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清爱上了北地来的昭华郡主,执意要与我退婚(完结)

发布时间:2025-05-26 13:24  浏览量:6

谢玄清爱上了北地来的昭华郡主,执意要与我退婚。

我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

走投无路之际,少年将军楚渊带着聘礼亲自上门提亲。

昭告世人,他爱慕我已久,愿聘我为妇。

可他吃醉酒时却说:

「若非郡主心仪谢玄清,我又何必娶沈家女?不过是想成全她罢了。」

我释怀一笑,将退婚书放到他的案头上。

转身离开了上京城。

后来却听说,谢世子和楚将军将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两人都在找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可那与我又有何干呢?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楚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就站在门外。

手上还拎着食盒,里面放了一盅醒酒汤。

橘皮葛根熬制,最是滋阴润燥。

可现在,他应该不需要了。

有同行之人劝他:

「沈氏女门楣虽低,但样貌才情皆是上等,楚兄是个有福气的。」

楚渊冷哼一声,接连饮了几杯酒,开口道:

「不过白水一般,寡淡无趣,整日只知看那几本医书,不及昭华万分之一。」

「罢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不是怕误了昭华,我定要与谢玄清争个高下。」

「可我啊,舍不得昭华受那份苦,横竖昭华属意谢玄清,我便娶了沈氏女,成全了她和谢玄清。」

准备叩门的手,就这样放了下来。

明明是酷暑时节,吹来的风却冰凉刺骨。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楚渊救我于水火,拉我出深渊。

都只是为了昭华郡主。

2

那年谢玄清爱上了北地来的昭华郡主,执意与我退婚。

哪怕被谢侯爷的军棍打得下不来床,也不曾松口。

甚至还放出话来:「云贵泥贱,怎堪相配。」

我与谢玄清本就家世悬殊。

平日里笑话我攀高枝的人不知凡几。

如此大张旗鼓地退婚,无异于将我架在火上炙烤。

一时之间,我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

耳边围绕的全是讥讽贬损。

好心收留我的姨父姨母也被连累。

姨父在朝为官,被同僚指指点点。

往日同姨母交好的官眷,纷纷对姨母避之不及。

甚至连表兄表姐的婚事,都受了影响。

原本有意结亲的几户人家,都不约而同地同别家议亲。

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几乎要走上死路。

3

满心绝望之际,楚渊上门提亲了。

他是威远将军府的少将军,和姨母家的表兄私交甚好。

年少成名,一杆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

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

我来上京后,也曾随着家中兄姐,与他一道玩耍。

我一直当他是兄长,可我深陷流言蜚语时,是他拯救了我。

楚渊骑着马,带着百担聘礼。

特意在上京最热闹的街上绕了一圈。

他勒马于门前,朗声说道:

「楚渊倾慕沈听晚已久!愿托付中馈,聘尔为妻,绝不相负!」

「若违此诺,叫我沙场折戟,再不得志!」

风雨如晦,他朝我伸手,救我于惊惶。

可幻梦难长,也是他将我扯进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想再落入当年那般不堪的境地。

好在,姨父近来仕途顺遂,颇得圣上器重。

表兄表姐也都各自成家。

此时退婚,想来不会牵累他们。

上京夏热冬寒,我住了这许多年也不习惯。

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4

我原是青城人氏,家里开了个医馆。

家世虽然单薄,却也是被娇养大的。

也是爹娘的心头宝、掌上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是一块挡路的石,是一颗局中的棋。

那时吃过最大的苦,就是每日被阿爹督促着背《本草经》和《千金方》。

小小的我拿着把蒲扇,帮阿爹阿娘看煎药的火候。

阿爹笑吟吟地说:

「凡煮汤,欲微火,令小沸。」

「听晚,你可记住了?」

我嘴里塞着阿娘做的陈皮甘草糖,腮帮子鼓鼓的。

「记住啦。」

阿娘帮我掸落衣角的尘灰,温柔地开口:

「我的小听晚,以后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5

可是阿爹阿娘再没有以后了。

那年我们坐船回乡,途中遇到了水匪。

阿爹为了救我和阿娘,死在了水匪刀下。

阿娘带着我跳入水中,拼尽全力游上岸。

上岸后却发现阿娘后心中了箭。

阿娘浑身湿漉漉的,流出的血洇透了衣衫。

我害怕极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娘你撑住!我去找止血的草药救你!」

阿娘却死死地拉住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

「听、听晚,这是沈家祖传的医书,你拿着……」

「里面还有、还有你和上京谢氏的婚书,咳咳……」

「去上京、去找你姨母,求她庇护你。」

阿娘的瞳孔渐渐涣散,她最后摸了摸我的脸。

「我的儿,好好活下去。」

从这天起,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茕茕天地间,惟余我一人。

6

上京很远,我足足走了三个月才到。

我循着记忆里的名字一路打听,找到了崔府。

叩开了崔府的大门,问他家的主母是不是叫章舒兰。

门房看我的眼神轻慢嫌恶。

我这才发现自己像个叫花子。Ţũ̂²

衣衫褴褛,浑身脏污,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多日水米未进,我看东西都重影,不受控制地晕倒在崔府门前。

晕倒之前我说Ṱù⁹了最后一句话:

「我是青城来的,来找我姨母章舒兰。」

然后便人事不省了。

我在一个干净的房间醒来,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吃食。

我腹中饥饿,也顾不得什么吃相。

很快就将盘中的东西一扫而空。

丫鬟拿来干净衣服,要我梳洗完去拜见主君主母。

我还未踏进主院的门槛。

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7

「这女娃果真是沈兄的孩子?」

「差不离了,她那模样同我姐姐像了十成十,定是听晚那孩子无疑了。」

男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般模样找过来,想必是家中遭难,不知沈兄和……和你姐姐还在不在。」

