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迎娇妾入门,祖父揭发祖母的旧事,祖母冷笑道:没有和离,只有丧偶

发布时间:2025-09-18 10:07  浏览量:1

“当年我顾全你平阳郡主的名声,才将你初夜并未落红一事默默咽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沈文渊心中毫无芥蒂。”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在控诉自己多年来的委曲求全。

“你我结缡二十余载,膝下仅有我儿一人。我为你守身如玉,也算是全了当初对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如今,我年岁渐长,发鬓已霜,也想为自己活上一回。”

此言一出,先前还一派和气的厅堂瞬间炸开了锅,惊愕过后,竟是满堂喝彩。无人指责他的背信弃义,反而个个称赞祖父有情有义,是个忍辱负重的真担当。 就连我的父亲,他唯一的儿子,也走上前去,低声劝慰祖母:“娘,父亲大人心意已决,您又何必善妒,失了国公府主母的气度。”

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像无数根淬了毒的细针,扎向我的祖母。她那只端着酒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酒水溢出,浸湿了她华贵的衣袖。她几乎无法站稳,用一种全然陌生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眼前的背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可她分明记得,当年那个备下十里红妆,在京城所有人的见证下,虔诚地许诺她一生一双人的翩翩少年,也是他。

巨大的讽刺让祖母的唇边逸出一声自嘲的轻笑,那笑声很轻,却带着足以割裂灵魂的凄凉。她缓缓放下酒杯,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沈文渊,当年我为嫁你,在佛堂前长跪三日,以示决心。如今,你也去跪上三日,三日之后,我便点头,允你纳妾。”

祖父闻言大喜过望,仿佛生怕她反悔似的,当即便甩袖,领着那个女人和孩子,头也不回地朝府中小佛堂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祖母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凝结,最后化作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她望着祖父决绝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她低下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雁儿,你且仔细看,用心记。祖母今日只教你这一回——我赫连家的女儿,从来没有被夫家休弃和离的道理,只有……丧偶守寡!”

二、往事如烟

祖父领着那个女人踏入国公府的那一日,恰逢祖母四十岁的整寿。

祖母素来不喜铺张,因此宴请的宾客并不多,但无一不是京中身份显赫、有头有脸的人物。宴会正进行到酒酣耳热之际,中途离席的祖父回来了,他身边跟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美艳女子,手里还牵着一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童,看年纪,比我至多小上几岁。

那女子瞧着比我母亲还要年轻几分,一派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一进门,便盈盈跪倒在地,对着端坐主位的祖母柔声唤道:“妾身白氏,见过主母。”

“轰”的一声,整个国公府的厅堂彻底沸腾了。

我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怒视着祖父,快步走到祖母身边,将我一同拉了过去,以示支撑。然而,我的父亲却稳坐泰山,仿佛对眼前这一幕早有预料,那份异样的平静,让我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与不适。

“当年我碍于郡主名声,认下这事,可不代表我没有心结。”

“夫妻二十余载,你我唯有一个儿子,我独独守你一人,也算全了对你的承诺,如今我年纪大了,想为自己而活。”

“我心悦宛宛。”

祖父的话语掷地有声,他鬓边已生华发,却依旧用那样缱绻的语调,呼唤着那个年轻女子的闺名——“宛宛”。

我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骂他一把年纪也不知羞耻,同时心疼地望向祖母。那一刻,祖母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仿佛一道惊雷在她的头顶炸开,将她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劈得粉碎。她的眼眶一点一点地泛起血丝,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却依旧强撑着最后的体面,一字一句地问:“若我……不愿呢?”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底下那些所谓的贵客们,开始窃窃私语,言语间竟满是对祖父的同情与对我祖母的指摘。

“平阳郡主未免也太过善妒了些,国公爷不计较你失了清白之身,甚至让世子随你姓赫连,这与入赘有何分别?此等恩情,还不够吗?”

“说的是啊,想当初武国公也是名满京华的少年才俊,为了迎娶郡主,甘愿放弃京中大好前程,远赴边疆搏命,九死一生才换来这门亲事,郡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若非为了你,以武国公的才干,如今的成就恐怕远不止于此。”

就连我的父亲,也在此刻重重叹了口气,握住祖母冰冷的手,用一种近乎苛责的语气劝道:“娘,莫要再固执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该为父亲留几分脸面。”

此话一出,祖母缓缓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嘴角已噙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讥讽。我母亲也震惊地看着我父亲,嘴唇翕动,似要反驳,却被他死死拉住,只能气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祖母身上,像一张无形的网,逼迫她低头,逼迫她妥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有我,用最清脆也最天真的声音,仰头望向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儿。

“我听闻,京中无人不知,祖父对祖母情深似海,曾对天起誓,此生绝不纳妾。”

“为何如今要纳妾了,所有的过错,反而都成了祖母一人的?”

