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后,我让渣夫跪下,他才知我从未真的离开过
发布时间:2025-10-01 14:10 浏览量:1
重生后,渣夫跪着求我不要走
重生回到二十岁,沈砚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装病。
上辈子她操劳过度而死,丈夫赵允之却在她头七娶了新妇。
这一世她不再管家事,不再补贴侯府,每天只喝补汤睡午觉。
赵允之骂她变得懒散自私,她笑着递上和离书。
直到她在花园“晕倒”,大夫诊出她已油尽灯枯。
赵允之跪在她床前,才发现账本全是她贴补的私账,府库早已空虚。
而那个他承诺要娶的表妹,正偷偷典当府中御赐之物。
申明:本文为短篇故事,内容纯属虚构,请理性阅读。
胸口憋闷得厉害,像压着块浸水的沉木,喘不过气。耳边是嗡嗡的哭声,吵得人头疼,还有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绵长又空洞。沈砚书费力地想睁开眼,却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不是……死了吗?操劳一世,为那个永定侯府,为那个她掏心掏肺的丈夫赵允之,最后咯血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夜。意识涣散前,她好像听见丫鬟低泣,说侯爷……侯爷他……
念头还没转完,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离那片混沌。
眼前一亮,刺得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缠枝莲纹的帐顶,鼻尖萦绕的是她用了多年的沉水香。不是阴冷的地府,是她未出阁前,在永定侯府住了十年的院子,她年少时睡惯了的拔步床。
“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沈砚书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稚嫩焦急的脸,是春桃,她陪嫁的丫鬟之一,后来……好像是失足落井了,就在她死前半年。此刻的春桃,眼角还挂着泪珠,满脸担忧。
“我……”一开口,嗓子干涩得厉害。
春桃连忙扶她半坐起来,递上一杯温水:“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定是前些日子跟着老夫人去寺里进香累着了。侯爷他……”
春桃的话顿住了,眼神有些闪烁。
沈砚书却慢慢想起来了。是了,二十岁这年春天,她确实“病”过一场。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的,跟着婆母永定侯夫人去城外寒山寺祈福,来回奔波,回府后又忙着处理一堆家务,这才支撑不住。可如今她知道了,那点劳累算什么?比起后来十几年,为维持侯府表面风光,殚精竭虑,四处周旋,甚至偷偷变卖自己嫁妆填补窟窿的日夜操劳,眼下这点辛苦,简直不值一提。
上辈子,她就是这次“病”后,婆母顺势将更多的管家权交到她手上,美其名曰锻炼她,实则将侯府这个烂摊子彻底甩给了她。而她的好丈夫赵允之,从头到尾,只在她病榻前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好生歇着”,便再不见踪影。
后来她才知道,她那场病时,他正陪着那位远道而来、寄居侯府的表妹林婉儿在花园里赏梅吟诗呢。
沈砚书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冰冷。老天爷待她不薄,竟让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尚未无法挽回的二十岁。
“春桃,”她声音依旧有些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身子不适,头晕得厉害,你去回了母亲,就说大夫嘱咐需静养一段时日,近期的家务事,怕是有心无力,请母亲另择贤能暂代吧。”
春桃愣住了,小姐一向要强,管家理事从不推诿,今日这是……“小姐,您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沈砚书重新躺了回去,面朝里侧,声音闷闷的,“照我说的去做。另外,让小厨房给我炖盏血燕来,要浓些。”
春桃更惊讶了,小姐平日节俭,份例里的补品多半赏了下人或攒起来,今日竟主动要喝血燕?但她不敢多问,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沈砚书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冷澈。操劳过度而死?这辈子,绝不会了。从今往后,她沈砚书,只为自己活。
沈砚书“病”了,而且病得恰到好处,缠绵病榻,难以下床。
永定侯夫人赵陈氏来看过一次,带着一身馥郁的佛香,话里话外无非是让她好生养着,府里的事不必操心,却又隐隐点出如今府中用度紧张,各处都需要打点,离不得人。
若是前世,沈砚书听到这话,只怕立刻就要挣扎着起来,表示自己还能撑住。可如今,她只是虚弱地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声音细若游丝:“劳母亲挂心,是儿媳不孝……只是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大夫说若再劳神,恐成沉疴……府中事务,母亲经验丰富,定能处置妥当。或是……或是让婉儿妹妹从旁协助一二也好,她心思灵巧,也该学着些了。”
赵陈氏被这不软不硬的话堵了回去,看着儿媳那确实没什么血色的脸,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带着人走了。
沈砚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管家?谁爱管谁管去。她如今,只想“养病”。
自此,沈砚书的院子里,每日里飘的不再是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管事娘子回事的嘈杂,而是淡淡的药香和各类补汤的甜香。血燕、阿胶、人参、当归……流水似的送进来。她每日睡到自然醒,用了早膳便在院里晒太阳,看看闲书,午后雷打不动要睡上一个时辰的午觉,任凭天塌下来也不起身。
起初,下人们还按着旧例来请示事务,都被大丫鬟春桃和秋桂按着沈砚书的吩咐挡了回去:“少夫人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一切由老夫人定夺。”
几次之后,来的人便渐渐少了。侯府的中馈,名义上又回到了赵陈氏手中,可赵陈氏养尊处优多年,早已不耐烦这些琐碎,没几日便叫了林婉儿去帮忙。