我磕磕绊绊地行礼:「ƭú₁拜见崔大人、崔夫人。」

待我说清原委,屋内万籁俱寂。

崔夫人眼眶泛红,崔大人也面露不忍。

她看了我许久,末了长叹一声。

「不必拘礼,唤我姨母便可。」

「你安心在府里住下,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我取出贴身保存的婚书:

「阿娘说,这是我与谢家的婚书,要我找到谢家,履行此约。」

姨父姨母看完婚书俱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

表情十分复杂,惊疑不定,却又掺了点儿喜色。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上京谢氏,国之柱石,百年大族,端的是尊贵无匹。

而与我有婚约的谢玄清,出类拔萃,矫矫不群。

即使在贵胄云集的上京,也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若是能与谢家结亲,定然有所助益。

可惜,他并不喜我。

8

那日,姨母带着我去定北侯府拜会。

我们足足等了三盏茶的时间,谢夫人才姗姗来迟。

待问明来意,又看过婚书。

谢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

「这是我家侯爷的印鉴不假,可经年旧事,我也并不知晓,侯爷领兵在外,这婚事……」

谢夫人打住了话头。

饶是我不经世事,也听出了她言中未尽之意。

谢家并不想认这门亲事。

姨母笑得有些僵硬:「夫人说的极是,可这婚书到底是侯爷亲手所立,想来是满意这门亲事的。」

「现下这孩子失了倚仗,还望侯府垂怜。」

谢夫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淡淡开口: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想你如此糊涂。」

「若不是顾念着崔大人也在朝为官,我今日未必肯见你们。」

「这婚书的真假尚未可知,地上泥如何配天上云?往后崔夫人莫要再提此事。」

「管家,送客。」

9

姨母面上讪讪,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

我站在原地,只觉无地自容。

若阿爹阿娘还在,听晚也不必非要攀那朵天上云。

可崔家人微言轻,这已是姨父姨母能为我想到的最好的去处。

何况原本就有婚约在身,谢家应当不会毁诺。

没想到时移世易,当年歃血笔墨为证,如今三言两语便毁。

姨母提了告辞,带着我便要离开。

斜里却横插出一道声音来:「母亲,不可。」

声若碎玉,谢玄清就这样伴着天光走了进来。

他附在谢夫人耳边轻语了几句。

谢夫人的眉头先是皱起,而后又舒展开来。

谢玄清对着我姨母拱手:

「崔夫人勿怪,这婚约既是父亲亲手所立,玄清自当遵从。」

又看我一眼:「只是沈姑娘年岁尚小,不若及笄后再做打算。」

「待到沈姑娘守孝期满,玄清自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姑娘进门。」

这天过后,整个上京都知晓。

定北侯府世子谢玄清,有了一个未婚妻,叫沈听晚。

姨母说,谢玄清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以后定会好好待我。

我却只记得。

少年眉眼俊朗,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给了我一份体面。

我想,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应当是极好的。

可他后来弃我而去,我方知人情比纸薄。

而楚渊解我困厄,却也只当我是颗棋子。

10

我在房中坐了一夜,写了一封退婚书。

谢君旧时恩,解我燃眉急。

愿君皆如愿,祝祷万万千。

此生不复见,勿违今日言。

我与楚渊定亲三年,他却从未说何时前来迎娶。

若不是今日听说他宴饮醉酒。

我担心他旧伤复发,前来送解酒汤药。

也听不到他这一番剖白。

郎心未必似铁,只是不会为我炼成绕指柔。

11

我将退婚书放到了楚渊书房的案头上,又放下几瓶药酒。

前些日子,楚渊从马上摔下来,腿上伤了一片。

他又不按时上药,险些生了脓疡。

我心急如焚,日日为他清创敷药。

可如今我要和他退婚。

自然没有立场再去干涉他的事。

只能放下几瓶药酒。

算是临别赠礼。

顺便再要回我的那只玉镯。

这玉镯虽不名贵,但却是娘亲送给我的。

也是定亲的信物,自然要拿回来。

楚渊迟迟不归。

我便准备去前厅等他。

无意瞥过房间的一角。

却发现了一抹眼熟的存在。

一张缺了桌脚的茶几,下面垫着几本书和一个盒子。

上面已经落满尘灰。

我认出,那是我放玉镯的盒子。

檀木云纹,同心金锁。

还是当年交换信物之前,姨母怕楚家嫌弃寒酸。

特意带我去首饰铺子里,挑了个上好的首饰盒子。

却被楚渊随手拿来垫桌脚。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将它揣进了衣袖。

12

行至园中。

一道宛若莺啼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阿渊,你的腿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叫我知晓?」

楚渊声音和煦,入耳是难得的温柔:

「小伤罢了,将养几日便好,郡主不必放在心上。」Ţũₙ

孟昭华笑了起来:

「你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自然不把这些小伤放在眼里。」

「只是你的腿到底因我而伤,若不是那日你急着给我送荔枝,也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喏,这药给你,这是我托父王特意从北地找的,对伤口有奇效,你可要按时上药,这样才能早日康复,陪我一起去城外赛马。」

原来,楚渊的伤是这样来的。

是急着给孟昭华送岭南的荔枝,才从马上摔了下来。

难怪我问他好好地怎么坠了马。

他却支支吾吾,最后只说是自己不小心。

我垂下眸子,转身离开。

袖中的的盒子却突然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13

楚渊和孟昭华听见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沈姐姐,你怎么来了?」

孟昭华走上前挽住我,笑得天真烂漫。

不待我回答,她便对着楚渊轻嗔道:

