄嫂间的暧昧流言、账目上的斑斑血泪,桩桩件件撕开豪门华服下的虱子。
唐婉硬是凭着铁腕填平百万亏空,却在新婚燕尔时迎来当头棒喝——谢瑜竟领着个青衣女子进门,温言劝她饮下那盏妾室茶。
此后二十六载寒暑,她如陀螺般周旋于后宅阴私与家族债务之间。外人只见她执掌中馈三十载,与谢瑜伉俪情深,儿孙个个出息。每月十五的团圆宴上,谢瑜总会亲自为她布菜,这般体面,倒教旁人艳羡不已。
临终前望着满堂儿孙,唐婉忽觉荒唐——这看似花团锦簇的一生,竟尽数耗在填补他人窟窿上。
当神魂飘离躯壳的刹那,她未觉狂喜,唯有淡淡怅惘:若有来世,定要换个活法。
2
既然要改弦更张,当务之急便是斩断与谢家的婚约。所幸谢瑜尚未因她调任回京,唐婉便央求父亲将谢瑜往日寄来的书信物件尽数归还。
所幸她素日行事谨慎,为防落人口实,从未提笔写过只言片语,不过是让贴身侍女给送信的仆从捎句话。故而她并不担忧谢瑜会突然翻脸构陷,况且她那位前夫虽风流成性,到底还存着读书人的体面,不至于行此污人清誉的下作手段。
唐父对女儿的决断颇为惊诧,毕竟往日情愫从未瞒过他,自己早将谢瑜视为东床快婿。
所幸唐婉早备下说辞:"谢家虽是百年簪缨,可父亲亦是清流名门,此刻缔结姻亲,只怕要惹人非议攀附权贵,届时圣上心中怕也不痛快。
"前世正因父亲执意与谢家结亲,遭清流言官攻讦良久,虽未获罪,却也失了圣心。
直至后来在立储之事上押对筹码,才保住尚书之位直至致仕。此番说辞,倒非虚言恫吓。
唐父权衡利弊,终是忍痛舍了这门亲事,转而将目光投向新科进士。奈何下手迟了半步,前列才俊早被权贵榜下捉婿,余下者也多已定亲。
辗转多日,竟为爱女相中位故人。"陆仁羽,三甲第二十七名,皖南人士,虽是乡绅出身,然地方上颇有声望。
"唐父展开画像,指着上面容清隽的男子道:"为父看过他的策论,虽见识稍欠火候,然字里行间正气沛然,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婉儿意下如何?"
唐婉望着画中眉目如画的男子,一时啼笑皆非。一则因这缘分委实奇妙——三甲数百人中,唯独与此人有过私交;二则叹服父亲眼力依旧毒辣。
前世谢瑜虽荒唐,到底凭军功封侯,而这位陆进士,虽因党争外放为官,却也靠着政绩成为新君倚重的封疆大吏。
本欲推脱不愿扰其原有姻缘,然忆及他离京前仍孑然一身,终是默认了父亲安排。
唐婉暗忖,待自己料理完要事,必能赶在其离京前了结这桩婚约,自不会耽误他的良缘佳配。
念及"良缘"二字,她忽地怔住——前世直至自己油尽灯枯,似乎都未闻得陆仁羽成婚的消息……
3
人选既已敲定,后续事宜自有父亲操持,唐婉得以全心筹谋己身。既得重活一世,她断不肯再蹈前世覆辙。
上辈子她凭一己之力替谢家填补无数窟窿,今生仍信凭这身本事足以安身立命,何苦再入夫家那潭浑水?
暗中吩咐奶兄寻个生面孔,悄悄盘下长安街尾一间不起眼铺面。说易行难,须得掩人耳目,不教察觉幕后主使是她。
正于闺阁中筹算,忽闻丫鬟传话:"小姐,老爷请您即刻往书房去。"
唐婉掐指暗算时日,心头蓦地浮起不祥预感。为示郑重,仍简淡梳妆一番。
待至书房,除父亲外,案前立着位靛蓝衣袍的年轻郎君——竟是陆仁羽。"婉儿,为父尚有公务,你代为父陪文卿在园中走走。"
父亲言辞温雅,唐婉却听惯了这般说辞。当年她替京中贵妇说媒时,总爱用这借口让小儿女相看。
陆仁羽闻弦歌而知雅意,白玉似的耳垂泛起薄红,躬身长揖:"有劳小姐引路。"唐婉本惦记着铺面事宜,然见此人羞涩模样与记忆中那位雷厉风行的封疆大吏判若两人,倒生出几分逗趣心思,连日来郁气竟散了大半。
4
管他作甚?既是天意安排,且看这场戏如何唱罢。唐婉暂抛杂念,引着陆仁羽漫步自家后园。
尚书府的景致素来中正平和,假山池沼皆循规制,花木配置恰似量过般精准,恰似其父为官之道——不越雷池半步。
见陆仁羽新晋入京,唐婉特意指点些京中规矩,免他赴宴时失了礼数。青年听得专注,脖颈后红晕却一路蔓延至耳际。唐婉见状心念微动,执绢帕轻笑:"陆进士耳垂如染胭脂,莫不是从未与闺阁女子说过话?"
"家中姊妹自是常谈的。"陆仁羽慌忙摆手,又觉不妥,正色补充:"除却至亲,确未与外间女子多言。"唐婉存心逗他,追问道:"若算上同窗女眷呢?"