我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刹那间,祖父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三、风骨犹存

自我记事起,武国公府便是整个京城里独一份的“美谈”。

我的祖父,一生只娶了祖母一位妻子,只育有我父亲一个儿子。而我父亲,在迎娶了出身将军府的母亲之后,也有样学样,立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京中的夫人们无不艳羡,都说武国公府的风水养人,连带着府里的男人都比别家的多了几分情意与忠贞。

母亲也曾深以为然,她抚着我的头发,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当初娘亲之所以愿意嫁给你爹,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你祖父的为人,以及你祖母这位顶顶好的婆母。家风正,你爹的品行也错不到哪里去。”

“雁儿,你要记住,歹竹是难出好笋的。”

年幼的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将这句话牢牢刻在了心里。可是现在,我只想问一句:娘亲,我们家的竹子,好像从根上就烂了。

在我出生后不久,边疆战事告急,陛下急召,父母双双奔赴战场,我便被留在了祖母身边,由她亲自照料长大。我曾亲眼见证过祖父与祖母之间那看似蜜里调油的感情。他们明明已是半百之人,可祖父依旧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日日变着法子地逗祖母开心,亲手为她打磨珠钗首饰,更时常向外人炫耀他的夫人和小孙女,说他此生有两位掌上明珠,一位是夫人,一位便是我。

那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如今想来,只觉得讽刺。

眼下瞧着那外室子的年纪,与我相差无几。想必在那些年里,祖父早已有了他的另一颗“明珠”,只是他藏得深,祖母不知道,依旧沉浸在自己年少时勇敢抉择的幸福之中,沾沾自喜。

其实祖母并不喜欢那些娇艳的鲜花,也不爱那些华美的珠宝。比起这些,她更爱在无人的庭院里,背着祖父,肆意地舞刀弄枪,或是带着我,读一些艰涩难懂的兵法古籍。可她为了祖父,甘愿将自己所有的锋芒尽数收敛,伪装出对那些胭脂水粉、珠光宝气的喜爱。

她曾对我说:“人这一辈子,总要为了什么而放弃些什么。我有了你祖父,有了你父亲,有了你,这个家,值得我放弃那些旧日的自己。”

然而此刻,祖父那夹杂着恼羞成怒的嘶吼声,将我从回忆中猛地拽回了现实。

“赫连月!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孙女,是何等的德行?目无尊长,不知礼数!”

我父亲也立刻出言呵斥我,让我闭嘴。

在这片嘈杂的纷争中,祖母却像是完全置身事外,她已经调整好了所有的情绪,仿佛祖父方才说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她淡淡地开口,定下了那三日之约。

祖父喜不自胜地确认:“当真?”

“当真。”

他想也未想,便迫不及待地抛下满堂宾客,领着他的新欢与爱子,径直去了小佛堂。

宾客们见状,也纷纷告辞离去。母亲送走众人后,只是冷冷地瞥了我父亲一眼,两人便极有默契地避开我,去了外院。我心下了然,他们多半是要为此事大吵一架了。

但我此刻无心顾及这些,只是固执地守在祖母身边,依偎着她,感受着那十年如一日的温暖,闷闷地问:“祖母,您当真要让那对母子进门吗?”

一抹难以掩饰的伤痛飞速地划过她的眼眸,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当她再次抬眼时,那眸中的伤痛已然褪去,渐渐冷凝成冰,最后,她竟然轻轻地笑了。那笑容里,有苍凉,有痛苦,更有我当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凛冽杀意。

“既然他如此想纳妾,我便成全他。”

祖母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了平日里甚少踏足的库房深处。她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妆嫁匣子,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副玄铁战甲,和一柄寒光凌厉的宝剑。

她用指腹爱怜地拂过剑身,目光中充满了怀念与温柔。

“雁儿看好了,祖母只教一次,赫连家没有和离休妻,只有丧偶!”

我仰着头,满心崇拜地望着她。那一刻,我觉得她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温柔慈爱的祖母,又好像,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母亲曾经无意中提过的一句,说祖母年轻时,在军中曾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绰号,好像是叫……斩阎罗?

四、旧部与故人

祖母用一方柔软的绸布,细致入微地擦拭着那柄宝剑,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郑重与爱惜。那双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温和得如同一潭静水的眸子,此刻正一点点地变得肃穆、锐利起来。

“雁儿,”她忽然开口,声音沉静,“祖母接下来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让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你会不会……为此感到难过?”

我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冰冷的剑刃,听了她的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祖母说笑了。雁儿是您一手养大的,您在哪里,哪里就是雁儿的家。”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母亲也很心疼您。若是我们将来要离开这里,能不能……也把母亲一同带上?”

祖母的眼角终于弯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她慈爱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孩子,比你那个拎不清的爹,要强上百倍。”

随后,祖母唤来了平日里在府上负责修剪花草的丁瘸子。我只知道,丁爷爷是因为腿脚不便,被祖母可怜才留在府中做了个闲差,祖父素来不大喜欢他。

可今日的丁爷爷,却与往日截然不同。他一进门,便紧抿着双唇,虽然依旧一瘸一拐,但那周身散发出的肃杀与愤懑之气,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郡主!那沈文渊欺人太甚!”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祖母的神色却异常平静,淡淡地吩咐道:“联络旧部吧。算起来,许久没见过大家了,也不知他们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丁爷爷的眸光瞬间被点亮,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之间那些暗语般的对话,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祖父那个老不羞的,恐怕是要倒大霉了。想到这里,我也跟着偷偷地笑了起来。

后面的谈话内容,我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只觉得他们说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十分厉害。直到祖母拍了拍我的背,让我先回母亲那里去,我才听话地离开了祖母的院子。

刚一踏进母亲的寝房,就看到她眼眶通红地坐在床榻上,那模样,瞧着竟比祖母还要伤心几分。

我连忙跑过去,用袖子帮她擦拭眼角的泪痕,软声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虽然自我出生起,母亲陪伴我的时日便屈指可数,但她终究是生我养我之人,远在边疆时也时常惦念着我,托人送来书信与小玩意儿。在我心里,除去祖母,最亲近的人便是她了。我生怕,她也和父亲一样,赞同祖父纳妾。

但这个担忧显然是多余的。母亲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雁儿,你听着,若你祖父当真将那对母子迎进了门,我便与你父亲和离!届时,你随我一同回外祖家的将军府,可好?”

