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替嫁记 [完]
发布时间:2025-06-19 14:42 浏览量:2
可一想到这样热的天,季淮元还要在烈日下前忙后地做着苦力赚钱。
我咽了咽口水,将它放在了冰盆旁边。
约莫傍晚时分,季淮元才回到马车里。
我连忙将冰果子摆在他面前。
季淮元眼神古怪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林小姐这是?」
我道:「你做了一天的工,我在车里好吃好喝的,还有冰盆子。」
「这果子虽然不冰了,但也能生津止渴,你吃吧。」
说罢随手将他破洞的外衫拿起来缝补。
季淮元看着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
有点像狐狸。
我在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狠狠心,从怀里掏出小姐给的那张银票递给他。
「钱我这还有,这么热的天,你莫要去做苦力了。」
他看着我,还未开口,外面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有山匪!」
季淮元扯过我手中的外裳,急急穿上,又对我说:「你待在车里,哪儿也不要去!」
5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厮杀的声音。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季淮元只是个柔弱书生,万一被山匪砍死了怎么办。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我听到有人说「季公子受伤了」,连忙跑下了马车。
地上全是七零八落的山匪尸体,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季淮元坐在一棵树下,月白色的外裳上全是鲜血。
我吓得大哭起来:「季淮元,你别死啊。」
主家急急唤了随行的大夫过来,众人将他抬到了马车上。
我抽抽噎噎地说:「你怎么那么傻,你只是个柔弱书生,怎么还下去和匪徒拼命。」
季淮元虚弱地说:「莫哭了,你们高门贵女,哭起来也这么大声么。」
我连忙捂住了嘴,心虚地看向他。
因着背后有伤,季淮元整个上衣都被除去了,露出了宽肩、窄腰,和八块精壮的腹肌。
瞧着也不是那么……柔弱。
季淮元被我盯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地说道:「林小姐,麻烦擦擦嘴边的涎水。」
我捂住了嘴,又捂住了眼。
两只手都忙得很。
半晌,季淮元幽幽地说道:「听闻林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尤擅诗歌,可否做首诗让季某赏鉴赏鉴。」
我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开始作诗:
「大明湖,明湖大。」
「大明湖里有荷花。」
「荷花上面有蛤蟆。」
「一戳一蹦跶。」
季淮元憋着笑:「林小姐这诗可真是。」
「惊才绝艳啊。」
6
到了徐州后,商队不知为何要更换行程,乘水路坐船去广陵。
季淮元的伤好了一些,我扶着他下了马车。
商队在往船上搬运货物,一箱箱的,瞧着很重。
季淮元站在渡口和官差交涉,说这是迎娶户部林侍郎嫡女的队伍,里面全是嫁妆。
官差看了一眼婚书,果然很客气地给我们放了行。
我原先是有些疑惑的,但上了船,很快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我属实没想到,坐船是这种感觉。
除了一开始的新鲜外,其余时候我都抱着盆吐得昏天黑地。
做梦都觉得自己的脑仁漂浮在江面上摇摇晃晃。
好在季淮元颇为照顾我,日日端了清粥小菜到我跟前。
这日夜里,我睡得正香,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正打算大声叫人,忽然一双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嘴。
「是我。」季淮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嘘,莫要出声。」
睁开眼,季淮元那张俊脸离我不过咫尺。
月光淡淡地洒在窗前,我们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
门口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季淮元轻声说一句「得罪了」,然后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我。
我用力闭着眼,鼻尖全是他身上好闻的雪松味道。
胸腔里像是住着一头小鹿,四处乱撞。
「咚,咚,咚。」
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那么响。
7
「林小姐,醒醒。」
季淮元拍打着我的脸,语气焦急:「随我来。」
推开门,外面已经是火光冲天。
不知哪来的黑衣人,拿着火把,见人就砍。
季淮元与黑衣人交手,武功很是厉害。
等等,他会武功?
