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昌侯的外室,儿子却被抱给主母培养

发布时间:2025-09-23 01:51  浏览量:1

我以萧韵外室的身份,在他那座别院里,一住就是五年。

这五年,我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孩子甫一落地,尚未来得及感受我怀中的温度,便被他亲手抱走,送给了他那不能生育的正妻、侯府夫人朱桃,记作嫡子,取名萧念。

又一个五年悄然而逝。

侯府传来喜讯,夫人终于有孕。

也正是这时,那个名义上是我儿子,实际上却无比陌生的小公子,自己找上了门。

他瘦得两颊深深凹陷,一双眼睛熬得猩红,华贵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下隐约可见交错的伤痕。

他站在院中,像一棵被风霜摧残过的小树,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对我吐出几个字:“给我点东西吃。”

那天,我为他烙了三个蛋的鸡蛋饼,金黄酥脆,是我怀他时最爱吃的食物。

第二天,我便对萧韵说,我想走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带走这个孩子。

1

说实话,我并不知晓该如何扮演一个母亲。

毕竟,我与萧念,自他出生那一刻起,便再未相见。

记忆里那个襁褓中白胖可爱的婴孩,如今却瘦削得只剩一副骨架,仿佛连那身绫罗绸缎都撑不起来。

我偷偷打量着他,心中满是疑云。

侯府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怎会是这般光景?

鸡蛋饼上撒了些许翠绿的葱花,烙得两面金黄。

他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是油,可眼眶却蓦地红了。

“就因为我在学堂里写错了一个字,母亲便罚我跪祠堂五天,不许人给我送饭送水。”

“我本想,只要我乖乖受罚,她总会消气的。

可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她好像……把我给忘了!”

话音未落,他狠狠地咬下一大口饼,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着油渍,狼狈不堪。

“反正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今天来你这里,就是想让她不痛快!若是她一气之下把我打死了,也正好,就当我还了她这五年的生养之恩!”

我心中了然。

自从朱桃有孕,她对萧念的态度便一落千丈,从前的慈母面孔撕得粉碎,动辄便是打骂惩戒,仿佛不从他身上找出些错处来,便浑身不自在。

听萧念这番话,他今日此来,是存了满腹的忤逆与报复之心。

朱桃恨我,厌我,视我为眼中钉。

他便偏要来找我,亲近我,用这种方式,点燃他那位“母亲”心中的妒火,以此作为他无声的反抗。

这股执拗的劲头,像极了年少时的我。

只是岁月磨平了我的棱角,让我明白那些看似激烈的反抗,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可面对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这些道理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默默为他端上一碗新熬的米粥,轻声问:“还合胃口吗?”

萧念的动作顿住了,眼泪流得更凶。

他在我这里一直待到日落西山。

暮色四合时,萧韵和他的夫人朱桃,联袂而至。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朱桃了。

她比从前丰腴了不少,眉宇间再不见十年前那个在我身边唯唯诺诺的小丫鬟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养尊处优的威势。

看见朱桃,萧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却又别扭地将头扭向一边:“你不是把我忘了吗?都七天了,不怕我饿死,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

朱桃一个箭步上前,清脆响亮的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那声音极大,惊得我院里的几只鸭鹅嘎嘎乱叫。

小小的少年脸上,一道五指印迅速浮肿起来。

“小贱种!你怎么不干脆死在祠堂里!居然还有脸跑到这来,像条狗一样乞食!”

“你若觉得这狐 狸 精做的东西好吃,那往后就日日跟着她吃好了!最好跟她一块去死,也省得留下来碍我的眼,乱我的心!”

她骂完,又用淬了毒的目光剜了我一眼,这才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似乎是察觉到朱桃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萧念顾不得脸上的剧痛,愣愣地喊了一声:“母亲……”

他迟疑地望了我一眼,终究还是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哭喊声在夜风里断断续续:“母亲,我错了,我不该来找她……我真的错了……”

我想提醒他,脸上的伤记得要涂药。

可话未出口,萧韵高大的身影便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审视与怀疑,抓着我肩膀的手用了十足的力道,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对他说了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对他说什么?”

他冰冷的质问,与当年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审讯我的语气,如出一辙。

我能说什么呢?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没有。”我平静地回答。

“我什么都没说。”

得到这个答案,萧韵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他猛地一甩手,将我推倒在地。

“你最好是。”

“谢鸢,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当然记得。

永昌侯萧韵养了十年的外室。

以及……曾经的谢家嫡女。

2

我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捡到朱桃的。

那时的谢家,正如日中天。

我随父母初入京城,对这繁华帝都的一切都充满了孩童的好奇心。

那天,我不顾丫鬟的再三阻拦,偷偷溜到了乞丐聚集的城西破庙。

那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到处都是唉声叹气的流民。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朱桃。

她小小的身子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正小口啃着一个发了霉的馒头,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偷偷瞟着我裙摆上用金线绣成的花纹。

在这一群形容枯槁的乞丐里,她就像一只落了灰的白天鹅。

即便满身污垢,也难掩那份天生的丽质。

我的丫鬟阿朱在我耳边低声叹息:“在这人吃人的地方,偏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这要是再过几年,长开了,还不得被人剥皮抽筋,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留意到,周围那些成年乞丐投向朱桃的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算计。

