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岁蔡澜:别让这个世界玩我

发布时间:2025-06-19 10:30  浏览量:1

少年子弟江湖老。

83岁的蔡澜,微博日常分享停在3月,抖音停在2月,小红书已久未更新。

4月,他曾住进ICU,助理登他账号报平安,“正在康复,一切安好”。

此后,他便淡出公众视野,一同隐去的还有香港四大才子的风云年代。

四大才子中,黄霑狂狷,倪匡桀骜,金庸稳重又慎言,唯蔡澜活得洒脱。

金庸评价他,“酒色财气什么都懂,电影美食一流通达,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

多年后,许知远在节目里说:至少在我的视野中,蔡澜是最会享受人生的人。

游戏人间数十载后,暮年的蔡澜渐渐身影孤单。

两年前,他太太在家跌倒后离世,心急救人的蔡澜也跌至重伤。

出院后,他卖掉旧屋,散尽收藏,古董家具尽数送人,只带存了十几年的茶饼,搬入维港边的酒店中。

酒店窗外,海天浮光。他案头有闲章,倪匡初识时送他的,上面刻着:少年子弟江湖老。

他在新加坡长大,父母为避战乱从汕头下南洋,全家住在“大世界”游乐场内,推窗就是喧闹红尘。

少年的蔡澜,身材高瘦,叛逆前卫,讨厌学校,讨厌作业,讨厌数学,预言“将来一定有机器,一按钮就知答案”。

他转学多个学校,自嘲为“流学生”,母亲说他如野马,“没有一间学校关得住他”。

他父亲是郁达夫好友,爱在报上写诗,蔡澜看后用笔名发评论文章,“这是什么屁诗”。父亲大怒,又不知是谁。

他14岁起就在报上发表杂谈,尤擅影评。相对学业,电影对他吸引力更大。

搬离游乐场后,他父亲受聘邵氏,担任影院经理,全家搬至南天戏院三楼,出门就能看到银幕。

蔡澜从小看着电影长大,同学说出剧情,他就能讲出片名,外号“电影字典”。

中学时,周末他常辗转6家影院,看全6部电影,为赶场不吃午餐晚餐,只用水和零食充饥。

电影凌晨散场,他和伙伴游荡城市,在公园木椅上聊天,海风微凉,直至天明。

他说,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有电影,有唱片,有少年玩伴。

他们结伴穿行街市,探秘小巷,吃潮州粥或蒸鱼,有时会在河边树下,用一角钱买一支香,听老人讲故事。

他念念不忘一个炎热午后,他倚着玩伴女孩睡着,远处隐约有歌声,叫《当我们年轻的一天》。

18岁,他高中毕业,想去巴黎学画。母亲担心他去放浪之都变成酒鬼,建议他去日本学电影编导。

在日本,他常宴请朋友大醉一场,然后方便面度日,母亲来信,教他虾米冬菇调汤。

后来,邵氏驻日经理退休,蔡澜半工半读,负责帮邵氏采购日本电影版权。

22岁,蔡澜抵达香港,担任邵氏公司制作经理,此后推出《龙兄虎弟》、《城市猎人》等经典电影,渐成金牌监制。

1993年,香港九龙城寨拆迁,蔡澜申请20部摄影机入场拍摄,那些镜头最后用在成龙的《重案组》中,蔡澜说:

“没有后期,没有特效,而且也不能再来一次,这很像人生。”

他拍尽了香港灯火笙歌,却渐觉无趣。他曾问邵逸夫:我们拍40部电影,39部都赚钱,能不能拍一部不赚钱的呢?

邵逸夫笑着反问:第40部也赚钱不是更好吗?

