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渔人从海里捞出濒死那年,我被一个清贫夫子买回了家
发布时间:2025-09-09 17:04 浏览量:2
被渔人从海里捞出濒死那年,我被一个清贫夫子买回了家。
而我呜呜低吼,当夜就咬伤了他。
可他什么都没干。
只是默默推来一碟香甜的糕点,为我换了个栖身的住所。
他眉眼认真而低声地安抚:
「以后,都不用怕了。」
后来,他为我驱赶狸猫,带我去逛灯会,不准任何人欺辱。
在给我买糖葫芦的夏夜里,他让我在原地等他。
而这一等,却等来隔着囚笼,他对旁人满眼深情:
「殿下喜欢,我再多受些委屈近身驯养她又如何?」
「若污了您的眼,这污秽之物才真是死不足惜!」
原来他对心上人的爱慕是真,我们从前种种。
都是假。
1
血和雨的气味绞在一起,腥得呛人。
我被粗重的渔叉死死摁在湿滑的甲板上,鳞片刮擦着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每挣扎一下,嵌进皮肉里的铁齿就咬得更深一分。
耳边是渔人粗鲁的咒骂和狞笑,还有……笼子里同族微弱绝望的呜咽。
几天前,我还看见阿姐被他们活生生撬开鳞片,取出腺体制成鱼油。
她最后望向我的那只眼睛,灰败得像是死掉的月亮,毫无尊严。
我绝不能变成那样!
喉间挤出低低的咆哮,我猛地扭头,用尽最后力气狠狠咬在最近那人的手腕上。
「操!这畜生!」
重击砸落在头和背上,眼前一阵发黑。雨点更密了,砸在脸上,冰冷刺骨。
他们大概是厌烦了我的硬骨头,一个人高高举起了刀。
我竟然在隐隐期待,我终于要死了。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雨幕那一边,静静站着一个撑伞的人。
青衫寥落,身形清瘦,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伞下一张过分俊秀的脸。
雨声喧嚣,他却安静得像是从另一幅画里走出来的人。
温润眉眼隔着纷乱雨丝看向我。
他走了过来,渔人们警惕地停下动作。
他的声音也像被雨洗过,清冽平和:
「这鲛人,我买了。」
渔人头子嗤笑:「先生,这货野性难驯,价钱可不便宜……」
他没多话,只从袖中取出一个旧钱袋,连带着几块散碎银两,一并递过去。
那几乎是他身上所有的钱。
渔人掂了掂,这才满意地咧嘴,示意旁人松开我。
网兜被扯开,新鲜的空气涌入,我却因为脱力动弹不得。
他蹲下身,素净的青衫下摆浸在污浊的雨水里,一把油纸伞稳稳遮在我上方,隔开了冰冷的暴雨。
他伸出手,指尖修长干净,试图查看我颈间的伤口。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昂头,獠牙狠狠刺入他递来的手腕内侧。
那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预想中皮开肉绽、鲜血喷涌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我太虚弱了,这一咬只勉强刺破了皮,尝到一点淡淡的铁锈味。
他闷哼一声,手腕颤了一下,伞却依旧稳稳撑着,没让一滴雨落在我身上。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眼中的惊惧和凶狠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推开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只手极缓地、试探地落在我的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
「别怕,」他说,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以后,不会受伤了。」
不知是力竭,还是他掌心的温度太蛊惑,我竟真的松开了口。
雨更大了。
他脱下外袍,小心翼翼地将蜷缩的我裹住,抱了起来。
离开甲板时,我最后瞥见那个关押同族的笼子,里面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暗红。
他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血从他腕上的伤口渗出来,沿着他的指尖滴落,混在雨水中,洇开淡淡的红。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意识逐渐模糊。
只有一点念头清晰。
人类,都是骗子。
……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宽大的木桶里。
水很干净,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药味。
身上撕裂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了,用的是柔软的青色布条,打了个整齐的结。
我猛地警惕起来,蜷缩到桶壁边。
环顾四周,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屋子,泥墙瓦顶,陈设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却收拾得异常整洁。
书桌上垒着高高的书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好闻的、像是墨混着松针的味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端着一只粗瓷碗走进来,见我看他,便停在了几步远的地方。
「醒了?喝点粥吧。」
他把碗轻轻放在桶边的矮凳上,里面是熬得烂熟的米粥,点缀着几点鱼茸。
是食物,也是试探。
我死死瞪着他,想起阿母说过,人类喂饱猎物,是为了更好的宰杀。
他们喜欢看我们哭泣,用我们的眼泪换取珍珠,甚至抽干我们的油脂做成不灭的长明灯。
喉咙干得发痛,胃里绞紧,但我一挥尾鳍,狠狠打翻了那只碗。
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紧紧盯着他。
温热的粥泼洒出来,溅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衣摆和地面。
他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拿来布巾,默默擦拭下摆。
我趁着他弯腰,猛地从木桶里扑腾出来,水花四溅,冰冷的空气激得皮肤一紧。
我精准地咬住他替我包扎伤口的那条青布尾端,用力一扯!
