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退婚了,驸马如愿娶了恩人,恢复记忆后,他悔疯了
发布时间:2025-10-15 11:00 浏览量:2
再次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床幔。
“殿下!您醒了!”
我看见贴身宫女云雀脸上满是担忧:“您落水受惊,昏睡了一整日了,可吓坏奴婢了!太医说您需好生静养……”
落水?昏睡一日?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
“拿镜子来。”
云雀很快取来一个铜镜。
镜中的人,年轻,鲜活,明媚,正是二八年华最好的模样。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您昏睡时一直蹙着眉,是不是梦魇了?顾将军他……”
“顾怀谨?”我打断她,“他怎么了?”
“顾将军十日前坠马落水,受了些惊吓,在宫外别苑休养,陛下封锁了消息,外人尚不知情。奴婢听说,将军他似乎忘了些事情。”
失忆。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前世的我,听闻他落水失忆,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见他,去唤醒他的记忆,结果却只换来他陌生警惕的眼神。
以及后来他对着那个救了他的苏晚吟,越来越深情的目光。
不,这一世,绝不会了。
顾怀谨,你既已忘了,那便永远忘了才好。
你既觉得责任已尽,那便彻底两清!
“云雀,去请王太医来一趟。记住,要快,且不得惊动任何人。”
王太医是母妃留下的老人,忠心可靠。
“殿下,您可是有哪里不适?太医院院正方才刚走,说您只是受惊,并无大碍……”
“本宫只是落水后总觉得心悸气短,让王太医再来仔细瞧瞧,方能安心。”
我必须确认,那寒症是否会随着我的重生一起来了。
云雀见我坚持,虽不解,但还是去了。
我靠在床上,看着这间熟悉的宫殿。
每一处摆件,都是我和顾怀谨情深意重的见证。
他曾说,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该配我长安公主。
如今看来,尽是讽刺。
一炷香后,云雀悄悄带着王太医进来了。
王太医年事已高,行事却依旧稳妥谨慎。
屏退左右后,他跪地行礼:“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王太医请起,劳您深夜前来,实是本宫心中不安。”
“殿下言重了,为殿下分忧是老臣本分。”
王太医起身,恭敬问道:“不知殿下何处不适?”
我伸出手:“落水之后,总觉心慌气短,夜间难以安眠,烦请太医再为本宫细细诊一次脉,方方面面,都要查得仔细些。”
王太医察觉到我的意有所指,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他搭上我的脉,仔细探察。
前世这寒症是几年后才被确诊的,但太医说已经潜伏多年。
王太医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最终他收回手,后退一步:“启禀殿下,据脉象所示,殿下脉象虽因落水受惊,但根基稳健,中气充足,五脏调和,并无大碍。您所言心悸气短,应是惊惧所致,好生静养几日,服用些安神汤药便可缓解。”
“并无大碍?任何隐疾都没有?”
王太医肯定地摇头:“回殿下,老臣反复查验,殿下凤体康健,并无任何隐疾之兆。请殿下宽心。”
健康地活着,远比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重要千万倍。
“本宫知道了,有劳王太医。今日诊脉之事……”
“殿下放心,老臣今日从未入过永乐宫。”
我满意地点点头,让云雀送他出去。
顾怀谨,你既已失忆,爱上了你的救命恩人。
很好。
这一世,我李长安便成全你们。
也成全我自己。
2
“云雀,备纸墨。另外本宫要更衣梳妆。”
“殿下,您身子还未好全……”
“无碍,本宫有要事,需即刻面见父皇。”
退婚。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云雀手脚麻利地为我梳妆,她挑选了一支凤钗,正要插入我发间。
“换那个玉簪即可。”
我看向那些首饰,其中不少,是顾怀谨所赠。
生辰、佳节、或是他每一次胜仗归来,都会给我带一些新首饰。
“殿下,您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不同?
是啊,死过一回的人,如何还能同昨日。
“将这些,还有箱子里的,全都找出来,仔细清点,装箱封好。”
“殿下,这些都是您平日最喜欢的,为何要装箱?是要入库吗?”
