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战死后,太后下旨让我们去庄子里守寡,儿子问我:咱们咋办啊

发布时间:2025-09-22 01:28  浏览量:1

01

边关传来王爷战死的噩耗没多久,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 要将王府里我们这些没生养的妾室,全都打发到京郊的庄子上守活寡。另外三个姨娘各自有娘家或是旧友做靠山,当天就收拾了金银细软,借着各种由头溜得没影了。

只有我,还有刚满十岁的世子,守在王妃的病榻边。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两人眼圈都红透了,止不住地掉眼泪。

世子揉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声音哽咽地问我:「小柒,咱们…… 咱们该怎么办啊?」

我皱着眉头,愁得唉声叹气:「还能怎么办?只能捡回老本行咯。」

真要是让王爷知道,我带着他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去当扒手,怕是能从棺材里跳出来,追着我砍三条街。

我十二岁以前,就是个在街头混饭吃的扒手。当年眼拙,竟胆大包天地偷到了王妃身上。我以为免不了一顿毒打,没想到王妃不仅没罚我,还把我带回了王府。

她生得温婉娇柔,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性子好得不像话。偏偏王爷是个不懂珍惜的,有王妃这般好女子在侧,竟还纳了三个模样娇俏的妾室。那些姨娘平日里嚣张得很,总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故意在王妃面前炫耀,气她身子弱留不住王爷的心。

我看不过去,总想替王妃出头。可她们却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戳我额头,笑话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我们?」

我眼珠一转,仰着下巴哼道:「我是王妃买来的,迟早要给王爷做妾的!」

有个姨娘上下打量我一番,嘴角一撇,语气尖酸:「原来是个被调教着的瘦马,王妃竟要用这法子笼络王爷?」

打那以后,我就成了王府的第四位姨娘。可说实话,我这姨娘当得实在不算争气。

二姨娘心善,教我拳脚功夫,夜里还常搂着我睡,我便不好意思再找她茬;三姨娘会制毒,还总给我做甜滋滋的药膳,我吃着吃着,就把要替王妃出气的事抛到了脑后;四姨娘手巧,天天给我做新衣裳、喂我吃精致糕点,我心一软,悄悄把藏在她鞋里的毛毛虫给拿走了。

总之,在王府待了三年,我啥 「正事」 没干成,反倒跟那三位姨娘处成了半熟脸。我总觉得愧对王妃,可她听了我的自责,却笑得前仰后合。世子在一旁练字,还朝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当时暗下决心,等王爷回来,一定要好好争宠,替王妃争口气。谁知,王爷没等来,先等到了他的死讯。

王妃本就病着,哪禁得住这打击?我跟世子商量着,干脆瞒着她,只说要去庄子上静养些时日。

在庄子上一住就是两年。为了给王妃抓药,我跟世子每天都要进城找活干。这次进城,我俩盯上了个看着阔绰的主儿,没想到竟失手了 —— 世子被那人一把拎了起来。

我见状赶紧冲上去,「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那人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大爷,求您饶了我弟弟吧!我爹没了,我娘病重,我们姐弟俩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我瞅着那人冷着一张脸,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心一横又喊道:「大爷!只要您放了我弟弟,我愿意给您做妾抵债!」

这是我跟世子练熟了的伎俩,卖惨不管用就装着要卖身。反正我会轻功,真要不对劲,转头就能跑。

可这次碰上个油盐不进的硬茬,那人冷冰冰地吩咐手下,要把我跟世子丢进大牢。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侍从仔细打量了我们半天,突然轻咳一声,尴尬地说道:「王爷,这是您的世子,还有四姨娘。」

02

原来王爷根本没战死,那都是用来迷惑敌人的计策。他大胜归来,还得了不少封赏。

我跟世子就这么被 「抓」 回了王府。世子一路上都冷着脸,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喂,你爹回来了。」

世子瞪我一眼,却偷偷勾了勾嘴角:「是你夫君回来了。」

我伸手掐他:「是你爹!」

他反手拍开我的手:「是你夫君!」

我俩说着就扭打起来,最后我直接骑到他背上,伸手去揪他耳朵,他也不甘示弱,扯着我的头发捏我的脸。

王爷进书房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他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道:「都起来,像什么样子。」

我跟世子都怵他的威严,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世子偷偷用眼角瞄他,显然对这个十几年未见的亲爹充满好奇 —— 毕竟他出生没多久,王爷就去了边关。

我也偷偷打量他,心里犯嘀咕:王妃夜里搂着我睡觉时,总说王爷是个心善的人,可瞧他这肃冷端严的模样,实在跟 「心善」 沾不上边啊。

世子性子倔,见了亲爹,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王妃又常年病着,柔柔弱弱的没个底气。如今王爷回来了,往后府里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我这四姨娘,必须得为王妃和世子抢占先机!

我学着从前三姨娘那娇滴滴的模样,扭着身子走到王爷身边,捏着嗓子装模作样地说:「王爷,妾身跟王妃苦等您多年,如今您可算回来了,咱们总算有靠山了。」

这话刚说完,就见大个子侍卫刚迈进门,又迟疑地退了出去。世子低着头,肩膀却抖得厉害,想必是被我这舍生取义的架势感动了!

可王爷却皱着眉,伸手拎着我的后领,语气里满是嫌恶:「容晚禾在京中守了十几年,就养出个闷葫芦世子,还有个像乞丐似的妾室来碍眼?」

我瞥见世子抿着嘴,眼圈都红了 —— 这王爷说话也太伤人!讥讽王妃,笑话世子,我岂能让他好过?

一股火气上来,我一把捧住他的脸,对着嘴唇就亲了下去!

03

后来听下人说,王爷被我亲了之后,当场干呕了好几下,连晚饭都没吃。

我泡在浴桶里,王妃拿着水瓢帮我洗头,哭笑不得地捏了捏我的脸:「你呀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王爷素来爱干净?你穿得跟个小叫花子似的,满脸灰扑扑的,竟也敢去亲他。」

我得意地补充:「我早上吃的是大葱卷饼,嘴里那股葱味儿还没散呢!保管把他恶心得够呛。」

这话一出,王妃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神色也沉了些。等我穿好衣裳,她也不给我梳头了,只是严肃地说:「小柒,从前你跟那三位姨娘闹着玩,我都当是小孩子心性。可如今王爷回来了,不一样了。你别去触他的霉头,也别事事都要争,明白吗?」

我心里其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们从庄子搬回王府已经一个多月了,王爷别说来看王妃,还把她安置在了最冷僻的梧桐苑。府里下人们都在私下传,王妃失宠了。宫里还送来好些美人,把空荡荡的后院填了大半。要是往后王爷再册封几个侧妃,再生几个孩子,这王府里还有王妃和世子的位置吗?

王妃身子不好,每天都要靠名贵补药吊着;世子都十三岁了,连个正经夫子都没有。王爷就这么一天天冷落我们,久而久之,下人们也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可王妃生气了,我总得哄着。我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姐姐,您放心,我以后乖乖的,不惹事了。」

等王妃睡着后,我悄悄溜出了房门。

争,必须得争!

我五岁就知道,在慈善堂里,不争就抢不到吃的;十岁在扒手窝里,不争就会挨揍;十二岁在街头撞见王妃时,我就知道,要想换个活法,就得争得她的注目、她的怜悯。在这世上,不争的人,从来没有立足之地。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和世子落得落魄的下场!