"亦不曾。"陆仁羽摇头如拨浪鼓,忽又想起什么,认真道:"倒是初到京城那日,在四方馆与位戴帷帽的姑娘论过南疆匪患。"此言一出,唐婉执扇的手顿在半空——那日她正为着谢家婚事烦闷,偏生遇上个愣头青与她争辩治匪方略。
"后来呢?"唐婉假作不知,扇柄轻点石桌。"自是……自是甘拜下风。"陆仁羽耳尖红得要滴血,却仍挺直脊梁:"虽败犹荣,那位姑娘论政之才,胜过诸多男儿。"
唐婉望着他澄澈目光,忽觉棘手。此人性情较之谢瑜更显执拗,若应下婚事,怕是要纠缠半生。思及此处,她蓦地沉下脸色,广袖一拂:"陆进士倒是实诚,只可惜我素来心胸狭窄,最见不得旁人提及旧情。"
言罢也不等对方反应,径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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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提着裙裾疾步奔出数十丈远,直到确信身后无人跟随,才扶着假山石暂作停歇。秋夜凉风灌入喉间,惹得她连声咳嗽,却仍强撑着唤来侍女:"速去安排几个机灵的小厮,就说在园子里拾到了陆公子遗落的玉佩,引着他从西角门出去。"
待侍女领命而去,她又匆匆折返闺阁,遣了最得力的嬷嬷往书房递话:"就说我白日里贪凉,这会儿正发着高热,请父亲代为推了这几日的会客邀约。"唐婉素手轻叩紫檀桌面,暗忖着唯有如此方能暂缓婚约,待寻到妥帖时机再作计较。
怎料暮色初临时分,本该离府的陆仁羽竟折返至后巷。
守门婆子捧着青花食盒叩门时,唐婉正对着菱花镜卸钗环,忽见那描金缠枝莲纹的碗盏,鼻尖萦绕的鲜香教她执箸的手微顿——这鱼粥甜糯中带着江南特有的火候,分明不是京中酒楼的手艺,亦与自家灶房滋味迥异。
瓷勺轻搅间,往事如潮水漫上心头。
前世她为填补谢家亏空私放印子钱,偏生那日收账的小厮迟迟未归。正当她欲向父亲坦白时,恰逢暂调刑部的陆仁羽登门,借口借调人手将小厮全须全尾送回。
直至事后她才知晓,此人竟在暗巷守候整日,特意等到暮色四合方放人归来。
"小姐,陆进士还在门外候着呢。"婆子的提醒将唐婉拽回现实。她望着铜镜中倒映的素白中衣,忽地想起前世储君之争前夕,陆仁羽因故被贬至东南匪患之地,却借此机遇平定叛乱,终成封疆大吏。
思及此处,唐婉不禁执帕掩唇,清浅笑意在菱花镜中漾开——她竟将这等人物视作拘泥情爱的愚人,当真是糊涂至极。
"把老爷前日送来的那件鹤氅取来。"唐婉话音未落,贴身丫鬟已抿唇笑道:"小姐可要想清楚,这衣裳原是要在老爷寿辰当日……"话未说完,便被自家主子嗔怪的眼神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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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吱呀作响时,陆仁羽正负手立于梧桐影下。玄色直裰被夜风掀起一角,倒显出几分清减。待看清来人,他剑眉微蹙:"唐姑娘怎的亲自出来?夜露深重,当心……"
"陆进士这般絮叨,倒像极了学堂里的老先生。"唐婉执灯上前,灯影在青砖地上投下交叠的剪影。陆仁羽下意识往风口处挪了半步,恰将刺骨寒风尽数挡在身后。
"原以为……会是令婢传话。"他垂眸望着石阶,喉结微动。唐婉将鹤氅披上他肩头时,分明听见布料摩擦间漏出的愧言。不同于谢瑜舌灿莲花的哄骗,这等笨拙的关切,倒似陈年佳酿般醉人。
"有些话,须得当面说与陆进士听。"唐婉指尖翻飞,三两下便系好了盘花扣,"昨夜梦魇缠身,梦见自己困守金丝笼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傀儡。"她抬眸望进对方眼底,"今日白昼之举,实则是寻了个由头推拒婚事,并非介怀旧事。"
陆仁羽却突然截断话头:"姑娘拒了这桩婚,唐尚书难道不会再择良婿?"夜风送来他发间淡淡的墨香,唐婉望着他被冻得发红的指尖,忽觉眼眶发酸:"至多熬到腊月,我自有法子让父亲歇了结亲的心思。"
梧桐叶沙沙作响间,陆仁羽忽而抬手拭去她眼角水光:"唐姑娘放心,今日之言必当烂在腹中。只是……可否暂且应下婚约?待姑娘达成所愿,再行退婚不迟。"他解下腰间玉佩塞入唐婉掌心,"陆某以项上人头起誓,绝不做那等纠缠之事。"
温润玉佩贴着肌肤,唐婉听见自己沉寂多年的心房传来细微裂响。前世今生两世为人,竟头回尝到被人妥帖安放的滋味。
7
同谢瑜成婚二十余载,外人都觉得谢瑜这个丈夫对唐婉是极好的。
他会在陪天子南巡时给唐婉带回来许多好玩的东西。
也会在下雪天携着唐婉的手,去护国寺上第一炷香。
甚至还会在众人面前,俯身为唐婉整理裙摆。
他做的极尽浪漫,浪漫到即便唐婉也被那些举动迷了眼,从没怀疑过他的用心。
直到五六年后才在偷听到谢瑜与妾室的谈话时幡然醒悟。
「我这位夫人啊,看着精明,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实际上却简单的很。我只要给足了她面子,让她那点虚荣心得到满足,她就会拼了命的为我做事。」
那时唐婉就在廊后听着,明明六月的天,可浑身的血都是凉的。
她想出去质问谢瑜,却听到妾室懵懵懂懂,柔弱的仿佛柳叶似的声音,
「将军娶夫人进门是为了持家,那纳妾进门又是为何呢?妾出身寒微,相貌才情也并不如夫人,为何将军肯待妾这般好?」
唐婉停住了脚步,她想着若谢瑜本就是这样精于算计的人,这口气她也就忍下了。
可谢瑜的回答却让她一颗心如坠冰窖,连一丝怒火也提不起来了。
「是啊,你没她那么事事出挑,可偏偏我就是舍不得看着你流眼泪。」
唐婉放弃了和谢瑜争辩的念头,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她也想过和离,可一想到嫁给旁的男子许也不会好到哪去,不会有谢家这百年望族的声誉,更会让人看了笑话,便作罢了。
只是那以后她再不肯在谢瑜身上用情,生儿育女也都只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和自己那点子摇摇欲坠的颜面。
思及过往,唐婉心底不知不觉又凉了一片。
她不得不承认,和谢瑜过得那一辈子已经彻底打碎了她对男女之情的向往和期盼。
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赤诚的男女之情。
但看着眼前的陆仁羽,她忽然又觉得,不是这世上没有,或许只是她运气不好没能遇到。
只是那也不重要了,毕竟她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嫁人的。
思虑过后,唐婉还是应下了陆仁羽的话。
她知道陆仁羽是为了帮自己的忙,并非贪图权贵之人。
可唐婉却想用尚书府的权,替他铺一条花团锦簇的青云之路。
只是唐婉没想到,谢瑜会如同前世一般调回了章京城。
8
那时唐婉已经如愿盘下了长安街上的铺子,又着人开始四下收购米粮,且只收不卖。
眼见着粮食一点点堆积在库里,唐婉十分满意,高兴之余便应下了三公主同乘泛舟的邀约。
未料圣上竟遇刺,三公主的游船所行的运河被设下关卡,而守着关卡的御林军统领,正是谢瑜。
秋日里,运河两侧的绿柳已然黄了叶子,次一层高耸的枫叶也染上了醉人的红。
江面是碧青色的。
游船也是兵部御制,贴着碧金色,雄伟气派。
可这一切的一切的繁华,都在那腰间挎着长刀、宽肩窄腰的年轻御林军统领面前黯然失色。
隔着老远,唐婉眨了两下眼睛,仍旧微酸,便借口外面风大躲到了船舱里。
可她也没想到谢瑜的胆子这样大,为了搜查刺客,竟带人搜到了三公主的船上,推开了唐婉躲清静的那扇门。
「怎么只有你自己?」
来人发问。