“不,是要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云雀更困惑了,“这些都是顾将军送给您的呀,这……”
“很快就不是了。”
我打断她,铺开一张纸。
“儿臣长安谨奏父皇:臣女与卫国公顾怀谨之婚约,源于少时……”
我没有抱怨他的失忆,没有提及苏晚吟,更没有流露丝毫个人情绪。
只客观陈述,恳请父皇解除婚约,各自安好。
云雀在一旁已经看得脸色发白:“殿下!您、您要退婚?这是为何啊?顾将军他只是暂时忘了,太医说会想起来的!您是不是因为将军失忆,心里难受?陛下他不会同意的,朝臣们会……”
“云雀,多言无益,去做事。”
云雀所有劝解的话都堵住了,她低下头,应了声是,赶紧带着几个小宫女去清点物品了。
我拿着那封退婚书去找父皇。
紫宸殿。
父皇正在批阅奏折。
我进去时,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长安来了?身子可好些了?朕听闻你落水,正打算忙完去看看你。”
我并未入座,只是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儿臣恳请父皇看一下。”
他放下笔看向我:“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内侍太监接过递给他,父皇快速浏览起来。
起初他的神色是温和的,但随着目光下移,他脸上的温和渐渐被惊讶和不解取代。
“长安,你告诉朕,这是何意?性情不合?朕看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性情再相合不过。是否因怀谨此次落水失忆,你心中委屈?”
我依旧跪得笔直,抬起头:“回父皇,儿臣并非意气用事,亦非因顾将军失忆而心生怨怼。此事,儿臣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深思熟虑?”
“朕看你就是胡闹!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说退就退?怀谨乃国之栋梁,此番又是为国征战才遭意外,朕若此刻允你退婚,天下人将如何看朕?如何看你?”
“父皇!”我打断了他。
“儿臣请问父皇,一桩婚姻,若失了本心,只剩责任与道义,甚至需要一方苦苦维系,另一方却茫然无知甚至心系他处,这样的姻缘,真是父皇愿见到的吗?强制在一起,难道就不是辜负?”
我继续道:“儿臣不愿勉强一份早已变了质的姻缘,更不愿将来彼此怨怼,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消磨殆尽。请父皇成全儿臣,也成全顾将军。”
父皇审视着我。
“长安,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是因为那个救了他的女人?”
“儿臣无需听说什么。父皇,当一个人的心不在你这里时,你是能感觉到的。既如此,何不放手?于他,是解脱;于儿臣,亦是新生。”
我再次叩首:“求父皇恩准。”
长时间的沉默,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权衡。
他疼我,但更顾虑朝廷颜面、君臣关系。
但是他最是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罢了罢了……朕一向拿你没办法。你既如此坚决,朕便准了你。”
“谢父皇!”
“起来吧。”
“只是长安,此事一旦公布,朝野上下难免非议,你……”
“儿臣明白。儿臣既能做出选择,便担得起任何后果。流言蜚语,伤不了儿臣。”
父皇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朕的女儿,倒是真的长大了。”
“那怀谨那边……”
“儿臣会亲自去一趟,将昔日信物一并送还,当面说清。既已退婚,自当断得干净。”
父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我行礼告退,走出紫宸殿。
公主退婚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我坐马车出宫门时,或多或少的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云雀坐在我身边:“殿下,您听外面,他们都在议论,您何必亲自去这一趟?让内侍监送去不就好了吗?”
我闭目养神:“何必在乎他人嚼舌根。有些事,必须亲自了断。”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彻底忘记了我、即将奔向新生活的顾怀谨。
我要亲手将过去的一切,还给他。
顾怀谨休养的京郊别苑。
“云雀,带上箱子。”
我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别苑门口的侍卫看到我,慌忙行礼。
我并未理会,直接向内走去。
3
别苑里很安静,与前世的记忆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前世此时,我怀着满心焦灼与爱意闯入这里,看到的,是他陌生疏离的眼神。
而今,反倒是一片平静。
引路的侍卫神色惶恐,大气不敢出。
我看到了他们。
顾怀谨半倚在竹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一个女子正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吹着,正要喂他。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
那女子先回过头来,是苏晚吟。
眉眼清秀,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惊慌,还有一丝警惕。
她像是受惊的小白兔,朝顾怀谨的方向缩了缩。
顾怀谨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没有前世我见到他时的狂喜,没有深情。
只有全然的陌生,以及被打扰后的警惕和疑惑。
云雀在我身后紧张地吸了口气。
我走到离他们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顾将军,看来将军身体已无大碍。”
顾怀谨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你是……”
“这位是长安公主殿下。”旁边的内侍太监赶紧低声提醒。
顾怀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归于平静:“末将抱恙在身,未能行礼,公主殿下恕罪。”
“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我淡淡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看向紧张的苏晚吟。
“本宫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
苏晚吟听到我的身份时,脸色更白了些。
顾怀谨靠回榻上:“公主请讲。”
“第一件,父皇准许解除你我二人的婚约。特来告知将军一声。”
顾怀谨愣住了,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
而他身旁的苏晚吟,抬起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去。
“为何?”