布条散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
他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踉跄了一下,袍子的下摆被扯破了一角,露出下面一截清瘦的脚踝。
他看着我,我也凶狠地回瞪他,龇着牙,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这时,门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他似是怕人发现,匆匆转身出去。
我脱力地瘫在冰冷的地上,鳞片摩擦着粗粝的地面,火辣辣地疼。
离了水,呼吸变得困难,意识又开始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来了。
屋里一片狼藉,水迹、碎瓷、翻倒的矮凳。
而我躺在地上,尾巴无力地拍打着,几乎要干涸窒息。
他快步上前,想将我抱回桶里。
我积蓄起最后一点力气,猛地缠上他的腰身。
冰凉的鳞片紧贴着他温热的肌肤,双臂勒住他的脖子,再次张嘴咬向他颈侧。
这一次,却没咬下去。
因为我看见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他那双扶着我怕我摔下去、却无处安放的手。
他……在害羞?
一个人类,对着一条想要他命的丑陋鲛人,害羞?
我怔住了。
紧接着,连日来的惊吓、伤痛、脱力一股脑反扑上来。
我发起高烧,浑身冷得像是结了冰,又烫得像是放在火上烤。
视线模糊,只感觉他又把我小心地放回盛满清水的木桶里,不停地换水,用冷帕子敷我的额头。
我好像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见阿母抱着我唱歌,梦见阿姐被拖走时空洞的眼神,梦见冰冷的铁器和灼热的鱼油……
我哭了起来,抽抽搭搭,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
他似乎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
最终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隔着混沌的水波传来,温温沉沉:
「莫怕,都过去了,没事了。」
那场大病之后,他仿佛有了经验。
不再靠近我,只把食物和清水放在桶边,便退到书桌后拿起书卷。
或是批改文章,偶尔抬眼看我一下,确认我无碍。
斜阳西下的时候,他会挽起袖子,费力地刷洗那个对我来说有些局促的木桶。
他身形清瘦,做这些活计时额角会渗出细密的汗,松垮的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比我这条鱼还要白上几分。
我趴在桶沿,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
好吧,他都这么惨了。
我就……姑且让让他吧。
2
村头村尾的顽童不知怎么嗅到了风声。
一个个泥鳅似的溜到我院墙外,扒着缝隙,叽叽喳喳。
「夫子夫子!快让我们看看你的人鱼媳妇儿!」
「听说人鱼媳妇儿会生珍珠娃娃!」
他正坐在院中老槐树下温书,闻声耳根便透出薄红。
他撂下书卷,又是无奈又是窘迫地起身驱赶:「休得胡言!都回去温书!」
孩子们哄笑着作鸟兽散。
我好奇地探出水面,甩了甩尾鳍上的水珠:「喂,他们说的『生小孩』,是什么意思?」
他身形明显一僵,背对着我,含糊地「嗯」了两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进屋里,半晌没再出来。
真奇怪。
还有隔壁那只肥硕的花猫,总趁他不注意,跳上我的桶沿。
琥珀色的竖瞳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摆动的水下尾鳍,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起初我怕得紧,缩在桶底不敢动弹。
后来,只要那猫影一闪。
他无论在做着什么,都会立刻放下,抄起门边备着的小木棍,风风火火地冲出来驱赶,神色是少见的紧张。
次数多了,他不胜其烦。
后来,干脆搬了个小木凳,就坐在我的木桶旁看书、备课。
阳光透过槐树的叶隙,在他身上和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专注的侧脸很好看,睫毛长而密,落下浅浅的阴影。
只有那花猫不识相地再来时,他才会从书卷里抬起头,蹙着眉,用木棍虚虚地赶一下。
姿态依旧从容,却莫名带了几分护食般的幼稚。
我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
我听村里妇人嚼舌根,说珍珠很值钱,能换好多好多东西。
他那么穷,衣衫总是洗得发白,却从不曾对我开口。
有一天,我趁他出门,偷偷摸来邻居家挂在檐下的干洋葱,掰开了凑到眼前熏。
辛辣的气味刺得眼睛又酸又痛。
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滚落,砸在水面上,叮咚轻响,旋即化作圆润莹白的珍珠,沉入桶底。