唐婉在震惊过后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起身行礼道。
「公主邀约,旁的人自然都在陪着公主,妾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得公主施恩,在此处休息片刻。」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将军的意思,妾不明白。」
谢瑜渐渐逼近,唐婉依旧装听不懂,借口要出去寻三公主,却被谢瑜关上房门,抵在了角落里。
「我说的是——他。」
9
谢瑜粗喘着气,拧着眉,眼睛里也缠着怨念。
怨得唐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真的以为他是吃了陆仁羽的醋。
可转瞬间唐婉便恢复了清明。
谢瑜不过是在为唐婉突然逃脱了他的谋划而懊恼。
他在意的只是因为唐婉先弃了他,只是失去了唐婉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为他谢家做事罢了。
「妾已定了亲,还望将军自重。」
唐婉双手护在身前,抵在那冰冷的金色盔甲上,不让其再靠近一分,却听到了谢瑜低沉蛮横的声音里染上了些委屈。
「可是唐婉,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怎么能……说断就断了。」
耳边忽然安静下来了。
只剩下谢瑜粗喘着气的声音,但到底他也没再越过那条线,做出更无礼的行为。
这不禁让唐婉想起,去岁东游路上的那一遭,谢瑜为了避免污了自己的清誉,宁肯站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也未曾踏入荒山破庙中半步。
不管他哄骗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到底,他也给过自己一些堪称美好的回忆。
更何况,上天已经给她机会重来了一次,不是么?
这一刻,唐婉选择与前世的自己和解了。
「谢瑜,临潼关前我不该招惹你,对不起。」
谢瑜的瞳孔颤了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从前他听到与唐婉相关最多的就是——尚书府的嫡长女素来心高气傲,不肯轻易服输,不肯屈居人下。
可短短月余,唐婉先是弃了百年望族的谢家,转身择了一个寒门出身订了亲。
随后又为着从前的事向自己道了歉。
这样的变化,谢瑜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沉默片刻后,抵在唐婉身前的将军勾起了凉薄的嘴角,轻哼出的嗤笑声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看不出,你竟这样在意他?」
「可惜……我看中的,绝不会再让给旁人。」
10
运河上忽然洒起了薄薄的一层雪。
三公主正气恼着谢瑜不由分说便带人搜查自己的船,可转过头便看到一位着着赤色六品官袍的年轻男子沿着游船的楼梯拾阶而上。
那些只听父皇和谢瑜话的御林军并没有阻拦他,甚至多有几分恭敬。
三公主忽然好奇来起人的身份,后者已经恭敬地向自己拱手行礼,而她也听清了那人自报的名字。
「微臣中书省六品行书陆仁羽,见过公主殿下。」
三公主忽然想起,唐婉刚定下的姻缘,那人似乎也叫陆仁羽,是一个连一榜都未进的进士。
除了长的清隽些,真不知道唐婉看上了他什么?
疑惑刚起,三公主忽然就变了脸色,只见那陆仁羽已然走进了船舱里,直奔着唐婉所在的那一间去了。
她没记错的话,谢瑜刚刚好像也进去了。
「站住!这可是本公主的游船,岂容你放肆!」
本着维护好姐妹颜面的想法,三公主连忙开口阻止。
毕竟她指挥不了百年望族的谢氏,难不成还控制不了那寒门出身的小小行书?
可令三公主愈加气恼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陆仁羽对她的劝阻置若罔闻,走到那扇唯一紧闭的门前,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完了!
只希望唐婉最好不要是衣衫不整的样子,毕竟廊中伫立了不少的御林军。
三公主如是想。
11
房门突然被踢开,唐婉被吓了一跳,在看到那穿着赤袍却满面怒容的清隽行书时,没忍住怔了怔。
谢瑜也不满地回头看去,紧接着抬声便要呵斥那不懂规矩的东西,却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
谢氏百年的望族,门生故吏遍天下,就算是皇家也要给三分薄面,以是自小到底只有谢瑜打旁人的份,还从没有他挨打的道理。
当下也急了,挥手抽出刀向身后砍去,却见唐婉忽然挡在了那年轻行书的身前。
虽一言未发,却分明是一副想杀他必先取她性命的架势。
带着杀意的刀就这样堪堪停住。
谢瑜愣了愣,看着唐婉回握住男子的手,忽然懂了。
那唇红齿白的男子定然就是她新近定亲的进士陆仁羽了。
「唐婉!你当真要为了他和我作对?」
谢瑜看向唐婉,话里话外皆是威慑。
往小了说,他是御林军统帅,天子近臣。
往大了说,谢家是皇氏也要敬让的百年望族。
精明如唐婉不会不知道该怎么选。
可她深知谢家的软肋,又背靠尚书府不是能任由谢家拿捏的人,当即不仅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嘴角还嗪出了几分冷笑,
「明明是将军冒犯在先,先闯了我的屋子,就算是告到圣上面前,也断然没有说我不是的道理。」
说着那一身蓝衫的女子便拉着行书出了屋子。
谢瑜简直要被气死了,可他还是放任二人离去。
一则他是真的做不到让唐婉在御林军那些兵鲁子面前下不了台。
二则,御林军竟一路同行放陆仁羽上了船,自己刚刚回朝,许多事尚未了解,想是这其中应该是有点自己不知道的关系。
摸了摸右侧的脸颊,到底谢瑜还是将这口气暂时咽下了。
12
唐婉在三公主揶揄的目光中拉着陆仁羽下了游船,直到了旁边的树林中站定,见四下无人偷听才念叨起来,
「你打他做什么?他姓谢,就算是圣上也不敢轻易责罚他,你倒是好,上来就把人打了,明日脸上淤青现于人前,圣上问起有你的好果子吃!」
「寒窗数十载,好不容易出了头,你往日里的谨慎小心都哪里去了?」
唐婉倒是不怕谢瑜搞小动作,那人除了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品性倒还端正。
可架不住谢家是大族,皇帝总要让着,不能轻易责罚自己,但拿陆仁羽给谢家出气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谢家里面总有那么一两个歪瓜裂枣,若要暗地里要给陆仁羽使绊子,也够他吃一壶的。
但眼前的男子不仅未察觉到这一层艰险不知担忧,反而还笑着安慰她没那么严重。
唐婉气恼不过,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陆仁羽拉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难道也要学着谢瑜那厮欺负人不成?」
唐婉气头上,说出来的话也夹枪带棒的,可陆仁羽依旧是那副温吞含笑的样子,
「昨天在街上看到了一块玉,想着很衬你,就买下来了。」
话音落下,陆仁羽便松开了手,与此同时唐婉的掌心里也落入了一块温凉的血纹白玉。
唐婉眸光闪烁,这玉,她前世也有一块。
是她过三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一个刚入京城的官员家眷送的。
她喜欢里面形如兰草似的血纹,便留下来日日佩戴在身上。
这东西怎么到了陆仁羽的手中?