“缘由本宫已奏明父皇,将军若想知道,可自行询问父皇。”
“至于第二件事……”
我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云雀和内侍。
内侍将那个木箱抬上前,放在院中打开了。
里面琳琅满目,尽是这些年我与他之间的痕迹。
孩童时他送我的草编蚱蜢,少年时他打磨了许久却仍有些粗糙的桃木簪。
他第一次出征归来时送我的异域宝石手串,他立下大功后父皇赏赐的夜明珠……
每一件,都曾是我视若珍宝的回忆。
如今,它们只是冰冷的物件。
“这些都是将军昔日赠予本宫之物。如今婚约已解,这些自当奉还。请将军清点查验。”
顾怀谨的目光随着我的话,落在那满箱的物品上。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迷茫中似乎又有着熟悉感。
苏晚吟也看着那箱子,眼神闪烁。
一阵风过,卷起箱子里一个帕子。
顾怀谨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接住那飘落的帕子。
“怀谨!”苏晚吟突然低呼一声,她慌忙放下药碗。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顾怀谨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焦急的苏晚吟,又看了看地上的帕子:“无妨,一点小伤。”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只觉得讽刺又可笑。
“看来将军无需清点了,既如此,东西已送到,话已带到,本宫便不打扰将军静养了。”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顾怀谨忽然叫住我。
我并未回头。
“我们……以前……抱歉,末将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很好,那就永远别再记起了。
“将军忘了也好。前尘旧事,不过云烟,不必挂怀。告辞。”
云雀红着眼圈,快步跟上我。
走出别苑大门,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车帘掀开,一人下车。
身形挺拔,气质温润,眉目清朗温和,是靖王世子裴子恒。
他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我,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臣裴子恒,参见公主殿下。”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除了应有的礼数,还带着一丝关切,但分寸把握得极好。
我看着他,想起前世关于他的记忆,是个风光霁月般的人物,与顾怀谨截然不同。
“世子不必多礼。世子来此是?”
“听闻顾将军在此养伤,家父命臣前来探望,送些药材。”
“殿下这是……”
“本宫已探望过了,世子请自便。”
裴子恒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气氛不对,也听闻了风声:“是。恭送殿下。”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扶着云雀的手上了马车。
4
回到永乐宫,殿内依旧安静,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宫人们比平日更加小心翼翼,我退婚的消息,已成了这深宫之中的谈资。
云雀替我卸下钗环。
“殿下,”她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哭腔,“您何必如此,外面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说得可难听了……”
“都说些什么?”
云雀咬了咬唇,眼圈更红了:“他们说您凉薄无情,顾将军刚遭了大难,失了记忆,您就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说您仗着公主身份,欺人太甚,还有人说,您是不是……早就有了别的……”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就这些?还有更难听的么?”
云雀被我过于平静的态度弄得一愣,忘了哭,呆呆地点了点头,又慌忙摇头。
“无非是些鼠目寸光之辈的嚼舌根,他们只看到我无情,却看不到他无心。罢了,由他们说去。”
“可是殿下,您的名声……”
“名声?云雀,你说,是一个守着活寡、看着驸马心系他人、最后郁郁而终的公主名声好,还是一个凉薄无情,但活得痛快自在的公主名声好?”
“更何况,这背后,未必没有推波助澜之手。”
顾家树大根深,顾怀谨又是军功赫赫的新贵,我的退婚打的不仅是顾怀谨的脸,更是整个顾家的脸。
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那些看似同情顾怀谨,指责我无情的舆论,多少带着顾家和其他想讨好顾家的势力的影子。
果然,次日去给皇后请安时,气氛便格外微妙。
几位平日里还算交好的妃子,眼神躲闪,言语间透着疏远。
一位素来与我不太对付的妃子,用团扇掩着口,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满屋子的人听见:
“要我说啊,这女子的心胸还是得宽广些。顾将军那是为国受伤,忘了前事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当口,正需人细心呵护,帮着想起来才是正理。这般急着划清界限,啧啧……倒是便宜了那些不知哪来的、狐媚子……”
她话未说尽,但目光意有所指的看向窗外。
皇后娘娘端坐上方,并未出声呵斥,只看了我一眼:“长安,你近日行事,确是莽撞了些。陛下虽疼你,但朝堂之上,并非儿戏。顾大人今日递了贴子求见,怕是也是为了此事。”
我起身,屈膝一礼,态度恭谨:“劳母后和各位挂心。只是长安以为,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已离心,何必勉强。至于朝堂之事,父皇自有圣断。”
我的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那个妃子脸色变了变,终究没再说什么。
皇后娘娘挥了挥手:“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长安,你需得明白,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日后若有艰难,也需你自己担着。”
“儿臣明白,谢母后教诲。”
从皇后宫中出来,阳光正好,我却感到一丝寒意。
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两日,风波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甚至连前朝都有了风声,据说有几位御史言官,暗指我德行有亏,有损皇家颜面。
云雀愈发焦虑了。
我每日看书、习字、甚至在庭院里侍弄那些花草。
我在等,等那个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午后,我正临着一帖字,内侍太监匆匆而来,带来了父皇的口谕,宣我即刻前往紫宸殿。
来了。
我放下笔,跟着内侍前往。
殿里,不止父皇一人在。
顾大人,顾怀谨的父亲,脸色沉重。
见我进来,父皇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将一份奏章扔到我面前:“长安,你自己看!”