消息传到沈砚书耳中,她只是笑了笑,拈起一块刚出锅的桂花糖糕,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甜香软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赵允之是在沈砚书“病”了半个月后,才踏进她房门的。
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和不耐。一进门,那股熟悉的、属于林婉儿身上的淡淡兰花香便飘了过来。
沈砚书正靠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狐裘,手里捧着一本游记,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盏喝了一半的冰糖雪蛤。
“听说你病了些时日,可好些了?”赵允之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关切。
沈砚书放下书,抬眼看他。这个男人,她曾倾心爱慕,为他付出所有,最后换来的,却是他在她尸骨未寒时另娶新欢。心口早已结痂的地方,似乎又泛起一丝冰凉的钝痛,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劳夫君记挂,好些了。”她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
赵允之皱了皱眉,似乎不习惯她这般平静。他打量了一下屋子,目光在那盏显然价值不菲的雪蛤上顿了顿,又落到沈砚书明显比之前丰润了些的脸颊上,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难:“既好些了,也该起来走动走动。母亲年纪大了,管家辛苦,婉儿表妹毕竟是客,不好总劳烦她。你身为侯府嫡媳,理应为母亲分忧。”
沈砚书几乎要笑出声来。为他分忧?上辈子她就是被这句话绑了一辈子,累死了自己。
她微微坐直身子,拢了拢狐裘,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夫君说的是。只是大夫说我这病是积年的劳损,需得仔细温养,最忌劳神费力。母亲管家经验丰富,婉儿妹妹又聪慧过人,有她们在,想必府中事务定能井井有条。我若贸然插手,反倒不美。更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赵允之,语气依旧温和,字字却清晰:“我嫁入侯府时,带了八十八抬嫁妆,田庄铺面皆有,这些年,为了补贴府中用度,填补亏空,陆陆续续也贴补进去不少。如今我病着,每日汤药不断,还需些滋补之物将养,这些花费,怕是还得从我自己的嫁妆里出。说起来,倒是我对不住侯府,不仅未能尽力,反而成了拖累。”
赵允之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从未想过,一向温顺贤良、从不过问银钱之事的妻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补贴?亏空?他只知道府中用度一向宽裕,从未深究银钱从何而来。此刻被沈砚书当面点破,他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你……你胡说什么!侯府岂会动用你的嫁妆!”他强自镇定,语气却有些色厉内荏。
沈砚书也不争辩,只淡淡一笑,重新拿起那本游记:“夫君说是便是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赵允之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慵懒淡漠的样子,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觉得沈砚书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自私。从前那个温婉体贴、以他和侯府为天的妻子不见了。他拂袖而去,带着满腔的愠怒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日子流水般过着,沈砚书的小院自成一方天地,静谧而安逸。她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甚至比“病”前更显丰腴娇艳。而侯府的气氛,却日渐沉闷紧张起来。
赵允之再来她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脸色都比上一次更阴沉几分。有时是抱怨府中开支捉襟见肘,连他想请同僚吃酒都要算计;有时是隐晦地提及林婉儿管家如何辛苦,如何被底下刁奴欺瞒;有时则是直接指责沈砚书身为嫡媳,却躲清闲,毫无担当。
沈砚书只当是耳旁风。她依旧每日喝她的补汤,睡她的午觉,闲来无事便核对一下自己的嫁妆账目,或是吩咐人悄悄去打听外头田庄、铺子的收益情况。她开始一点点地、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曾经“无私奉献”出去的东西。
期间,林婉儿也来过几次,名义上是探病,实则话里话外都在诉苦管家之难,暗示府库空虚,希望沈砚书能重新接手。每次来,她都打扮得素净雅致,如同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我见犹怜。
沈砚书看着她演戏,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上辈子,她就是被这副柔弱无害的样子骗了,真心待她,却不知她早已和赵允之暗通款曲,只等自己一死,便能登堂入室。
“婉儿妹妹能者多劳,辛苦了。”沈砚书总是用这句话轻飘飘地打发她,顺便让春桃拿出一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儿,“姐姐我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东西妹妹拿去玩吧,或是打赏下人也使得。”
林婉儿每次都是咬着唇,泫然欲泣地离开。
冲突彻底爆发,是在一个秋日的下午。
赵允之怒气冲冲地闯进沈砚书的院子,彼时沈砚书刚睡醒午觉,正披着外衣,坐在镜前由春桃帮她通发。他手里捏着一叠账册,猛地摔在沈砚书旁边的妆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春桃手一抖,梳子差点掉落。
“沈砚书!你看看!你看看这账本!”赵允之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这才几个月,府中便亏空了上千两银子!各处的份例都快发不出来了!母亲为此急得病倒,婉儿为了填补亏空,连自己的首饰都典当了些!你呢?你除了躲在这里吃喝享受,你还做了什么?!”