我:“!!!”

我震惊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询问母亲,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她忽然站起身,神情变得无比肃穆,对我讲述了一桩尘封了二十年的旧闻。

二十年前,我的祖母,尚是风华正茂的平阳郡主赫连明月。她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熟读兵书,精通武艺,是整个大盛朝都独一无二的奇女子。可惜,先帝思想守旧,不喜女子干预朝政军务,祖母那一身惊世的才华与抱负,始终无处施展。

那一年,祖母前往边疆的外祖家游玩,恰逢敌军大举来犯,发动奇袭。而朝中又有奸佞作祟,从中阻挠,导致粮草军饷迟迟未能送达。

是祖母,在万分危急的关头,毅然决然,脱下郡主华服,换上男儿装束,带领一支拼凑起来的奇兵,趁着夜色突袭敌营,亲手斩杀了敌军首领,焚烧了他们的粮草,以一己之力,救下了一整座城池的百姓。

然而,她做完这一切后,也因力竭而被俘。敌军为了报复,对她……施以了惨无人道的凌辱。等到援军赶到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母亲的脸上充满了敬佩与愤慨,她严肃地看着我:“雁儿,你记住,绝不可在你祖母面前提起这些往事,给她平添伤痛,更万万不可因此而瞧不起她!你的祖母,是我大盛朝真正的英雄!沈文渊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人不齿,更是愚蠢、恶毒至极!”

“当年,‘赫连明月’这个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京中仰慕你祖母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可她深知自己的遭遇,不愿耽误任何人,便言辞恳切地一一回绝了。只有一个人,锲而不舍。”

母亲说,那个人就是祖父。他追祖母追得紧,用尽了千百种方法,只为博她一笑。他口口声声说心疼祖母的遭遇,发誓要用余生将她呵护起来,视若珍宝。最终,是这份执着与深情,才终于打动了祖母那颗冰封的心,成就了这段曾被传为佳话的姻缘。

听到这里,我攥紧了双拳,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激荡还是酸涩,最终只化作一句冷冰冰的话:“那又如何?至亲至疏,原来是夫妻。”

当初祖父那般费尽心机地将祖母这颗明珠捧在手心,如今,却亲手将她弃之如敝履,还要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只可惜,他与祖母同床共枕二十余年,却还是彻彻底底地,小瞧了她。

五、佛堂风云

母亲没有听出我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只当我是在为祖母抱不平,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自小便由你祖母亲自教养,娘自然是放心的。”她拍了拍我的手,“你祖母将你教得极好。如今她遭此大难,心中定然不好受,最是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娘这里没关系,你快去陪着你祖母吧。还有,随时做好换个爹的准备。”

呃……怎么感觉,这两个人好像都不怎么需要我的样子?

但我还是乖乖地应下了,转身又跑回了祖母的院子。

大半日的光景过去,祖母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案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书法。从前,祖母总说,练字可以静心。如今想来,她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积蓄着力量。

我的祖母,竟然曾是一位叱咤沙场的大将军。怪不得,我总觉得她与京中那些养在深闺的贵妇人们截然不同。当那些贵女们忙着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探讨如何相夫教子时,祖母却总是偷偷带着我去马场纵马驰骋,而她自己,却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

那时的她,在想些什么呢?可曾有一瞬间,会怀念起那些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日子?

说到底,还是祖父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耽误了她的一生。

我趴在书案的一角,静静地看着。祖母忽然开口了:“雁儿,你可知,何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自然听过。”

祖母笑了,眼角那些细密的纹路里,都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当着我的面,她唤来了一名心腹。那人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身形如鬼魅,气息沉稳,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去,给我死死地盯住沈文渊。”祖母的神情有些复杂,但命令下得没有丝毫犹豫。那人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只一瞬间,她就调整好了情绪,牵起我的手,再次走进了库房。祖母命春姑姑开始清点她的全部嫁妆,包括郡主的印信,以及这些年来她名下所有的铺子、钱庄的账目。

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祖母是真的要离开了。她的眼角眉梢,渐渐凝结成了冰霜,仿佛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传说中的“斩阎罗”。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可我却觉得,这么多年来,祖母的内核,或许从未改变过。

她当着我的面,舞起了那柄宝剑,剑法凌厉,招式纯熟,没有半分生疏之感,完全不像是一个许久未曾动过兵器的人。

与此同时,佛堂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据说,祖父刚跪下不久,便放出了狠话。

“无知妇人,我倒要看看,她想如何收场?”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对她情深义重,她如今这般作为,与恩将仇报又有何区别?”

听闻此言,祖母的嘴角划过一抹极尽轻蔑的冷笑。

而丁爷爷那边,散出去的消息,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回音。

当年的平阳郡主,在世人眼中,是一个充满了叛逆与传奇色彩的存在。她不喜闺阁,终日混迹于军营之中,与那些娇弱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她特别,又危险,名声自然也算不上好。可是,她以女子之身,救了一城的百姓,这个事实,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了解祖母的人,敬她,爱她。不了解她的人,嫉妒她,诋毁她。

看着那些雪片般飞来的回信,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祖母,在外面竟有那么多至今仍对她忠心耿耿、敬爱有加的故人。几乎每一封信上,都写满了对祖父的愤怒与唾骂,他们骂祖父是鱼目混珠的蠢货,是瞎了眼的白眼狼。