我拾起奏章,打开。
是顾怀谨的笔迹,奏章中,他先是感谢皇恩,陈述自己伤势已渐愈。
随后,笔锋一转,提及落水失忆后,幸得苏晚吟悉心救护,朝夕相伴,情愫渐生。
称此女性行温良,虽出身微贱,然于臣有再造之恩。
最后,恳请陛下念在他记忆未复,前尘尽忘,唯余此心一点真切的份上,恩准他迎娶苏晚吟为妻,以报恩情,也全他此生所愿。
通篇言辞恳切,情真意挚。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写下这些字句时,旁边必然站着那位苏姑娘,或许正红着脸,替他磨墨。
我合上奏章,抬起头。
“父皇让儿臣看这个,是何意?”
父皇盯着我:“怀谨上了这道请旨赐婚的奏章!你现在可明白了?你当日退婚,朕只当你任性!如今看来,你倒是……你倒是……”
他最终叹了口气,“你如今,可后悔了?”
顾大人也上前一步:“公主殿下,谨儿他只是一时糊涂,被那民女迷惑了心窍!您与他多年情分,岂是旁人能比?只要您肯点头,老臣便是绑,也把他绑回来向您赔罪!这赐婚的旨意,万万不可啊!我顾家绝容不下那等来历不明的女子!”
我看着他们,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一个是忧心忡忡的父亲。
他们都希望我后悔,希望我回头,希望我挽留。
我甚至可以想到,只要我此刻流露出一丝委屈,一滴眼泪,父皇就会压下这道奏章,顾大人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拆散顾怀谨和苏晚吟。
我跪了下来。
“父皇,顾大人,顾将军奏章中所言,正是儿臣当日请求退婚的原因所在。”
父皇和顾大人都愣住了。
“他既已找到心中所愿,儿臣真心为他高兴。”
我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父皇。
“这门婚事,儿臣觉得,甚好。”
“长安你!”父皇站起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顾大人更是踉跄一步。
我继续道:“恳请父皇成全顾将军的一片真心。也请父皇,成全儿臣。祝将军与苏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父皇看着我,眼神复杂万分:“你……你真是……罢了!罢了!朕管不了你了!”
“谢父皇。”
起身时,我看向顾大人:“大人,保重身体。”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的表情,转身走出了偏殿。
赐婚旨意很快发布。
大致内容是:准顾怀谨所请,赐婚其与苏晚吟。
另,长安公主与顾将军婚约解除一事,系双方情愿,经朕公允,日后朝野上下,不得再妄加非议。
尘埃落定。
顾怀谨,这一世,你我之间,至此,山河永隔,再无瓜葛。
我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5
此事过后,父皇对我彻底没了办法,索性不再过问。
皇后娘娘倒是又召见了我一次,见我神色平静,只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好自为之”,便让我走了。
永乐宫安静了下来。
我开始真正像一位公主那样生活,而非某个男人的未婚妻。
清晨,我不再需要想着今日该穿什么去讨谁欢心,而是翻阅宫内书局新送来的书籍。
有些是民生政务,有些是风物游记,前世困于情爱,竟不知书中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殿下,您近日看的书,好似与以往不同了。”
云雀替我斟上热茶,她眉间的忧色淡去了不少,虽不习惯我的转变,但更乐于见我如今的模样。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听闻去年江南漕运受阻,京城米价浮动,如今可平稳了?”