04

大半夜的,我扛着面锣就去了藏娇园,把宫里送来的十个美人全喊了起来。她们推开门,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满脸不悦地看着我,却都憋着没说话,倒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思。

我把锣敲得 「哐哐」 响,震得人耳朵疼,凶巴巴地瞪着她们:「看什么看!都赶紧穿好衣服,收拾东西,麻溜地走人!」

其中一个美人站出来,不服气地问:「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我昂着下巴,一脸骄傲:「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是府里排第二的姨娘,前些日子早就得了王爷的恩宠,说不定这肚子里已经有了王府的骨肉呢!」

她们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嘴里却嘀嘀咕咕的,不肯挪步。我嫌她们磨磨蹭蹭,反手撒了把迷药,没一会儿,她们就全都晕了过去。

我找了辆木轮车,把她们一个个抬上去,亲自推着车往王府外走。反正她们是太后送来的人,自有宫里的人管,丢在门口准没错。

等我吭哧吭哧推着空车往回走,却见王爷站在中庭,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心虚地冲他笑了笑:「王爷,您也睡不着啊?要不…… 上车,我推您逛逛?」

他没说话,身旁的李侍卫却绷着脸开口:「四姨娘,这一个月来,您在府里散播了不少关于王爷的闲话,王爷对此很不悦。」

我立刻装傻,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什么闲话呀?李侍卫给我说说呗,我也好听听是谁在造谣。」

李侍卫瞄了眼王爷,刚要开口,就见王爷沉着脸喝止:「闭嘴。」

我心里偷偷乐了 —— 我早摸准了,王爷是个古板守旧的人,定然没脸让侍卫当众说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话。

没错,那些话都是我编的。我说王爷对我一见倾心,日夜搂着我不放,连床都被折腾坏了。他要是敢澄清,只会越描越黑,旁人反倒更会当真。如今我又把美人都赶走了,别人更会觉得王爷被我迷得晕头转向。我倒要看看,哪家正经人家还愿意把女儿嫁进来做侧妃。

王爷显然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盯着我冷笑一声:「容晚禾倒是养了条忠心的狗。」

狗就狗吧,我才不在乎他骂我。我立刻狗腿地跑到他身边,笑眯眯地说:「王爷,我把太后送来的人都赶走了,您心里是不是也舒坦多了?」

王爷脸色紧绷着,眼神里满是探究,却没说话。

我自顾自地往下说:「从前我在扒手窝里混的时候,我们老大收了几个别人塞来的小弟,整天闹得他睡不好觉。后来我把那些人赶走了,他日子才清净了。其实都一个道理,谁也不喜欢家里来外人搅和,对吧?」

见他脸色缓和了些,我赶紧拍着胸脯保证:「王爷!我一定帮您守好这个家!」

王爷眼神落在我脸上,冷淡地吐出一句:「谁跟你是‘我们’。」

我立刻改口:「小的哪有资格跟王爷称‘我们’,自然是您、王妃还有世子啊!」

王爷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李侍卫吩咐:「梧桐苑太偏,容晚禾身子弱,让她搬到宁园去静养。还有世子,送他去安麓书院读书,别总闷在家里。」

真是没白费功夫!这嘴毒的臭脸王爷,总算还有点良心!

我扯着袖子擦了擦 「眼泪」,感动地说:「王爷,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最好的父亲!」

心里却在暗骂:什么好夫君好父亲!丢下妻儿十几年不管不顾,简直可恨!

王爷嘴角明显抽了一下,似乎疑心我在骂他。他看着我 「哗哗」 掉眼泪的样子,无奈地说:「行了,别演了。」

我抬起头,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苦着脸解释:「对不住啊王爷,方才为了装得像些,抹了不少洋葱水,得再缓会儿。」

王爷对上我这张脸,忽然笑了 —— 眉毛扬起来,眼睛都亮了,倒有几分好看。我还没看仔细,他就把一块手帕塞到我脸上,转身走了。

一晚上办成两件大事,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会儿王妃该醒了,得去伺候她喝药。我哼着小曲往梧桐苑走,刚进门,就瞧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王妃的窗前。

我这火气 「腾」 地一下就上来了!冲上去就把那男人迷晕,揪着他的衣领 「啪啪」 扇了两耳光。

王妃赶紧拉住我:「小柒,住手!」

其实在庄子上的时候,我就察觉王妃身边有个常来的男人。从前王爷不在,她心里寂寞,找个人排遣下孤寂,倒也还能理解。可如今王爷回来了,再跟这男人来往,那不是自毁前程吗?

我气呼呼地说:「姐姐,你这是犯糊涂啊!」

05

我这才知道,地上躺着的是王妃的竹马。当年王妃的爹娘拿竹马的性命威胁她,她才不情不愿地嫁给了王爷。这么多年,两人一直没断了联系。

王妃靠在床榻上,声音轻轻的:「我病了这么些年,早就没什么心气儿了。就想痛痛快快活几年,就算被王爷发现,大不了一刀砍了我,也比憋屈死强。」

人一旦抱着 「大不了一死」 的念头,就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上了。我这边拼尽全力帮她争地位,她倒好,存了赴死的心思。

我抹了把眼泪,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姐姐,你要是死了,谁还把我当个人啊?我不如回大街上继续当扒手,哪天被人抓住,当个无家可归的野狗打死算了。」

王妃搂着我,声音哽咽:「你也别再上蹿下跳地讨好王爷了。早在我嫁进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我不愿侍奉他。我跟他之间,半分感情都没有。他待我冷也好、热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眨了眨眼,没想到温柔的王妃竟会说出这般离经叛道的话。她自嘲地笑了笑:「人人都想支配我、拿捏我。爹娘说我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宝贝,教我三从四德、贤良淑德,可转头就把我嫁到王府,眼都没眨一下。女儿啊,不过是养在笼子里的宠物,给口吃喝,就要付出一切去报答。」

从王妃的话里,我才摸清了当年婚事的真相。王爷要去边关打仗,归期未定,生死难料。太后急着让王爷留后,王妃就成了家族用来 「献祭」 的棋子。

说到这儿,王妃的表情有些古怪,低着头笑了:「不就是留后吗?我留就是了。」

我心里忽然明白,王妃或许对那竹马也没多少深情了。她跟他来往,或许只是想借着这种出格的举动,证明自己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证明自己还 「活着」。

我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姐姐,别跟他来往了,不值当。你要是死了,我就又成了没家的孤儿。你辛辛苦苦把我养大,舍得丢下我吗?往后我来疼你、守着你,好不好?」

从那天起,我不再叫她 「王妃」,她是容晚禾,是我的亲姐姐。

王妃趴在我的肩上,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前半生所有的委屈和怨气,都哭个干净。

哭归哭,闹归闹,该争的权利,半分都不能让。

我在扒手窝里早就看透了:越是忍让驯顺,越会被人变本加厉地欺辱;越是敢争敢闯,别人才会跟你坐下来谈条件。

我绝不会放弃为晚禾姐姐和世子争未来。

不就是心里憋着口气想找个寄托嘛,这事儿不难,我来想办法。

06

我动手解决那男人时,竟撞见了王爷。

先前在庄子里住,我察觉王妃身边藏了个外男,便悄悄留了份心。当晚就寻了机会给他下了药,免得他在外头胡言乱语。这男人早已家道中落,哪还是王妃记忆里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不过是个屡试不第、满心郁结的酸腐书生,嘴上哄着王妃,眼底藏的全是鄙夷。