但不管怎么说,唐婉的气倒是消了大半了。
也觉着自己态度确实有些过了,毕竟陆仁羽又不像她已经度过了几十年。
此时的陆仁羽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思虑不全也是有的。
思索之间,唐婉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和父亲说,让他帮衬着陆仁羽,刚要再交代陆仁羽一些话,后者却先一步开了口,
「我知道小姐是为着我着想,可文卿虽是一介寒门出身,却也不是容忍人随意拿捏的。」
眼见着陆仁羽站在那棵颜色鲜红的枫树下,容色之间没有一丝惧色,唐婉噤了声,不自觉的唇角便染上了几分笑意。
原是她低估他了。
但也是这样才对,那可是能在东南闯出一片天地的封疆大吏。
不过唐婉并没忽视,陆仁羽怎么会来的这样巧,怎么会在看见谢瑜堵着她时满面的怒容。
只是她不肯深想,也不敢深念。
13
朝堂上的事,陆仁羽确实如他所言应对的很好。
就连父亲也在下朝后忍不住和她念叨。
说是圣上发现了谢瑜脸上的伤后便叫来了陆仁羽要责问。
可后者在应对谢家族老和圣上时脸上丝毫不见退却之意,反而有理有据。
最后硬生生是让谢家自忏形愧给父亲赔了不是。
「这些年啊,无论是圣上还是清流在世家面前都没少受气,文卿这孩子倒是替大家狠狠出了口恶气。」
父亲说的时候也是一脸的痛快,最后离去前还装似不经意地提了句,
「哦对了,行刺圣上的人抓到了,是刑部在文卿的谋划下抓到的,圣上不仅嘉赏了刑部,还给文卿升了官职,明日起那孩子就是中书省的秉笔了。」
「二十三岁的正四品秉笔,前途无量啊。」
父亲感慨着,却是拍了拍唐婉的肩膀。
「我女儿的眼光,真是不错。」
唐婉有些莫名,但想着父亲也许只是借着称赞她的由头表达高兴,便也跟着捧着说了两句父亲眼光毒辣等等的说辞。
不料父亲竟突然正色道,
「以为父最初的意思,是想和谢家这样的世家结亲来提升咱们唐家的名望。可看着陛下的意思,应该是不希望咱们和世家联姻的。而且……谢瑜那孩子看着虽然文武卓绝,却并非良人,想来为父险些害了你。」
唐婉愣了愣,虽好奇父亲怎么忽然改了对谢瑜的看法,但终究父亲没说她也没问。
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人要她安慰。
14
被陆仁羽忽视的三公主一连好几日都邀着唐婉去公主府。
起初唐婉只以为三公主要出嫁了,想多自在几日,可直到中秋夜宴上,唐婉才反应过来,三公主是恼了陆仁羽,故意不让他见自己。
事情是这样的——陆仁羽进了宫宴上,远处便瞧见了唐婉,两个人刚刚定了亲,断然没有见面不说话的道理,于是陆仁羽打着招呼走向了唐婉这边。
可眼瞅着就差几步路,三公主便将唐婉拉到了一旁,生生阻断了陆仁羽和她说话的机会。
唐婉笑着看向公主,后者给看的心虚这才说了实话,
「他能将本公主的话当成耳旁风,那本公主也能让他见不到心上人,让他知道知道本公主的厉害。」
说着又警告起唐婉来,
「可不许你偷偷和他见面,不许心疼他,不然的话我就让你住在公主府,成婚之前都不让你见他。」
唐婉知道,堂堂公主殿下已经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给了陆仁羽这看似不算惩戒的惩戒,她哪里还会再不识趣地讨价还价,当即笑着应了。
三公主这才再次展露笑容,拉着她去了女宾一侧,留下陆仁羽一人站在原处不明所以。
唐婉也起了坏心思,回头瞧了瞧,果不其然,那张向来感觉没什么能难住他的面孔上,竟也现出了疑惑与不悦。
之后的一连几日,唐婉自觉的早起去公主府点卯,直到宵禁之前才赶回尚书府。
直看得父亲云里雾里,但好在三公主倒是心情极好。
当然,唐婉也没闲着,拉着三公主入了自己铺子的伙,当然对外她只说是开了家脂粉铺子。
好在三公主向来不关注这些,只管有钱收便是。
15
唐婉没想到陆仁羽竟这般聪明,不过三日便找到了圣上主动承认错误,又向圣上讨了情。
他和圣上坦露此事的时候,唐婉的父亲也在场,除了恍然大悟她为何会早出晚归之余,也和圣上一般忍俊不禁。
「他啊,为了见你这个心上人也是豁出去了,父皇可逼着我必须要放人呢。」
三公主酸溜溜地用眼神瞪了一眼唐婉,但还是把早已准备好的金簪拿了出来,
「这是我及笄那日母后送的,我在你之前出嫁,应是见不到你成婚了,便将它送给你做婚礼吧。」
「你可不要有了郎君,便忘了我啊。」
唐婉看着那金簪不禁目光闪动,应了声绝不会,转身便在公主府侍女的引领下出了府。
未曾想,刚出门,便见到陆仁羽在门口等着自己。
「等了有一会子了。」
侍女悄悄在唐婉耳边通风,唐婉的心底微暖,却是忧大过喜。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唐婉斟酌了许久,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不必这样待我,这已然超出了寻常缔结婚约人家的情谊,我回馈不起。」
唐婉想和陆仁羽划清界限,可后者却替拢了拢袖子,轻声道,
「我喜欢小姐是我的事,与小姐无干。」
「我只要能偶尔看看小姐就好了,别无所求。」
「不过若是小姐担心我会纠缠,大可放心,我既答应过便自然会……」
「咳嗯……」
唐婉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的话。
「我从未想过你会食言。」
话音落下陆仁羽呼吸凝滞了片刻,随后便惊讶地望了过来,可唐婉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她当然知道这话会让陆仁羽起疑,可她就是不想让这人觉着自己是在防范他。
马车里忽然陷入了一阵安静,只有街上的烛火光亮偶尔趁着帘子飘动跃了进来,洒在陆仁羽的身上。
三两次之后,陆仁羽忽的轻笑出声,似乎恍然了什么。
可唐婉不敢抬头。
若前世她选的是陆仁羽也便罢了。
偏偏她没有。
而后今生相遇,她已然配不上男子的深情。
16
和记忆里一样,元初三年的冬天提前了。
十月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掩了各地通往章京的路。
即便朝廷即使派了人去清雪,可章京城还是因为税粮迟到,出现了一阵子物资短缺。
城内已然如此,城外便可见更是异常艰难。
米铺面铺纷纷限量高价出售。
圣上和六部大臣们愁的焦头烂额,而就在此时京中忽然有家铺子挂起了米铺的招牌,卖起了平价的米面和蔬菜、肉来。
圣上着人去查,最后却查到了三公主和唐尚书家嫡女唐婉的头上。
于是唐尚书就在一日之内经历了连着经历了一次大喜与大悲。
喜的是唐婉这个女儿给他争了脸,圣上要传召褒奖三公主和唐婉。
悲的是他这个女儿竟然当着圣上的面,求了不该求的赏赐,引得他在殿外都听到了圣上斥责她的声音。
「唐婉,朕和你父亲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公主和亲乃是朝廷大事,岂容你插手干涉?」
唐尚书差点就要推门进去,却被门外的禁军拦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女儿怎么说的,最后惹得向来好脾气的圣上竟下令责打了唐婉十杖。