还没想明白这其中关窍,黑衣人已经举着刀向我砍来。
「小心!」季淮元飞身闪到我面前,一掌将我推入水中。
黑衣人照着他的肩头重重一砍,我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季淮元!」
话在半空,人已经落入水中。
我拼命挣扎,手脚并用。
「咕噜咕噜……季淮元,我不会凫水……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救命啊!」
被迫喝了好多又咸又苦的海水,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艰难。
心里无比绝望地想,这下完了。
几近窒息的时候,唇边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过来,下意识地张开嘴,一股如松如雪的气息渡了过来。
我睁大了眼睛,眼前是季淮元放大了好几倍的俊脸。
他用眼神示意我继续下沉,然后又渡了好几口气给我。
水下很安静,似乎隔绝了所有厮杀的声音,只听得到两个人汹涌的心跳声。
8
我费力地背着受伤的季淮元到了岸边。
夜色茫茫,山风呼啸,不知身处何处。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破庙,四处还漏着风。
火折子浸了水,怎么也点不起来。
季淮元直挺挺地躺在草垛里,因高烧而浑身滚烫。
他的肩头又在流血,我咬了咬牙,将衣裙的里衬撕下来,将他肩头缠得紧实。
又去外头接了雨水,一遍一遍地给他擦拭身体。
季淮元的嘴唇因高烧而变得干裂,无意识地喊着要水喝。
我就去外面含了口冰凉的雨水,俯身渡入他的口中。
可他还是没醒。
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我手足无措地抱着他,眼泪滴滴落下:「季淮元,不要死,求求你,活下去。」
云销雨霁,屋檐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在轻轻摩挲着我的脸。
梦里是季淮元的声音。
他说:「你莫怕。」
9
「孩子,你醒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床边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
她满头银发,神色和蔼:「我是淮元的祖母,你也该喊我一声祖母。」
我焦急地问道:「季淮元,他如何了?」
「淮儿已无性命之忧。」祖母起身,朝我郑重行了一礼:「好孩子,我替江南百姓,谢过你了。」
见我满脸不解,祖母细细解释道:「半年前江南水患,农户颗粒无收,城中富户趁机抬高米价,许多人吃不上饭,到了鬻儿卖女的地步。」
「这……朝廷不管管吗?」
我不解。
祖母叹了口气:「管了,没什么用。层层盘剥,用在百姓身上的所剩无几。」
我沉默了。
爹娘都是林府中的奴才,我和弟弟是小奴才秧子,自小就是跪在地上伺候主子的。
有时娘也会望着外面的天叹道,我们曾是种田的好人家,因遭了天灾,不得已才卖身为奴。
百姓们光是活着,就已经花了很多力气。
祖母继续道:「淮儿此次奉命去领赈灾银,正是以迎娶你为由,瞒天过海,将银子运回来。好孩子,你对江南百姓有大恩呐。」
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我也没做什么。」
「对了,那季淮元呢,他受了很重的伤。」
祖母苦笑道:「这孩子,在府中休养了半日,又跑出去忙了。」
我方才知晓,季淮元根本不是什么寂寂穷苦书生,他是新任的广陵知府。
祖母握着我的手:「虽说是为了公事,你们这婚事也做不得假。」
「等淮儿处理好赈灾之事,祖母就为你们择个好日子成婚。」
10
在府中的日子,祖母对我极好。
无论什么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全都往我这儿塞。
可越是这样,我的心里就越忐忑不安。
季淮元出身名门,又是广陵知府。
江南配得上他的名门闺秀不在少数,而我不过是个丫鬟假扮的小姐。
若是有一天这层身份被拆穿,季淮元会怎么看我?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爱慕虚荣,谎话连篇之人?