那日我恰巧听见他满口污言秽语诋毁王妃,当即按在地上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补了药。原是王妃今儿下定决心要跟他了断,我早料到他会耍手段 —— 果然,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开口:「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明天一早,京城街头全是你家王妃的闲话!」

真是个做事拖泥带水、还想倒打一耙的货色!他不过是说些情话陪王妃解闷,压根没发生别的事,也敢这般勒索。也好,这般死法也算 「配得上」 他。

我从怀里摸出个果子,一边啃一边慢悠悠开口:「一千两?太少了,怎么也得一万两才够看。」

那书生立刻喜上眉梢:「七姑娘果然大气!」

我瞧着他脸上渐渐浮起的青气,轻笑一声 —— 不过是烧点纸钱的事儿,他倒真当回事了。果子刚啃完,他就 「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我朝他的尸体踹了两脚,啐了口骂道:「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见姐姐病中烦闷,让你陪她说说话解闷,我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了!」

撒上化尸粉,我满意地点点头,假模假样念了句:「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既然不会做人,愿你来世能学乖些。」

一转身,竟见王爷站在不远处。我心里猛地一沉,飞快盘算着怎么圆谎。

王爷却先开了口,语气冰冷:「容晚禾的眼光,竟差到选了这么个东西。」

这哪儿还用编!我干脆一个滑跪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哭诉:「王爷明鉴啊!那是我的旧识,跟王妃半点关系都没有!」

王爷斜睨我一眼,语气带着揶揄:「哦?你跟本王夜夜相伴,朝夕相处,哪来的功夫结交外男?」

被戳穿谎话,我也不恼,嘴硬道:「他是我旧时相好,当年始乱终弃,我这是报仇泄愤!」

混江湖的规矩我懂:该嘴硬时半分不能软,该服软时万万别硬扛,这才能活得长久。

王爷摆出一副 「懒得听你瞎编」 的神情,起身要走。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无聊地用脚尖踩着他落在地上的影子。说真的,王妃可怜,王爷也未必如意 —— 新婚夜妻子离心,打仗归来小妾离散,大半夜不睡觉,还撞见自家姨娘动手杀人。

这时候总得表表忠心。我凑上去谄媚笑道:「王爷,往后我就是您的得力帮手,您指哪儿我就打哪儿,绝不含糊!」

王爷停下脚步,转头静静地看着我。那漫长的沉默里,我竟莫名觉出几分不自在。良久,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问:「你跟着红莲学了三年毒术,难道没看出本王中了毒?」

怎么没看出来?分明是那烈火焚身的情毒,瞧他这模样,定是压制许久了,眼尾都泛着红。我搓了搓手,索性开门见山:「王爷,要解这毒,可得另算价钱。」

07

我跟王爷提了两个条件。

第一,与王妃和离。他答应了,却坦言要暂缓 —— 王妃之位一旦空出,太后和皇上定会给他指婚。他刚打仗归来,不想再生事端,只想安稳歇息一阵。

第二,将来即便有其他孩子,世子的位置也得保住。王爷听到这话,墨黑的眼眸定定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虚。其实我隐约猜得到,世子或许不是王爷的亲骨肉,但那又如何?是王妃的孩子便够了,不妨碍我为他争一份安稳。

我赶紧为世子说好话:「王爷,世子虽不在您跟前长大,心里却一直敬慕您。您爱看的书,他都悄悄读过;您带兵打仗,他便不怕苦地习武强身。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把您当成榜样了。」

王爷沉默片刻,缓缓道:「本王可以保证,即便将来有其他孩子,季煜的日子也绝不会差。」

口说无凭。我默默递上纸笔。

王爷写完后,握着笔没放,淡淡问:「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

我仔细看过字条收好,无所谓地笑:「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了,哪还有别的奢求。」

将来王妃和离,定会带我走。跟着她不愁吃穿,还能读书识字,这已是天大的福气。做人不能太贪心,我沈月柒能活到如今,早就够本了。

王爷带我回了他的卧房。屏风后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水面竟还飘着花瓣。我忍不住瞥了眼王爷,啧啧称奇。桌上点着两根红烛,床铺上撒着花生红枣,枕头边还放着一身轻薄的衣裳。

我心里暗自嘀咕,这位王爷竟然还好这口?这衣裳薄得几乎遮不住什么。我拎起衣裳,故意在他面前抖了抖。

王爷瞧见屋里的布置,脸色一沉:「这不是本王吩咐的。」

我立刻顺坡下驴:「王爷高风亮节,行事端庄,自然不是这般轻浮之人。」

王爷脸色更黑了:「本王从不撒谎。」

我眨眨眼,赶紧捧他:「王爷乃君子,自然言出必行!」

王爷忍无可忍,大手在我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转身进了屏风后沐浴。我抓了把花生剥着壳,碎屑掉了一地也不在意,隔着屏风跟他搭话。

「王爷,听说您十六岁就去西北打仗了,难道咱们大夏朝的文臣武将都没人了?太后怎么舍得把您派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没吭声。

我接着说:「您跟皇上是亲兄弟,怎么太后偏疼皇上,对您却冷淡些?」

还是没回应。

我再接再厉:「青鸾、红莲、绿妩三位姨娘,听说都是您的影卫?那您这魅力可不太行啊,这么大年纪了,竟没个红颜知己愿意为您解毒。」

屏风后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我就不信戳不到他的痛处!

我走到屏风边,装模作样叹道:「听说您年少时爱慕京城第一美人付清沅,还差点被立为太子。结果呢?太子之位没了,心上人还成了您的嫂子。您夜里想起这事儿,是不是气得睡不着?」

这下王爷终于开了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沈月柒,不管你怎么激本王,今夜你都走不出这扇门。若实在想走,就把本王写的承诺书和和离书留下。」

我瞥了眼床上那薄如蝉翼的衣裳,暗忖:谁怕谁!

吹灭一盏灯,换好衣裳走到浴桶边。王爷抬眼看来,眼尾的红意更甚,脖子上都浮现出细细的红线。他攥着浴桶边缘,嗓音沙哑:「谁准你过来的。」

我一脚迈进去,溅起好些水花。王爷捏住我的手腕,只说了两句话。

「本王名唤季翊沉。」

「你要是实在紧张,就咬我。」

我心里犯嘀咕:说这些废话干嘛?等王妃和离带我走,这辈子未必还能再见,我管你叫什么。

08

王妃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跟季煜偷钱给她买药的事,当即抄起戒尺,要打我们的手心。

先打的是季煜,重重两下,听得我心里一紧。轮到我时,我乖乖伸出手,泪眼汪汪地望着她。王妃果然心软了,当即丢下了戒尺。

季煜嘟囔:「娘可真偏心。」

王妃气笑了:「你还敢说!我病中无力,千叮万嘱让你看好小柒,你自己说,对得起我的嘱托吗?」

自从上次抱着我大哭一场后,她似是解开了心结,如今每日按时喝药,身子好了不少,连骂人都有了底气。我跟季煜低着头,不敢顶嘴。

窗外下起了大雨,没关严的窗户飘进几片海棠花瓣。我捏起几瓣贴在嘴上,做鬼脸逗她。王妃 「扑哧」 一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就你会作怪!」