我手忙脚乱地捞起那一小捧珍珠,满心欢喜地等他回来。
想象着他看到这些珍珠时惊喜的样子,或许能换一身新袍子,或者多买些肉食。
他回来了,一眼就看见我献宝似的捧着的珍珠,和我那双被熏得通红、泪汪汪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先是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是做什么?」他声音沉了些。
「是珍珠,给你换钱。」
我有些委屈,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他叹了口气,伸手,却不是接珍珠,而是用指尖极轻地拂过我发红的眼角:
「莫要这样。眼泪是顶珍贵的东西,该留给真正的悲喜,不该用来换这些俗物。」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却坚定:「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那捧珍珠,他最终一颗也没要,悉数还给了我,让我自己收着玩。
我有些懵懂,却乖乖点了点头。
我喜欢看他被学生问题困住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喜欢闻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松烟味。
喜欢他批改学生课业时专注的眉眼。
喜欢他夜里就着烛火给我磨一支素净的贝簪。
喜欢他被半大的学生起哄「师娘真好看」时,从脖颈红到耳根,视线飘忽着不敢看我的模样。
……
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他每次给我刷洗木桶时,费劲巴拉弯着腰、撸起袖子、额角冒汗的笨拙样子。
快过年了,天气冷得厉害。
他从院里的老树下挖出一小坛珍藏的桃花酿,说是在以前的学生送的。
他酒量浅,只喝了几杯,脸上便染了薄红,伏在桌上睡着了。
烛火跳跃,勾勒出他柔和安静的睡颜。
我悄悄从水里探出上半身出来,悄悄凑近他,心脏跳得飞快。
冰凉的唇瓣快速又轻柔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一刻,周身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暖流,尾巴处传来细微的痒痛。
我惊讶地低头,看见湛蓝的鳞片缓缓消退,化作了一双洁白修长的人腿。
鲛人长出双腿,分化性别,是因为心里有……有什么来着?
左右,我成年了!
夜里风寒,我扶着陌生的双腿,笨拙地走到他床边。
摇醒他,理直气壮地撒谎:「我怕黑。」
他醉眼朦胧,看到我化出的双腿,又看向我,怔了许久。
他指尖一颤,想要触碰却猛地收回,却脸更红了。
手忙脚乱地扯过薄被将我裹紧,自己却和衣缩在床铺最外侧,僵硬得像块木头。
「你……你好好休息。」
他声音哑得厉害,背对着我,一动不敢动。
没有拒绝。
我看着他紧绷的脊背,偷偷弯起了眼睛。
这人间,似乎也没那么坏。
3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他出门访友,嘱咐我乖乖待着。
午后阳光正好,我趴在桶沿打盹,忽听后院篱笆响动。
不是他惯常的脚步声。
一个粗壮的男人蹑手蹑脚摸进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淫邪。
盯着我,像是打量一件奇货。
「啧啧,都说陈夫子藏了个宝贝,果真不假……」
我脊背瞬间绷紧,鳞片炸起,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他嘿嘿笑着逼近:
「小美人,跟了个穷酸书生有什么好?跟了爷,让你吃香喝辣……」
在他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猛地扬起尾鳍,用尽全力狠狠扇在他脸上!
男人惨叫一声,被打得踉跄后退,脸上瞬间红肿起来。
他啐出一口血沫,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
却也不敢再轻易上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松了口气,却隐隐不安。
不想让他担心,等他回来,我只字未提。
却没想到,报复在几天后的夜晚降临。
他出门为我买蜜饯,迟迟未归。夜色浓稠,我心中莫名焦躁。
突然,窗口被猛地砸开,几个黑影窜入,一块沾了迷药的破布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
挣扎是徒劳的。
力量在迅速流失。
我被拖出木桶,粗暴地塞进麻袋。
耳边是那个男人怨毒的声音:
「……臭婊子!看老子今晚不办了你!等玩够了,就卖给城里的灯坊,皮扒下来做成长明灯,最是值钱!」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我。
被丢进一间肮脏的柴房,麻袋被扯开。
男人带着酒气的脸凑近,我积蓄起最后一丝力气,人鱼的凶性被彻底激发,獠牙狠狠咬下!