先前小姐不愿嫁给季淮元,是因他家贫,生得又丑。
可实际上无论是人品样貌,还是家世学问,季淮元都配得上小姐。
若是小姐后悔了呢……
想了许久,我咬了咬牙,决定要将真相告诉季淮元。
季府很大,我摸黑找了许久才找到季淮元的书房。
所幸,灯还亮着。
季淮元正光着上半身,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
见到我来了,顺手就将药瓶递给了我。
我心中有事,一时没注意,金疮药撒了半瓶下去。
季淮元疼得脸都白了。
「林小姐,你这是打算谋害亲夫吗?」
我手忙脚乱地帮他拂去多余的药粉,小声说道:「我今日来就是想和你谈谈成婚之事,可否,可否再商量商量。」
季淮元挑了挑眉:「怎么,你都把我身子看光了,现在想赖账?」
我支支吾吾:「我,我其实不是……」
正准备说出实情,门外忽然有人喊道:「大人,不好了,府衙失火了!」
11
我猛地一惊,拉起季淮元的手就要往外跑。
他却和我撒娇肩膀疼。
狐狸似的眼眸半眯着:「娘子吹吹就好了。」
我红了脸,又急又羞:「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怎的还有空戏弄我。」
「再说,谁,谁是你娘子?」
季淮元拉着我的手,附在我耳边低语:「莫急,没有饵,鱼儿怎么会上钩呢。」
他离我极近,几乎是要将整张俊脸贴在我的耳边。
胸口的小鹿又在「砰砰」乱撞了。
我低下头,声如蚊讷:「你的药还没换好。」
随后逃也似地往后退了几步。
待细细抹匀药粉,换好绷带,又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锢住。
季淮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闷闷的:「我好想早点同你成婚啊。」
「对了,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我咽下满嘴的话,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没,没什么。」
他的怀抱好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
我像个怀揣珍宝的卑劣小贼,惴惴不安,又偷偷窃喜。
等明日,明日我一定告诉季淮元真相。
12
翌日,季淮元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是城外的一处村庄。
尽管望去还是满目疮痍,但青壮年们已经开始重新劳作,种下小麦。
季淮元看向光秃秃的稻田:「我们用赈灾银买了麦种,陆续运回江南。」
「有了种子,百姓们就有了希望。」
远处劳作的人看到了季淮元,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秧苗。
「季大人,是季大人!」
「季大人是好官啊,江南百姓的再生父母!」
「季大人,谢谢季大人!」
几个小孩跑过来,将手中野果高高地举起来,奶声奶气地说道:「季大人,给你吃。」
季淮元蹲下来温声说道:「我不吃,留给你们自己甜甜嘴。」
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几块糖果,递给他们。
孩子们嬉笑着跑去玩了。
大人们也陆陆续续开始忙着手头的活。
等到秋末,田里的稻子成熟了,百姓们的肚子又能填饱了。
季淮元牵着我的手叹道:「这门婚事,怎么不算是天作之缘呢。」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进了城门口,府中有小厮来报:「京城来客人了。」
「说是林小姐的妹妹呢。」
13
回到季府时,小姐正坐在花厅里与祖母相谈甚欢。
我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季淮元捏了捏我的手:「怎么了?」
我生硬地扯出了一抹笑:「无事,就是看到小……妹妹来了,过于惊喜。」
接下来几人说了什么我根本就无心去听。
满心都是身份被揭穿之后的惶恐。
悬在头上的那把利刃,好似在此刻终于掉了下来。
好一会儿,小姐过来扯我:「姐姐,我今晚同你一起住好不好?」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
回到院中,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姐一把将我拉起:「哎呀,你这是做什么。」