季煜也赶紧捏了花瓣贴在眉毛上:「娘,您不气了就好。」

王妃眼神暗了暗,轻叹道:「前两年我只顾着顾影自怜,忽略了你们。太后本就不待见王爷,连带着咱们王府也受冷落,你们俩怕是没办法,才会去偷东西养我吧。」

我赶紧点头装可怜:「是啊是啊,实在是没办法。」

心里却没当回事:富人兜里掏点钱出来,权当行善积德了,有什么要紧。

王妃看出我口不对心,却没责怪,轻声说:「小柒,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不觉得你偷钱养我是件丢人的事。」

我抬眼望她,她眼里没有半分嫌弃,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王妃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只是想起初见你时,你瘦瘦小小的,身上全是挨打的痕迹。我怕你惹到厉害人物再受欺负,这才气急打你们。」

我立刻保证:「姐姐放心!偷东西也是有规矩的!什么人能偷、什么人不能偷,什么钱能动、什么钱碰不得,我心里都有数!」

季煜也连忙附和:「对!这里头可藏着不少门道呢!」

王妃竟真像个学生似的,虚心问我们有什么学问。

我认真解释:「来京城做生意的外地人最好‘借’,他们不想惹麻烦,不会深究。但只能拿一点,毕竟他们来京谋生不易。夜里在青楼喝醉酒的公子哥,可以多拿些,他们多半瞒着家里出来寻欢,花了多少自己都记不清。但赌坊门口的人绝不能碰,都是些亡命徒,惹不起。」

说到最后,我正色道:「我们这行也有‘三不碰’:治病的钱不碰,读书的钱不碰,做工挣的辛苦钱不碰。」

王妃赞叹:「这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啊。」

季煜若有所思:「小柒教我的这些,我倒用在了书院里。」 他说自己在书院里察言观色,知道哪些人可亲近、哪些人能深交、哪些人只需面上应付,短短一个月就融入了集体。

王妃夸了他一句,我跟季煜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 这关总算混过去了。

没成想王妃话锋一转,淡笑道:「好了,小柒、煜儿,你们偷钱为我治病,我心里很感动,换做旁人也会说句‘情有可原’。但做人做事,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而是自己心里过得去。你们扪心自问,指尖要碰到旁人荷包的那一刻,就没有过一丝迟疑吗?」

迟疑?那哪行!迟疑了就会被抓!偷得要快,遇事要果决,争起来不能输,迟疑从来都是大忌。

我瞄了眼王妃的神色,立刻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姐姐教训得对!」

王妃满意点头:「所谓‘君子固穷’,小柒,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守好本心。你去抄书,煜儿去扎马步。」

我跟季煜异口同声:「我俩换换吧!」

我一看书就头疼,握笔跟受刑似的;季煜一练武就头晕恶心,跟害了场大病似的。

王妃只吐出一个字:「去。」

得,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王爷来书房时,我正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抄书,打哈欠的功夫,正好跟他对上眼。季煜扎着马步,双手举着茶碗,姿势僵硬。

王爷很自然地帮季煜纠正了姿势,随后在我身边坐下。王妃拿着书卷顿了顿,才开口:「王爷用过晚膳了吗?」

我猜她其实想问 「你没事来这儿干嘛」。

王爷扫了眼我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随口应道:「尚未。」

这意思就是要留下吃饭了。王妃不好赶人,只能应下。

晚膳时,我们四个围着桌子,我跟季煜用眼神 「交锋」。

季煜:「给我夹块肉!在他跟前我不敢动筷子!」

我:「不给!他是你爹,你怕什么!」

季煜:「他还是你夫君呢!你离他那么远干嘛!」

我气得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季煜却面不改色 —— 这小子,倒是能忍。我又加了点力道,第三脚下去,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腿。

我转头看了眼身侧的王爷,才知道踢错人了。

季煜记恨我不给夹肉,故意开口:「娘,我在书院读书,小柒在家没人陪她玩,她说自己怪寂寞的。」

胡扯!我赶紧辩解:「姐姐,没有的事!能陪着你,我最开心了!」

王妃若有所思:「算起来,小柒年纪也不小了,整日闲散着也不是办法。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样的人?」

我脱口而出:「不费力气就能过日子的人。」

季煜 「扑哧」 笑出声。我怕他再捣乱,赶紧把一盘子肉都推到他跟前。季煜满意了,把自己的甜汤端给我。

王妃无奈追问:「要是必须做点营生呢?」

我知道她是为我打算 —— 前些日子她翻出匣子,里面给我备了不少银钱。可我不能要,王妃早已跟娘家决裂,将来和离后处处要用钱,那些都是她的傍身钱。

我嬉皮笑脸道:「那就做皇帝!」

王妃赶紧拍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在王爷跟前乱说话。我连忙低头喝甜汤,甜得发腻 —— 准是季煜偷偷加了糖!我嫌弃地把汤推回去,季煜却捏着勺子喝得美滋滋:「这么好喝,你还嫌弃。」

「吧嗒」 一声,王爷的汤勺掉在了桌上。

气氛瞬间凝固,我们三个赶紧放下筷子,不敢再动。

王爷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当皇后吧。」

我脑袋里满是问号,王妃挑了挑眉,季煜一脸茫然。

王爷笑了笑,反问:「不好笑吗?」

王妃语气冷淡:「不好笑。还有,王爷,您端错茶碗了,那是小柒的。」

09

这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屋里添了几分潮湿的潮气。

我揪着季翊沉的耳朵,低声威胁:「你要是敢在王妃跟前露半个字,我饶不了你!」

季翊沉靠在床榻上,白皙的脖颈泛着一片红。他攥着我的腰,气息有些不稳 —— 他中了七情合欢散,这毒阴狠得很,我至今不知是谁下的手。

红莲姨娘曾说过这毒的厉害:「若不解,轻则气血淤堵再也无法习武,重则筋脉尽断成个废人。解毒需每隔七日合欢一次,共需七次。解毒者还得修习《素女养心诀》,身子强健、意志坚定,三者缺一不可。」

这便是季翊沉找上我的缘由。

当年被王妃从街上捡回来时,我瘦得像根芦柴棒,风一吹都能倒。后来日子好了,反倒三天两头生病,大夫说我是长身体时落下了病根,底子虚,若养不好会影响寿数。王妃为此掉了不少眼泪,求了青鸾和红莲姨娘为我医治。

后来,青鸾姨娘教我修习《素女养心诀》这门修身养性的功法,红莲姨娘传我毒术,还日日为我做药膳调理身子,绿妩姨娘缝制的衣裳,也都熏过安神的药香。

我的病渐渐好起来,身体一日日康健起来。

她们走那日,我挺不舍的。

我哭着说:「你们别走,就算太后要把咱们赶到庄子上,我也想办法养活你们。」

我跟她们相处了三年,早就有了感情。

可她们还是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王妃搂着我说道:「她们是王爷的影卫,从前在王府里,一向是深居简出的。也是你来了以后,她们见你有趣儿,专程逗你玩儿。如今她们要走了,只怕是王爷下了任务。有缘,自会再见。」

王妃寂寥地笑道:「小柒,把你带回王府,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有了你,这死寂的地方,多了许多生气,人人都活过来了。」