“前几日听小厨房的管事嬷嬷抱怨,说新米入京,价格倒是比去年冬天便宜了些。”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过了两日,宫中举办春日小宴,邀了些宗室子弟和得宠的臣子家眷。
以往这种场合,我多半在顾怀谨身边,或与其他贵女谈论钗环衣饰。
此次,我却早早到了。
我找了个不起眼却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听着周围人的谈笑。
几位郡王世子在高谈阔论马球狩猎,几位小姐在比较新得的胭脂水粉。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看向门口。
一道身影出现,是裴子恒。
他玉冠束发,气质清润,在一众子弟中,显得格外沉静。
他与我对视一下,从容上前:“臣裴子恒,参见公主殿下。”
“世子不必多礼。”我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一旁的空位上。
他姿态优雅,并不刻意搭话,只安静地看着池中游鱼。
倒是旁边几位世子的高谈阔论传了过来,正说起京郊马场新来了几匹西域宝马,性子烈得很,无人能驯。
一位郡王世子笑道:“若是顾大将军在此就好了,他驯马可是一把好手!可惜啊……”
他说着,朝我这边瞟了一眼,语气带着惋惜。
我并不在意。
倒是坐在我对面的裴子恒,忽然开口:
“西域马驹性烈,驯服确需技巧。不过,靖王府去年也得了一匹,起初也无人能近身,后来找了位老马夫,不急不躁,以柔克刚,花了半月时日,如今温顺得很。”
他自然而然地将话题从顾怀谨身上引开了去,转而讨论起驯马之法。
那几位世子也顺势接话,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我看了裴子恒一眼。
他正听着别人说话,神色专注,仿佛刚才那句解围之言只是随口一提,并非刻意。
宴至中途,众人散开各自赏玩。
我倚着栏杆喂鱼,裴子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同样望着水面。
“方才,多谢世子。”
“殿下何出此言?臣并未做什么。”
“世子做了。”我转过头,看向他。
“世子可知,为何那匹西域马,老马夫能驯服,而旁人不能?”
“心急者,见其烈性,只想以力压之,反而激其反抗。老马夫知其性,予其所需,耐心引导,时日久了,它便知靠近之人无害,反而有好处,自然温顺。”
“是啊,”我将一把鱼食撒入水中,引得锦鲤争抢。
“知其性,投其好,耐心引导。治国安邦,牧民理政,有时与驯马饲鱼,也无甚分别。强压不如疏导,堵不如疏。”
“殿下见解精辟,臣受教了。”
“随口胡言罢了,只是近日闲来翻书,偶有所感。”
“殿下读的是治国之书,而非闺阁之文。”
他微笑道,语气里没有奉承,只有平等的探讨。
“前日臣偶得一本前朝河道总督的札记,其中关于漕运疏通的些许见解,倒是与殿下方才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世子也关注漕运之事?”
“家父在工部任职,偶耳濡目染。”
他谦逊道,随即却侃侃而谈,将札记中几条关于利用水文、分段清淤、安抚漕工的策略说得清晰明白。
我仔细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他皆能应对自如,见解独到。
我们就这样,从漕运说到农桑,又从农桑聊到边贸。
他学识渊博,却毫无卖弄之意,言辞温和,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我的话,又能引出更深的讨论。
我许久未曾与人有过这样纯粹而愉悦的交谈,不必揣测对方心意,不必顾虑身份悬殊,只是思想与思想的碰撞。
直到云雀过来提醒时辰不早了,我才发觉竟与他聊了许久。
“今日与世子一席话,获益良多。”
裴子恒躬身一礼:“殿下言重了。是臣聒噪,耽搁殿下赏景了。”
离开时,我回头望了一眼。
裴子恒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离去。
见我看他,他微微颔首,笑容温润。
我想起前世此时,我大概正守在顾怀谨的别苑外,绞尽脑汁地想找借口进去看他一眼。
却每每被他身边那个柔弱的身影和他本人疏离的态度刺得心痛。
与此刻的平静充实,恍如隔世。
行至宫道,恰逢一队车驾迎面而来。
装饰华贵,是顾家的。
车停下,车帘被掀开。
顾怀谨的脸露了出来。
他似乎瘦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苏晚吟坐在他身侧,穿着新制的锦缎衣裙,发间簪着价值不菲的珠钗,正小声地跟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感受到我的视线,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复杂,似乎想点头致意,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情绪。
我却已先一步,收回了目光。
6
我与裴子恒那日交谈后,他偶尔会借由一些由头,送来几本他觉得有趣的书。
有时是河道治理,有时是边关民俗,甚至还有一些海外番邦的奇闻录。
书页间偶尔会夹着一两张便签,上面写着几句简短的心得或疑问,并非刻意讨好,更像是同道中人之间的探讨。
我也会回赠些宫中的孤本摹本,或就他提出的问题,写下自己的看法,让云雀送去。
一来二去,这种交流,竟成了我平淡日子里一抹亮色。
与他交谈,总能让我跳出四方宫墙,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近日,我正对案上一本《农政全书》蹙眉,上面记载的一种防治蝗灾的古法,似乎与近日传来的消息有些出入。
云雀笑着进来通报:“殿下,靖王世子来了,说是有本前朝农桑杂记,或许对殿下有所助益。”
“请世子进来。”
“打扰殿下清静了。”
“臣在家中旧籍中偶然翻得此物,乃前朝一位隐士所作,记录了些田间土法,虽粗陋,却或有可取之处。”
我接过,展开一看,其中果然有关于蝗虫习性及驱避的记载,虽言语质朴,却视角独特,正好解我之惑。
“世子雪中送炭,此物甚好。”
我真心实意地道谢,请他坐下。
“我正为此事困扰。”
我们就着竹简上的记载讨论起来。
他见解独到,并不一味认同古法,反而强调因地制宜。
“殿下近日颇为关注民生?”