「翠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把你当做姐姐来看待的。」
「你如今得遇良人,我很是替你开心。」
我抬头看向小姐:「小姐不怪我吗?」
小姐摇头:「让你替嫁是我任性了,但见你过得好,我也安心了。」
「翠红,我此次来江南,是真心来给你送上祝福的。」
一旁的倚兰也酸溜溜地说:「翠红,你的命可真好啊。」
「老爷已经说了,收你为义女,以后你就是林府的小姐了。」
巨大的惊喜把我砸得晕头转向,我紧紧抓着倚兰的手:「你,你说的是真的?」
倚兰撇了撇嘴:「自然。」
14
赈灾之事渐渐步入正轨,我与季淮元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就在半个月后。
祖母抚着我的手笑道:「这日子啊,是有些赶。」
「可淮儿恨不得明日就成婚,老身这是好说歹说,才拟了个好日子成婚。」
我低下头,悄悄红了脸。
备嫁的日子过得飞快,我忙着带小姐到各处赏玩,季淮元忙着灾后重建之事,这半月我们竟未曾见面。
眼看着明日就要出嫁了,小姐、倚兰和我喝了好多酒。
小姐醉了,抱着我又哭又笑。
「翠红,我是真的高兴。」
「你是我第一眼就选中的丫鬟,从小到大,就像姐姐一样疼爱我。」
「我被罚抄《女诫》,你替我抄写。」
「我被罚跪,也是你替我跪的祠堂。」
「可这次,我不想让你再替我了。」
小姐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声音也含含糊糊的。
我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逐渐失去了意识。
15
「翠红,翠红。」
似乎有谁在轻声叫我。
意识回笼,我看清了眼前之人,是倚兰。
我迷迷糊糊地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
倚兰道:「辰时了,花轿早就来接人了。」
「可我,可我不是还在这里。」
我一脸不可置信。
少了新娘子,季淮元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翠红,你还不明白吗?」倚兰怜悯地看着我:「小姐来江南,就是与季公子成婚的。」
「我们是奴婢,卑贱如泥。」
「小姐是主子,金尊玉贵。」
「小姐与季公子,他们才是一对璧人。」
我挣扎着起身,手脚软得不像是我自己的。
「倚兰,我从前也是这样想的。」
「可后来我想,我也是人,他们也是人。同样是人,凭什么小姐配得,我就配不得?」
「我与季公子是真心相爱的。他是不会娶小姐的。」
「倚兰,放我出去吧。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求你。」
倚兰沉沉地看了我许久,这才缓缓让开了道:「翠红,我从前是最讨厌你的。」
「可如今,我很羡慕你。」
「去吧,希望你赶得上。」
16
我跑到喜堂上的时候,季淮元正在和小姐拜堂。
红色的喜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俊美非凡。
喜婆喊道:「二拜高堂!」
祖母端坐上首,满脸慈爱地看着下面的一对新人。
「夫妻对拜!」
两人正要拜下,忽而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慢着!」
「不能拜!」
季淮元在人群中看到了我。
他眯了眯眼,眸色复杂。
小姐一把扯过盖头,警告地看向我。
而另一个人,身穿飞鱼服,通身的肃杀之气。
他大手一挥,一队锦衣卫跑了进来。
「季大人,有人举报你贪污赈灾银两,请随我去一趟吧。」
「来人,将季淮元和其亲眷通通押下去!」
小姐在锦衣卫手中不断挣扎:「放开我,我乃户部侍郎之女!」
「你们抓错人了,真正的新娘是她!」
锦衣卫顺着小姐指的方向齐齐看向我。
只听季淮元冷冷地说道:「你们莫要认错人了。」
「她不过是——」
「林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罢了。」
17
季淮元被抓后,我求过许多人。
那些富商们明明前几日还在言笑晏晏,大赞季淮元有仁心,是名难得的好官。
可如今却一个个闭门谢客,唯恐与季府扯上任何关系。
人心凉薄,不过如是。
奔波了好几日,还是无人肯帮忙。
就在我快要绝望时,曾搭乘过的那支商队的主家找到了我。
「不瞒姑娘,季大人这是陷入了党争之斗。」
「不是季大人做错了事,而是上面那位想要季大人死。」
我不懂朝廷之事,也不懂什么党争之斗。
但我知道,季淮元是无辜的。