我心里明白过来,姨娘姐姐们肯教授我武艺功法,必定是经过王爷首肯的。

那时,我心想着,我也算是欠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王爷半条命。

我这人知恩图报,若有机会,一定奉还。

谁承想,一语成谶,真让我还了。

唉,其实我心不诚的。这老天爷,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瞎听。

跟季翊沉发生这档子事儿,我内心倒是没什么羞耻感。

就算没有季翊沉……

我早晚也会找个人体验体验。

唯有一点,我怕王妃知道。

今日季翊沉用我的茶碗,我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这人跟有什么大病似的。

今日是最后一次解毒。

下了这张床,我们就两清了。

我看到季翊沉脖子上的红线彻底消退,推开了他。

季翊沉握住我的手,问我:「这一个多月,你没有一点留恋吗?」

我扫量一下他的身体,回味了一下。

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若是将来谋反失败,被卖去做小倌,我一定会光顾你生意的。」

老实说,我对季翊沉观感挺好的。

他这人,可能是常年在军中,磨砺出一种不动如山的气质。

杀敌多了,背负的人命多了,见惯了生死。

什么尊卑贵贱,善恶是非,都风轻云淡了。

在他面前,我觉得很自在。

我讥讽他,他不在意。

我杀人,他善后。

我床上欺负他,他也忍着。

好人啊,季翊沉真是个大好人。

季翊沉听到我的话,将我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

他平静地说道:「我说真的,沈月柒,要不要当皇后?」

我裹着衣裳,托着腮看他。

我倒要听听,他要放什么屁。

季翊沉受不了我的目光似的,眼眸一垂,懒洋洋地说道:「熟悉我的人,常常说我这人古板。常年喝一样的茶、穿一样样式的衣裳、吃口味相同的饭菜。我是个怕麻烦,也是个怕变化的人。我跟容晚禾之间的事情,你是知晓的。那桩婚事,是我离京前太后赐下的。我跟她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就算你没有提条件,我跟她早晚也要和离的。但我,从没有孤独终老的打算。」

说完了?

我遗憾地说道:「可是季翊沉,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喜好变化。所有的茶水跟酒水,我都想尝尝味道。同样样式的衣裳,多穿几次我就嫌烦。若是让我整日吃同样的饭菜,我更是生不如死。我恰恰也不喜欢你这样沉闷的老男人。而我,也没有什么跟谁睡过,就从一而终地打算。」

在季翊沉沉沉的目光中。

我拍拍他的脸,叹道:「王爷,您是个好人,可咱俩不合适。」

季翊沉竟然也不恼怒。

我疑心他有后招呢。

我刺他一句:「皇后我不当,你若让我做皇帝,那我考虑考虑。」

结果他竟然笑了笑。

我更加心里发毛了。

草草洗漱一番,穿上衣裳准备离开。

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福临心至,咯噔一声。

我扭头看向季翊沉,他微微一笑。

季翊沉下了床,搂住我的肩膀,轻声说:「没错,容晚禾就在外面,半个时辰前就来了。」

10

只要不打开那扇门。

我还是王妃心里那个可怜的乖乖女。

我也乐意扮演一个纯善的、被救赎的明快少女。

可戏台上再好的角儿,也有露馅的时候。

唉,真想一刀捅了季翊沉啊。

我挠挠头,把衣裳整理好,最终决定打开门。

王妃果然在外面。

她瞧见我以后,走上前狠狠扇了季翊沉一个耳光。

容晚禾的语气在颤抖:「王爷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

季翊沉生生受了那个耳光。

我低着头,轻声说:「姐姐,是我做错了事情,你骂我吧。」

王妃却双眸含泪,轻抚着我的鬓发问我:「你拿自己换了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王妃抱着我,浑身颤抖,「我自诩活得明白,到头来却要你一个小姑娘为我牺牲、为我筹谋。」

我赶紧说:「算不上牺牲的!若季翊沉是个糟老头子,我绝不会跟他睡觉的。」

说完这话,我暗暗骂自己口不择言。

怎么能在姐姐面前说这么粗鄙的话呢!

她出生钟鸣鼎食之家,是个实打实的贵女。

我在她身边这些年,跟着她读了不少圣贤书。

可惜,那些书改不了我灵魂的底色。

我还是那个自幼混迹街头的小偷。

上不得台面。

王妃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和声和气地说道:「晚膳瞧见你想喝煜儿的绿豆甜汤,可惜他偷偷放了许多糖,你没喝上几口。我便吩咐人又炖了宵夜,打算给你送过去,没想到你却不在房中。」

我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那咱们快走吧,这个时候喝也不晚。」

王妃却看了一眼季翊沉,平静地说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有些公道,我必须为你讨回来。」

我心口沉甸甸的,立刻说:「姐姐!我为你做这些,不是求你回报的!我只盼着你脱离这个牢笼,过得自在些。从此以后,不做王妃,不做容家嫡女,只做自己!」

王妃笑了,婉约娇柔,不胜美丽。

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头一次见她闪烁着亮光。

仿佛拂去尘埃的珍珠,露出她原本该有的神采。

这一刻,我确信。

曾经的王妃,果然是京城第一贵女。

她摸了摸我的脸,温柔地说道:「小柒,我不知你从前遭受过多大的磨难,让你受到一点温暖,就这样千百倍地回报我。姐姐,受之有愧。但,我们既是家人,就该守望相助,彼此珍惜。你珍惜姐姐,姐姐也珍惜你。你去喝甜汤,姐姐跟王爷谈一谈。」

11

我不知道王妃到底跟季翊沉谈了什么。

我把和离书递给她。

她只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轻叹道:「小柒,我跟王爷的婚事,不是一纸和离书能解决的。」

王妃沉思了一会儿,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抽丝剥茧地说给我听。

当年先帝有意立季翊沉为太子。

只是这件事情,被太后拦下来了。

太后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

说季翊沉一向目下无尘,是个冷傲的性子,最好磨砺他一番。

恰巧那个时候西北起了战事。

先帝便想着让季翊沉出去磨砺一年。

临走前,太后为了彰显对季翊沉的关爱,将自家亲侄女许配给季翊沉。

王妃,便是太后的亲侄女。

我听到这里,心绪复杂。

王妃淡淡地说道:「那个时候,先帝已经病得厉害了,可太后秘而不宣,生生将季翊沉这个准太子推了出去。等他到了西北,忙于战事,才得知先帝薨逝的消息。」

我感慨道:「所以,那时王爷做了主将,绝无可能临阵离开。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就将季翊沉的兄长推上了皇位。季翊沉错失皇位,如果他就那样灰溜溜地回来,鸡飞蛋打一场空。他干脆拥兵自重,坐镇西北。」

王妃笑道:「不错,小柒你很聪慧。」

我真傻,竟然相信季翊沉给了和离书,王妃便能脱身。

王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容家嫡女。

容家的死对头付家出了个贵妃,容家就必须有个王妃。

容家,太后,绝不可能放任王妃离开的。

我嘀咕道:「太后这人也真逗,什么都不落空啊。皇位给了大儿子,侄女嫁给了小儿子。就算季翊沉要谋反,太后跟她的娘家也毫无损失。」

王妃见怪不怪地说道:「明争暗斗,利来利往,我都习惯了。我姑姑能从一个美人坐到太后之位,全凭她能算计,敢取舍。当年满朝武将,无一能够担任起平定西北的大任。她硬生生把刚满十六的季翊沉给推了出去,又将病弱的大儿子按在皇位上。自己摄政十五年,做了半个皇帝,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说到这里,王妃感慨道:「那时先帝病重,太后推波助澜,赶走季翊沉。这其中,有多少顺势而为,又有多少私心谋算,只有太后自己知道。」