那一刻,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知道,这个女孩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把她带回了谢府,让她做了我的贴身丫鬟,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闹,形影不离。

可谁又能料到,谢家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竟是皇室遗落在外的沧海遗珠。

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成了金枝玉叶的公主。

那些在谢家为奴为婢的岁月,成了她最想抹去的耻辱。

于是,谢府一夜之间倾覆,满门被抄,无数颗头颅滚落在冰冷的雨地里。

那是一个萧瑟的秋夜,偌大的谢家,只剩下我一人。

雨下得很大,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淹没。

阿娘拉着我,在泥泞中狂奔,最后躲进了一个散发着霉味儿的草垛里。

我躲在阿娘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只能用蚊子般细微的声音,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阿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收养了朱桃,救了她,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可惜,我终究没能等到阿娘的回答。

一把冰冷的利剑,毫无征兆地刺穿了草垛,也贯穿了她的身体。

阿娘最后似乎喃喃了句什么,却被愈发狂暴的雨声彻底掩盖。

我什么都没听清。

这句话,从此成了我的心魔。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瞬间,那个问题都会在耳边响起:是我错了吗?

“轰隆——”

一声惊雷,将我从沉重的梦魇中惊醒。

我睁开眼,透过窗纸,看到了那个在雨中伫立许久的小小身影。

萧念又来了。

这一次,他手里捧着一只成色并不算上乘的春彩镯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花了三天时间,将夫子教的诗词全部默写了出来,父亲……赏我的。”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你……是个好人……”

他说话有些磕磕绊̃磕,似乎不太习惯这样低声下气:“你做的鸡蛋饼……也很好吃。”

别家的公子得了奖赏,不是一把精巧的弓箭,便是一匹神骏的马驹。

到了萧念这里,却成了一只不伦不类的女人镯子。

我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那颗沉寂了近十年的心,伴随着窗外的雨声,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接过镯子,然后在萧念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将它朝着院子里的石磨,用力掷了过去。

“叮当”一声脆响,镯子应声碎裂,断成了两截。

萧念呆住了,随即像是疯了一样,冲进大雨里,踉踉跄跄地扑过去,试图捧起那些碎片。

雨水混着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他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我已经道歉了,谢夫人,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这是父亲……从小到大,第一次赏我东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撑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到他身边,为他遮住头顶倾盆的雨。

借着昏暗的天光,我清晰地看到,他湿透的衣领下,脖颈处,是一道道青紫交错的鞭痕。

如前所说,我真的不懂如何去做一个母亲。

可是在这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那个在产房里响亮的啼哭声,仿佛还在昨天,此刻,竟与眼前这个孩子的悲鸣,重叠在了一起。

“萧念。”

我蹲下身,轻声问他。

“你想不想……跟我走?”

3

想从萧韵手中把萧念要过来,并非易事。

同样,想彻底摆脱萧韵的掌控,也难如登天。

当年,朱桃将我“赐”给萧韵做外室,本意是为了折辱我,让我活在泥沼里。

可天长日久,萧韵这个男人,却对我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他既不愿放我自由,更不可能让他萧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我苦思冥想了三天,最终将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一支遗物——一支成色极好的玉镯,拿去当了,换来的钱,悉数用来请一位在京中颇有名望的道士。

当天,永昌侯府便传出消息,说道士受邀入府,卜算凶吉。

很快,一则流言便如插上了翅膀,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永昌侯府里,藏着一对八字相克的“灾星”,正是这对灾星,才导致侯府多年来子嗣单薄,如今更是冲撞了夫人腹中的胎儿。

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傍晚时分,侯府便派人送来了我与萧念的遣散文书,理由是我们的八字与侯府众人相克。

我早就料到会是如此。

朱桃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向来深信不疑。

当年她能被皇家认回,凭的也不过是道士口中一句“八字与走失的公主完全吻合”。

当管事嬷嬷将萧念送到我院子门口时,他还有些发懵。

转身想再喊住那位嬷嬷,却只看到她用帕子,一脸嫌恶地擦拭着刚才牵过他的那只手。

所有想说的话,都被萧念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走到我身边,视线在我空荡荡的手腕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闷闷地开口:“若是因为我走了,能让母亲顺利生产,那也……挺好的。”

“父亲说了,母亲当年怀我的时候就不容易,生产时更是凶险万分。

如今我的八字克她,我自然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本就不多的金银细软。

当年生他,确实凶险,他胎儿太大,我整整疼了三日,血都快流干了,他才呱呱坠地。

我心里清楚,萧念并非真心想走。

可是,若再由着他待在那个牢笼里,等朱桃的孩子一生下来,我怕他,活不过明年冬天。

我将院子里养的几只鸭鹅卖了换钱,萧念就一直呆呆地坐在石凳上,看着我忙里忙外。

似乎是实在憋不住了,他低声对我说道:“谢夫人,你……你性子这么好,对人也温柔……”

“若是找个普通人嫁了,想必也能有个好归宿。”

“你何苦……非要缠着我父亲十年。

如今好了,我们俩一起被扫地出门,传出去,这名声实在是……”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想必是更加难听。

我懂,从第一眼见到我起,他心中就对我存着几分鄙夷。

这也难怪,一个连妾室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在世人眼中,与那勾栏瓦舍的女子无异。

何况这么多年,朱桃在他耳边,不知灌输了多少关于我的污言秽语。

我将被褥收好,叠放整齐,淡淡地回道:“这世上的事,本就变幻莫测,谁又能说得清呢?”