江南赈灾银,是他历经九死一生带回来的,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了百姓身上。
于是我问道:「那位再大,能大得过当今圣上吗?」
那人摇头:「没有。」
我点点头:「那就行。」
「姑娘这是要?」
我坚定地说:「进京,告御状。」
18
进京之前,我去了许多地方。
这些村子的灾后重建是季淮元亲力亲为做的,老百姓们也都认识他。
一家家的门敲过去,希望他们能在万民书上签字。
起初,家家大门紧闭,怕担上麻烦。
直到有一个老者颤巍巍地站出来签下第一个字。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在万民书上签字,按手印。
百姓们抹着泪说:「季大人是好官啊,给他吃碗面,都要给我们银子,他怎么会是贪官。」
「季大人为了帮我们修水渠,摔了好大一跤,胳膊都摔出血来。」
「季大人来我们村时,已经三夜三夜都不曾合过眼了。」
季淮元为百姓们做的桩桩件件,都被百姓铭记在心里。
他是广陵城的父母官。
他可以死在山间,田里,河渠旁。
但他不能死在党羽之争、皇权倾轧之中。
万民书签好那日,我朝所有人都深深鞠了一躬。
「我代我夫,叩谢各位。」
19
从广陵到京城,走水路要十天。
我将万民书细细地缝在里衣中,坐上了去京城的船。
一路上,被推入水,被刺杀,被威胁,被恐吓。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继续前进。
到城门口时,我看到了小姐。
她憔悴了许多,已经梳着妇人的发髻。
「爹爹将我保了出来。」
「翠红,我已经嫁人了。嫁的是平信侯,做他的续弦。」
我咳着血,恭喜她。
小姐撇过脸去。
「我原先是不把你当成个人的。」
「后来才知道,奴婢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今日原本是爹爹让我来劝你,太子式微,你们是斗不过三皇子的。」
「可我看到你这样,才明白人活这一遭,总归是要做点什么。」
「翠红,你去吧。」
说罢,她拿出怀中的卖身契,一把撕了个粉碎。
霎时间,漫天白蝶翩翩飞舞。
我挺直了背,朝她拜了一拜,继续往前走去。
后面传来小姐哽咽的声音:「翠红,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到了宫门前,我拿起鼓槌,用尽全力,敲响了那支登闻鼓。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民女为夫诉冤,请苍天,辨忠奸。」
20
我被「请」到了金銮殿上。
皇上高坐在龙椅上,声音浑厚:「大胆民女张翠红,你因何事竟敢敲响登闻鼓!」
我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我为我夫季淮元,诉冤。」
「哦,季淮元?」
皇上停顿了片刻,有人上前解释道:「陛下,是宝庆十年的探花郎。您还夸过他,丰神俊朗,当得这探花郎的名次。」
「朕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不是去江南任职了么。」
那人道:「有人举报其贪污江南的赈灾银,现正关在诏狱中呢。」
季淮元为江南百姓做了那么多。
可在天家眼里,连寥寥数语都未曾有。
我颤抖着手,将万民书高高举起。
「陛下,我夫是冤枉的。」
「赈灾银已全部用于灾民身上,谈何贪污一说。」
「此为江南百姓亲自写的万民书,请陛下过目。」
有面白无须的内侍走了下来,将万民书接过去。
我继续陈情道:「季淮元为官三载,政绩斐然,绝无贪污一说。」
「请陛下明察啊!」
皇上不过粗粗看了几眼万民书,问道:「这案子,是谁在办的?」
底下之人道:「是,是三皇子。」
21
三皇子李翼,生母乃沈贵妃,简在帝心。
而太子李乾,虽是元后所出,却不得皇上喜欢。
特别是这几年,屡屡遭到皇上的贬斥。
有一次皇上甚至当朝说他「无父无君,不堪大任」。
得知是三皇子办理本案后,皇上看向我的神色淡了几分。
「既是冀儿主办,他素来公正,必不会有冤假错案。」
「你这妇人,怜你为夫之心,朕也不与你计较了。」
「季淮元既是贪污赈灾银,那便按律法办事。」
听到这话,我瞬间瘫软跌坐在地上,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
党羽之争,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季淮元一心为了百姓,却被三皇子做了筏子,剪除太子羽翼。
当真可笑。
当真是可笑至极!