他指着沈砚书妆台上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珠光宝气,尽是精品:“你看看你这些首饰,哪一件不是价值不菲?府中艰难至此,你竟还有心思打扮?!”
沈砚书缓缓站起身,从镜中看着身后那个气急败坏的男人。他的指责如此理直气壮,仿佛侯府的穷困全是她这个“躲清闲”的媳妇造成的。
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伸手从妆匣旁边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到赵允之面前。
“夫君既觉得是我之过,那我亦无话可说。这是我的不是,让侯府,让夫君为难了。”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此为和离书。我已签字画押。从此以后,侯府是富是穷,与我再无干系。夫君亦可另娶贤妇,比如……婉儿表妹,她为侯府如此尽心竭力,连首饰都当了,实在令人感动,正该扶正,做这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赵允之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封洁白的信函,上面“和离书”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砚书,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提和离?!
“你……你疯了?!”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沈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沈砚书将和离书又往前递了递,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夫君,请签字吧。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赵允之看着那笑,只觉得无比刺眼。他一把打掉她手中的信函,怒吼道:“休想!沈砚书,你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想和离?除非我死!”
他像是怕极了那封和离书,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掉在地上的账本都忘了捡。
沈砚书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那封和离书,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不急,这只是开始。她有的是耐心,等着他们自己走向绝路。
和离书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赵允之再也没有提起,仿佛那日的失态从未发生。但他来正院的次数更少了,整日阴沉着脸,侯府的气氛也愈发压抑。下人们噤若寒蝉,步履匆匆,连林婉儿脸上那惯常的、柔弱的笑容也少了许多,眉宇间添了几分真实的愁绪。
沈砚书乐得清静,依旧过着她养尊处优的日子。只是偶尔,从春桃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侯府如今是真的捉襟见肘了,连往年必定举办的赏菊宴都取消了,各房的月例银子也拖延着发放。赵陈氏的病,倒不全是装的。
转眼入了冬,第一场雪落下,将侯府装点得银装素裹。
这日午后,雪后初霁,阳光难得的好。沈砚书心血来潮,披了件大红羽缎的斗篷,要去园子里走走,赏赏雪景。春桃和秋桂连忙跟上,一个捧着暖手炉,一个提着装了点心热茶的食盒。
园子里静悄悄的,积雪被打扫出几条小径,枝头挂着的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沈砚书沿着小径慢慢走着,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心情是重生以来少有的平和。盘算着,等开了春,找个合适的时机,总要彻底离开这个牢笼才好。
正走着,远远看见两个身影从前面的月洞门转出来,正是赵允之和林婉儿。林婉儿披着件白色的斗篷,更显得弱不禁风,她正仰头看着赵允之,说着什么,眼角泛红,楚楚可怜。赵允之低着头,神情温和,甚至抬手,轻轻替她拂去了发梢落下的一片枯叶。
动作亲昵自然。
沈砚书脚步顿住了,跟在她身后的春桃和秋桂也停下了,大气不敢出。
真是……碍眼啊。上辈子临死前听到的传言,与眼前这一幕重叠,心口那片结了冰的湖面,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凿了一下,冰层下的寒意汹涌而出。
她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避开,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两人也发现了她。林婉儿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往赵允之身后缩了缩。赵允之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换上了惯常的冷硬和不悦,尤其是在看到沈砚书身上那件价值不菲、颜色鲜亮的斗篷时,眼神更沉了几分。
“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他语气生硬。
沈砚书微微一笑,目光从林婉儿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赵允之脸上:“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看来是我打扰夫君和表妹赏雪了。”
林婉儿连忙怯生生地解释:“表嫂误会了,我只是……只是恰好遇到表哥,说起……说起姨母的病……”
“哦?”沈砚书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母亲病着,婉儿妹妹不在跟前伺候汤药,倒有闲情逸致在此与夫君赏雪谈心,真是……孝心可嘉。”
林婉儿的脸色瞬间白了,眼圈更红,泫然欲泣地看向赵允之。
赵允之眉头紧锁,将林婉儿往身后护了护,对着沈砚书斥道:“沈砚书,你说话何必阴阳怪气!婉儿为了母亲和府里的事,劳心劳力,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劳心劳力?”沈砚书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她笑着,目光却冰冷地落在赵允之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啊,她自然是劳心劳力的。毕竟,等着我死,好坐上这侯府主母的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能不劳心劳力呢?”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赵允之和林婉儿脸色骤变!