「瞧我这记性,沈姐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来府里看你再正常不过,反倒是我不知情趣了。」

楚渊脸色微沉,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掩去眼底的情绪,说:「我来送几瓶药酒。」

楚渊皱眉道:「郡主已经拿了上好的药来,往后你不必再送药酒了。」

我点点头。

往后的确不必来了。

我捡起地上的盒子,说了句告辞。

孟昭华却不依不饶起来:

「沈姐姐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好生精致。」

她对着楚渊促狭一笑:「里面莫不是你送沈姐姐的礼物?」

楚渊矢口否认:「不是我送的。」

孟昭华起了好奇心,直接伸手来夺我手中的盒子。

我躲闪不及,只听一声脆响。

镯子掉落在地,碎成了两截。

14

我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翻涌的泪意,一把推开了孟昭华。

孟昭华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楚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捡起玉镯。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坠落。

阿娘,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送给我的镯子。

我也没有保护好你唯一的女儿。

楚渊见我久久不起身,皱着眉头开口:

「沈听晚,不过是一只成色不好的玉镯,郡主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对她动手吗?」

孟昭华扯住他的袖子:「阿渊,不怪沈姐姐。」

又对我说:「沈姐姐,这豆种的镯子低劣粗糙,碎了也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只好的过来。」

我擦干眼泪,将碎成两截的玉镯小心翼翼地放进盒中。

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阿渊,沈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不必理会,她素来好性儿,今日不知犯什么倔,明日我去哄哄她便好了。」

……

可是楚渊,我们哪里还有以后呢?

15

我离开的这天,风急雨骤。

我赶到渡口时,身上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

我站在檐下等船靠岸,头顶却突然撑起一把伞。

谢玄清温和无波的声音传入耳中:

「又要出去寻药材?」

语气熟稔自然,像是我和他之间从未有过龃龉。

我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微微点头。

谢玄清递过来一方帕子:「你的头发湿了,拿着擦一擦吧。」

我避开他的手,抬眼看他:「多谢世子好意,民女承受不起。」

谢玄清语气黯然:「听晚,你一定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江面上水雾朦胧,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认下婚约的人是他。

不顾一切要退婚的人是他。

如今怨怪我与他生分的人还是他。

我静静看他:「世子可曾见过人煎药?」

谢玄清有些不解:「见过。」

「煎药一事看似简单,实则门道颇深,下药顺序,火候大小,汤汁多少,时间长短,都有讲究。」

「可人们费尽心力熬煮,不过求最后那一碗药汁,祛病除厄。」

「至于那煎药的药引,剩下的药渣,又有什么要紧?」

谢玄清张口欲言,我出声打断他:

「如今侯府重振声威,煊赫荣耀更胜从前,世子想要的都已得到。」

「既然良药入口,痼疾已除,又何必在乎那些个药引药渣呢?」

「世子当年应下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非己所愿。」

「现下世子与郡主好事将近,既踩上了登云梯,又何必在意脚下泥?」

谢玄清急道:「若是我有苦衷呢?」

他的眉眼清俊依旧,此刻却染上了些许焦灼。

我移开目光,伸手去接檐外的雨。

轻轻道:「可那日你与谢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谢玄清浑身一震,看向我的目光复杂难言。

16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我和谢玄清尚未退婚。

姨母整日耳提面命,要我感念这份恩德。

更要多多讨谢夫人的欢心。

我一一记在心里,平日规行矩步,时刻牢记自己是谢玄清的未婚妻。

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思虑周全,万不能折损了他的颜面。

谢夫人患有咳疾,经年的老毛病,不好根除。

看了许多的大夫,吃了许多的药,也总不见好。

我便想针对她的咳疾制一味药。

一来医者仁心,总想为患者减轻病痛。

二来我若是能讨得谢夫人欢心,谢玄清便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以后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毕竟,我早晚都要同谢玄清成亲。

于是,我拿着医书翻来覆去地看。

又向谢夫人院中的人打听她的饮食作息,咳疾症候。

谢府的仆人为此没少笑话我,私底下都说我小小年纪还未过门,便上赶着巴结未来婆母。

我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地制药试药。

直到谢玄清皱着眉头对我说:

「沈姑娘,世家最忌探听后宅阴私,你不必在我母亲那里下功夫,省得让人看轻了去。」

我被他说得羞窘万分,直要落下泪来。

他见我眼眶泛红,又柔声说道: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受委屈,希望你能多顾惜自己。」

我那时愚笨。

哪里听得出来谢玄清的弦外之音。

他只是嫌我粗蠢招笑罢了。

17

后来,我抱着一盒丸药去了谢府。

路过庭院时,却听见他们母子在一起闲话。

「你当真要娶那乡野之地来的女子?」

谢玄清声音极淡,语气却很认真:

「自然要娶的,父亲当年亲自立了婚书,容不得抵赖。」

谢夫人叹了口气:「可怜我儿,大好的前程,却要娶那般毫无家世助力的孤女,以后朝堂上岂不是举步维艰?」

「母亲多虑了,这门婚事并非一无是处。」

「圣上重文轻武,一直都想打压咱们这些握着兵权的勋爵,父亲为我定下一门寒微的亲事。」

「一来可以打消圣上的疑虑,免得圣上怀疑我们借姻亲收拢势力。」

「二来对侯府名声有益,谁人听说侯府认了这样一门亲事,不赞一句有情有义?」

谢玄清语气温和,和平日说话并无二致。

我却听出了满满的算计和逐利。

原来我不过是谢玄清通天路上的一颗垫脚石。

便如那煎药剩下的药渣,当时有用,取其药性之后,便是碾落成泥的下场。

谢夫人听完笑着开口:

「也是,左右沈家女还未及笄,这婚事成不成的,谁又说得准呢。」

谢玄清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母亲说的是。」

18

我抱着那盒药丸转身离去。

口中尝到咸涩时,才惊觉自己一直在流泪。

我取出一丸药,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先苦后甜,入口清凉回甘。

虽是丸药,却不难吃。

我试了不下一百个方子,才制成这一盒药。

这药做法复杂。

需用款冬花三两、紫菀三两、木蝴蝶一钱、冰糖三两和百合蒸焙。

杏仁浸汤去皮炒研,捣磨为末,炼蜜为丸,方能得这一丸药。

这实在是一味好药,能够止咳平喘,宁心安神。

我想了又想。

即便我和谢玄清没有做夫妻的缘分。

可我是个医者。

既然是医者,便当有仁心。

于是我将药丸和药方,通通留在了谢府。

就当感念当年谢玄清予我一份体面。

19

谢玄清语气艰涩:「那些话并非出自我本心……后来与你相处日久,才觉出你的好处来……」

「可我们已经退婚了。」

「使君将有妇,罗敷将有夫,世子昏了头了。」

不知是不是雨雾太大,我竟有些看不明白他了。

「听晚,楚渊并非良配,你知不知道,其实他也……」

我淡淡开口:「他也喜欢昭华郡主,对吗?」

谢玄清错愕不已:「你竟然知道?」

我微微颔首:「我知道。」

他的语气有些踟蹰:「楚渊心有所属,并不值得托付,我有苦衷在身,若是有朝一日我同你好好解释,你会不会……」

我果断摇头:「不会。」

谢玄清顿了一瞬,又想开口说些什么。

我却伸手指了指他身后:

「世子,郡王府的车来了,这般天气,你却亲自到渡口来,想来是接郡主家乡运来的特产吃食,别误了时辰。」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我又扬起一个笑脸:

「世子,再会。」

20

许是离开上京的心情太过急切。

我上船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艘船去往何方。

我问撑船的小哥:「这船是去哪里的呀?」

小哥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姑娘想去哪里?」

我想了想,上京人心凉薄似隆冬飞雪。

我想去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

小哥笑着说:「江南山温水暖,最是宜居,姑娘不若去看看?」

我也笑了:「那便去江南,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船冒着雨开走,隔着一层雨雾,岸上的人和物都渐渐模糊。

有一道声音却穿过了雾蒙蒙的江面,直直冲入耳中:

「听晚——你去哪儿——听晚——你回来——」

我摇摇头,疑心自己幻听了。

小哥疑惑道:「咦?有人在唤姑娘么?」

我不以为意道:「不会的,我当时坐错船才来了上京,上京没有人认识我的。」

小哥挠挠头:「原来是这样,兴许是我听错了。」

又大声吆喝道:「大家坐稳,开船啰~」

21

船上的日子悠闲漫长。

我与撑船的小哥日渐熟络起来。

小哥是江南人氏,自小在水上讨生活。

说起来自己的家乡,可谓是滔滔不绝。

甲板上凉风习习,岸边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听着和缓的江水声,心底是久违的安宁和轻松。

那些郁结在心的人和事,突然就变得遥远起来。

山上朝来云出岫,随风一去未曾回。

也该放下了。

22

我在苏州下了船。

当地有个百年老字号回春堂,正在招医女。

我便过去应征了。

负责考校我的是一个姓顾的老大夫。

他问了我基础药理、望闻问切和如何辩证施方。

我一一作答。

他目露满意之色,挥手让我留了下来。

后来,隔壁卖炊饼的宋嫂子意外难产。

我施针刺穴,催产接生,保了宋嫂子母子平安。

宋家亲自送来了「妙手丹心」的牌匾。

顾老头乐得合不拢嘴,看我是根好苗子,说什么都要收我为徒。

于是,我便成了顾老头门下第一位女弟子。

23

这日我正在回春堂给病人抓药。

宋嫂子步履匆匆地进来,递给我一张纸:

「阿晚,官差将这告示贴得满城都是,我瞧着有些像你……」

我定睛一看,画像上的人的确是我。

连眼角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告示上面写着寻人。

寻的却是定北侯世子妃和骁骑将军的夫人。

我有些愣神,宋嫂子见状低声道:「阿晚,实在不行你就走吧……」

顾老头在一旁不以为意道:

「走什么走?阿晚又没干亏心事,凭什么要东躲西藏的?」

他眯着眼睛看那两张告示,开口道:

「就是这风流债惹得有些多……」

我哭丧着一张脸:「师父,求您救我。」

这段时间和顾老头相处下来。

我发现他绝不是个普通的大夫。

这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行走坐卧皆有章法。

既然不让我走,想必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顾老头冷哼一声:「这会儿知道求我了,早干嘛去了?」

「还是学医的呢,不会给自己易个容啊?」

「再不济也得改个姓名,你倒好,生怕别人找不着你。」

我简直欲哭无泪。

我怎么知道谢玄清和楚渊发什么疯?

这段时日我都快忘记这两个人了。

而且按照时间来算,谢玄清应该早就同昭华郡主成亲了。

他们张贴画像四处寻我做什么?