在信的末尾,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询问祖母,接下来要如何做。

其中有一封信,我看得格外真切。

【郡主本就该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区区后宅,一方庭院,又怎能困得住您?】

从祖父带着那对母子进门开始,祖母一直都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可当她看到这封信时,那双坚冰般的眼眸,却渐渐地红了。

过了许久,祖母才重新提起笔,在一方素白的信纸上,只写下了一行字,一行足以令风云变色的字。

【沈文渊死,斩阎罗归。】

六、请君入瓮

祖父在佛堂跪拜的第一日,过得还算安静。

我曾悄悄地溜过去看过。他的年岁其实不算太大,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不耐。在他的身旁,还站着那位白氏,以及那个名叫“平儿”的男孩。

白氏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故作姿态地抹着眼泪,柔声劝道:“老爷,您毕竟是国公之尊,在这冰冷的佛堂里跪上三日,若是传了出去,像什么话呀?”

祖父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说道:“无妨。这些年来,平阳事事都依着我的心意,她心中有我,自然明白我的决心。不出三日,她定然会主动找个台阶,让我下去。”

白氏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祖父,低声道:“可是……那日郡主的模样,实在不像是……”

祖父立刻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那不过是她做给外人看的,故作姿态罢了。”他冷笑一声,“你以为,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这些年,我哄着她,也哄累了。若她此次能乖觉一些,日后,你们母子在府中,与她做个伴,倒也无妨。”

白氏的神情瞬间僵住,脸上划过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躲在窗外的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从前便觉得祖父这人瞧着不怎么聪慧,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回去之后,我立刻将白氏母子在佛堂陪伴的消息告诉了祖母。

她想都未想,便直接命人将那对碍眼的母子“请”了出去。理由冠冕堂皇:这是平阳郡主与武国公之间的家事,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有何资格掺和其中?

祖父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冰冷的石板上跪了一日,便有些力不从心,吵着要见白氏母子。

祖母想也未想,便直接拒绝了他。

“当初国公爷亲口承诺,要在此跪足三日,以示诚心。如今连这区区三日都等不得,便急着要让外室登堂入室吗?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外人会如何评判国公爷的‘深情’?”

祖父这辈子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脸面和名声。祖母这一招,算是将他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

那白氏也想尽了办法,想要给佛堂里的祖父送些吃食,或是御寒的衣物进去,却无一例外,全都被祖母命人挡了回来。

秋日的夜晚,寒意刺骨,冻得人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祖父每日都在受着煎熬,而春姑姑则负责按时给他送饭。第二日,我好奇地跟了过去。

只见春姑姑冷着一张脸,将食盒重重地放在祖父面前。

“当初,仰慕我们郡主的青年才俊,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您不过是一个挂着闲职的小小世子,是如何让我们郡主对您另眼相看,最终下嫁于您的,国公爷都忘了吗?”

“我们郡主为了拒掉先帝赐婚的广陵王,曾在佛堂前跪了整整三日,期间滴米未进,每日只靠一点清水续命。我们郡主心善,不愿为难国公爷,这饭菜都给您备下了,您可千万别嫌弃。”

说着,我配合地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除了碗里是冰冷的白米饭,其余的几个碗碟里,装的全是黄连、苦瓜之类的东西,光是看着就让人牙酸。

我幸灾乐祸地看着祖父那张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的脸,笑嘻嘻地说道:“祖父可千万别饿坏了身子,若是为了纳个妾,再把自己给饿出个好歹来,这事传出去,可就有点难听了哦?”

祖父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便要朝我打来,我却早就提起裙摆,一溜烟地跑远了。

这两日,祖母的院子里信鸽往来不绝,前来报信的人也是进进出出,热闹非凡。我刚一回去,便又有一只鸽子落下,我立刻好奇地凑了过去,眼巴巴地盯着那封信。

祖母被我逗笑了,好笑地点了点我的鼻尖,将信纸展开,与我一同观看。

然而,看着看着,祖母的神情却渐渐变得肃穆起来,到最后,她猛地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眼中怒火熊熊。

“沈文渊,你可真是好样的!”

三日之期将满,那位白氏终于按捺不住,主动上门求见祖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祖母一改前两日的冷淡,脸上竟带上了几分和煦的笑意。

“白姨娘既是要进府的人了,有些事,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白氏的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一听这话,脸上的喜色再也藏不住。她连忙将身旁的儿子朝祖母的方向推了推,催促道:“平儿,快,快去给主母问安。”

那男孩却有些抗拒,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祖母。

我见状,立刻从祖母身边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那是什么眼神?装什么装?你和你娘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进我家的门吗?”

他被打得一愣,随即“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出来。

白氏见状,三两步冲过来将男孩护在怀里,怒声对我质问:“平儿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小舅舅,小小姐怎能如此没有规矩,动手打人?”说着,她竟伸手,狠狠地推搡了我一把。

春姑姑眼疾手快地将我接住,而从刚才起便一直未曾说话的祖母,此刻却猛地沉下了脸,“砰”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

“规矩?你的儿子,见了本郡主不行跪拜之礼,这便是你口中的规矩?”

“雁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知书达理,向来最是懂规矩。若不是被你们母子这等无耻之徒逼急了,又怎会将她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女,逼得挺身而出?”

哈,说我吗?

我心领神会,连忙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巴巴地说道:“祖母已经退让到如此地步,你们还想怎样?”我抬手指着他们,“祖父是国公爷又如何?我祖母还是当朝的郡主呢!你们见了郡主尚且不行礼,是当真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吗?”