我琢磨着,太后未免不愿意让季翊沉做皇上。

只是比起文弱多病的大儿子,季翊沉不好控制。

王妃说着说着,咳嗽起来。

她用手帕掩着嘴唇,吩咐我去倒茶。

我苦恼地说道:「姐姐你这病,时好时坏的,咱们再请个大夫瞧瞧吧。」

入秋以后,她又病了一场,经常咳嗽。

王妃轻柔地说道:「不碍事儿。」

她凝视着我,温和地说道:「小柒,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个王妃。你聪慧通达、能争善斗。看得开,走得远。有些话你轻易就能说出口,从不让自己憋闷着。深宫内院于你而言,只是一处战场。」

我不敢再嬉笑了。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慌忙说道:「姐姐!你别说胡话!我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唉,再者,我这人贱命一条,所以才活一天是一天,多思多愁。姐姐,你也别总是想得太多。」

王妃点点我的鼻子,笑话我:「你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啊,把自己看得贵重极了。就算跟王爷过招,心态也是很稳当。怎么到我这里,又自轻起来了?」

我挨着她撒娇:「那是因为我不在乎季翊沉,但是在乎姐姐。」

王妃抱着我,轻声说:「若有来世,我也想做小柒这样的人呢。明确的爱与憎,坦荡的喜与恶。锋利而无愧地争取想要的,热烈又活泼地活出自我。」

这话,听着悲哀极了。

我盯着王妃说道:「姐姐就很好,非常好!」

王妃没再说话,倦怠极了,闭着眼睛很快睡着了。

12

这个秋天,我过得有些忧郁跟繁忙。

忧郁的是,王妃的病时好时坏。

季翊沉请了好几个太医来诊治。

太医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话,静养。

繁忙是因为,不知何时起,王府的一应事务竟然全都交到我手里打点。

理由竟然是,如今王府只有两位女主人。

王妃病了,合该我出来主持大局。

我忧愁地想着。

诶,我这宠妾的名头,不是假的吗?

怎么,竟然还给我坐实了呢。

季翊沉跟王妃两人坐在一起饮茶。

王妃看了看手里的信,诧异地对着我说道:「小柒,你不是孤儿啊。」

啊?怎的好端端的,又去调查我的身世了。

我低头翻看着王府的账册,随口应道:「不是啊,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爹是光禄寺卿柳祥,我娘是他的三姨娘。」

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静了静。

季翊沉蹙着眉,看着我:「那你怎的流落到慈善堂了?」

我不以为意地说道:「我爹吧……就是那种出门先迈右脚还是左脚都得算一算的人。他升官那年,算出来家里有人克他。本来啊,八字克他的是我姐姐。但是我姨娘觉得姐姐身子骨弱,我从小能争善斗,就买通道士,说克我爹的人是我。」

我摊摊手,无奈地说道:「然后他们就把我扔了呗。」

没什么悲惨的身世。

就这么简单。

季翊沉跟王妃一时语塞,似乎想安慰我,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先开口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没什么好提的。我姨娘说得也没错,我的确活的还算好。在慈善堂抢饭吃都是第一,后来去了神偷帮,我老大见我聪明,很是照顾我。就连他去青楼,都带着我给他守门。」

王妃便问我:「你跟我相遇时,也才十二岁。给你老大守门,是几岁?」

我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七岁还是八岁吧,记不清了。总之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早就懂了。所以姐姐你要总觉得我跟季翊沉睡过几次,就觉得我吃亏了。」

以前的日子,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我回味地说道:「说实话,我那会儿觉得我老大威风极了。还幻想着长大以后干掉他,我做老大,他给我做男宠。那样的话,我就最威风了。」

季翊沉便说:「我这个王爷总比神偷帮的威风吧?你不如将来干掉我,来做皇帝。」

我翻了个白眼儿,不想接茬,低头继续看账册。

不过话说回来。

我抬头看向王妃,好奇地说道:「姐姐,好端端的查我的身世做什么?」

王妃看了一眼季翊沉才说道:「没什么。既然你的家人这样不仁义,就当没有吧。后天便是太后寿辰,小柒,你同我一起进宫贺寿。」

我不想去,直接拒绝道:「我不去!」

季翊沉淡淡地说:「付清沅一贯视容晚禾为眼中钉,你若不去,她这个皇贵妃不知要使什么手段欺负你姐姐了。」

我登时挺直了腰板说道:「我去!」

王妃被我逗乐了,捏了捏我的脸,笑道:「你啊,保准能把付清沅气晕过去。」

我好奇道:「姐姐,为什么付清沅要欺负你啊?」

王妃没说话,季翊沉就抢先答道:「因为她爱慕我,嫉妒你容晚禾占了王妃的位置。」

就这?怪无聊的。

我撇撇嘴,「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抢的。姐姐那是当年没办法,才嫁给你的。」

说到这里,我又来气了:「季翊沉!和离书根本没用!你这么骗我,会遭报应的。」

季翊沉面色淡然地说道:「已经遭报应了。」

我看看天色,催他赶紧滚。

今夜,我跟王妃睡在一起。

王妃搂着我,香香软软的。

只是夜里,我又听到她咳嗽好几声。

睡梦中我想着,等过完太后寿辰,我便去千佛寺拜一拜。

祈求姐姐早点康复。

13

我在太后的寿宴上看了好一场热闹。

泰宁殿里,一片寂静,只有寥寥数人。

季翊沉穿着甲胄,手执长剑站在殿上。

大名鼎鼎的皇贵妃付清沅,面色冷漠地坐在病恹恹的皇上身边。

王妃见我左看看右看看,拿了个果子塞我手里。

我跟季煜对视一眼,均是看出了双方眼里的兴奋。

我:「你爹要反了!你要做皇子了!将来你要多很多小娘跟弟弟妹妹了。」

季煜:「你夫君要反了!你要做后宫妃子了!将来要斗很多女人!」

我踹他一脚:「去死!」

他拧我一下:「那你闭嘴!」

太后端坐高位,忽然指着我问道:「你说,哀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错在哪儿了?是不该扶持皇帝,还是不该将季翊沉送到西北为将?」」

啊?问我?

王妃笑了笑,推推我。

我便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说道:「您要问我的话,我觉得扶持皇帝没错,把季翊沉送到西北为将也没错。成王败寇,若不是您当机立断,抢占先机,你们母子三人早就成了别人的手下败将。」

太后大笑起来:「听听!连一个外人都知道哀家的良苦用心!当年先帝病重还未立下太子!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帝位!季翊沉,你恨了哀家这么多年,可那时哀家有的选吗?」

季翊沉只是冷淡地说道:「我说过很多次,我从不恨您将我赶到西北去。」

太后反问他:「那你为何非要这个皇位不可!」

皇上忧愁地说道:「母后,这些年我大半时间都在病着,朝堂之上全是您说了算。可如今世家沈立,党争不断。您为了平衡势力,为了笼络人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让那些人把你架在空中,拿捏住了。这朝堂之上,再过些年,还有咱们母子说话的余地吗?」

太后显然被戳中软肋,不吭声了。

可她依旧是心里堵着一口气,环视一周,盯着我说道:「你还没说!哀家错在哪儿了!若说得对,哀家有赏,若说得不对,拉出去杖毙!」

我不情不愿地说道:「您也不能逮着我一个人欺负吧。」

太后气得差点跳下来打我:「怎么,如今哀家连一个季翊沉的妾室都指使不动了。」

王妃温柔地笑道:「太后问你,你说就是,不管对错,都有我帮你担着。」

姐姐发话了,我自然要听。

我便老老实实地说道:「您非要说错在哪里,第一,错在不够狠心。

当年季翊沉远在西北,皇上缠绵病榻。

这十五年的时间里,您有大把的机会称帝,可您偏偏没有。

第二,错在患得患失。

您既然已经摄政十五年之久,还管别人说您名不正言不顺做什么?