「啊——!」凄厉的惨叫。
可惜,他早有防备,猛地一缩胳膊,我只咬断了半截小臂,未能致命。
剧痛彻底激怒了他,他抄起一旁的木棍,没头没脑地朝我砸下来:
「畜生!贱货!你以为陈清之真喜欢你?他不过是个穷疯了的伪君子!」
「养着你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长公主看上了他,他正缺钱打点门路好去做驸马爷呢!」
「等他攀上高枝,第一个就把你做成灯!」
污言秽语和沉重的击打一同落下。
我蜷缩起来,护住头脸,鳞片被打得脱落,皮开肉绽。
意识涣散间,那些恶毒的话却像毒针,一根根扎进心里。
他真的……只是想要我的眼泪和性命吗?
就在我以为要被打死的时候,柴房门被猛地撞开!
他来了。
头发散乱,青衫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额角破裂,正蜿蜒流下鲜血。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断裂的桌腿,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狠厉和惊慌。
「放开她!」他声音嘶哑,像是困兽的咆哮。
那男人和他的同伙扑了上去。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他却不管不顾,只死死护在我身前,用身体挡住大部分攻击。
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扑向我这边。
混乱中,有人亮出了匕首,寒光一闪!
他猛地将我完全护在身下。
我听见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听见他压抑的痛哼。
但他抱着我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
最终,或许是怕闹出人命,那几人悻悻散去,留下狠话。
尘埃落定,破败的柴房里只剩血腥味和我们粗重的喘息。
他半睁着眼,脸上毫无血色,却先低头查看我的伤势。
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我因恐惧和疼痛而失控落下的泪珠,已化作零星散落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叹了口气,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我流泪的眼睛,气息微弱:
「莫要哭了……笑着……好看些……」
别人都贪求鲛人泪,他却傻,只要我笑。
他伤得很重,背上一道刀口深可见骨。
我的伤也不少。
那些日子,我们窝在那间小屋里,互相笨拙地给对方换药。
他忧心忡忡,怕我再次被觊觎。
一日,他翻出一个旧木匣,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
铃铛表面刻着古朴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他仔细地将红绳系在我的手腕上,金铃垂落,发出清脆的轻响。
「以后若害怕,或者遇到危险,就摇响它。」
他看着我,眼神郑重而温柔。
「无论在哪,只要我听见,一定赶来救你。」
我抬起手腕,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小铃铛,听着它悦耳的声音,心里那点因流言而起的芥蒂,忽然就被抚平了。
这像是话本子里写的定情信物。
我偷偷地想。
系上了,就是长长久久的意思了吧?
4
腕间的金铃轻响,像是系住了一小片阳光,叮叮咚咚的。
可人心里的鬼,总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
那个断臂的男人受到了官府的惩处,被杖责后逐出了村子。
我以为阴霾散去,却不知流言比杖责更毒。
它们无声地蔓延,像湿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人的脖颈。
我去井边打水,几个妇人聚在一旁嗑瓜子,目光像粘腻的蛛网落在我身上,又飞快移开,压低的窃语却精准地飘进我耳中。
「……瞧见没?手腕上那金贵的玩意儿,怕是夫子给的买命钱呢。」
「啧啧,养得这么水灵,就为了那身皮子和眼泪。」
「听说城里贵人一盏人鱼灯能卖这个数!」
有人神秘兮兮地比划着手指,「夫子清贫,这是要发达了。」
「可不是?卖了这鲛人,正好拿钱去打点,尚公主哩!」
「买命钱」、「人鱼灯」、「尚公主」……这些词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心里。
我猛地攥紧水桶提手,指节发白。
我不愿相信。
可那些话语日夜在耳边回响,与他系上金铃时温柔的眉眼交织碰撞,搅得我心乱如麻。
我开始躲他。
他送来的饭食,我不再迫不及待地扑过去;
他温声同我说话,我也只垂着眼,用尾巴懒懒拍打两下水花算作回应;
他若靠得稍近些,我便立刻绷紧脊背,鳞片微微竖起,做出防御的姿态。
他察觉了我的疏离,眼底有淡淡的困惑和不易察觉的受伤。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愈发沉默,有时望着窗外发很久的呆。
恰逢镇上有花灯会,他大概是想哄我开心,特意收拾了一番,青衫磊落,要带我去看热闹。
长街人潮如织,各色花灯璀璨流光,映得夜空恍如白昼。
我却只觉得喧嚣刺耳,那些光亮照得我无所适从。
他小心地护着我,避免行人撞到我,指着一盏漂亮的鲤鱼灯想与我说话。
我却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直到路过一间气派的灯铺。
橱窗最显眼的位置,陈列着一盏精致无比的水蓝色宫灯。
灯罩薄如蝉翼,散发着柔和而诡异的光晕。
那是!