“你胡说什么!”赵允之厉声喝道,额角青筋跳动。
林婉儿更是摇摇欲坠,眼泪瞬间滚落下来,泣不成声:“表嫂!你……你怎能如此污我清白!我……我不活了……”说着,便要往旁边的梅树上撞去。
赵允之慌忙一把拉住她,搂在怀里安抚,再看向沈砚书时,眼神已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沈砚书!向婉儿道歉!”
沈砚书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无比厌倦。她收起笑容,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不是装的,而是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让她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她抬手,轻轻按住了胸口,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道歉?”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透支般的虚弱,“赵允之,你们……真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她不再看那相拥的两人,转身欲走。脚步却是一个踉跄,身子软软地向下倒去。
“小姐!”
“少夫人!”
春桃和秋桂的惊呼声同时响起,慌忙上前扶住她。
沈砚书闭着眼,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春桃的手在她臂弯处用力掐了一下,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暗号。
很好,戏,该收场了。
沈砚书“晕倒”在花园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侯府。
赵允之看着被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抬回去、面色苍白如纸的沈砚书,一时也愣住了,心头那股怒火被一种莫名的慌乱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却被怀里的林婉儿死死拉住。
“表哥……我怕……表嫂她……她是不是被我气病的……”林婉儿哭得梨花带雨,身体微微颤抖。
赵允之看着怀中人儿惊恐的模样,再想到沈砚书刚才那句诛心的“等着我死”,烦躁与愧疚交织,最终,他还是先送林婉儿回了她的院子。
等到赵允之赶到沈砚书正院时,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赵陈氏也被惊动了,由丫鬟搀着站在外间,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又晕了?”赵陈氏皱着眉问,语气带着不满。这个儿媳,最近真是多事。
这时,请来的老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面色凝重,连连摇头。
赵允之忙上前问道:“大夫,她……内子如何?”
老大夫叹了口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声音沉重:“侯爷,老夫人,恕老夫直言,少夫人这病……乃是思虑过度,积劳成伤,五脏俱损,气血两亏,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啊!”
“什么?!”赵允之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多宝格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油尽灯枯?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她明明看起来气色还好,只是比从前懒散了些……
赵陈氏也惊呆了:“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她年纪轻轻,怎么会……”
“脉象如此,老夫行医数十年,断不会错。”老大夫语气肯定,“少夫人此前必是长期劳心劳力,损耗过甚,近来虽看似静养,然沉疴已深,郁结于心,今日怕是受了什么刺激,引得旧疾爆发……唉,老夫开个方子,暂且吊着些元气,但……但怕是时日无多了,准备后事吧。”
“时日无多”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赵允之心上。他脸色煞白,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起沈砚书之前说的话,“积年的劳损”,“补贴府中用度”,“填补亏空”……那些他从未放在心上,甚至斥为借口的话,此刻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遍体生寒。
老大夫开了方子,被管家送出去了。内室里,丫鬟们的低泣声隐隐传来。
赵陈氏怔忪片刻,叹了口气,由人扶着回去了,临走前看了失魂落魄的儿子一眼,眼神复杂。
赵允之僵立在原地,许久,才像是终于找回了力气,一步步挪进内室。
沈砚书安静地躺在拔步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也是干涸的。她那么安静,安静得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春桃和秋桂跪在床前低声啜泣。春桃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厚厚的、边角磨损严重的蓝皮账册。
赵允之的目光落在那本账册上,哑声问:“那是什么?”
春桃抬起头,泪眼婆娑,将账册双手递上,声音哽咽:“侯爷……这是……这是小姐的私账。小姐吩咐过,若她……若她有不测,便将这个交给侯爷。”
赵允之手指颤抖着,接过了那本沉甸甸的账册。入手是粗糙的纸张触感,仿佛承载了无数个深夜的辛劳。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沈砚书清秀却有力的字迹。记录的,却并非她自己的开销用度,而是一笔笔,一项项,对侯府的贴补。
“X年X月,取嫁妆银五百两,填补公中采买亏空。”
“X年X月,典当陪嫁赤金头面一套,得银八百两,用于支付侯爷在外宴请同僚赊账。”
“X年X月,售京郊田庄一处,得银两千两,用于老夫人寿宴开支及打点宫中。”
“X年X月,抵押城南铺面两间,得银一千五百两,用于偿还侯爷名下赌坊欠债。”
“X年X月,支取存银三百两,为表小姐林婉儿购置生辰礼(翡翠镯子一对)。”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事由、金额,清清楚楚。越往后翻,时间越近,贴补的数额越大,频率越高。直到她“病”前的那几个月,几乎每隔几日,就有一笔不小的支出。
最后一页,墨迹较新,是一行小字汇总:“自嫁入侯府至今,累计以嫁妆贴补公中,计:白银六万七千八百两,田庄三处,铺面五间,各类首饰、古玩、字画折价约两万两。”
总计近九万两!