白氏被我们祖孙俩这一唱一和给彻底说懵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转眼之间,她的儿子就背上了欺辱皇室的罪名。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春姑姑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了她的膝盖窝处。白氏的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我的目光微微一闪,而祖母,显然也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春姑姑可是跟着祖母习过武的,寻常女子若是被她这般踹上一脚,定然会立刻双膝跪地,绝无半分迟疑。可偏偏这个白氏,却没有立刻跪下,而是身体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想要稳住身形的迟疑,最后才仿佛是顺势倒了下去。

这个看似柔弱的白氏,是个练家子。

或许是回过神来了,白氏立刻趴在地上,抹起眼泪开始卖惨,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她这些年来跟随祖父的不易与委屈。

祖母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般,认真地听着,最后甚至还叹了口气,命人将她们母子扶了起来。

“本郡主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你若能安分守己,在这国公府里,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也并非难事。”

“我的年纪不小了,早已不像年轻人那般,会计较那些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只是这府里安宁惯了,我一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罢了。既然国公爷为了你,甘愿在佛堂跪上三日,我也说到做到,定然会同意你进府。”

祖母用一种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白氏。白氏有些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眼眶竟也有些泛红,感动地垂下了头。

“多谢郡主宽宏。妾身……妾身日后定会好好侍奉国公爷和郡主。”

祖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既如此,等国公爷从佛堂出来,我便在府里摆个家宴,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把话说开,往后便再没什么误会了。”

“也算是……为你和国公爷,庆祝一番。”

白氏自然是无不应允,整个人的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我站在一旁,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我只知道,祖母果然还是最疼我的,方才那白氏想对我动手,祖母立刻就站出来护着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永远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

只是,那白氏有一件事恐怕是想错了。祖父对她的那点所谓的“深情”,可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值钱。

就在昨日,他便已体力不支,想要偷偷溜出小佛堂,是祖母知道了,命人生生将他又拖了回去,继续跪着。

祖母说,左右这“深情”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定然不能让白氏和外人寒了心。说好了是三日,那便是一日、一个时辰、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他沈文渊,不跪也得跪!

武国公府那一日,名义上是一场家宴。

祖母是这么轻描淡写地称呼它的,但府门前那条能容纳八驾马车并行的宽阔青石长街,此刻却被各式华盖云集、宝马香车的队伍堵得严严实实,流光溢彩的旌旗与府邸上空飘扬的武国公府旗帜交相辉映,几乎要将这初秋的晴空都染上一层奢靡的颜色。

来客的名单,摊开来足以让京都的官场抖上三抖。

领头的广陵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一身亲王朝服,气度雍容;紧随其后的忠勇侯,手握京畿卫戍重权;还有那位从北境战场上杀出来的振国大将军,满身还未散尽的铁血煞气;更不必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陆太尉,以及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大理寺卿吴大人……林林总总,竟有不下十位一品二品的朝中砥柱。

下人来通报这份骇人的宾客名单时,连声音都带着颤。祖父起初也并非没有疑虑,他捻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胡须,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ACLE的困惑。

然而,前来报信的心腹管家却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他堆着满脸的谄媚笑容,躬身道:“国公爷,这还不是因为您与主母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的佳话早已传遍了整个京都?人人都赞颂您的深情,再加上咱们府上这几年,大公子和二公子皆在军中屡立战功,一门双将,何等荣耀!大家这都是瞅准了机会,特意来攀附咱们武国公府的交情呢!”

这番话像一剂恰到好处的迷魂汤,精准地灌入了祖父的心里。我原以为他会察觉到这背后不同寻常的气息,毕竟,这些朝臣之中,有不少与他政见相左,平日里在朝堂上更是针锋相对。可出乎我的意料,他眼中的那丝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自得与满足。他真的信了。

我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看着他那副飘飘然的神情,心中的惊愕几乎要从喉咙里满溢出来。身旁的祖母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广陵王也来了,他既然在,你祖父自然更想在他面前风光一回,好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胜利’。”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瞬间明白了祖母话中的深意。当年,祖母差一点就成了广陵王妃。这段陈年旧事虽已过去二十载,广陵王也早已娶妻生子,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与较量,却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真正消散。

昔日的情敌登门拜访,却是来观赏他迎娶新欢的得意场面。这对于祖父而言,无疑是人生中最值得炫耀的时刻。

他立刻命人取来了自己最喜爱的那件暗紫色团龙纹长袍,衣袍上用金线绣出的龙纹在厅堂的烛火下熠熠生辉,衬得他满面红光,精神焕发。他志得意满地踱步于前厅,接受着宾客们的恭维,仿佛自己是这场盛宴中独一无二的帝王。

而这场盛宴的另一位“主角”,白姨娘,也早已精心打扮停当。她换上了一袭水红色的曳地长裙,那颜色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她迈着细碎的步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腰肢款摆,如风中弱柳。她逢人便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眼睫总是低垂着,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惹人怜爱,活脱脱一只精心伪装起来,等待猎物上钩的无辜小兽。

她甚至开始在宾客间主动说起她与祖父的“往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想当初,我与侯爷是在战场上相遇的。那时他正与敌军浴血厮杀,不幸受了重伤,是我……是我不顾一切地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为他包扎伤口,寻医问药,悉心照料,才助他平安回京的。”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崇拜与爱慕,仿佛祖父是那盖世无双的英雄。

然而,我分明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父亲,眉头在那一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祖父确实曾领兵出征,但他的军事才能只能算作平庸,那一次若非作为副将的父亲与母亲拼死力挽狂澜,堵住了他指挥失当留下的致命缺口,恐怕他早已成了北狄的刀下亡魂。

这些日子,父亲和我母亲正闹着别扭,母亲已经有好几天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了。他被冷落得没了法子,跑来我这里寻求帮助,想让我从中调解。没想到我也因为祖父纳妾的事对他心怀芥蒂,不愿搭理他。两头受气的父亲,一连几日,哪个也没哄好。

最终还是母亲在一次争吵中,忍不住将祖父纳妾的事情当作了话柄。

父亲却觉得这事理所当然,他辩解道:“爹都这把年纪了,辛苦了一辈子,有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想享受一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母亲当场就被他这番混账话气笑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凤目圆睁:“说得好!那等你也老了,也想纳个年轻貌美的妾室时,我是不是也得高高兴兴地张罗着,替你选个黄道吉日,帮你把人抬进门?”