“如今所有人都说我们是灾星,恨不得我们立刻滚出京城。

可是你换个角度想想……”

“这未尝,不也是一种自由?”

我无法对他道出真相,无法告诉他,是我用尽心机,甚至不惜以“灾星”之名,才将他从那个吃人的侯府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那天夜里,他却格外郑重地对我说:“谢夫人,我不想走,也绝不会走。”

“母亲虽然对我严厉,可她生我养我,这份恩情大过天。

我不能离开她。”

如今再想起他这句话,我的心,依旧会隐隐作痛。

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再回去受那份苦。

4

当夜,萧韵来了。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一进院子,便将萧念一把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萧念似乎从未有过这等待遇,小脸涨得通红,浑身僵硬地坐在萧韵腿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谢鸢,你也别怪我心狠。”

萧韵抱着萧念,目光却落在我身上:“我请大夫看过了,朱桃这胎,是个男胎。

他将来,是要继承整个侯府的。”

“虽然‘灾星’之说,多半是无稽之谈。

可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说对吗?”

他说这番话时,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腿上的萧念,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黯淡光芒。

我对萧韵,其实早已没了任何感觉。

年少时,父母曾为我们定下婚约。

可谢家一倒,为了攀附成为公主的朱桃,他亲手将我打入大牢,不眠不休地审问了我三天三夜。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那个我曾爱慕过的萧韵哥哥,已经死了。

剩下的,不过是一个被权欲吞噬了灵魂的空壳。

后来,朱桃嫁他为妻,又将我“赏”给他。

那些漫长而黑暗的夜里,隐忍的,又何止我一个。

朱桃用我来羞辱我,又何尝不是用我,来时时刻刻提醒萧韵,他的地位与荣华,是谁所赐。

想到这些,我只是微微垂首,顺从地点了点头:“侯爷说的是,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和她腹中的小公子。”

他似乎对我的“懂事”十分满意:“那你今晚多做几个菜,咱们……也算一家人,好好吃顿散伙饭。”

萧念在他怀里抬起头,小声地抗议:“父亲,算不得一家人的……我母亲还在府里呢。”

他伸手去拉萧韵的袖子,却被萧韵不着痕迹地拂开,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

萧韵对我,没有半分怜惜。

对萧念,这个他的亲生儿子,同样也没有。

我不知道他今晚,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戏。

我转身进了那狭小闷热的厨房。

当我端着第四道菜出来时,萧韵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不仅如此,他还一手抱着萧念,另一只手竟端着酒杯,将一杯辛辣的烈酒,直直地往萧念嘴里灌去!

我眉头一紧,也顾不得滚烫的菜盘,一个箭步冲上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醉了!”

酒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萧念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几口酒液喷溅到了萧韵华贵的衣袍上。

若是换做平时,萧韵定会勃然大怒。

可今天,他却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将萧念从腿上放下,满身酒气地站起身:“不过是喂他喝杯酒,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他摆了摆手,一脸的索然无味:“罢了,看在你们明天就要滚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我的院子。

桌上的饭菜,已经被他动了大半。

我再无半点胃口,抬眼望去,却见萧念已是满脸通红,正趴在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是不是……被我气走了?”

“要是我刚才乖乖把那杯酒喝了,父亲是不是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谢夫人,是不是……是不是都是阿念的错?”

我看着他,良久,一言不发。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在草垛里,阿娘临死前看我的那个眼神。

我将他抱到床上安顿好,转身去给他煮醒酒汤。

可当我端着汤碗再回来时,看到的,却是他蜷缩在地,口中不断涌出黑血的骇人模样!

5

床上,地上,被大片大片的乌黑血迹浸染,触目惊心!

萧念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住地抽搐,黑血正从他小小的嘴里,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

“哐当”一声,我手中的汤碗摔得粉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萧念!萧念你醒醒!”

我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虚弱地趴在我肩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反复呢喃着:

“我好痛……我好痛啊……”

“好痛……”

“父亲……母亲……”

最后这两个称呼,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瞬间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萧韵今夜为何会突然到访,为何非要把萧念抱在腿上!

更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执意喂一个五岁的孩子喝酒!那杯酒里,根本就淬了毒!

他们,他们竟然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我用一条毯子将萧念紧紧裹住,护在怀中,疯了一般冲出院门。

秋夜的雨,冰冷刺骨,雷声在头顶轰鸣。

这场瓢泼大雨,像极了十年前谢家覆灭的那个夜晚。

雨水打坏了我手中的竹伞,折断了脆弱的伞骨,也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太了解朱桃了。

她既然让萧韵动手,却又没有用见血封喉的剧毒,那么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是我。

这十年来,我从未踏足过永昌侯府那高高的门槛。

今夜,我却跪在了那扇朱漆大门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拍打着门环。

风声,雨声,与我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手掌很快便被磨破,鲜血淋漓,在厚重的门板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血红的掌印。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朱桃!你开门!你养了他五年啊!你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去死!”