赵允之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账本,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背脊一阵阵发凉。近九万两!他永定侯府一年的庄田铺面收益,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两,还要支撑全府上下的开销排场!他从未真正管过家,只知道府里用度一向宽裕,却不知这宽裕的背后,是沈砚书用她自己的嫁妆,一点点填出来的无底洞!
他想起自己曾经抱怨她想添件新袍子都要看账房脸色,想起她首饰盒里常年就那么几件素银簪子,想起她每次回娘家都要绞尽脑汁应对母亲关于她为何消瘦的询问……他那时只觉得她不够大气,上不得台面。
原来,不是侯府养着她,是她沈砚书,用她沈家的嫁妆,养着整个永定侯府!养着他赵允之的挥霍,养着他母亲的排场,甚至……还养着林婉儿的翡翠镯子!
“噗通”一声,赵允之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了沈砚书的床榻前。账本从他手中滑落,散开在地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扎进他的心里。
“砚书……砚书……”他抬起头,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女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声音破碎不堪,“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
他想起她递上和离书时那平静的眼神,想起她说的“恶心”,原来,那不是气话,那是她积攒了太多失望和心寒后,最后的决绝。
他一直以为是她变了,变得懒散自私,却不知,是她终于看清了,不想再付出了。
他一直以为侯府离不得她操持,却不知,离了她和她嫁妆的填补,侯府早已是一个空架子!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跪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混着冷汗,狼狈地淌了满脸。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争执声。
“让我进去!我要见表哥!我有急事!”是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表小姐,侯爷现在……”是管家试图阻拦的声音。
“滚开!”林婉儿似乎急了,竟一把推开了管家,冲进了内室。
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床前、状若癫狂的赵允之,以及散落在地上的账本,她脸色瞬间惨白如鬼,但此刻她也顾不上了,扑到赵允之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尖利:“表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赵允之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林婉儿被他眼中的疯狂和恨意吓得一哆嗦,但还是急急说道:“是……是之前典当行那边……我们典当的那几件御赐的玉器摆件……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宫里知道了!现在……现在宫里来人了,说要问话!表哥,怎么办啊!那是御赐之物,私自典当是大不敬之罪啊!”
轰——!
又是一道惊雷,在赵允之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里炸开。
御赐之物……典当……大不敬之罪……
他猛地想起,前些时日,林婉儿确实说过,为了填补账面上的窟窿,她想办法弄了些银子……他当时心烦意乱,并未细问来源……原来……原来她竟胆大包天到去典当御赐之物!
“是……是你?”赵允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觉得柔弱需要保护的表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我也是为了侯府啊表哥!”林婉儿哭道,“府里实在没钱了,姨母的病要用人参,各处的打点也不能少,我……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赵允之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林婉儿踉跄着跌坐在地。他指着地上那本账册,状若疯魔:“没办法你就去典当御赐之物?没办法?!那她呢?!”他又指向床上的沈砚书,声音泣血,“她就有办法吗?!她用她的嫁妆,填了侯府近九万两的亏空!九万两!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你当掉的那些东西,才值几个钱?!你把她逼死了!你们把我们都逼死了!”
林婉儿跌坐在地上,看着散落的账本,听着赵允之的怒吼,整个人都傻了。九万两?沈砚书的嫁妆?她……她竟然贴补了这么多?
而此刻,床榻之上,一直“昏迷”着的沈砚书,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窗外,冬日的天色阴沉下来,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永定侯府的这场雪,似乎格外的冷,也格外的漫长。
林婉儿跌坐在地,锦缎裙裾铺散开,像一朵骤然萎谢的花。她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九万两……那个看似温顺无能的表嫂,竟不声不响地填进去这么多?她一直以为,沈砚书不过是占着主母的位置,享受着侯府的尊荣,却从未付出过什么。
“不……不可能……”她喃喃着,眼神涣散,“表哥,她骗你的,一定是她做假账……”
“闭嘴!”赵允之猛地转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攀诬她?!”他弯腰,粗暴地抓起地上几页散落的账纸,狠狠摔在林婉儿脸上,“你看清楚!时间、事由、典当行的票据存根!哪一样是假的?!你当掉的御赐之物,才是真的要把我们侯府满门推上绝路!”