父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急得团团转:“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的!我的意思是,爹和娘都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能有多少真情实感?就当是哄老人家开心,让他们安度晚年,这样不好吗?”

母亲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回道:“你的意思就是,等你我半截身子入土了,咱俩之间也就没了感情,是吗?好,沈敬言,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带着雁儿回我娘家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父亲:“……”

他慌忙上前拉住母亲的衣袖,语气软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娘若是觉得委屈,也可以选择和离,去寻觅自己的意中人,我同样会支持她。但我对你的心,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自始至终,唯你一人。”

后来他们是如何私下解决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母亲心里的那口气始终没有顺下去。她不仅闹着要和父亲和离,更是旗帜鲜明地表示,要为祖母撑腰。

此时此刻,宴会已经开始,宾客满座,唯独祖母的身影迟迟未见。

父亲大约是受够了这几日的冷言冷语,也或许是终于良心发现,竟鼓起勇气,趁着一个空档跑到祖父面前,低声劝道:“爹,您看能不能……不纳妾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祖父一个响亮的耳光已经重重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混账!逆子!”祖父的怒骂声在喧闹的前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被这一巴掌扇得踉跄了几步,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他捂着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似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挨这一下。

我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选择了无视他那副可怜相。我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祖母在哪里?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时,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处,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一刻,整个宴会厅的喧嚣与浮华,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了。

祖母来了。

但她并非如众人所预期的那般,梳着雍容华贵的妇人发髻,身着锦绣堆砌的国公夫人正装。她穿的,是一身暗红色的铁甲。那铁甲的样式古朴,上面还残留着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每一道划痕,似乎都在诉说着一段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她的长发没有佩戴任何珠翠,而是用一根简单的木簪高高束起,挽成一个干练的发髻,没有一丝乱发垂下。她的身形挺拔如枪,脊梁笔直,目光不再是平日里温婉慈爱的模样,而是如同两簇燃烧的烈焰,锐利而炙热,仿佛能洞穿人心。

她不再是那个被困于深宅大院,相夫教子的国公夫人赫连氏。她仿佛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名震大盛朝,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斩阎罗”——平阳郡主,赫连明月!

那一瞬间,满座皆惊。所有人都怔住了,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嘴边的笑语凝固在脸上。就连志得意满的祖父,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妻子,嘴巴微张,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我的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与崇拜,眼眶发热。是的,这才是我的祖母,这才是那个曾经以一己之力,守护一城百姓的巾帼英雄!

“诸位今日能赏光赴宴,赫连明月十分高兴。”

祖母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与威严,如同一面被缓缓敲响的战鼓,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只是在开宴之前,请容许我,先了结几桩陈年旧事。”

祖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紧锁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悦与被拂了面子的恼怒:“明月!有什么话不能等宴会结束之后再说?非要在此刻开口,平白扫了大家的兴致!”

祖母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她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射向那个正暗自得意的白氏。

“白氏,”祖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你口口声声说与侯爷伉俪情深,这段‘救命之恩’的故事也确实让人动容。可我倒想问问你,当你费尽心机爬上他床榻的那一刻,心中真正想的,究竟是沈文渊这个人,还是……二十年前,惨死于我‘斩阎罗’剑下的北狄先锋大将,你的亲祖父,关山月?”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白氏头顶炸响。她脸上那娇媚入骨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血色以惊人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祖父惊愕地看看白氏,又看看祖母,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混乱,显然完全不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

祖母却不给任何人反应和辩驳的机会,她的语速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继续揭露道:

“二十年前,关山月率军突袭我大盛边境,被我深夜领兵奇袭,斩于阵前,失了先机。北狄被迫与我朝签下止战协议,上贡金银牛马数以万计。可汗因此盛怒,你关家一夕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满门荣耀尽丧,家眷亲族受尽欺凌。而你,为了复仇,为了重振家族,便处心积虑地接近并‘救’下了当时巡边的沈文渊。”

“你原以为可以凭此功劳,早早地潜入国公府,成为一枚扎在我大盛心脏的钉子。却没料到,沈文渊这个看似耳根子软的软柿子,在纳你为妾这件事上,却出人意料地固执,竟让你在外面苦等了十年,做了十年的外室。”

“而指派你前来,并在这十年间与你暗中联系的人,正是我大盛朝中,一个隐藏极深的细作。白氏,我说的,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话音落下,满座哗然。宾客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怀疑、鄙夷……各种目光如同利箭一般,齐刷刷地投向摇摇欲坠的白氏和脸色铁青的祖父。

白氏的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瞬间溢满了晶莹的泪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主母……主母若是不愿妾身入府,妾身走便是了,又何苦……何苦要给妾身扣上这样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