我放下笔,沉默了片刻。
有些话,在我心中盘桓已久,从未对任何人言说。
“世子,你可信人有前世今生?”
裴子恒谨慎答道:“佛家有此一说。臣虽未曾亲见,却觉天地之大,玄妙无穷,未尝没有可能。”
我笑了笑:“我有时会想,人若沉溺于一隅,目光只锁在一人一事之上,是否就如井底之蛙,所见不过方寸天地,却以为得到了全部。直至井口坍塌,重见天日,才惊觉外界山河壮阔,而自己蹉跎岁月,险些困死其中。”
我的话语模糊,并未指明具体人事,但其中的悔意与彻悟,却清晰可辨。
裴子恒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里却渐渐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了然,还有心疼。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非其见识浅薄,实乃其所处局限所致,然,既已见得天地,便不再是昔日井蛙。殿下能作此想,便是新生。”
我看着他的眼睛。
或许这一世,真的可以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顾将军府。
婚期渐近,府内张灯结彩,筹备得热闹非凡。
但这份热闹之下,却潜藏着暗流。
顾怀谨坐在书房内,对着手中的兵策,未曾翻动一页。
窗外传来苏晚吟指挥下人挂红绸的声音,带着喜悦。
他揉了揉眉心,一股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近日,他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有时是金戈铁马的战场,有时是宫墙深深的庭院,有时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一片海棠花树下,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
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他都头痛欲裂,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而苏晚吟总是及时地出现,端来安神汤,替他擦汗,眼神里满是担忧。
“怀谨,又梦魇了?”
她柔声问,手指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着。
“定是落水留下的病根还未好全。都是妾身不好,未能照顾好你……”
她的温柔体贴,包裹住他的不安,却也让他那些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咽了回去。
他怎能对着即将过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妻子,去追问另一个模糊的女子?
他开始不自觉地在生活中寻找蛛丝马迹。
他发现自己对御赐的点心有着超乎寻常的偏爱,苏晚吟却说从未见他吃过。
他书房角落里放着一柄短剑,剑柄上刻着一个“长”字,他问起来历,老管家眼神闪烁,只说是旧物。
他无意间听到两个下人在角落窃窃私语。
“听说公主殿下前日去了南苑马场,竟驯服了那匹西域烈马!”
“真的假的?那马不是连大将军都……”
“嘘!小声点!如今府里可不能提,不过说来也怪,殿下驯马的法子,倒有点像咱们大将军早年驯马时的路数,都是不急不躁,先磨性子……”
“啧,到底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声音渐渐远去。
顾怀谨站在原地。
公主殿下……驯马……和他相似的路数……自幼一起长大……
头痛再次袭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怀谨?”苏晚吟的声音带着惊慌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快回去歇着……”
她扶着他转身,语气急切,带着关切。
顾怀谨靠在她的肩上,闭着眼。
7
我与裴子恒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交流,成了深宫里一株悄然生长的藤蔓,不声不响,却坚韧。
他送书来的越发频繁,内容也不再局限于政务民生,夹杂着些诗词画本,甚至还有一盆他亲手种的兰花。
“此兰性洁,不喜浓肥,恰似君子之交,淡泊方能长久。”
云雀在一旁抿嘴笑:“殿下,这靖王世子倒是风雅细心之人。”
“多嘴。”
午后,我正对着一局残棋思索,殿外通传,裴子恒来了。
他手中拿着锦盒。
“臣参见殿下。”
“世子今日怎有空过来?”我示意他坐下。
他将锦盒放在我面前:“前日偶得一方古砚,质地普通,却胜在造型奇特。想起殿下素爱习字,或可用来研磨,便贸然带来了。”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方古砚,色泽沉郁,雕琢得古朴可爱,并非名贵之物,
却极合我的眼缘。
“世子有心了。恰巧近日得了一些松烟墨,正可一试。”
云雀机灵地备上清水墨锭。
裴子恒自然地接过,替我研墨。
我执笔蘸墨,在纸上随意写下“静观”二字。
“好砚。”
“殿下不嫌粗陋便好。静中观心,方能照见万物。殿下近日,似乎心境愈发沉静豁达了。”
我放下笔,看着他。
有些一直压在心口的话,在这氛围里,
几乎要脱口而出。
“世子,你可曾有过……大梦一场,醒来却发现物是人非,前路皆改的恍惚之感?”
裴子恒研墨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
“有时我会想,”我继续道,“若有人早早告知那井中之蛙,天地广阔,并非只有那一方潮湿井壁,它是否还会甘心困守原地,直至枯竭?抑或是它早已习惯了那井底的安稳,反而畏惧井外的风云变幻?”