纸张锋利的边缘刮过林婉儿的脸颊,留下细微的红痕。她瑟缩了一下,被赵允之从未有过的暴戾吓得噤声,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内室里,只剩下赵允之粗重的喘息和林婉儿低弱的哭声,以及窗外雪花落下的簌簌轻响,衬得这房间愈发死寂。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赵允之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去。
沈砚书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焦距涣散,过了片刻,才逐渐清明,落在了跪在床前、形容狼狈的赵允之身上。
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是带着一种彻底的、消耗殆尽的虚弱。
“砚书!你醒了!”赵允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膝行两步,想要去握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
沈砚书却微微蹙眉,将手缩回了锦被之下,动作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赵允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褪尽。
“水……”沈砚书的声音干涩沙哑,气若游丝。
守在床边的春桃立刻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扶她半坐起来,将一直温着的参茶递到她唇边,一点点喂她喝下。
几口温热的茶汤下喉,沈砚书的脸色似乎回暖了一点点,但那份病入膏肓的灰败之气,却依旧萦绕不散。她靠在春桃垫高的引枕上,目光淡淡扫过跪地的赵允之,又掠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林婉儿,最后,落在了散落一地的账册纸页上。
她什么也没问,仿佛对眼前这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又或者,是彻底不在意了。
“砚书……”赵允之被她这死水般的平静刺得心头发慌,他宁愿她哭,她闹,她指责他,也好过这般无动于衷的漠然,“我……我都知道了……账本……那些嫁妆……我对不住你……我真的对不住你……”他语无伦次,悔恨如同毒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沈砚书缓缓闭上眼,似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费力。半晌,她才重新睁开,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针:“知道……又如何呢?”
赵允之噎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知道又如何?她能好起来吗?那近九万两的亏空能回来吗?御赐之物被典当的大罪能消弭吗?
都不能了。
一切都太晚了。
“侯爷,”沈砚书不再看他,目光投向帐顶繁复的绣纹,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宫里既然来人了……便去应对吧。我……乏了。”
她再次闭上眼,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模样。
赵允之看着她苍白消瘦的侧脸,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反复搅动。他还想说什么,外间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侯爷!宫里的王公公催问,侯爷何时能前去回话?说……说若是侯爷身子不便,他只好进来……”
赵允之浑身一凛,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打破。他看了一眼床上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沈砚书,又看了一眼地上烂泥般的林婉儿,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攫住了他。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一阵刺痛,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袍,却发现只是徒劳。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砚书,哑声道:“你好生歇着……我……我去去就回。”
没有人回应他。
他脚步虚浮地转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走出了内室。
林婉儿见他离开,也连滚爬爬地想跟出去,却被秋桂一步上前,不冷不热地拦住了:“表小姐,我们少夫人需要静养,您还是请回吧。”
林婉儿看着秋桂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床上闭目不语的沈砚书,咬了咬牙,终究没敢再闹,灰溜溜地走了。
内室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确认人都走了,沈砚书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涣散虚弱,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冷光。
“小姐,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春桃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又压低声音,“您没瞧见,侯爷刚才那样子,真是……真是解气!”
秋桂也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御赐之物的事,可是咱们……”
沈砚书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她目光掠过地上那些账册纸页,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典当御赐之物,自然是林婉儿的手笔,她不过是让春桃的父亲,那位在典当行做了几十年老朝奉的沈家旧仆,寻了个“不经意”的机会,将消息透给了宫里一位与永定侯府素有旧怨的御史。
狗咬狗的把戏,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只不过这次,她顺手添了把火,让这火烧得更旺,更及时些。
“把这些收拾了吧。”沈砚书淡淡道,指了指地上的账本,“没用了。”
春桃连忙应声,弯腰将散落的纸页一一拾起,仔细收好。这账本,是小姐多少个深夜,一边强撑着精神处理侯府琐事,一边忍着心痛记录下来的。每一笔,都是小姐被榨干的心血。
“小姐,接下来我们……”秋桂有些担忧地问。宫里来人了,侯府眼看就要大难临头,她们该怎么办?
沈砚书重新躺了回去,拉高锦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等着看戏就好。”
她布局良久,等的就是这一天。赵允之和林婉儿,一个自私凉薄,一个贪婪愚蠢,根本无需她亲自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把彼此,连同这个腐朽的侯府,一起拖入深渊。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以一个“油尽灯枯”的受害者身份,安静地等待结局。
前厅的气氛,比内室更加凝滞冰冷。
宫里来的太监首领王公公,穿着绛紫色的蟒袍,面白无须,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眼皮耷拉着,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却是腰板挺直,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宫禁之地的威压。
赵允之几乎是硬着头皮走进来的。他努力想维持侯爷的体面,但苍白的脸色、凌乱的衣冠,以及眼底尚未褪去的红血丝,都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王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赵允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行礼。
王公公放下茶盏,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尖细:“侯爷客气了。咱家也是奉旨办差,不得已来打扰侯爷清净。”
“不敢不敢,公公请讲。”赵允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闻,”王公公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赵允之心上,“贵府上,前些日子,典当了几件……宫里头赏下来的物件儿?”