1998年,他的老搭档,制片人何冠昌病逝。57岁的蔡澜恍然回首,如大梦初觉。

别人把电影当名利场,而他只想把电影当玩具。原来他只是爱看而已,制作电影不是他的人生。

从此,他抽身而去,告别影坛。

六十年代,为买版权,蔡澜与金庸相识,在餐厅相聚聊天。

七十年代,倪匡为邵氏写剧本,妹妹亦舒引荐下,蔡澜与倪匡一见如故。

不久后,蔡澜监制邵氏版《倚天屠龙记》,为配乐结识了黄霑。两人志趣相投,常聊通宵。

有时聊到天亮,两人还会驾车到附近小餐馆,坐在树下吃点心,看叶子一片片掉落。

八十年代,电影之外,蔡澜致力写作,全港报纸都有他的专栏,内容从美食美景到人生杂感,句句锦绣,文采飞扬。

在金庸的《明报》上,他的长期专栏名为“草草不工”。他不愿自称作家,说他的文章不过是游戏,“能让人快乐最好”。

那些年的香港,总有一部分属于他们。

金庸小说名动两岸,倪匡的卫斯理上天入地,蔡澜有电影和散文,黄霑出手就是经典,笑傲江湖也笑看风云。

1989年,倪匡常拉着蔡澜和黄霑,去北角一家夜总会喝酒。

一日,蔡澜买单后总结,酒不是最好,女人不是最美,一晚消费一两万。不甘之下,三人决定搞一个深夜谈话节目,主打喝酒聊天。

节目定名《今夜不设防》,香港最奔放一档节目诞生了,后无来者。

张国荣醉酒点烟,周润发歪倒沙发,关之琳坦白情史,张曼玉说“我选港姐就是爱慕虚荣”。

节目有固定套路,两小时节目,前一小时先喝酒,酒酣耳热后,卸下防备再开聊。

观众打开电视,便入酒局,话题奔放,百无禁忌。

《今夜不设防》创下70%收视率,BBC特意派出团队来拍纪录片。

常有人笑骂三个主持人“老不正经”,蔡澜笑回“要这么正经干嘛?”

明星往来如过客,三人笑骂无主宾,卸下面具的灵魂,才真诚可爱。

两年后,1992年,倪匡离港,远赴美国,走前留文,“自此天涯海角,闲云野鹤”。

倪匡走后,节目停办,金庸卖了《明报》,蔡澜周游各国。

黄霑情场失意,商业不顺,而随着新世纪到来,香港音乐也渐失气数。

昔日老友造访,看到黄霑桌上,抄了晏几道的词:“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2004年,黄霑肺癌辞世,倪匡接电话后大喝:岂有此理?!

蔡澜出席了老友追悼会,现场循环放着黄霑的《楚留香》,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2005年,倪匡返港,见到第一位老友就是蔡澜。

当年住所已成校舍,落地机场是他走后修建,世事沧海,唯蔡澜洒脱如故,只是兴趣换为研究美食。

蔡澜自解天命,“我叫蔡澜,就是买菜的篮子啊,所以这一生注定得吃吃喝喝”。

他复原《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名菜“二十四桥明月夜”,将火腿剖开,电钻打孔,塞入豆腐蒸熟。金庸尝过,赞不绝口。

后来,他又好奇才子袁枚写的古人宴席,照着文言文,天马行空想象,竟然真做出一桌古宴。

他和记者说,他人生最快乐一个下午,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画师丁雄泉的家里。

那是一所废弃小学改成的画室,有巨大厨房。

两人擀面烙饼,尽情放葱花,出锅后,葱油饼配香槟,万事慵懒,日光漫长,“那真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人生烦恼颇多,他选择以吃吃喝喝平衡。

年过古稀,蔡澜烟照抽,酒照喝,一天一盒小雪茄,不刻意运动,只是每天花15分钟从家走去菜市场。

他说菜市场是一座城市魂魄,藏着烟火百味,“我做得那么辛苦,吃顿好的可不可以?”