我缓缓站起身来,当场笑出声来。
有人斥道:「大胆妇人,竟敢殿前失仪!」
我笑得越来越大声,活着血和泪,状若疯魔。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我夫季淮元,一心为民,却含冤入狱。」
「民妇今日就血溅金銮殿,以证夫君清白!」
说罢,我发狠地往一处柱子跑去。
正要撞上柱子时,一个男子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缓缓跪在金銮殿上,脱去头上冠束,一字一句道:「臣李乾,恳求皇上,重审此案。」
22
皇上最终还是答应了重审江南赈灾银贪污一案。
只是他看向太子的目光沉得可怕。
「好好好,太子,你当真是朕的好儿子!」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
而太子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来,不知是谁将我为夫伸冤血溅金銮殿一事写成了戏本,场场爆火。
江南学子们联名上书,齐齐跪在皇宫外,希望天家能还季淮元一个清白。
这个案子查了三年,最终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到了三皇子的头上。
原来此前的江南赈灾银,全部进了三皇子的口袋。
层层盘剥,留给百姓的不到十之一二。
唯一一次用到百姓身上的,就是季淮元借迎娶之名,偷偷运回江南的那批。
季淮元的灾后重建做得很好。
因着及时修建了堤坝,第二年大水时,稻田没有被淹没,江南百姓终于缓了过来。
案子的来龙去脉被摆在龙案的最上首。
皇帝在看完奏折后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驾崩了。
23
太子李乾登基,大赦天下。
江南赈灾银贪污案终于真相大白。
季淮元被无罪释放,擢升为户部侍郎。
三月初八,天晴。
我去诏狱门口接季淮元。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脸上还有两道疤。
早已不复当年神仙公子的模样。
我瘸着腿,一点一点地走向他——
是那年上京坠崖,摔断的。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我们两个都笑了。
「夫君,我来接你回家。」
后记
1
新皇登基,重用潜邸时的旧人。
季淮元从广陵知府升到户部侍郎,后入了内阁,当了首辅。
他不过 30 岁,双鬓都已经白了。
听闻是早年在诏狱里受过苦,身子也变得不太好。
季相这一生,都在为国为民,耗尽了心血。
四十五岁时,他急流勇退,向皇上乞骸骨回江南老家。
已经是皇帝的李乾抱着他恸哭不止。
「当年若没有爱卿,朕如何保得下江南数十万百姓。」
「淮元是朕的至交好友,肱骨大臣,叫朕如何舍得。」
李乾恨透了先帝的沈贵妃和三皇子。
一登基就令人赐死了这对母子。
也算是为朝廷除了一大害。
季淮元安抚他道:「如今朝廷人才济济,皇上可大胆用之。」
「臣在江南,亦会记得常常与陛下写信。」
2
四十六岁那年,季淮元带着我回到了广陵。
时隔多年回到故地,二人皆是感慨万分。
我叹道:「第一次来广陵城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已是老妪了。」
季淮元含笑看着我:「红儿,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么美,一点都不老。」
我剜了他一眼,嗔道:「为老不尊。」
我们将季府仔细收拾了一番。
对着天地一拜。
对着祖母的牌位一拜。
最后是夫妻对拜。
回忆起多年前的那场嫁娶,我拧了一把季淮元的胳膊。
「你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假小姐了?」
季淮元含笑不语。
我恨恨道:「好你个老狐狸,害我战战兢兢装了那么久。」
「你既然知晓,为何不识破?」
季淮元将我搂在怀中,眯了眯凤眸:「为何要识破。」
「我对夫人可是一见倾心。」
「怎,怎么可能,我当时只是个丫鬟。」迟疑后我又道:「季淮元,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对夫人之心,天地可鉴。」
3
季淮元活到了六十三岁。
他年轻时在诏狱受了刑,身子骨一直不好。
辞官回乡后,在广陵开办了学堂,免费教授学问。
他的学生中许多走上了仕途,成为国之栋梁,造福了一方百姓。
临死前,季府门外跪满了学子。
季淮元牵着我的手,满是愧疚:「红儿,我先走了,要留你孤单一人,实在抱歉。」
我摇了摇头:「黄泉路上你走慢些,等等我。」
「我们来生再当夫妻。」
季淮元缓缓道:「好,一言为定。」
人生的最后时刻,一切记忆走马观花而过,最终定格在了他带着假的林小姐回广陵的那一天。
他借口找了份活干赚路费,实则是去和主家商量运送赈灾银的路线。
没想到那个假小姐眼巴巴地看着他,明明自己那么馋,却还要坚持把红果子给他吃。
那时他就想,这个姑娘,怎么傻得有点可爱呢。
若有来生,一定要早早地找到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