做了,就别怕被说。怕被说,就别做。

搞到最后,一个威风赫赫的摄政太后,竟然被臣子拿捏住了。

要我说,做得好的赏,做得不好的杀!」

横竖皇上是您儿子,执掌兵权的也是您儿子。

最后的结果,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太后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许久。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沈月柒。」

太后淡淡地说道:「很好,来人,拉出去砍了!」

我躲到王妃身后,瞪了太后一眼。

没天理了!您老都朝不保夕了,还想拉我陪葬呢。

皇上一脸头疼地说道:「母后!咱们体面点不好吗?好端端的,为何非要杀了二弟的宠妾呢?今日,我会立二弟为皇太弟,择日禅位于他。我们一家子闹得刀兵相向,没什么好处。」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自己生的儿子,我了解!他季翊沉岂会把一个宠妾带到这里,见证他人生的时刻!这女人,留不得!还有你,晚禾!身为容家嫡女,该知道卧榻边不容他人酣睡,你竟然还帮季翊沉养着这个女人!」

还挑拨离间起来了。

我从王妃身后探出头去,对太后张牙舞爪地说道:「我咋了!我跟姐姐情比金坚!我永远不会背叛她!」

太后狠狠剜了我一眼说道:「翊沉,你做皇帝,哀家没意见。唯有一点,你的皇后必须是容家人。你若对晚禾不满,择人另娶就是。」

想得美!

我姐姐必须是皇后!

太后如今还有话语权,无非有两点。

首先孝字当头,她无大错,季翊沉没法对她做什么。

其次,太后把持朝政十数年,若真要拼死一搏,对季翊沉没什么好处。

但,我今日是有备而来的!

太后没有污点,那我就给她制造一个污点。

我捂着肚子大叫一声。

季煜赶紧扶住我,他惊惶失措地吼道:「娘!太后毒杀了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身下的血囊破了。

血不断地涌出来,打湿了我的裙摆。

王妃身子一抖,差点晕过去。

季翊沉手里的剑砸在地上。

他距离我短短五步之遥,竟然还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我掐了季煜一下。

季煜也立刻口吐鲜血,摇摇欲坠地哭道:「太后!您好狠的心啊!竟要我父王亲子断绝!」

皇上气得也不装病了!立刻喊人。

太后百口莫辩啊!

14

季翊沉已经被册封为皇太弟两个多月了,从王府搬进了东宫。

权力的让渡,要温和地进行。

他如今每日上朝,渐渐地要去适应做一个帝王。

威风啊,多威风!

可这些跟我没关系,跟季煜也没关系。

我抄抄抄!

抄完佛经有道经。

抄完道经有诗经。

古人闲着没事儿写那么多圣贤书也就罢了。

佛祖跟天尊怎么也搞出这么多经书折磨人。

总之,姐姐罚我抄书。

那日的事情把她吓坏了,大病一场。

季煜气得要死:「你出的鬼主意,娘也罚我!我每天扎马步、练武,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塞给他一支笔:「抄吧!要是让姐姐看出来,我要你好看!」

我俩埋头苦写。

外面的宫女推开门进来,瞧我一眼说道:「侧妃娘娘,付太妃跟娘娘打起来了。」

这宫女,便是季翊沉的影卫红莲。

我进宫以后见到了青鸾、红莲、绿妩四位姨娘师傅。

青鸾被派给了姐姐。

红莲跟着我。

绿妩跟着季煜。

我一听,撸起袖子就往外走,「反了她了!」

我气势汹汹地去了长春殿。

一进门就听到付清沅诅咒我姐姐。

「容晚禾,你活不久了。」

「你难道甘心给一个小姑娘作嫁衣?」

「不如你我联手,将她除掉。」

我进去直接把付清沅推倒在地上。

付清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道:「你敢推我?!」

我晃着拳头说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姐姐要做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长命百岁的!」

付清沅站起来,嗤笑道:「你装什么装!季翊沉立你为后的圣旨都写好了。至于容晚禾,她能不能活过明年春天还未可知呢。本宫在宫里活了十数年,你这样的狐媚子,我一眼就能看透!」

我听了,呆住了。

扭头看向姐姐。

她眼里溢出来一些悲伤,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退后一步,坚决地说道:「这不可能!」

我把付清沅打跑了!

自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可姐姐还是找到了我。

她把手里的大氅给我披上,温柔地说道:「跑这么高的地方来做什么?」

我不肯说话。

姐姐便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听说人死以后会变成星星。将来小柒要是想我了,倒也是可以来这摘星楼,抬头看看我。」

摘星楼起了风,她咳嗽几声。

我赶紧牵着她的手往下走。

我张嘴想要说话,可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擦擦泪,笃定地说道:「姐姐,咱们走吧。」

她柔柔地问我:「去哪里啊?」

我便说道:「去任何姐姐想去的地方。」

姐姐牵着的手,慢悠悠地走着,轻声说道:「小柒,从前我总觉得是容家嫡女的身份,王妃的担子困住了我。可遇见你以后,才发现,困住我的是,是我的心。人其实不拘泥于生在哪里,活在哪里。心宽则天地宽,如今我瞧着这皇宫都不觉得面目可憎了。」

她摸摸我的头,哄着我:「咱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15

我绝不允许姐姐悄无声息地逝去,就像冬日里化掉的一捧雪。

无人记得下雪时的纯洁美好,只会厌烦雪化时的泥泞。

我遇见她时,她是神女,是菩萨,是降世的慈悲。

容晚禾,年少时是名满京城的贵女,高高在上不沾尘埃。

那她这一生,就该被人供奉。

我要托举着她,让她留在史书上,永受香火。

我去找了季翊沉。

季翊沉搁下笔,瞧着我说道:「沈月柒,你从哪里听说受封皇后,天坛祭祀可以让容晚禾康健起来的?」

我固执地说道:「一定可以!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受众生香火,万人念力,姐姐一定可以痊愈。」

季翊沉摸了摸我哭肿的眼睛,叹道:「你当年为了求你爹娘不要抛弃你,在千佛寺跪拜了整整九千台阶,叩拜诸天神佛,用血抄经。可,都没有用,不是吗?」

我没想到季翊沉连这件事情都知道。

是,从那以后。

我便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我望着季翊沉说道:「若你不封姐姐为后,世人该如何评说她?史书又该如何书写她?你在西北十数年,她苦守王府做个贤妻。在皇家宗碟上,她是你的妻子,季煜的母亲。你为帝,她不为后。又该平白无故地多出多少恶言来揣测她?」

我语气越发笃定地说道:「季翊沉,我姐姐一定要做皇后的。」

季翊沉静静地说道:「沈月柒,你对我只有一点好感,却用我的爱来要挟我,这对我不公平。」

我对上他的眼神,泪眼汪汪地说道:「我欠你的情,将来还。但是姐姐,不能死。」

季翊沉长长的叹口气,才说:「你十二岁时,容貌渐渐长开了。你老大赌得倾家荡产,要将你卖去青楼做妓。若当时你逃到街头,是我向你伸出手,而不是容晚禾。咱们之间,会不会多些故事。」