十杖下去一般男子都要伤筋动骨,更何况是他这文弱不禁风的女儿?那还不得没了半条命去?
唐尚书心一横,豁出去这把老骨头要去圣上面前求个人情,却被不知何时赶到的陆仁羽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这么看着婉儿被打吗?」
唐尚书鲜少地朝着这个未来女婿发了火。
可话没说完,就看见陆仁羽袖子下的骨节泛白,目光深深。
唐尚书也是男子,自然看得清那深深目光中的隐忍与心疼。
「尚书大人,这是她要做的事,她挨了打,事情便也成了。」
于是唐尚书便在沉默中听着那庭中的木杖打在了层层叠叠的丝绸上。
他这个女儿,自小便争气,他连申饬都没有过。
那木杖与其说打在了唐婉身上,倒不如说是打在了他的心上。
听着那廷杖的声音响满了十声,唐尚书连忙要跑去隔壁接女儿,殿内的内侍忽然走出,传话说叫他进去。
他犹豫了一下,刚要将女儿交给陆仁羽,便见皑皑白雪中,一袭青衣的年轻人已经大着步子跑了过去。
乌纱帽下的眼神竟有些恍惚,却也安了心,转身走进了大殿中。
殿内许是因为下了雪的缘故,空气肃穆,带着冷意,唐尚书悄悄觑了一眼,果不其然,圣上依旧面带怒色。
三公主也跪在圣前。
心下一沉,他已经做好了丢官的打算,却在跪在那一刻听圣上长叹了口气,说了两句话。
「唐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这是第一句,唐尚书松了口气,看来圣上是不会再怪罪婉儿了,这样就算是他丢了官职也没所谓。
可听到第二句话,唐尚书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热泪。
「唐卿,即刻传六部大臣们到宣政殿商议,朕要对南国宣战。」
「不和亲了。」
17
从前唐婉富贵了一辈子,有父亲有谢家有皇室给她撑腰,旁人连个脸色都不敢给她瞧。
如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疼得唐婉咬着唇眼泪直流,才没让自己吭出声。
但她的精神绷得太紧,也或许是因为后背太痛,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廷杖已经停了。
直到白茫茫的一片冷中忽然现出了一抹青色,唐婉忽然觉得身上一暖,紧接着便听到了那清冷夹杂着宽慰的声音,
「结束了,陛下应了。你想要做的事做成了。」
唐婉流着泪抬起头,只看到那素来被称为硬骨头的年轻秉笔此刻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拂去唐婉耳边随风凌乱遮住了她眼睛的碎发。
唐婉忽然笑了,她想安抚他,可浑身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
而话也不敢乱说,最后只敢斟酌着说了一句,
「可以……送我回家吗?」
说完唐婉便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她知道陆仁羽不会拒绝自己。
可还是在听到男子的回复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嗯,我带你回家。」
冬月二十六日,章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北风萧瑟,打在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寒。
刚刚遭遇完廷杖的唐婉攀在了这个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中书省秉笔大人的背上。
胸前是男子隔着衣襟仍旧热腾腾的身体。
身后则裹着那件她在入秋时送给男子的那件披风。
感受着不断递来的暖意,唐婉的心里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这辈子值了。
18
唐婉曾亲眼见着三公主被送到南国和亲,不仅遭遇父死子继这种事情,更是因为朝廷忽然发动了对南国的战争,被南国王室中人羞辱,最终含恨而死。
重生一世,她怎么忍心再看着她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唐婉才拉着三公主入伙。
她要让圣上和朝臣看到三公主身上其他的价值。
但这还是不够的,她便在圣上要封赏自己时,赌上了自己的所有荣誉,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求圣上放弃和亲,转而直接对南国开战。
她也不是一味的赌,她知道圣上仁慈不会牵连她的父亲,才有胆子这样做。
她也知道圣上是想对南国开战的,只是苦于钱粮不足才会暂时妥协让最疼爱的女儿去和亲。
所以她向圣上承诺会为朝廷筹措钱粮。
好在,她赌对了。
圣上答应了。
三公主不必和亲了。
唐婉也有了除嫁人以外的路可走了。
19
两年后,晚春四月,明明已经过了年,可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绸,连带着各处官邸前都挂着红灯笼,一片欣喜之相。
朝廷和南国的战争在持续了近两年的时间后,终于以大败南国结束了。
这一日,正是朝廷的大军班师凯旋的日子。
章京城的南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唐婉本不想去,她好不容易结束没白没黑筹钱的日子,正需要时间补补觉,父亲却一大早便来到唐婉的院子,让她随他去南城迎接班师的大军。
唐婉裹着被子不肯起来。
「爹,圣上不是定了晚上在含章殿设宴庆功吗?我晚上去就是了。」
一则作为南国大胜必不可少的筹措军粮的功臣,唐婉的名字也在应邀之列。
二则,带兵的将军是谢瑜,她可不想见着那人。
「臭丫头,你一句话就让文卿那孩子自请去外面吃了两年的泥,他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你不去迎接,还有没有心肝?」
眼瞅着父亲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的念叨,唐婉连忙心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让侍女给自己梳妆。
可即便这样也没能堵住尚书大人的嘴。
「你梳妆,我说话你听着。」
「嗯,知道啦。」
唐婉睡眼蒙眬地敷衍着。
「之前是因为他要随军出征才请求陛下解除了你们之间的婚约,现下仗打完了,也该重提一下你们的事了。」
听到父亲提起她和陆仁羽的婚事,唐婉瞬间闭上了嘴巴,装鹌鹑。
两年前陆仁羽在出征前以生死未卜为理由,请求陛下解除他和唐婉之间的婚约。
等他离开京城后,圣旨才送进唐家。
她和陆仁羽的婚事也就这么罢了。
但这两年里她和陆仁羽也并非一点来往也没有。
偶尔唐婉随着押运军粮的时候陆仁羽会请她喝杯浊酒,而作为回报,唐婉会给陆仁羽带一些她路过地方的特产和小玩应。
再有唐婉长期留在一地的时候,就会收到陆仁羽的书信。
陆仁羽的书信她都看过,她一封封的看着那字迹从最初的文人清瘦笔锋,到后来染上了沙场的狂放不羁。