赵允之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张了张嘴,想否认,但在王公公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谎言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发颤:“公公明鉴!此事……此事下官实在不知!是……是府中下人,或是……或是有人胆大包天,背着下官……”
“哦?”王公公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侯爷的意思是,您对这御赐之物被典当一事,毫不知情?”
“下官……下官确实疏忽……”赵允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疏忽?”王公公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永定侯爷,御赐之物,代表着天家恩宠,岂是一句‘疏忽’就能搪塞过去的?据咱家所知,典当的可是先帝在时赏给老侯爷的一对翡翠玉如意,还有皇上登基时赏的一套文房四宝。这些东西,寻常下人,怕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吧?”
赵允之浑身发抖,哑口无言。他知道,王公公既然能说得如此清楚,必然是掌握了确凿证据。
“侯爷,”王公公站起身,踱步到赵允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咱家出宫前,皇上可是发了话的。永定侯府世代勋贵,竟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实在令人心寒。让咱家问问侯爷,这侯府的爵位和体面,是不是不想要了?”
爵位!
赵允之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彻底的绝望。革除爵位?那永定侯府就真的完了!他会成为赵家的罪人!
“公公!公公开恩啊!”他再也顾不得体面,膝行两步,抓住王公公的衣摆,涕泪横流,“下官知错了!下官一定将功补过,立刻赎回那些御赐之物!求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求皇上开恩啊!”
王公公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衣摆,用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赎回?侯爷说得轻巧。典当行的规矩,死当之物,岂是你说赎就能赎的?更何况,此事已然惊动了圣听,岂是赎回就能了结的?”
他顿了顿,看着面如死灰的赵允之,语气缓了缓,却更显意味深长:“不过嘛……皇上念及老侯爷当年的功绩,也并非不给侯府一条生路。”
赵允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看着王公公:“请公公明示!无论要下官做什么,下官万死不辞!”
王公公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听闻,侯爷府上如今主持中馈的,是一位姓林的表小姐?”
赵允之心头一紧,隐隐猜到了什么。
“典当御赐之物,据咱家所知,便是这位林小姐的手笔。”王公公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侯爷若想平息圣怒,总得……有所交代才是。总不能,让整个侯府,为一个不知分寸的外姓人陪葬吧?”
赵允之僵住了。交出婉儿?他脑海中闪过林婉儿梨花带雨的脸,闪过他们往日的情意……可是,爵位!侯府的百年基业!
天平的两端,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狠绝与冰冷。他对着王公公,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嘶哑却清晰:“下官……明白了。多谢公公指点迷津。一切都是林婉儿胆大妄为,欺上瞒下,下官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王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侯爷是聪明人。既然如此,咱家就回宫复命了。希望侯爷,不要让皇上失望才好。”
送走了王公公,赵允之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冰冷的前厅里,许久没有动弹。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天地都染成一片惨白。
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或者说,他根本没得选。
沈砚书“病重”的消息,和永定侯府典当御赐之物惹怒圣颜的消息,几乎同时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永定侯府成了整个勋贵圈子的笑柄和避之不及的存在。
赵允之对外宣称,一切都是林婉儿觊觎中馈之权,欺瞒主母,私自典当御赐之物,意图中饱私囊,已被他下令关押起来,听候发落。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林婉儿头上。
而沈砚书,则成了被恶毒表妹欺压、被侯府拖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的可怜原配,赢得了不少同情。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赵允之再次来到了沈砚书的院子。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往日里挺拔的身姿也有些佝偻。
沈砚书依旧靠在床上,喝着秋桂喂的汤药。见到他进来,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赵允之站在床前,看着沈砚书平静得过分的脸,喉咙滚动了几下,才艰涩地开口:“御赐之物……已经追回了。林婉儿……她承认了所有事情,说是她一时糊涂……我已经……将她送去城外的庵堂了,此生不得再回侯府。”
他说得含糊,但沈砚书知道,所谓的“送去庵堂”,恐怕没那么简单。林婉儿知道了太多秘密,又背负了这样的罪名,赵允之绝不会让她再有开口的机会。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更可能的是,“病逝”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
这就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凉薄至此。
沈砚书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讽刺。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的平静,让赵允之感到一阵无力的恐慌。他宁愿她恨他,骂他,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砚书……”他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我瞎了眼,是我对不起你……你看在……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等你养好身子,侯府……侯府还需要你……”
“夫妻情分?”沈砚书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唇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再次浮现,“赵允之,我们之间,还有情分可言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苍白憔悴的脸,声音清晰而冰冷:“至于侯府……与我何干?”