我摇摇头,「可就是姐姐,只有姐姐。」

不嫌我脏脏臭臭。

不嫌我是个见不得光的小偷。

把我带了回去。

只有她,没有别人。

16

季翊沉给了姐姐一场盛大的、绝无仅有的封后大典。

容家嫡女容晚禾的名头,再一次如同太阳般热烈地闪耀起来。

对她疏冷的爹娘、亲族,上赶着来见她。

对她横眉冷对的付清沅,送了好些珍贵的礼品。

姐姐在封后典礼之后,真的一日日好起来了。

夜里,我偷偷跪在封后大典的祭坛上。

「谢谢。」

季翊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揪了揪我头上的发髻:「你是不是谢错人了?」

我抬头看他:「我不想跪你。」

我知道,是季翊沉私下吩咐了好多人去民间寻医问药。

有了结果,他才告知我。

季翊沉掀起衣袍,坐在地上,平视着我说道:「沈月柒,咱们在这里拜堂吧。」

我瞧见他藏在大氅下的红衣,嘿嘿一笑:「咱们在这里当着你祖宗的面洞房吧。」

季翊沉扯着我的脸颊,很用力,很用力。

「容晚禾的病好起来,你愿意给我个笑脸了?」

我扯着他的衣带问他:「虽然我这人天下绝无仅有的好,但是季翊沉,我很好奇,你喜欢我什么?」

季翊沉面无表情地说道:「喜欢你脸皮厚。」

啧,不愧是季翊沉,喜欢我最大的优点。

有眼光。

17 番外

勤政殿里燃起了烛火,季翊沉才发觉今日哪里觉得不舒服。

太静了,静到让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母后是个喜静的人。

自小宫中连一丝丝动静都没有。

连他在母后跟前说话,都得轻声轻气的。

季翊沉从前觉得,自己也是喜静的。

可后来才发现,自己是喜欢热闹的。

又或者说,是喜欢沈月柒的热闹。

他问道:「皇后跟贵妃什么时候回来?」

太监恭敬地说道:「贵妃说是去五日。」

五日,这才走了一日,他就被这宫里的寂寞绵绵地缠绕着。

透不过气。

登基五年,催他选秀的折子铺天盖地地飞来。

连皇兄都在劝他。

「翊沉,你久居西北可能不觉得。在宫里的寂寞,能逼疯人。」

「选一些姑娘进来排遣寂寞,就不会觉得这日子难熬了。」

也许吧。

季翊沉想着。

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沈月柒。

疑心是自己见过的女人太少了。

他对女人,生来是敬谢不敏的。

宫里争斗不休,他母后是佼佼者。

仿若每一个女人生来都戴着一张面具,令人捉摸不透。

好比付清沅。

当年他走时,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没得选。

又好比容晚禾。

穿着嫁衣好比穿着丧服。

冷淡至极。

季翊沉在折子上写了个允字。

鸿胪寺办事是利索的,很快就把选秀的事情张罗起来。

隔日在勤政殿,瞧见满面红光的鸿胪寺卿。

季翊沉眉眼冷淡地说道:「柳祥,朕选秀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鸿胪寺卿总算有了一桩大事,诚惶诚恐地要办好。

因着皇上不想铺张浪费,便低调行事。

筛筛选选,只允许选一些京官的女儿。

一共选了十名秀女,轮番到勤政殿去做宫女侍奉季翊沉。

「皇上,奴婢为您研墨吧。」

「皇上,夜深了,您吃点点心吧。」

也不知是不是沈月柒活泼,给了这些人一些例子。

总之,来的秀女全都是些话多的、浪漫的,甚至有些僭越。

胆子大的,甚至不管不顾要给季翊沉弹琴唱曲儿。

豁出去的,上来就自荐枕席要睡了季翊沉。

每日勤政殿里不安生,闹哄哄的。

季翊沉没有一夜能睡好,厌烦得厉害。

热闹是热闹。

可这也太热闹了。

他烦得厉害,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皇上大半夜地在听曲儿?」

「这什么新添的喜好。」

「他处理公事的时候,不是最喜静吗?」

季翊沉抬头,就瞧见沈月柒走了进来。

这些年,她长高了许多,也漂亮得有些惊人了。

衣裳一看就是容晚禾为她挑的。

烟云纱的料子,轻轻袅袅地笼罩着她。

偏偏她一向走得快,裙摆飞扬起来,好似一捧烟雾。

沈月柒跑过来,搂着季翊沉笑嘻嘻地说道:「有没有想我呀?」

不等季翊沉回答,她又说:「唉!瞧你憔悴得这模样,不太好看。」

季翊沉一句话没说呢。

沈月柒已经松开了他,好奇地看向弹琴的姑娘, 问道:「怎的不弹了啊,挺好听的。」

她又笑着说:「正好, 姐姐也爱弹琴, 往后你就到皇后宫里吧。」

秀女抿了抿嘴,疑心这是贵妃嫌她出挑, 要送给皇后折腾她呢。

她委屈地看着皇上。

这一眼, 就让沈月柒看出了端倪。

沈月柒立马看向季翊沉, 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季翊沉忍无可忍,把人抓到寝殿去。

他立马说道:「没有的事儿!你别阴阳怪气的刺我!」

沈月柒那张嘴, 一开口能噎死他。

季翊沉见沈月柒眨眨眼, 又说:「是很想你。相思催人老,沈月柒,你可怜可怜我。」

这次, 话多的贵妃难得没有揶揄可怜的皇上。

她清清嗓子说道:「姐姐在行宫养身体, 有季煜陪着她,我倒也放心。季翊沉, 你们明日休沐,也不用早起上朝, 咱俩玩一会儿吧。」

季翊沉瞧她鬼灵精的样子,便问:「玩什么?」

果然, 沈月柒嘿嘿一笑:「玩儿大将军跟小娘子的游戏!我是大将军, 你是小娘子!」

季翊沉心里呵呵一声。

总之,不管玩什么游戏,沈月柒是一定要做威风赫赫的那一个。

贵妃,是不够威风的。

隔日, 睡到晌午才起来的季翊沉, 下了两道旨意。

其一,鸿胪寺卿柳祥的差事办得不好, 挨了十板子。

惹得柳祥心里叫苦, 立刻去千佛寺好好拜拜, 跪了九千个台阶, 那叫一个虔诚。

这还不够, 和尚说他命里有劫难, 鼓动他用血抄写经书,日日三拜九叩。

柳祥愣是把膝盖都跪烂了,吃了一个月斋饭,人也病了消瘦了, 受尽苦楚。

其二, 遣太子太傅入宫, 重启明德殿, 令皇后嫡子季煜、太上皇的五个儿子, 一起入宫读书。

但, 贵妃穿着一身素服, 混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儿。

为此,季翊沉淡淡地说道,闲事儿少管。

季煜心想,娘亲说得果然没错。父皇要让小柒做个威风赫赫的人。

保不齐来日小柒在一众皇子之间拔得头筹,父皇就会寻个借口让小柒跟他一起临朝听政。

这么想想,季煜觉得自己也挺威风。

他跟小柒可是天下第一好啊!

坐在明德殿听课的沈月柒, 心里在想。

季翊沉到底查出她多少事情。

为何连她年幼时在佛前立誓,永不屈居人下,要做个威风赫赫的人都知晓呢。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