却一封也没敢回过。
唐婉不肯给自己留奢念,自然也不想再耽搁陆仁羽。
见唐婉不吭声,父亲继续念叨着,
「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谢瑜在外面打仗还带了个女子回来,文卿那孩子身边却连个女使都没有。」
「兵部的老顾屡屡表现出要招婿的意向,也被文卿那孩子拒了。」
「爹看得出,那孩子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是有他的。」
说到最后一句父亲叹了口气,似感叹也似无奈,
「爹就不明白了,这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缘分和情分,你这是在别扭什么?」
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连梳子穿过唐婉头发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尚书大人仍旧在帘外等着,等着唐婉给他一个态度。
许久后,看着镜子里终于成了型的发髻,还有那如同娇花般并无半分苍老之态的容颜。
唐婉终于开了口,却是叹息道。
「爹,不是女儿别扭,实在是斯人如松柏,女儿配不上他啊。」
20
唐尚书的胸口被狠狠地擂了一把。
他养了近二十年的女儿,从来都是力争事事拔尖的那一个。
寒冬腊月为了逼自己练出一手好字,在冰天雪地里一站就是半日。
一连半个月终于写出了一笔透着傲骨凌寒风骨的好字。
尤其是在这两年四处奔波筹措军粮后,更是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
她什么时候服过输?
就算是在皇家子女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姿态。
可偏偏在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面前低了头。
这口气唐尚书半晌也没缓过来,以至于在城门口迎接大军凯旋时,也神思涣散,眼神时不时地看向陆仁羽。
直想看出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唐婉诚心诚意地说出那种话。
可直到看得眼睛酸疼,也没能想明白。
而等到宫廷庆功宴上听到谢瑜用军功请求圣上为他和唐婉赐婚,二十年宦海沉浮的唐尚书瞬间凌乱了。
但好在圣上没有即刻应下,而是解释道,
「朕应过唐婉,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主,所以朕赐婚之前还是要问一问她是否愿意。」
说罢便看向了唐婉。
唐尚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端庄起身,走到殿前,如同从前一般知书达礼的乖巧模样,可偏偏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圣上,臣女感念谢将军厚爱,但臣女已在神明面前起过誓,此生要相与者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和谢将军无缘了。」
满朝文武噤了声,纷纷流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谢瑜身后靠着谢家,此时又用军功求娶,无疑是给了唐婉极大的体面。
可唐婉偏偏用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打谢瑜的脸,毕竟人人都知道他从南方带了个女子回家。
唯有唐尚书心疼地看向殿前的女儿,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个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说辞,而是她选了这世上最孤独的一条路。
但也只是在须臾之间,唐尚书便已经做好了谢氏若要发难他便硬刚的准备。
还是那句话,左右圣上不能杀了他,他大不了带着女儿回老家。
更何况做了十几年尚书,他在朝中也有不少学生。
然而唐尚书预想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谢家的人刚要站起声讨,便被谢瑜一个眼神按住了,随后又在众目睽睽前给了唐婉台阶下,
「既然唐小姐已有过誓言,那倒是谢瑜唐突了,请唐小姐赎罪。」
谢瑜的态度过于随和,唐尚书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却想不通关节在哪。
直到他看见低头左手拿起茶杯的陆仁羽,忽然想起自己听过在南国战场上发生的一件事。
听说谢瑜差点被敌军的箭射中,幸好有人及时相护,才避开了利箭。
但救他的人也被射穿了手掌。
唐尚书忽然间愣住,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女儿会如此高看这位年轻的正三品中书省御前行走了。
21
唐婉在庆功宴上拒婚后便自请去了东南,帮扶民生经济恢复。
圣上自然求之不得东南快速富庶起来,当即便欣然允了,还给了她这个县主一个东南巡视的官职。
这也算开了今朝女子为官的先例。
但让她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对她的决定加以评价和阻拦,只是雇了许多身手好的人,一路护着她。
另一方面陆仁羽自回京后也未再登门,想是应该已经放下了。
更令唐婉高兴的是谢瑜也不再找陆仁羽的茬了。
唐婉心中最大的几块石头统统落了地,便开始彻底谢绝城中宴请,一心准备远行的东西。
直到三公主的次子满月前单独派人来下了帖子,她才抽出一天的时间去赴宴。
春日里的公主府绿柳醉荫,如今的三公主有知道疼人的驸马,还有可心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算是幸福美满。
唐婉和三公主聊的开心,也多吃了几杯酒,却不料竟吃醉了,在那醉花阴处出现了幻觉。
「我真是吃醉了,三公主明明只邀了我,他怎么会在这?」
唐婉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命侍女扶自己出门。
可招了半天的手,侍女也不见踪影,反倒是那幻影里的人步步走近,最后和她并肩而坐,又让唐婉靠在他的肩上。
「此去东南,拿着这块牌子,这是我向圣上求来的,能让你免去不少麻烦。」
「还有啊,东南那帮老狐狸都是抱着团的,你可别和他们硬碰硬啊。」
「嗯,宴请上的酒和菜都不能乱吃……」
「……」
唐婉听着那人仿佛念叨了许多,越发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这一世的陆仁羽同东南地方官毫无交集。
但她还是一句句应了。
唠叨了半晌的男子忽然沉默了片刻,随后唐婉耳边响起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唐婉,我一定会去东南的,你要等我。」