“朱桃!开门!朱桃!”

可那扇漆红的大门,却如同一座冰冷的坟墓,纹丝不动。

怀里的萧念,气息越来越微弱,痛苦的呻吟也渐渐变成了破碎的呼唤:

“娘亲……我好疼……”

“娘亲,我好疼啊……”

娘亲,我好疼。

当年,我被萧韵囚禁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夜里被老鼠啃噬,白日遭蚊蝇叮咬。

那些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我也曾这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

娘亲,我好疼。

我真的,好疼啊!

抱着萧念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的嘴唇哆嗦着,最终,在那紧闭的大门前,将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狠狠地,磕下了头!

一个,两个,三个!额头撞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朱桃!我求求你,见我一面!”

“朱桃!只要你救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朱桃!”

“朱桃!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在我的不断哀求下,那扇沉重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迎面而来的,是油纸伞下,那个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金秀公主。

朱桃。

她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额头上的伤口:“十年前,你们谢家是如何对我的,如今,你也总算是亲口尝到这滋味了,我的好姐姐,谢鸢。”

她口中的“十年前”,不过是指一次外出游玩时,她只顾着贪看路边的杂耍,将我忘在了脑后,导致我被流窜的难民掳走,险些被分食果腹。

父母将我寻回后,心疼得直流泪,当即便打了她三十个手板。

可就因为这三十个手板,她便将整个谢家,都恨进了骨子里!

当年阿娘一边流泪一边斥责她,却终究还是心软,没有将她逐出府去。

我紧紧地抿着嘴唇,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她乞求:

“求你,给我解药……”

“孩子是无辜的。”

“他无辜?”

朱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这五年,我每一次看到他的脸,都会想起你,想起你们谢家那副虚伪的嘴脸!”

“萧韵那个蠢货!自作主张把这个孽种抱回来给我!你知不知道,他被抱回来的第一天,我就想亲手掐死他!若不是我母妃拦着,嬷嬷们防着,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谢鸢,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你生的这个肮脏东西,能被当成永昌侯府的嫡子来培养吧?他配吗?你……配吗?”

6

“可是他只是个孩子……”

细碎的声音从我喉间发出,我低声呜咽,最终还是重重一磕:

“公主,求你把解药给我。”

这句话大大取悦了她,这十年时间,我从没有叫过朱桃为公主,大抵她认为我终究屈服,在这雨夜里,笑声如银铃一般爽朗。

她似乎乏了,打了个哈欠,远远地朝我扔下一小瓷瓶。

我以为那是解药,慌忙地攥到了手中,却引来朱桃的一阵轻笑。

“哎哟,明明一天都没养过他,你装什么慈母情深呢。”

“这瓶里是一瓶上好的毒药,喝了立马毙命,不会有任何痛苦。”

“谢鸢,你我相识一场,我如今给你这个结果,你该高兴才是。”

“只要你喝了,他就能活。”

“我倒想看看,你们这母子情深是真是假?”

那瓷瓶在手里突然变得烫手,四周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我低下头,盯着那瓷瓶出了神。

“喝啊!喝啊!”

朱桃的声音在这夜晚如鬼魅一般不断敲打着我那根即将断裂的神经。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直至怀里的萧念突然挣扎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睁开,望向我,并不断聚焦。

那紧缩的心猛然就被某种力量弹开。

手里的瓷瓶被我摔碎在地!在朱桃震惊的眼神中,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暴起!

滂沱大雨中,朱桃一声惨叫!胸口已经被我的簪子捅得鲜血涌出!

她踉跄几步摔在雨中,惨白着脸,因为疼痛身体不断地哆嗦!

“你……你……”

“夫人!!”

一旁的丫头大叫一声:

“来人!快来人!”

院子中人声鼎沸,我抱紧萧念,在大雨中奔行。

我太了解朱桃了。

就算我今日暴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根据她所说的,将萧念救回来。

她只会不断蚕食,剥夺,伤害我的任何东西。

我不能在这里了。

雨水冲刷着我手上的鲜血。

怀里的萧念没了声音,后方火把亮起,无数追兵皆残暴奔来。

“可惜了……”

我喃喃一句,还是抱着萧念窜进了一旁的巷子当中。

身后声音渐渐小了许多。

不知在雨里狂奔了多久,我终于到了那所小院子门前。

在我叩响门后,一身青衫的青年打开了门。

他俊美的面容上透着一丝病态神色,轻咳一声,在看到是我时,那波澜不惊的眼里透出震惊。

“你怎么来了!”

将油纸伞替我打上,傅倾抬眼朝街的两旁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匆匆将我迎进门。

“不是说好等找到证据我们再……”

“我没有办法了!”