我说得晦涩,他却听懂了。
他沉默良久:“井蛙困于井,非其之过。然,若有幸得见天光,知晓天地之大,便已是挣脱牢笼的第一步。畏惧乃常情,但若因畏惧而退回井中,否定已见之天地,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他目光诚挚地看向我:“殿下非井蛙,乃凤凰。凤凰涅槃,必经焚身之苦,方能获重生。臣敬佩殿下挣脱牢笼的勇气。”
“涅槃重生……”我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竟懂!他竟懂得我那份无法与人言说的决绝与新生!
我急忙别开脸,借由整理袖口掩去失态。
“世子之言,如醍醐灌顶。”
“是臣妄言了。只是觉得,殿下如今眼中所见之天地,远比困守一方时,更为精彩。”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回应了我之前的隐喻,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或许,这一世,我真的可以期待另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顾将军府内。
婚期越近,顾怀谨的眉头蹙得越紧。
那些梦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频繁清晰。
他时常于夜半惊醒,心口怦怦直跳,梦中那个女子的背影挥之不去。
“怀谨!”苏晚吟被惊醒,慌忙起身,点亮床头的烛火。
“又头疼了?定是这些日子筹备婚事太过劳累所致。都是我不好,未能替你分忧……”
她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声音哽咽,满是自责。
顾怀谨看着她,那些到了嘴边的疑问再次被堵了回去。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睡不安稳。”
“明日宫里会派嬷嬷来最后核准流程。怀谨,你需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好。”
顾怀谨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抗拒。
次日试衣服时。
大红的锦袍,华丽庄重。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替他穿戴整齐。
苏晚吟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惊艳与爱慕:
“怀谨,你穿这身真是好看……”
顾怀谨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镜中人晃动了一下,变成另一个场景。
他穿着喜服,站在海棠花中,焦急地等待着,那感觉强烈而真实,与此刻的心烦意乱截然不同!
剧烈的头痛袭来,他一把挥开侍女正要替他系上腰带的手。
“怀谨!”苏晚吟过来扶他,“你怎么了?别吓我!”
“拿走……”顾怀谨咬着牙,“把这衣服拿走!”
苏晚吟连忙示意侍女将衣服拿着。
她扶着顾怀谨坐到床上:“是不是这颜色你不喜欢?还是样式不合心意?我立刻让他们去改,怀谨,你千万别吓我,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你……”
“晚吟,”顾怀谨打断她,“你告诉我,在我失忆之前,我们……我是怎样的?”
苏晚吟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怀谨,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们……我们自然是一见倾心,你待我极好,你忘了么?”
她泣不成声,“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厌烦了?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顾怀谨心头一软,疑虑再次被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没有,你很好。只是我大概是太累了。”
8
端午盛宴。
我坐在父皇不远的位置,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裙。
裴子恒坐在我对面,偶尔与我的目光相遇。
一切都在朝着既定的、平静的轨道运行。
“有刺客!护驾!”
乐声戛然而止,欢声笑语化为惊呼!
数道黑影窜出,场面大乱!
女人的尖叫声、侍卫的怒吼声、兵刃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保护陛下!保护娘娘!”
侍卫们将帝后护在中间,我被人流推搡着后退。
顾怀谨将苏晚吟死死护在身后,拔出了腰间的刀,与一名刺客缠斗。
他武功极高,即便事出突然,依旧稳占上风。
苏晚吟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脸色惨白。
眼看那名刺客就要被顾怀谨制服,另一名刺客看出苏晚吟是他的软肋,虚晃一招,刀向苏晚吟刺去!
“晚吟小心!”顾怀谨想也不想地将苏晚吟往旁边一推!
“怀谨!”苏晚吟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刺客铆足了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顾怀谨!
顾怀谨眼睛瞪大!
汹涌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幼时宫墙下,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踮着脚,把一块甜糕塞到他手里,声音奶声奶气:“怀谨哥哥,给你吃!”
少年时演武场,他赢了头名,她不顾礼仪跑下来,眼睛亮晶晶地把一朵小绒花插在他的盔甲上。
海棠树下,他第一次笨拙地握住她的手,声音紧张得发颤:“长安,等我这次打了胜仗回来,我就向陛下求旨……”
她及笄礼上,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殿下,你愿意嫁给我吗。”
落水前,她替他整理出征的披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等你回来。”
然后是黑暗,无尽的黑暗和陌生。
再然后是苏晚吟的脸。
最后是祝将军与苏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一幕幕,一帧帧,欢笑、泪水、承诺、背叛、绝望……
所有失去的记忆,连同前世她死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出现!
顾怀谨抱住头,发出一声嘶吼!