赵允之脸色一白,踉跄着后退半步。
正在这时,春桃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小姐,舅老爷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听闻小姐病重,十分挂念,已派人从江南启程,不日便能抵京接小姐回府养病!”
沈砚书的母家是江南大族,虽非勋贵,却是富甲一方的巨贾。前世,她为了不让赵允之和婆家看轻,很少与娘家亲近,甚至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向娘家求助。如今想来,真是愚蠢透顶。
赵允之听到“接小姐回府”几个字,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看向沈砚书,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
她要走?她真的要离开侯府?
沈砚书接过信,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她看向赵允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允之,我们和离吧。”
“不……不行!”赵允之脱口而出,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他知道,一旦和离,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侯府这个空架子,失去沈砚书和她背后沈家的支持,很快就会彻底崩塌!
“这由不得你。”沈砚书语气依旧平淡,“我的嫁妆单子,你已看过。贴补侯府的,我便当是喂了狗,不要了。但我名下剩余的田庄铺面,以及我自己的体己,我必须带走。你若不同意,那我们便官府见,或者……御史台见。我想,刚刚经历了御赐之物风波的永定侯爷,应该不想再惹上官非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把淬毒的软刀子,精准地扎在赵允之最致命的地方。他看着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无私奉献的沈砚书了。
她冷静,理智,甚至……冷酷。她早已布好了局,只等着他一步步走进来,万劫不复。
他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有什么资格留住她?用夫妻情分?那早已被他亲手碾碎。用侯府的未来?那本就是她不屑一顾的泥潭。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好。我……我同意和离。”
沈砚书点了点头,对春桃道:“去请母亲过来,再把府里的管事和几位族老也请来,做个见证。”
赵允之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竟如此迫不及待?
沈砚书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冰冷:“早点办妥,对彼此都好。侯爷也好早日……另觅良缘,重振侯府。”
她语气里的嘲讽,让赵允之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永定侯夫人赵陈氏很快被请了来,同来的还有几位侯府的族老。当他们听到赵允之亲口同意和离,并且沈砚书只带走自己剩余嫁妆,不再追索之前贴补的巨额银钱时,神色都十分复杂。有松了口气的,也有觉得脸上无光的,但终究没人出声反对。毕竟,侯府如今的名声和处境,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和离书是早就准备好的。沈砚书当着众人的面,平静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赵允之握着笔,手抖得厉害,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污渍。他看着那封和离书,仿佛看到了自己仕途和人生的终结。最终,他还是咬着牙,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印泥按在指尖,再重重按在名字上时,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沈砚书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和离书,仔细吹干墨迹,折叠好,递给春桃收起来。她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姿却挺得笔直。
她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赵允之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赵侯爷,保重。”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由春桃和秋桂一左一右扶着,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困了她前世今生、耗尽了她所有热情与生命的牢笼。
门外,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皎洁。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冰雪的气息,冷冽,却也让沈砚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自由。
马车早已候在侧门。沈砚书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侯府里隐隐传来赵允之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声,以及赵陈氏尖利的哭骂声。
她闭上眼,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都结束了。
一个月后,江南,沈家别院。
时值初春,院子里几株老梅开得正好,暗香浮动。沈砚书穿着一身舒适的浅碧色家常襦裙,外面松松罩了件白狐裘坎肩,正坐在暖阁里,看着窗外枝头跳跃的雀鸟。
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常年积聚的郁色也消散殆尽,虽然身子骨还需将养,但精神气色与在侯府时已是天壤之别。
“小姐,京里来信了。”春桃笑着捧着一封信进来。
沈砚书接过,拆开一看,是留在京城处理后续事宜的沈家老管家写来的。
信上说,永定侯府在她离开后,果然迅速衰败。赵允之变卖了多处产业,才勉强填补上一些窟窿,但侯府的排场再也维持不下去,遣散了大半仆役。赵陈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而赵允之本人,因为御赐之物和治家不严的污点,被皇上申斥,夺了实缺,成了一个空头侯爷,在勋贵圈子里彻底边缘化,门庭冷落鞍马稀。
据说,他曾试图求娶一位家底丰厚的商户女来填补家用,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如今,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沈砚书看完,神色平静地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一点点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过往种种,皆如这纸灰,随风散去便好。
“小姐,舅老爷说给您相看了几位江南的才俊,家世清白,人品端方,您看……”春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舅老爷疼惜小姐,恨不得立刻给她找个更好的归宿。
沈砚书却摇了摇头,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唇角漾开一抹轻松而释然的浅笑。
“不急。”
她端起手边温热的牛乳茶,轻轻呷了一口,甘醇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
“往后日子还长,我想……先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暖地照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院外,隐约传来小贩叫卖杏花的悠长吆喝声,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气息。
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