我低吼出声,紧紧抱住头。

这十年,我的生活从未用绝望形容。

母亲曾经告诉过我,人没有把生活过坏的,只有被生活逼疯的。

所以要充满希望地往上爬,再往上爬。

如今,看着气息微弱的萧念,我的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泪滴落下。

“傅倾,帮帮我。”

“救救我的孩子。”

7

傅倾有一手极好的医术,在我们初次见面时我便知道。

当时的我被过往压住,又受辱已久,便锁了自己的院子服了毒。

那可是必死的毒。

但还是被突然赶到的傅倾救下。

他说他妻子同我一样,从小一直体弱多病,成亲后又重病缠身,询问了许多大夫都无果。

所以,傅倾千里迢迢去了凉州学医,学成后又自己钻研,竟是真将他那病入膏肓的妻子养得好了许多。

不过,他的妻子在一年前还是去世了,徒留他孑然一人以及一手极好的医术。

思及与傅倾的过往,我才微微缓神。

外面的雨小了许多,服用了傅倾制作的解药后,萧念渐渐平稳了下来,但是气色还是有些发虚。

“我只能稳住他身体里的毒,没办法给他解毒,要想让他完全好,还是要早点拿到解药才行。”

傅倾用帕子擦着手,神色有些复杂。

他叹口气,对我递了杯热茶:

“不要太担心。”

我瞥向傅倾的神色,心中有些翻涌,抿了抿嘴还是道了歉:

“对不起,都怪我……”

明明已经说好了,在计划实施前不来与他见面,以免打草惊蛇。

如今,竟是这般大动干戈地闯进来,我心中自然过意不去。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傅倾缓声道:

“你不要太有压力,人命关天,哪还有那些讲究。”

“再说了,其实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就差这最后一步。”

他如同以往一样掏出那方红木锦盒,锦盒里,一块小小的方帕躺在里面,有些丝线已经断开,透着些破旧,看样子年岁已久。

“谢姑娘,若说抱歉,也应该我对你说才是。”

“为了完成亡妻心愿,将你拉入局中,实在对不住你。”

“只是,蓉儿的身份一日不见光,我便日日夜夜都受此煎熬,一想到那人用着她的身份不断折辱他人,我也觉得愧对蓉儿。”

傅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块帕子,上面泪渍斑斑,不知那拥有之人垂泪几许。

这是,公主走失时,贵妃娘娘塞给她的帕子。

而傅倾的妻子蓉儿,是真正的公主,朱桃,只不过是小时候公主的玩伴罢了。

傅倾曾说,蓉儿走失后,被当作孤儿收养,收养人家是一户农夫,家住在深山里。

她当时年幼,身上只剩一条帕子,唯一的同伴便是经常上山采药的朱桃。

朱桃说,她也是孤儿,并不知道自己什么年岁。

蓉儿说:“那你就用我的年岁,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算亲生的姐妹了。”

朱桃说,蓉儿手臂处的桃红胎记很有特点,不像她,皮肤黝黑,没有特色。

蓉儿说:“你既喜欢,那便用桃花汁点一个跟我相同的便是。”

后来,朱桃用蓉儿的年岁以及胎记进了宫,那胎记却再也不是用桃花汁的点缀,而是牢牢地,牢牢地镶固在她身上,如同天生一般。

而就在宫里宣布朱桃有孕的那天,丧失了小时候记忆的蓉儿突然想起了全部,一口鲜血喷出,带着不甘,当天就殒了命。

“其实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不过一条帕子还是难以说服贵妃。”

“我调查了许久,终究查不出来朱桃身上的胎记是为何,人后天不会再形成那种桃红色胎记,而若是用寻常汁水可点,则逃不过皇家的检查。”

“到底是为何……”

这个问题,我与傅倾已经秘密调查了几年,却都一无所获。

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但是,还是缺一个突破口。

她身上的胎记,究竟是如何做到……

“是……芝麻……”

在我与傅倾又沉默之时,床上的萧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虚弱的声音让我跟傅倾一愣,紧接着,那缥缈的声音继续说道:

“娘亲……不是,夫人对芝麻过敏……我小的时候并不知道,便……便做了芝麻饼偷偷给夫人送去,想博她欢心……”

“大抵那芝麻饼卖相奇怪,她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所以尝了一口……这一口芝麻下去,夫人身上瞬间起满了疹子,出于愧疚,我偷偷去看望了夫人……”

“我看到,躺在榻上,满身红疹的夫人,手臂上的胎记,正在慢慢消失……”

8

“芝麻?!”

傅倾大脑宕机一瞬,随即惊叫出声:

“这是真的?!”

“你感觉怎么样?”

我凑到萧念身旁仔细询问,在看他面色转好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不知为何,他看到我时眼神微闪,嘴唇抿了抿将头偏到了一边去:

“我没事了,谢谢你……”

伴随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萧念将那次芝麻饼的事情说得非常仔细。

一场春雷过后,他的话落下尾声。

这对我跟傅倾是极大的发现。

当天夜里,傅倾便外出去调查这件事情,将我跟萧念安置在院子一隅的客房处。

经历了这么多,再跟萧念独处,我的心中越发沉重。

我给萧念擦洗了身子,又换上了崭新的被子褥子,回过神去看他时,他只是坐在板凳上不愿看我。

“你可以休息了。”

我道。

他低着头,良久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还有,我想吃你那天做的鸡蛋饼了。”

桌子上的烛火晃了晃,映照出萧念苍白的面容。

他的眼睛像极了我。

眼尾上挑,透着一股倔。

我突然很想问问他,我说:

“萧念,你不是最喜欢你的母亲吗?如今为何会告诉我们这些事?”