血从他后脑和口鼻中不断涌出,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看向我!
那眼神里,是悔恨,是崩溃,是绝望!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他推开搀扶他的侍卫和苏晚吟,踉跄着,一步一步,拖着满身的血,朝我的方向走来。
苏晚吟哭喊着想去拉他:“怀谨!你的伤!你去哪里?!”
他却仿佛听不见,眼里只有我。
终于,他穿过人群,重重跪倒在我面前!
“长……安……”
他抬起头:“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长安……我……”
他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忘了你……我怎么可以……”
尊贵无比的顾将军,浑身是血,当着帝后和满朝文武的面,对着他的前未婚妻,磕头忏悔!
苏晚吟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父皇脸色铁青,皇后掩口惊愕。
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前世我爱入骨髓、也恨入骨髓的男人,如今像个疯子一样跪在我脚下。
“顾将军受伤了,神志不清。来人,送顾将军下去医治。”
他挣扎着想上前抓住我的裙子,却被侍卫拦住。
“不!长安!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的本心!我爱的是你!从来只有你啊!”
我看着他,“顾将军,你认错人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对着父皇和皇后微微一礼。
“儿臣受惊,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然后,我挺直脊背,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
身后,传来顾怀谨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苏晚吟惊恐失措的尖叫。
以及,裴子恒的的脚步声。
9
皇宫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庄严,但还是少不了各种窃窃私语。
顾怀谨当日便被抬回将军府,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据说他伤势极重,尤其是头部旧伤,高烧不退,口中反复喊着我的名字。
云雀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打探来的消息咽回肚子里,替我换上一盏安神茶。
三日后,永乐宫的宫门被打开。
顾怀谨站在那里。
不过三日,他的脸色是病态的灰白,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他推开内侍太监,踉跄着闯进来,直直望向我。
“殿下!他……”
“长安,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就几句……”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上前几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停在几步外。
“我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
“幼时……海棠树……你的及笄礼……我出征前……还有……还有那个雪夜……”
“我不是人……我混账……我竟然那样对你……我……”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顾将军,你若为旧事而来,你我之间,早已了断干净。无话可说。”
“了断干净?”
“怎么可能了断干净?!长安,那不是我!那是忘了你的我!现在的我回来了!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哪怕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顾将军似乎忘了,”我打断他。
“你已有婚约在身,陛下亲赐的。苏姑娘才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你现在该做的,是回你的将军府,好生准备婚事,而不是在本宫这里,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婚约?那不作数!那是我失忆时犯下的错!我这就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我只要……”
“顾怀谨。”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醒一醒。”
他怔怔地看着我。
“圣旨不是儿戏,婚姻更非工具。苏晚吟于你危难之时有救护之恩,你既在当时选择了她,无论缘由为何,那便是你的选择。男子汉大丈夫,当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的语气淡漠而疏离,“至于你我,前缘已尽,不必再提。你无需赎罪,我亦无需你的弥补。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各自安好……你竟如此恨我至此?”
我看向他,眼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情绪,只有一片平静。
“不,我不恨你。”
“顾怀谨,我不恨你了。”
恨,还代表着在意。
而我,已经连恨他,都懒得了。
他后退一步,捂住心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却不在意,只是望着我。
我对身旁的内侍太监淡淡道:“送顾将军出宫。他伤重,莫要耽搁了医治。”
内侍太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他。
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说话,任由内侍太监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转身,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永乐宫外。
一月后,将军府举行了婚礼。
据说新郎官全程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木偶,完成了所有仪式。
新娘苏晚吟虽穿着嫁衣,脸上却无多少喜色。
这些,都只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同时一道赐婚旨意,送达永乐宫和靖王府。
没有喧哗,没有波澜,一切水到渠成。
10
大婚那日,是个好天气。
仪式依制而行,庄重却不繁琐。
裴子恒穿着大红喜服,他拉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的炽热,没有沉重的负担,只有清晰的喜悦、郑重的承诺和稳稳的安心。
礼成。
新房内红烛高燃,他替我取下沉重的凤冠,解开嫁衣上那些复杂的扣结,没有半分不耐。
“累了么?”
我摇摇头:“还好。”
他笑了笑,从一旁取过一个细长的盒子:“看看这个。”
我打开,里面是一卷画。
展开一看,竟是京郊一处别院的图纸,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局精巧雅致,更难得的是,旁边还细细标注了何处可引温泉水,何处宜植耐寒花草,何处视野开阔,细致周到,无一不契合我的喜好。
“这是……”
“我们的新府邸。”
“我画了草图,工部的人正在改建。你若有什么想添改的,尽可告诉我。往后岁月漫长,我们慢慢布置。”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实实在在的、关于未来的规划。
我看着他,“好,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