24

谢玄清和楚渊来的很快。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

一行人驾着快马,将整条巷子围了个严实。

许是长途跋涉,谢玄清和楚渊都是一脸疲倦。

看向我的目光却略有不同。

谢玄清是淡淡的欣喜,有种成竹在胸的淡然。

楚渊却是带了些沉怒,目光中颇有怨怼责怪。

我平静地开口:「谢世子,楚将军,请问你们有何贵干?」

谢玄清温言道:「听晚,随我回上京去吧,郡王府早有不臣之心,ŧŭ̀ₜ全族皆已下狱,只要你随我回去,我们可以马上成婚。」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楚渊冷笑一声:「谢世子莫不是忘了?你与沈氏女早已退婚,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

谢玄清垂下眼帘,直直看向我:

「我与听晚退婚只是权宜之计,我早已禀明圣上,此生非她不娶。」

楚渊的声音沉了下来:「谢玄清,我和听晚的婚约还没有解除,你若强夺人妻,我不介意闹上金銮殿!」

说完这番话,楚渊翻身下马,径直朝我走来:

「阿晚好狠的心,一声不响就离开了,我去了崔府才知道你走了,追去了渡口,你却已经坐船离开,你不知道我有多悔……」

「既然现在找到你了,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阿晚,随我回京好吗?」

「我们还有婚约在身,我们本该今年就成亲的……」

25

我无波无澜地开口:「楚将军说你我有婚约,可有定亲信物凭证?」

楚渊顿时语塞:「自然有的,只是没有带在身上。」

我摇摇头,拉起衣袖,露出那只豆色的镯子。

「可定亲的信物,楚将军早已物归原主了。」

当时这只镯子碎裂,无法修补。

即便找了首饰铺子的老师傅,也无济于事。

只能在断裂处镶金,将镯子又连在一起。

此后我便一直戴在手上。

阿娘给我的东西,我自托付我自己,再不会托付给旁人。

看着我手腕上残缺的玉镯,楚渊脸色苍白:

「听晚,我不是故意的,看到退婚书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镯子碎了不打紧,我为你找更好的来,只求你能宽宥我这一次。」

我叹了口气:「楚渊,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自小从军,像团烈火般灼热,我却如白水般寡淡无味,我们本就不相配。」

「这场婚约不过是一场骗局,如今我已走了出来,你却怎么入了戏?」

楚渊脸色的表情寸寸龟裂,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没想到那日酒后吐真言,竟被我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别过眼去不敢看我,张了几次嘴,最终只吐出一句:

「对不住……」

我不再看他,对着一旁的谢玄清开口:「谢世子随我来。」

26

谢玄清黯然的双眼燃起一簇火苗。

目光灼灼:「听晚,你待我终究与旁人不同。」

我看着眼前的谦谦君子,只觉得聒噪不已。

原来褪去了爱的金身,任他是谁,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

我直奔主题:「长公主的信呢?给我。」

谢玄清愣了一瞬,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给我。

信纸薄薄一片,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

字迹遒劲有力,一看就是长公主所写。

信上说:汝所愿皆可,盼回京一叙。

我心中大定,将信纸收起,起身离开。

谢玄清却在身后急急追问:

「听晚,你能否用昔日之恩,换长公主如今一诺?」

谢玄清是个极聪明的人。

上个月我寄了一封信给长公主。

他便能摸清楚我究竟身在何方。

也猜到我要用长公主的「千金一诺」,所以昼夜不停地赶到这里找我。

只是不知道,他想让我对长公主提什么样的要求?

27

「你想说什么?」

谢玄清以为我被他说动,言语间多了丝欣喜:

「当年你救下长公主,她允你一诺,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你与楚渊的婚约人尽皆知,若是不能妥善处理,怕是不好善了。」

「不如你用这一诺向长公主请求她解除你与楚渊的婚约,再请她给你我二人赐婚,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我对着他摇摇头:「不行。」

谢玄清垂下眼帘,又慢慢道:

「你若不想请她赐婚也无妨,只要解了你和楚渊的婚约,我们来日方长……」

我还是摇头:「不行。」

谢玄清眉眼惶急,声音有些许轻颤:

「只要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玄清,鱼儿见识了江海之阔,怎还愿意困在溪水浅滩?」

「与你有婚约时,我 日日小心谨慎,生怕丢了你的颜面。」

「后来你要退婚,你大可悄悄上门,与我陈清利弊,我自然不会纠缠。」

「可你却大张旗鼓,丝毫不顾及我的颜面,甚至说出云贵泥贱的话来羞辱我。」

「那段时日,不仅我被讥讽嘲笑,还连累了姨母一家。」

「纵然齐大非偶,可我何辜遭此横祸?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28

时至今日,哪怕我早已释怀。

可一想起那段时日,我依旧会从噩梦中惊醒,流泪到天明。

那年,谢玄清大张旗鼓地退婚,闹得满城风雨。

我一开始不信,跑到谢府找他,却被门房拦在门外。

「世子交代过,沈姑娘不必来了,你我两家非亲非故,还请姑娘自重。」

旁边围了一群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乡下来的泥腿子,真以为自己能做世子夫人哪?」

「都被谢家退亲了,还厚着脸皮找上门来,真是不知羞耻!」

「哼,这种喜欢攀高枝儿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谢世子!」

「可不是嘛,听说侯爷都动家法了,世子还是不愿娶她呢!」

……

侯府大门紧闭,只从里面出来一个仆妇,是谢夫人身边的嬷嬷。

她将退婚书扔给我,冷冷地开口:

「沈姑娘,这婚事已经不作数了,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姑娘最好不要再纠缠,若是姑娘想轻举妄动,也要先想想崔家!」