“相信你也知道,让我们知道这些,会对你母亲不利。”

正如萧念一开始所想。

我从来不是什么心思纯善的女人。

可能是这场大雨下了太久,可能是我伪装得疲累。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再瞒了。

捅朱桃的那一簪子倾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觉得,在萧念中毒期间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

否则看到我伤他母亲,不得拼了命跟我闹起来?

所以,我对如今的他,很好奇。

意料之中,他的答案迟迟没有说出口。

我便也不再等了,轻声道:

“鸡蛋饼,等明天早上再给你烙,晚上吃了,容易积食。”

吹灭了烛火,我安顿萧念躺下。

他小小的,软软的,一如小时候一般靠在我的身上。

我听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母……你是个好人……”

9

我跟萧念暂住在傅倾家里的事情还是暴露了。

那天早上我还没来得及给萧念做鸡蛋饼。

傅倾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我跟萧念塞到了地下室。

他说:“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最后一丝光亮被那破旧的木板掩盖!

我捂住萧念的嘴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簪子,终究还是把傅倾连累了。

“对不起……”

怀里的萧念闷闷地说。

我很想回答他,可是比我的声音先传到的,是院子大门被踹开的声音。

那些靴子声沉闷,伴随着腰间佩刀的当啷声,将傅倾逼到了我们的上方。

“说,那刺杀公主的女人在哪儿!”

有人厉声问道,得到的是傅倾的一口咬定:

“大人们说的什么!傅某只是一介乡野大夫!根本不明白大人们说的是什么!”

那官员显然不信:

“有人看到过,那个女人进了你的院子便没有再出来!你如此包庇那女子,莫不是共犯!”

“来人!给我搜!务必要将那贼人找出!”

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们砸坏。

包括平日里傅倾最爱看的古籍,以及他浸泡了好久的草药。

甚至外面那棵梅花树都被这些官员们烦躁地砍坏了好多树叶。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为首一人逼近傅倾,两个人的脚步声就站在上方。

“傅大夫是吧……”

他冷声一句。

下一秒!一柄金丝长刀瞬间穿透了木板刺到了我跟萧念的面前!

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萧念在我怀里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要叫出来,却被我一把捂住了嘴巴!

刀刃离我的面庞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我尽量放慢了呼吸,企图平复那止不住的心跳声!

两声呼吸以后,那官员冷哼一声将刀抽了出去:

“来人!将他带走!”

“十八遍刑罚都用一遍,就不信他不招!”

很快就有人上来钳制傅倾。

他不断喊着冤枉,挣扎之时突然暴起!将桌上的纸张尽数推了下去:

“你们诬蔑好人!难道这世上没有天理了吗!”

这一番话自然受到了那些官员不少嘲笑,纸张飘飘洒洒落到了方才被刀扎开的孔上。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听不见,我跟萧念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萧念下意识地想去推开那木板,我脑中一根弦陡然绷紧,一把又将他抱了过来!

一炷香过后,门外又响起了簌簌声。

“我就说,头就是太小心了,还让我们等在这里。”

“根本没有人出来。”

直到最后两个官兵离去,我跟萧念才慢慢推开木板出来。

“我们!我们得救救傅叔叔!”

孩子心性毕竟不成熟,一出来就要拉着我走。

他和傅倾相处得还是太少。

我蹲下来,在那堆被傅倾推倒的纸张中来回翻寻,最终找到一张有点发旧的纸张。

【芝麻事为真,三日后的春日宴。】

【真相大白的那天。】

纸张上,被他用娟秀的字迹写上。

我就说,傅倾,一直以来。

都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10

永昌侯夫人被贼人所伤的消息遍布了大街小巷。

街上流言蜚语四起,有人说,永昌侯府夫人给自己的儿子下毒,是那嫡子暗卫看不下去,为了保护永昌侯府夫人才伤了她。

也有人说,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侯府夫人的亲生儿子,所以夫人对他动辄打骂,这次更是差点把那孩子打死,所以被侯爷所伤。

更离谱的也都有,我知道这是傅倾的手笔。

果然,为了平复民心,没多久皇城就张贴了告示,说公主并未被人所伤,三天后将会出席贵妃娘娘的春日宴。

朱桃受了伤,但是三天后的春日宴她不能缺席。

我本还因这事思考,不承想,傅倾三言两语,便将局势扭转。

不过……

我皱着眉,一时分神,将锅里的鸡蛋饼给忘了。

当时的我,应该是瞄准了朱桃的心脏才是。

就算不致死,也应当重伤……

“夫人!夫人!”