唐婉顿了顿,到底还是对着梦里的人吐露了真心,
「好啊,我等着你。」
但她知道,这一世的陆仁羽是不可能离开中书省的。
所以,她只是心安理得的骗骗自己。
22
大梦醒后,唐婉已经身在家中。
床边放着一块和梦中相似的令牌,侍女说是父亲放的。
唐婉当即失笑,她竟在梦里将父亲说的那些话当做了陆仁羽说的。
也算是做了一场春梦了。
但想到这唐婉又不禁白了脸,她那最后一句,父亲可听不得……
「我可是说了梦话了?」
她问侍女。
「不曾。」
侍女摇头道。
唐婉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想是最后一句是真的做梦。
几日后,唐婉离了京师,一路直奔东南,远离了曾经困住她的谢家,也远离了即将到来的立储之争。
有了圣上的支持和那块令牌,唐婉在东南的经济规划很顺利,而这一年的立储之争也比前世要顺利许多。
前世谢瑜保持了中立,这一世却选择了站大皇子。
当然,陆仁羽和唐婉的父亲也都在胜者的阵营里。
于是,唐婉沾了父亲的光,在年底东南的赋税收上去后,新帝赐了她郡主的头衔,给了她一块比过去更大的封地。
这一年唐婉已经二十一岁了,她如愿过上了自己重生后想要的生活。
不用嫁人,有钱且有权。
凛冬已至,唐婉忽然闲了下来,而且东南没有雪,她便想着北上去自己的封地看看,也去瞧瞧几年不见的父亲。
可不曾想新上任负责治理匪患的巡抚完全不给她面子,不仅不批她的假,甚至还派人叫她次日午后后去府衙对账。
她到了东南这几年,除了初到之时有人敢给她暗地里使绊子,被她收拾了几次后,便再没人敢触她霉头。
唐婉当即生出了脾气,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新来的巡抚挑不出自己的错处,定要好好发作一番。
于是次日午后,唐婉拿着账本到了县衙,正赌着气要和巡抚一笔笔核对,却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瞬间偃旗息鼓。
「唐巡视,好久不见。」
陆仁羽双手负在身后,身着一袭紫袍,笑得极为温和,却让整个东南官场的人长了见识。
原来那一向铁面的唐巡视竟也是会脸红的。
谢瑜视角
1
陆仁羽自请去东南剿匪的第八年,唐老尚书给我递了喜帖。
这时我已有妻有妾,膝下更是有了一双子女,虽早想到了这一天,但看到那喜帖,遗憾还是匆匆在心底划过。
「怎么改主意了?」
我看到那喜帖就知道,是唐婉转了性了。
虽说她当日拒我的借口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从她自请赴东南之时起,我就看出她那是无心婚嫁。
而后来听说东南也有不少人向她提亲,却统统被她拒绝时,更印证了我这点子猜测。
听到我的问题,老尚书面露尴尬之色,打了个哈哈就走了,到底没告诉我缘由。
后来我命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是陆仁羽耍了手段。
上月剿匪虽大获全胜,但陆仁羽却在最后被射中心口,人被送回府衙时已然流了很多的血。
眼瞅着那时人应该死已经是不行了,陆仁羽开始给唐婉交代起后事。
听说唐婉哭得泪流满面,许诺什么都能应他,唯一的要求是他不能死。
后来陆仁羽那口气果真的被吊过来了,两个人的婚事也就定下了。
听探子禀报完后我不禁笑了,直砸碎了手边的建安茶盏。
2
上一次我出征南国时,陆仁羽作为参事,不仅有一副金丝软甲,更是在胸前配了一副旁人都不知道的护心镜。
如果不是危难之际他替我挡了两箭,而其中一箭射在了胸口上,我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你还真是够怕死的!」
我当时是这么嘲讽他的,但其实是拉不下脸来向他道谢。
毕竟因着唐婉的事情,在京城的朝堂上,我没少为难他,虽手段都是正当的,也都被唐尚书和他明里暗里挡回去了,但好歹到底也算是对家。
可他却忽视了我话语中的鄙薄,极其认真的回答了我的话,
「嗯,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我愣了愣,也是这个时候他向我提出了要求,
「你不必感激我,只要你日后不再为难她,我们就扯平了。」
也是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姓陆的是真的值得唐婉对他的维护。
但我还是不甘心,在庆功宴上用自己的军功争取了一次。
未曾想她搬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由。
我那时刚刚在南方收了一位同唐婉相似的女子,即便我想也无法在朝堂上做出承诺了,否则那就真是把谢家的脸丢尽了。
更何况我应了姓陆的,不会为难她。
所以我没有继续为难,但真正让我彻底放下的还是她自请去东南的弦外之音。
我喜欢唐婉,但我更不会做一件自己明知不会有回报的事情。
自小到大,我都是这样精于权衡利弊的人。
3
夺储之后姓陆的自请去东南剿匪,我不想看着本有着大好前程的人就这么自毁青阶,便对他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是唐婉的脾气谁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想让他留在京城。
可姓陆的却笑着对我道了谢,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他,那双眼睛里的真诚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当初为什么唐婉会弃我选他了。
谢家是大家,女人从不少。
我从小便观察出女人都喜欢会哄人嘴甜的,但真诚啊,永远是必杀技。
可惜,我能学会真诚,却永远做不到姓陆的这般。
出于嫉妒,我甚至盼着陆仁羽吃不了东南的苦,最后再调回京城,但我也知道那几乎没什么希望。
南国那块硬骨头都啃了,更何况是东南,那里还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所以,他们会有成亲的这天,我并不意外。
只是拖了八年之久,更让陆仁羽冒着危险耍了手段,唐婉的决心还着实让我意外。
我很疑惑,因我确定,当初在临潼关遇到唐婉时,她是其他女子一般是想嫁人的。
而且她要嫁的一定要是人上之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在没过多久,我似乎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4
圣上开恩,她们二人的大婚可以回京城在老尚书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且圣上亲自主婚。
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出席。
可赴宴的前一眼天夜里,许是紧张所致,我久久未曾睡下,直到后半夜才因实在困倦睡了一会儿。
虽然只有一会儿,却仿佛过了一辈子。
梦里唐婉没有退回我所有的东西,而是和我定了亲。