是啊,谢家堂堂一品侯府,崔家六品微末之流。

我若是想讨个公道,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还会牵连姨母一家。

29

我失魂落魄地回去,却看见媒婆一脸晦气地从崔府出来。

「我呸!真当自己是什么高门贵女了?若不是想着能与定远侯府沾一个转折亲,赵大人能看上你们这种人家?」

我奔进屋内,却看见表姐伏在姨母怀中嘤嘤哭泣。

原来,正在与表姐议亲的赵家,突然悔婚了。

两家原本已经过了定,过些日子便要成婚。

如今,赵家倏然变脸,想必与我退婚一事脱不了干系。

姨母语气艰涩:「早些看清赵家的嘴脸也好,如此钻营的人家,即便日后嫁了过去,也不好相与。」

表姐眼眶通红,出言怨怼我:

「若不是你被谢家退婚,我怎会受你连累丢尽颜面!」

姨母制止了表姐,又温言安慰我:

「阿晚不必放在心上,这事与你无关,你表姐说的是气话。」

我张口欲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表姐怪我是对的。

她一个闺阁女儿,无缘无故被人悔婚。

纵然我们知道她并无过错,可外人会如何揣测呢?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平白背了这样的污名,日后该如何议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接下来的日子,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来。

不仅姨父动辄得咎,姨母举步维艰。

就连表兄的婚事也横生波澜。

表兄原本与一位姑娘情投意合,可姑娘家中听闻我被定北侯府退婚。

唯恐此时与崔家议亲会得罪侯府,几番推脱议亲之事。

表兄消沉不已,整日借酒浇愁。

我自来到崔府,得长辈爱护,得兄长看顾。

可我却连累了他们。

想起近日种种,哪怕去绸缎庄扯一块布,去首饰行挑一根簪子。

都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不绝于耳。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走投无路的绝望。

眼前,好像只剩下一条死路可走了。

30

漫天思绪回笼。

一旁的谢玄清眼眶泛红,紧紧扯住我的衣袖:

「听晚,你听我解释。」

「郡王府盘踞北地,势力庞大,早有不臣之心,圣上忌惮已久。」

「定北侯府一向为圣上所不喜,我只能去赌圣上的心思,以身入局,为侯府搏一个前程。」

「我得了圣上密诏,接近孟昭华,找出郡王府意图不轨的证据,配合圣上铲除郡王府。」

「这才故意宣扬退婚一事,用来麻痹众人,并非故意让你难堪。」

他言辞殷切,字字句句都是家国大义。

若是我同他计较,反倒显得不懂事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可是谢玄清,这些事情,你完ƭųₒ全可以提前知会于我。」

「而不是任由我被轻贱,任由我落入那般不堪的境地。」

「你不过是瞧不起我,觉得我配你不上,怕我坏了你的大事。」

「你的苦衷和深情,都太自以为是了。」

谢玄清颤声道:「可你曾经那般喜欢我,为我煎药熬汤,为我上山采药,为我做的桩桩件件,难道你能全然放下?」

「如今我已看清自己的心,听晚,我不能没有你。」

31

心中蓦然升起一股酸涩,不是为他。

而是为那些年委曲求全的自己。

他说我为他煎药熬汤。

可我只记得他说我卖弄讨好,将我辛苦熬煮的药打翻在地。

我的手也被药汁烫伤,抹了好久的药才消肿。

他说我为他上山采药。

可我只记得他将我辛苦采回的药搁置在一旁。

说府医已经为他母亲开了新方子,用不上这株草药了。

我背着药篓进山时恰逢大雨,山路湿滑,我险些跌落崖底。

浑身的泥泞狼狈,也换不来他一个关切的眼神。

这桩桩件件,他之所以念念不忘,不过因为他是利益既得者罢了。

我冲他微微一笑:

「背的东西太过沉重,举步维艰的时候,自然就能放下了。」

「曾经沧海,如今桑田,我不会再回头看,盼世子亦是。」

32

我打点好行李,雇了一艘小船,去回春堂和顾老头告假。

顾老头瞪大了眼睛:「你去上京了,谁给我做饭?」

又说:「是不是那两个混蛋威胁你了?」

我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他们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师父,这次回京是为了见长公主,你忘了之前我说过的话了?」

顾老头拈起胡须想了想,开口道:「为师与你同去。」

我瞠目:「可苏州到上京,足足一个多月的路程啊。」

「正好松松筋骨。」

「可您不是不爱坐船吗?」

「正好体验一把,顺便尝尝河鲜。」

哎,这贪吃的顾老头,怎么还甩不掉了呢?

于是,我带着顾老头,一起踏上了回上京的船。

33

时移世易,走的虽然是同一条路。

但落在眼底,却已经是不同的风景。

来时风雨苍茫,回时天高海阔。

又有一个贪吃爱玩的顾老头跟在身边,日子一点也不无聊。

「晚丫头,这甜糕里没有加酒酿,为师吃不下去。」

「为师想吃馄饨,馅里记得加姜末,汤里记得放香醋。」

「这鱼饼的滋味不错,就是火候大了些。」

……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就这样一路到了上京城。

下了船,我要带顾老头去住客栈,顾老头却摆摆手:

「你这丫头,看不起谁呢?老头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朋友遍布天下,都来上京城了,还能去住客栈不成?」

又赶我离开:「赶紧去办你的事,然后带老头子回苏州,这上京城呀,一点不养人,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我实在无法,只能给他拿了些银两,雇了个随从,然后去了崔府。

34

姨母瞧见我,眼泪直往下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真后悔当初允你出门。」

「你这个没良心的,对我说回青州祭拜你爹娘,原来都是诓我的。」

我拭去姨母眼角的泪水,忍不住鼻头一酸:

「是我不好,叫姨母担心了,只是我与谢楚两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若不及时抽身而去,又会带累全家,我实在无法了才出此下策。」

「姨母莫要怪我,听晚给您赔不是了。」

姨母轻抚我的鬓发,柔声道:

「崔家门户虽小,也能为你遮风挡雨,往后不必再担惊受怕。」

「你表姐当年那般说话,也时常追悔莫及,她一直拉不下脸面,早前托我向你致歉。」

「她嫁了如今的郎君,琴瑟和鸣,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赵家当年悔婚另娶,正妻进门不足三月便抬了两房妾室,整日闹得鸡飞狗跳,着实不堪托付。」

「她该谢你救她,否则如今在虎狼窝里挣扎的就是她了。」

35

我由衷地为表姐感到高兴,笑着开口:

「那我可要向表姐讨些谢礼,我看她双面绣绣得极好,不如姨母替我向她讨几方帕子,就当谢礼了。」

姨母嗔了我一声,又微微叹气:

「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若是姻缘再顺遂一些……也罢,不提了。」

「其实我对你并不很疼爱,但你从未心生怨怼,足见你心宽福厚,以后说不定会有大造化。」

我伏在姨母的膝上,眼中坠下一滴泪来。

长辈之间的事,我幼时知之甚少。

长大后,无意中听姨母身边的嬷嬷说起。

姨父本来要娶的人是我阿娘,可阿娘属意阿爹。

阴差阳错之下,姨父才娶了姨母。

少时姐妹情深,后来却心有离隙,渐行渐远渐无书。

我便有些明白。

为何姨母待我忽远忽近。

为何姨父看我的目光复杂难言。

可世事总难两全,既受了别人的恩,就当承别人的情。

何况崔家待我不薄,若无姨父姨母收留,我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我努力绽出一个笑:

「姨母若是觉得不够疼我,那往后便多疼我一些。」

「阿晚想吃白玉芙蓉糕,不如姨母现在就给阿晚做上一盘?」

「你呀你,出去一趟倒成了个馋丫头,还不来给我搭把手?」

「来咯~」

36

长公主设宴为我接风洗尘,我推脱不掉,只得应下。

到了才发现,谢玄清和楚渊竟然也在。

我一进门,他俩便双双站起身看向我。

「听晚……」

「阿晚……」

我怔了一下,看向坐在上首的长公主。

长公主爽朗一笑:

「阿晚,谢世子和楚将军求到本宫这里,想要一个与你同席的机会。」

「本宫想,话还是说开了的好,免得惹你心中不畅。」

「所以本宫擅自做主,没有提前知会你,请你勿怪。」

「但你放心,他们二人同我保证,若是今日依然不能取得你的宽宥,以后绝不相扰。」

「本宫是重诺之人,相信谢世子和楚将军亦是。」

长公主的目光在谢玄清和楚渊的面上巡视。

谢玄清咬牙应道:「公主说的是。」

楚渊面色惨淡,却也不得不说道:「公主所言极是。」

我感激一笑:「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深谋远虑,看似没有提前知会我。

实则是断了谢玄清和楚渊的后路。

过了今日,他们若再纠缠于我,那便无法对长公主交代。

我举起面前的酒杯:「听晚敬殿下一杯。」

长公主笑着饮尽杯中酒,问我:

「阿晚信上所说之事,可是非做不可?」

37

我颔首:「非做不可,万死不辞。」

长公主又道:「可我只允了你一诺,但谢世子说他同你订过终身,楚将军说他同你身负婚约,本宫着实不知该如何践这一诺。」

我淡淡道:「可殿下并没有相信,不是吗?」

长公主目露赞赏:「阿晚聪慧,本宫的确不信。」

「女子若只围着男子打转,那世间万物都将变得狭隘可憎。」

「你当年一腔孤勇,救了本宫性命,本宫便知道,那后庭宅院,早晚困不住你。」

那时谢玄清刚认下我这个未婚妻不久。

众人都对我颇为好奇,于是组了赏花宴。

给我和他都下了帖子。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昭华郡主。

昭华郡主明艳热烈,任谁见了她都喜欢。

她随手一指,谢玄清便赤手为她摘下那长满细刺的虎刺梅。

我看见他微蹙的眉心和轻颤的手指。

心中只想着怎么将他手上的刺挑出来,再上一些消肿的药。

却忽略了他看向昭华的目光有多热烈。

花宴冗长,种类繁多,其中竟然有可以入药的珍品。

却被人肆意攀折,放在掌心把玩。

我心疼不已,跟在众人身后,不停地捡起被丢弃在地的花。

有人嘲笑道:「沈姑娘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赏花宴,可不是捡花宴。」

我紧紧抿着唇角:「可这些花都是不可多得的药材……」

众人听完我的解释,笑得更加开怀,纷纷开始打趣谢玄清。

「谢世子好福气,未婚妻这般俭朴,以后定是位贤妻。」

「沈姑娘还是医女呢,世子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连郎中都不用找了,岂不方便?」

……

38

谢玄清沉了脸色,将我拉到一旁:

「你这是干什么?不嫌丢脸么?」

我解释道:「可这番红花和金线莲都是极难得的药材,可遇不可求,说不准以后能够救人性命……」

谢玄清猛地打断我:「够了!你若执意丢人现眼,现在就回去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心中委屈,又实在舍不得手中的药材,于是便离开了。