萧念拽了拽我的袖子:

“饼煳了……”

我这才回神。

当天晚上与萧念一起,吃了最后一顿煳了的鸡蛋饼。

京城中的流言没有影响春日宴的举办,且今年的春日宴比以往都要热闹些。

一大早,街上进宫的轿子便一辆接着一辆,从轿子中扑面而来的女子脂粉香气一阵又一阵。

我易了容,跟萧念坐在永安郡主的马车上。

她看着我们两个,眼里一片墨色:

“该说的该做的,你们都明白了,要不是因为傅公子帮过我,我也不会替你们冒这个险。”

“不过,我自然也看不得姐姐的身份被人冒充。”

“是否事成,就看今天了。”

御花园里鸟雀良多,待所有官家小姐来齐以后已经是正午。

这么多年来,荔贵妃只有一个公主。

那位小公主小时候走失后,贵妃就一病不起,是后来找到朱桃后,她的病才慢慢好了起来,所以,她对朱桃很是珍惜。

就算是如今的春日宴,也是破格允许朱桃跟她坐在一起。

因为贵妃鲜少出面,所以各家小姐这次都紧着机会,纷纷送上礼物。

相府李姑娘送了山水画,忠义侯府家的徐小姐则是送了一支舞。

而永安郡主,则是送上了一道糕点。

“这是父亲从大泽请来的糕点师傅,整个京城都做不出来他做的味道,更何况,这糕点用料是凉州的玫瑰,香气更加浓郁,大家快尝尝。”

那是一道粉红色的糕点,上面点缀一些小小的桂花。

“早就听说郡主府里的点心师傅手艺不凡,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有幸一尝。”

人群中有人赞叹一句,率先尝了那糕点。

贵妃掩嘴笑笑,同样将糕点送入口中:

“你这丫头,从小就有鬼点子。”

她虽说着,可是关切的目光还是看向朱桃。

朱桃脸色有些惨白,心不在焉地将糕点吞下。

见众人都动了筷,永安笑笑:

“其实,这糕点只是开胃菜,我真正的礼物,在后面呢。”

11

她拍了拍手,我领着萧念便被随从引了进来。

见到萧念的一瞬间,朱桃瞳孔瞬间猛缩,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裙。

整个京城没有人知道,萧念不是朱桃亲生。

所以现在见到萧念,除了朱桃和贵妃,其他贵女脸上也没有奇怪之色。

永安开玩笑般埋怨道:

“姐姐玩心太大了,来春日宴也不带着小公子,他都找到我的府上来了,说要跟我来找妈妈。”

“哎,他毕竟还小,姐姐可不要忽略他啊。”

这诙谐的话说完,有贵女笑起来,打趣朱桃道:

“公主可真是幸福,孩子可爱,夫君宠爱。”

只有我看到,朱桃的眼尾一抽又一抽,却还得强撑着笑容:

“是吗。”

贵妃拍拍朱桃,从贵妃的神情中我看出,她对于朱桃给萧念下毒这事一无所知。

我还记得,当时朱桃当上公主后立马就命人杀我全家,我这条命,是贵妃留下的。

她得知朱桃干了这种荒唐事后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说:

“小桃,饶人性命,是为自己积福。”

因为这句话,我活了下来。

后来萧念出生,也是贵妃劝导朱桃,要好好对他。

所以,朱桃毒害萧念的事情,贵妃肯定不知。

“这孩子,怎么偷偷过来,下次来提前跟祖母说。”

贵妃招呼着萧念过去坐在朱桃身边。

在旁人看来,是一片平和景象。

只有朱桃,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

害怕。

“那跟我儿一起上来的这老妇又是谁?永安,你恶作剧不要闹到这种地方……”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永安眨眨眼睛:

“这老妇我找了很久呢,听说你走失后曾被一妇人收养一段时间,你忘了吗,就是她啊。”

我垂眸,从怀里掏出蓉儿的那条帕子,缓缓道:

“是啊,您忘记了吗,这条帕子还是您小时候带的……”

朱桃心里一凉!

她根本不知道有帕子的事情,曾经贵妃问过,自己只说丢了!

没想到,在蓉儿的养父母之前,竟还有人收养过她!这事,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看向那条帕子,贵妃眼角突然湿润:

“对!就是这条!下方还有我给小桃绣的字!”

“小桃,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之前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而且,你不是说帕子已经丢了吗?”

朱桃紧张地坐着,甚至不敢抬头看向贵妃的目光,她抿着嘴:

“因为……因为……”

“小桃?”

我将声音压得十分苍老:

“殿下改名字了啊,从前,我给殿下取的名字,是叫容……”

“你闭嘴!!!”

话说到一半,朱桃突然暴起,似乎因为太用力牵扯了伤口: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哪里来的破落乞丐竟然敢来这里认亲!”

她的举动似乎吓到了一边的萧念,萧念眼泪汪汪地抓着朱桃,从桌上拿了芝麻饼递到朱桃嘴边:

“娘亲吃饼,娘亲吃饼……”

12

这副可怜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于心不忍,闻到芝麻饼的味道,朱桃脸色大变,刚想推开,只听我道:

“芝麻饼好啊,芝麻饼好,我们蓉儿,最喜欢芝麻饼了。”

“贵妃娘娘,您还记得吗?”

其实这只是我的暗示罢了,当时公主走失时只有两岁,她的膳食御膳房会处理,对她的喜好,其实当时的贵妃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因为这条帕子,她心里已经默认了我跟公主的关系,当即点头:

“是啊,本宫记得你也最喜欢吃芝麻饼了。”

“小桃,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伤痕,不过这位妇人既然对你有过养育之恩,也莫要再发脾气。”

今日这里人员众多,若朱桃再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外面指不定会传得多难听。

贵妃一番话,朱桃被架在了那里,萧念不断往朱桃嘴边送着芝麻饼:

“娘亲,吃……吃……”

空气中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被提了起来。

黑色的芝麻粘在了朱桃的嘴唇上。

众目睽睽下,她双眼通红,一把推开了面前的萧念:

“那只是以前!现在的我最讨厌芝麻了!闻到芝麻就想吐!”