我回了京,给她送了聘。如愿娶了她过门做妻子。
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从满心的爱慕和幸福,一点点变冷淡,最后彻底变成了人前恩爱的夫妻。
可梦里的我并不在意,从头到尾我真正上心的只有另一个妾室,也只有她能暂时让我放弃权衡利弊的条件。
于唐婉,我只在意她能照顾好谢家,这也是我把她娶回来的目的。
只要有钱有权,世上不乏好看的女子,但适合做谢家长房嫡长子正室的,没几个。
唐婉无疑就是其中最漂亮,最合我胃口的那一个。
但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惩罚,唐婉临终前一句话也没对我讲,我年迈时孩子们也待我心有抱怨。
梦醒了,我看着枕边的阴湿,不禁捂着脸摇头笑起来。
虽然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那梦里都像是我如今生活的投射。
唯独不一样的就是,我不爱任何一个妻妾。
5
当日,我如约赴了尚书府的婚宴,没有嫉妒,真心祝贺。
但我还是即将离去时,起了坏心思,故意和唐婉的贴身侍女提起了护心镜的事情。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不亮睡了一晚书房的陆仁羽就气急败坏地找到了谢府。
但那时我已经携着妻子去了东山的护国寺上清晨的第一炷香。
第一世陆仁羽视角
1
我刚入京城的时候是十八岁,也是挺喜欢热闹的年纪,和友人同游四方馆时听见一女子在高谈阔论便驻了足。
她虽带着帷幕,但听声音便知应是极漂亮明媚的。
我不禁看得痴了,却未想竟被人群挤到了辩论台上。
我是支持那女子所持观点的,眼下自己却站在另一边,只好硬着头皮辩了下去。
话虽如此,但我也是童试乡试皆考了第一的人。所以就算是这观点立不住,但以我的才学对付一般人也是没问题了。
却未想,那女子不仅读的书多,连见识也多,将我辩的没了话说。
友人见此安慰我说不必失落,方才那个是尚书府的嫡女,用大学士们的话说,以她的才学和见识,若是男子,三甲也是上得的。
我当时只觉得极为惊艳,但并不敢奢想,只是在要离开四方馆时却再次与那女子擦肩而过。
女子正在和身边的侍女讲话,
「快走快走,厨房今天有江州刚送过来的条鱼,父亲特地嘱咐了给我做一份甜鱼粥,回去晚了就不好吃了。」
我怔了怔,着实没想到方才咄咄逼人的女子竟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但我真正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上那个女子,是在京中有人上门提亲的时候。
那是一位大学士,很赏识我,说我的文章其他都很好,就是缺了点见识,但这一点他可以提携我。
我拒绝了。
我不想为了那点见识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而后虽无人提携关照,但因为文章里的某个观点被圣上赏识,我有幸留在了中书省,做了六品行书。
在同批的士子里算是位高的,但还是够不到尚书府的枝。
次年春天,尚书嫁女,将军娶妻,我应邀去谢家赴宴。
风吹起了那新娘子盖头的一角,好巧不巧,我见到了那张明媚的面孔。
我那时想,或许只有这谢家的百年名望才迎得进这样明媚的女子。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成婚后她过得不快乐。
2
我和谢小将军并没有什么太多交集,只是在南国打仗的时候一起参详了几日。
回京后,他加官进爵,我也升了职。
但比起谢小将军,和谢家的名望,还是差了许多。
这时我虽仍旧记挂她,却也开始逼迫自己忘掉。
家中我非独子,倒是没有传承后嗣的压力,但这样的情丝早晚害人害己。
可我没想到,竟会这样巧,带人查抄黑市放贷的时候,拦到了她手底下的小厮。
那时我才知道,她在那朱门绣户里,竟也维持的艰难。
所以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寻了私,避开刑部,将人给她送了回去,又当着外人的面撒了谎,只说借用了她的小厮做事。
她虽表现的平静,可从头到尾的紧张、惊诧、意外和疑惑都被我收在了眼里。
老家的父亲常说男子一旦对女子生了怜惜,那便是彻底中了招了。他当初就是这么被我母亲拿下的。
可我生了疼惜,却迎不了那人进门。
所以我的婚事又被搁置了。
又过了一阵子,京中风向开始变化,朝中升起了争储的苗头,我便趁势犯了个小错,想着外放出去哪里都好,就是别在京城里待着。
于是在圣上给了我选择后,我便去了东南。
唐尚书忽然来劝我东南很危险,说他可以给我另外安排。
但我拒绝了,只因去了东南,身处危险之中我应该就没时间想着她了。
后来在京城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刻,我在东南混的风生水起,十几年,一步步竟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
但我还是没能娶妻。
因我忘不了那女子,也怕害了旁的人。
那年我三十八岁了,母亲给我的血丝白玉一直没能送去。后来听说她过生辰,便辗转托了嫁入京中的姐姐当做生辰礼送给她。
我想着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彻底把心一横,研究怎么布防东南了。
可有一天姐姐来探望我,说是她很喜欢那块玉,日日佩戴在身上。还打听着我是不是和那位有什么私情。如果有的话,赶紧断了。
谢瑜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自然回答没有,姐姐便趁势催我成婚,我深感无力应付之时,匪患再次袭来,我得以避开了催婚。
但等我彻底消灭了这帮子匪徒,却梦到自己回到了四方馆,在四方馆里同她搭了话。
只是说了些有的没的,就已经觉得很高兴,但醒来后,却是满室皆空,唯有蝉音。
我只觉得不好,便向圣上请旨,回京赴命。
圣上很重视我,允诺了。
而当我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师,却恰好在宫里碰到了报丧的内侍。
内侍向圣上禀报,说是谢府的大娘子刚刚没了。
圣上着人送去了奠仪,而我则递了拜帖入谢家,对着她的灵位遥遥一拜。
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擦肩而过。
那年我四十五岁,彻底死了心,但还是在回东南的路上借破庙躲雨时,拜了拜。
我从不信神明,因为无论是南国还是东南的战场上都死了不少人。
若神明在,当万邦皆安。
但这一刻,我竟有些希望神明能听到我的心声。
我不贪心,只求能看在我为官一世做了不少好事的份上,让她下辈子得遇良人,过得轻松些。
而若是能奢心些,我只要能离她更近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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