她还算有些急智,一句话就试图将这桩牵扯到国仇家恨的惊天阴谋,巧妙地转移成后宅妇人争风吃醋的儿女情长。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赫连明月。

祖母对她的眼泪与辩解无动于衷,她甚至懒得再看白氏一眼,只是隔空朝我这边点了点下巴。

“雁儿,将我们这几日整理出来的东西,都拿上来吧。供词、密信,还有那些信物,一样都别落下。”

我立刻挺直腰板,从身旁的桌案下,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沉重木匣子“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打开了匣子的锁扣。

匣盖开启的瞬间,里面赫然呈现出的,是厚厚一沓书信,几本账册,以及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珠钗、玉佩等物。这些,便是白氏与那位细作勾结的全部证据,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狡辩。

白氏看到匣中之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拼命地摇着头,状若疯癫:“你污蔑我!这都是你伪造的!区区三日,你怎么可能查到这么多东西?这都是假的!是你,是你这个善妒的妇人,为了不让我进府,故意设下的圈套!”

祖父的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白氏这番话,仿佛给了他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祖母怒喝道:

“明月!莫要再胡搅蛮缠,使这种小性子!无凭无据,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直到此刻,祖母才终于将视线缓缓转向了她的丈夫。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淬着冰雪的讥讽弧度。

“无凭无据?”

她冷笑着反问,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祖父的心脏:“沈文渊,你为了这么一个敌国细作,不惜在我面前下跪,不惜在佛堂里长跪三日,演了这么一出情深义重的苦情戏。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是为爱痴狂,还是早已暗中与敌国勾结,欲对我大盛江山,图谋不轨?!”

“放肆!”祖父被这句话彻底激怒,气得浑身发抖,几欲吐血,“你如何证明这些东西是真的?!”

“我们可以证明。”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站出来的,是广陵王。

紧接着,忠勇侯、振国将军、陆太尉等人,也纷纷离席,站到了广陵王的身后,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广陵王的目光如炬,他先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狠狠地剜了祖父一眼,随即朗声道:“我们可以证明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因为,这些东西,正是我们应平阳郡主之邀,一同协力,在过去的三天三夜里,从那个隐藏的细作窝点里查抄出来的!”

祖父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他指着广陵王,色厉内荏地咆哮道:“你……你和她本就是旧情人!你当然帮着她说话!你的话,又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然而,这样的垂死挣扎,在如山的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祖母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她对祖父的污蔑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地从那个木匣子中,抽出了一本封面已经泛黄发红的账册,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你不是要证据吗?好,我今天就给你证据!”

“这一本,是你当初担任漕运督查使之时,与江南奸商暗中勾结,将朝廷拨发的优质军粮换成发霉的陈米,贪墨倒卖,中饱私囊,共计白银五万两的详细账册!上面有你的亲笔画押,每一笔都清清楚楚,随时可以查证!”

她的手再次伸入匣中,抽出了一叠厚厚的密函。

“这些,是你这些年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暗中勾结朝臣,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全部铁证!你沈文渊道貌岸然的清流名声之下,藏着的竟是如此肮脏龌龊的交易!”

她顿了顿,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痛心疾首的失望。

“枉我赫连明月嫁你二十年,信你、敬你,竟从未想过去查一查你的私库!”

“还有这些!”她最后拿出的是一叠地契和房契,“你挪用我的嫁妆田产,变卖我母亲留给我的铺子,为这个白氏在京郊购置别院,置办良田!沈文渊,你用着我赫连家的钱,养着亡我大盛之心不死的敌国之后!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你的文人风骨何在?你的脸面又何存?!”

祖母每说一句,便从匣子里掏出一样证据。

那些账本、密信、地契,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祖父的脸上。他的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他踉跄着后退,身体摇摇欲坠,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满座宾客,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站在我身旁的父亲,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他敬重了一辈子的父亲,眸中的震惊、失望、羞愧、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半晌,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爹,我原以为……你只是老来糊涂,一时被美色迷了心窍。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您在暗中,竟谋算了如此之深。今日起,你我父子之情,恩断义绝。”

祖母没有理会我父亲的表态,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早已魂不守舍的祖父。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燃尽了二十年情分的悲怆与苍凉。

“至于你口中,我那个所谓的‘不洁的初夜’……沈文渊,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祖母的声音陡然变得痛苦,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膛里撕扯出来的,字字泣血,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厅堂里。

“那是因为二十年前,为了救下边陲孤城里的数万军民,我亲率三百轻骑,夜袭敌营,斩杀了关山月,却也因力竭而被俘。那些恨我入骨的敌军,为了报复,为了摧毁我的意志,才对我……对我做下了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找到被救回的我时,是如何对我说的吗?”

祖母猛然抬起头,目光穿过眼前的人群,望向遥远的虚空,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月夜下,两人互诉衷肠的场景。

她的声音颤抖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与被背叛的锥心之痛。

“你说,那不是我的耻辱!那是我赫连明月,为我大盛朝,用血与泪换来的赫赫战功!你说,我救了一城之人,你是何等地敬我、爱我!你说,这道伤疤,你会与我共同背负,永生永世,绝不相忘!”

“可如今呢?斯人老矣,青春不再,你便将这桩我毕生最沉痛的往事,当作是你迎娶新欢、践踏我尊严的垫脚石!沈文渊……你当真,不是人!”