“都滚!都滚啊!!”

她似乎以为如以往一样发起疯来,贵妃就会护着她为她清除所有障碍。

可是这次,抢在贵妃之前的,是永安。

“闻到芝麻就想吐?不见得吧。”

“刚才的糕点里,我也放了芝麻,姐姐没吃出来吗?”

这话落下的同时,朱桃的身上脸上,开始泛起大片大片的红疹!

贵妃愣了一瞬,接着慌乱大喊起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13

“过敏,怎么会是过敏呢。”

前厅中,贵妃揉揉额头,嘴里喃喃道:

“她小时候,可不会对芝麻过敏啊……”

朱桃在花园中突然过敏,传了太医后,得出的结论却让贵妃苦恼。

我与萧念不语,静静等在角落。

“她小时候,也会对芝麻过敏吗?”

贵妃对我询问道。

可是如今的我,并不急着回答。

见我不回话,她有些恼怒,刚想斥责,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一个太医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贵妃大惊,甚至顾不得礼仪急着跑向那内殿!

我知道,事成了。

方才太医的话,大抵是:

“公主殿下,胳膊上的胎记,正在渐渐消失。”

贵妃进去了很久,出来后,与进去时焦急的样子不同。

她的神色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嘴里念叨着:

“不可能,不可能……她竟然……”

“贵妃娘娘。”

我叫她一句,她才刚刚回神。

也是这一句,让她十分利落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

“你到底是谁!”

虽然气势骇人,但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我将脸上的易容撕了下来,平淡地直视贵妃的眼睛:

“好久不见,贵妃娘娘。”

所有的事情我都全盘托出。

其实到这一步,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当我说出那句:

“真正的公主已经死了。”

贵妃的身形还是不可察觉地颤抖一番。

“不可能……”

良久以后,她摇摇晃晃起身,眼里倏然流下两行清泪。

“你在骗本宫,你在骗本宫……”

“肯定是因为小桃抢了你的孩子,所以你也要来抢走本宫的孩子!”

“我绝不饶你!来人!把她带下去乱棍打死!来人!”

立马有侍卫上前拉扯我,而萧念也慌了神,拽着我不断乞求着贵妃。

我冲他摇摇头,坦然对贵妃道:

“我一条贱命不值钱。”

“但是娘娘!你一定不要再被她蒙骗!”

“若这胎记的事情还是不能拉你回头,我这里还有一个证据,我……”

“我不听!你不要说了,我不听!”

“贵妃娘娘,朱桃她……”

“拉下去!”

“快拉下去!把她拉下去,把她拉……”

“朱桃她的心脏!长在左边!而真正的公主心脏是长在右边的!娘娘!您一定知道!”

我想了很久。

才三天,如果是伤到了心脏,朱桃的伤口根本不会好得那么快!

可是如今她完好无损地坐在了春日宴上。

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

其实我也在赌。

可是,在牢里,听到贵妃娘娘宣布,不用再给朱桃治疗时,我便知道。

我赌对了。

14

蓉儿被追封为金玉公主,尸骨被葬入了皇陵。

而因为朱桃,萧韵也被牵连革了职,如今两个人双双被关入大牢之中。

其实萧韵本来也并不是知情人,可是朱桃不只骗了贵妃娘娘,还骗了皇上。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他俩已经成亲,木已成舟,萧韵注定要为自己当时的不顾一切付出代价。

我与傅倾在宫门前见了面。

他询问我的打算。

其实我也没什么打算。

我牵着萧念,他立在我的身边十分乖巧。

“感觉有些东西早就不一样了。”

我笑答。

“贵妃娘娘曾说要给我个恩典,我拒绝了,只要了一些银钱。”

“现在我已经恢复自由身,想替父母,去大江南北看看。”

说这话时,萧念紧紧攥着我的手,似乎怕我将他丢掉。

我意识到,又补了一句:

“带着小公子一起。”

“贵妃娘娘赦免了他,也从朱桃手里拿了解药给他,从此我们两个,要相依为命啦。”

最珍贵的东西已在身边。

下次需要注意的,就只是不要把鸡蛋饼烙煳就好了。

傅倾望着我,那清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现在要进宫去,关于蓉儿,贵妃娘娘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东西。”

我们相视点头,心中明白。

这段缘分,走过这一段路,已是天赐。

接我跟萧念的马车到来,我跟萧念与傅倾告别。

上车时,傅倾突然开口:

“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谢鸢,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他,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告诉他,其实你就是……”

话没说完,我摆摆手制止了他,拉着萧念上了马车。

很多东西,不需要点破。

那些感情早已经横跨我跟萧念之间那道莫名的鸿沟。

我自然是有自己的小秘密。

同萧念一样,这么久了,他也没想告诉我。

其实那个暴雨天,他神志清醒,早已经听到了我跟朱桃的对话,也早已经知道。

我就是他的母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