菜市场里,每个小贩都认识他,也没多功夫搭理他,打完招呼就低头杀鱼、找钱。

2008年,他在旺角买鸡蛋仔,偶遇拄着拐杖路过的倪匡,蔡澜赶紧喊住老友:“你别走,我买给你吃”。

鸡蛋仔新鲜出炉后,两个老友站在路边开吃,笑得像孩子。

晚年,蔡澜最爱宋朝蔡持正的诗,“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往事浆声烛影,人生轻烟如梦,看遍世事,便可放下世事。

他将椰花酒倒入浴缸泡澡,和朋友吃醉螺睡了两天,鲁豫去采访他,早茶时他开烈酒,鲁豫瞪眼,“大早上就喝酒啊?”

蔡澜想了想,找到理由“巴黎时间现在是晚上”。

一次倪匡生日,蔡澜带上好白兰地登门,醉酒后,蔡澜说人生最好结局就是睡梦中离去,两人大笑碰杯。

2018年,金庸辞世,送别时,蔡澜在灵堂坐了许久,觉衣衫单薄,寒意袭人。

倪匡在《明报》撰文,“虽然知道地球上一切众生皆会终结,骤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4年后,倪匡也故去,蔡澜久久沉默,老友辞别一个月后,他在日记里写到:

“最好的朋友倪匡兄,以为他是外星人,永远不死,不久之前,也离我们而去。”

他早已无畏死亡。数年前,他坐飞机,遇剧烈颠簸,邻座澳洲人紧抓扶手,而蔡澜一直在喝酒。

平稳后,那人好奇蔡澜为何不怕,“你是死过吗?”

蔡澜说“我活过”。后来他的自传就叫《活过》。

他说,活过最重要的是让人生变好玩,“是我玩这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玩我。”

人过八十,他买最新款电子产品,微博知乎脸书开账号,每天追剧数小时,《绝命毒师》看上瘾,不惜熬夜观看。

别人失眠,数绵羊入睡,他数吃过的每一道佳肴。

2022年,香港杂志给他拍短片,他墨镜银发,吞吐烟圈,“老人都可以老得靓”。

拍完返家,他背亮黄布袋,上面绣着他笑眼看众生,“希望今天活得比昨天更好,昨天活得比今天更好”。

他已百事随性,除天塌无大事,记者问他喝茶有什么讲究,他摆手,“喜欢就好”。

几年前,他担任《舌尖上的中国》总顾问,第二季后就不看了,因为不喜欢过分“哭哭啼啼”。

他上《十三邀》,许知远反复拷问人生,蔡澜最后实在忍不住,“老兄你想太多了,来吃吃吃。

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刻。

香港很多餐厅都挂他照片,最开始他来者不拒,后来发现常被利用,最后养成习惯,没吃过老板还非要合影,他也拍,但不笑了。

倪匡去世之后,有人告诉蔡澜,倪匡的手稿价格炒得很高,如有收藏,要尽快出手。

蔡澜勃然大怒,回复了四个字:蠢到极点

他留恋的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世事如金庸书里“寒鸦栖复惊”,香港如黄霑歌中“一笑风云过”,而他也确如倪匡送的闲章,“少年子弟江湖老”。

在流量塑形的年代,欢乐易碎,烦恼尤多,无暇细品,灵魂处处设防又处处惘然,主角是网红,不再是才子

两年前,他那次跌倒后出院,记者问他,如果倪匡、黄霑他们出现在你面前,你最想跟他们说什么?

蔡澜一秒都没犹豫,中气十足喊出“我丢雷老母”,全场大笑。

他慢悠悠补充,“为什么?因为他们走那么快,都没等我一起。”

前段时间,网友微博上问蔡澜,“蔡生,四大才子剩你一人,你是害怕多一点呢,还是孤独更多一点呢。”

蔡澜回:“他们都不想我孤独或害怕的。”

黄霑病故后,蔡澜准备了四个字“大笑西去”,金庸病故后,倪匡送去四个字“一览众生”。

在金庸葬礼上,送给亲友纪念册最后一页,用了杨过最后一句话:

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咱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