话音落下,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瞬息即逝的电光,清晰地照亮了祖母那张坚如磐石,刻满了悲愤与决绝的面庞;也照亮了祖父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惊恐与绝望的神情。

我父亲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悔恨交加。我母亲也早已泣不成声,用手帕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府上那些原本还对祖母此举颇有微词的下人们,此刻脸上的神情,也已从不屑和疑惑,转为了深深的敬畏。

在这落针可闻的宴席之上,在这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祖母缓缓从身侧的甲胄上,抽出了那把跟随她南征北战,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佩剑——“斩阎罗”。

她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到瘫软在地的祖父面前,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不等他再说出一句求饶或辩解的话,手起剑落,一道寒光闪过!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暗红色的铠甲。祖父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大睁着,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啊——!”白氏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她身旁那个一直被她护着的孩子,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喊着“爹”。

祖母冷冷地瞥了白氏一眼,剑尖上,还滴着祖父的血。

“来人!将这个北狄细作和她的孽种带下去!按照审问奸细的最高规格‘伺候’!务必从她嘴里,问出她的目的,以及她背后所有的人!”

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上来,将哭喊挣扎的白氏母子拖了下去。祖母看着那个孩子,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底下有官员忍不住开口,声音微弱:“平阳郡主……”

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撼,信息量也太过巨大。我不愿祖母再为此分神,便主动站了出来,对着满座宾客深深一揖。

“各位叔伯大人,今日祖母邀各位前来,一是将各位当做可以信赖的友人,二也是希望大家能为今日之事做个见证,以便我们明日上报陛下。”

“武国公纳妾一事,如今已然演变成了通敌叛国的惊天大案。国公府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只是家祖母今日心力交瘁,已然累了。还请诸位先行回府,容我们清算家事,明日再向圣上陈情。”

广陵王第一个起身,他深深地看了祖母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他的人,默默地离开了。

有了他带头,其余的宾客也陆陆续续地散尽了。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父亲跌跌撞撞地爬到祖母脚下,抱着她的腿,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地面。

“娘,儿子错了……儿子真的错了……”

“当初爹来寻我,说府里人丁稀薄,他只是想纳那个外室进府,安享晚年。儿子想着,您二老年岁已大,想来不会再计较这些虚名,便……便答应了帮他分说几句。”

“儿子万万不曾想到,这背后竟还隐藏着这等泼天的大事!儿子不孝,儿子糊涂啊!”

我嫌恶地看着痛哭流涕的父亲,没有丝毫想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祖母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那双曾经冷静而慈爱的眸子里,此刻再也升不起半分母子之情。

她淡淡地开口:“既然知道错了,日后便要恭谨行事,莫要再走你父亲的老路。”

“武国公府这个名号,从今日起,便不会再存于大盛朝了。但你在军中仍有职位,回去吧。雁儿会跟着我。至于你和你娘子的事,由你们自己决定。只有一点,若她执意要离开,你便痛快地签了那封和离书,莫要纠缠。”

父亲的身形猛地一僵,随即,泪如雨下。

我不知道他此刻的悔恨,是发自真心,还是迫于形势。但我知道,无论真假,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祖母便褪去了那一身沉重的铠甲,换上了一身素服。她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手持那面象征着赫连家无上荣光的丹书铁券,步入了皇宫。

祖母用她前半生为大盛朝立下的不世功勋,以及那满匣子的铁证,换来了我、父亲和母亲三人的性命。

祖父当初,或许并不知晓白氏的真实身份。但若不是他的愚蠢、贪婪与自大,白氏也不可能在他身边潜藏多年,利用他的身份,窃取了那么多重要的军政情报。

而祖母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查到所有证据,也多亏了那个白氏留了一手。她为了自保,也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控制祖父,竟将祖父这么多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父亲在一夜之间,鬓角竟生出了白发。他整日整日地跟在母亲身旁,赌咒发誓,祈求她的回心转意。

但母亲这一次,却异常地坚定。

“沈敬言,我选夫婿,首要看的,便是他府上的爹娘为人如何。”她平静地看着父亲,眼中再无往日的爱恋,“你的母亲,是我此生最敬佩的巾帼英雄。但你的父亲,却是个自私自利、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你当初能帮你父亲说项纳妾,我又如何能保证,日后你不会有样学样,也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母亲说这番话时,眉眼弯弯,竟带着一丝解脱后的笑意,仿佛已经彻底想开了。无论父亲如何哀求,如何保证,她都坚持要与他和离。

只是,他们二人同在军中任职,低头不见抬头见。父亲缠得实在太紧,从京都一路追到了边关军营。母亲被他磨得没了办法,便破格允许他,暂时以一个“相好”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以观后效。

武国公府被查封的那一日,祖母彻底脱下了那些禁锢她半生的华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素衣劲装。她背起了那把“斩阎罗”,带上了自己全部的嫁妆和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我也骑上了我的那匹心爱的小马,紧紧跟在祖母身边。

在启程离开京都前,她最后一次回头,凝望着那座困了她二十年的宏伟宅院,目光深远而悠长。

“雁儿,”她对我说,“我从未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当年,我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家中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愁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朝堂之上,赞我为国为民的人固然多,但骂我一个女流之辈不知检点,失了朝廷颜面的人,同样不少。”

“盼着我死的人,也很多。在那种情况下,嫁给你祖父,原因有很多。和他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男女情谊,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个。”

先帝驾崩后,新帝锐意改革,大刀阔斧地革除弊政。朝堂之上,渐渐有了女子参政议政的余地。当今的皇后,更是一位开明睿智、善于识人的贤后。

祖母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那个白氏,听闻入狱没多久,便受不住大刑,将所有事情都招了。她和那个孩子,被终身囚禁于天牢最深处,等待着他们应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