可我在园中迷了路,七拐八绕的。

正好撞见一个女子被蛇咬伤了腿。

定睛一看,还是一条毒蛇。

女子伤口青黑,显然中毒不浅。

我心中大骇,赶忙施针封穴,阻止蛇毒蔓延。

凡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我用口吸出毒血,又在旁边寻找可以解毒的药草。

还真找到了七叶一枝花。

我将药草嚼碎敷在伤处,又喂她吃了些半枝莲。

她总算缓了过来,有了力气开口说话:「你是何人?」

我擦擦汗:「我是崔府沈听晚,你刚中了毒,虽然我已经将毒清除了大半,但你还需连服七日解毒汤药,才能确保无虞。」

我又问她:「你一个人吗?若你是一个人出来的,还请告诉我家住何方,我雇车送你回去,你现在不能自己走路。」

她有些诧异:「你不认识我?」

我摇摇头:「不认识。」

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口中惊呼着长公主,将女子围在了中间。

原来她是长公主,怪不得气度沉静,遇事不慌不乱。

我默默退到人群之外,长公主却叫住了我。

「沈姑娘,请留步。」

「长公主有何吩咐?」

长公主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定:

「今日你救本宫一命,本宫允你一诺。」

「凡本宫力所能及,皆可应你所求。」

这便是长公主对我千金一诺的由来。

39

长公主走到我面前,亲自为我斟上一杯酒。

「收到你的信后,我便写了奏折递上去。」

「圣上已经答应,在全国各地推行女子医学。」

「女子不仅可以免费学医,学成后还能行医坐诊,开设医馆药堂。」

「太医院兼设女医席位,医术高超的女子,亦可入朝为官,开我朝先河。」

我朝着长公主深深一拜:「多谢殿下。」

这天下道路万千,偏偏女子的路格外难走。

医女地位低下,不被世人所接受。

空有一身医术,也只能抓药煎药,连行医问诊的资格都没有。

很多女子身患妇科病症,往往羞于启齿。

日日将病拖着,积小成大,积少成多。

个中苦楚,只有自己知晓。

并非女病难医,而是这世俗的教条和规训,将她们困在笼中。

民间更有「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女人」的说法。

荒谬不已,却被人奉为圭臬。

所以,我向长公主去信,向她阐述我的想法。

幸而,她也能够感同身受。

也愿意为这全天下的女子,开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长公主扶我起来,又指着谢玄清和楚渊道:

「至于他们二人,你若有心重修旧好,今日亦能破镜重圆。」

我对上长公主戏谑的目光,淡淡道:

「破镜重圆不算圆,殿下不必再来试我。」

长公主笑道:「谢世子,楚将军,本宫言尽于此,你二人自便吧。」

40

谢玄清面色惨白,语带哀求:

「听晚,我愿放弃世子之位,陪你回苏州,不,不只是苏州,这天下任何地方都可以……」

我轻声打断他:「世子应当知晓,你我的婚约从何而来。」

「当年侯爷行军在外,途中感染了时疫,为求我阿爹的药方,才定下我与你的婚事。」

「可医者仁心, 纵使不攀这泼天的富贵, 我阿爹也不会藏私。」

「后来我才知晓,侯爷并未将治疗时疫的药方上交给朝廷,而是据为私有,以便多挣军功。」

「所幸家传医书上面仍有记载,我已将整本医书都交给朝廷了。」

「我沈家人, 只愿天下无疾苦, 宁可架上药生尘。」

谢玄清颓然坐倒, 整个背脊都弯了下来。

41

楚渊手中紧紧捏着一个盒子, 缓缓走到我面前。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莹润细腻的玉镯,水头成色极好。

「当日你的镯子因我而碎, 如今我又找了一只来, 只求弥补之万一。」

我笑着举起手腕:

「可我已经有这世上最好的镯子了,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

「于我而言,它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楚渊狼狈不堪, 全无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喃喃自语道:「可你写下退婚书那天, 还惦记着我的伤, 给我留了药酒, 怎么就覆水难收了……」

「因为你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即使你我无缘, 我仍旧盼望你能平安康泰,护卫疆土百姓。」

楚渊手中的镯子坠落在地, 玉碎声起, 四散开去。

我拜别了长公主,朝屋外走去。

迎面却撞上了顾老头。

42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顾老头冷哼一声:「我来看看欺负我徒弟的两个混蛋长什么样子。」

我赶忙拉住他:「师父,我们快走吧, 这地方可不能胡来。」

顾老头倔脾气上来,怎么都不肯走:

「这地方怎么就不能胡来了?这地方当年还是我送给那个臭丫头的, 我还能怕她?」

顾老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长公主却冲着顾老头行了一礼:

「皇叔,您怎么过来了?今日的早膳可还合胃口?」

皇、皇叔?

我顿时头大如斗,顾老头竟然是长公主的皇叔?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师父……原来您是老王爷啊……」

顾老头瞪我一眼:「不然呢?你以为皇帝那小子这么好说话哪?」

「要不是我亲自进宫骂他一顿,他能乖乖设女医署?」

「老头子为你的事劳苦奔波,你在船上还嫌我吃得多!Ťůⁱ」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没有的事!我今日出门还在醉仙楼定了席面, 正要请您去尝尝八宝酥鸭和樱桃肉呢。」

顾老头面色稍霁:「这还差不多。」

又对长公主说:「你府邸的厨子着实不行,这几日我都吃腻了, 你快快将事情办妥, 老头子我要带着徒弟回苏州去!」

长公主笑得直不起腰来:

「皇叔啊皇叔, 你真是个老顽童,年轻的时候醉心医术,不问政事。」

「现在老了, 又成了个馋猫, 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顾老头气鼓鼓地拉着我离开。

嘴里还嘟囔着再也不要回上京了, 上京城里没一个好人。

43

我笑着应下。

上京雨冷风急,还是江南温润养人。

熏风红樱桃,梅雨绿芭蕉。

夜市卖菱藕, 春船载绮罗。

有人说着吴侬软语:挑尽春风,去看四海潮生。

愿这世间的每个人。

都能去枷锁、寻真我、重塑骨、了前尘。

一念开,天地自然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