那是用鲛人皮鞣制的!
灯座下,甚至隐约可见几片未处理干净的、黯淡的鳞片!
我浑身血液瞬间冷透。
同伴的皮囊成了取悦人类的装饰,渔人恶毒的诅咒、村妇的窃语、还有他可能存在的算计……
在这一刻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煞白。
他似乎也看到了那盏灯,脸色微微一变,想拉我离开:
「我们走吧,去前头看看,听说有糖葫芦……」
糖葫芦。
他承诺过好几次要买给我,却总因各种事情耽搁。
我甩开他的手。
时隔多日,又一次对他露出近乎尖锐的抗拒。
我扭头就往人少的地方挤。
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上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不答,只是拼命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热闹和那盏冰冷的灯。
「你在此处等我,莫要走动。」
他见我情绪激动,语气带了几分焦急,「我去去就回,给你买糖葫芦,好吗?」
他把我安顿在一处相对安静的巷口,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没入人流。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腕间的金铃随着我的颤抖发出细碎的轻响。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周围的欢声笑语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没有回来。
几个面相凶恶的男人无声地围拢过来,一块同样沾了迷药的布帕再次捂紧我的口鼻。
挣扎徒劳无力,意识沉入黑暗前,我只来得及死死握住腕间那枚金铃,指甲掐进了掌心。
……
再醒来,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手脚被粗糙的绳索捆得死紧,嘴里塞着破布。
我被丢进了不知哪里的柴房,比上次那间更黑,更臭。
有人每日送来馊冷的食物,见我绝食,便粗暴地捏开我的下巴,用木勺将浑浊的流食硬灌进去。
他们试图抢走我腕上的金铃。
我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呲着牙,用头撞,用脚踢,拼死抵抗。
混乱中,不知谁的重击落在我背上,喉间涌上腥甜。
我呕出一口血,溅在那金铃上,原本清脆的铃声顿时变得沉闷喑哑。
他们怕打坏了卖不出价钱,终于悻悻放弃。
在下一秒,掰开我的下巴给我灌下了辛辣冲鼻的药水,挣扎间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等人走后,我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浑身都在痛。
惊恐发现自己既不能说话,也没力气动了。
接着是夫子焦急的呼唤声音,由远及近。
他正在找我!!
我忽然想起他的承诺。
忍着剧痛,颤抖着抬起手腕,轻轻,轻轻地晃动。
沾了血污的金铃哑然地晃动着,再也发不出丝毫声响。
那曾代表守护和约定的清音,死了。
黑暗像粘稠的淤泥包裹上来。
我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像找不到家的幼兽,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怎么办啊……
铃铛不响了。
傻夫子…你真的还能找到我吗?
一路颠沛流离,我被反复清洗、打扮,换上绫罗绸缎,像一件物品被精心包装。
最后,我被带进了红墙高耸的皇城,献给了那个传说中荒淫无道、年老昏聩的皇帝。
宫殿金碧辉煌,却冷得像冰窖。老皇帝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令人作呕。
我藏起了一支磨尖的银簪,藏在袖中,冰冷硌着手腕。
在他带着酒气靠近时,我猛地抬手刺去!
却被一旁的侍卫轻易打落。
银簪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
老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将我拖下去处死。
「陛下息怒。」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珠帘轻动,一位华服女子缓步走出,容貌美艳,眉眼间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与戾气。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缓缓滑向我沾着血污、哑然无声的金铃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这鲛人野性难驯,倒是有点意思。杀了可惜,不如交给本宫慢慢调教。」
5
我被带到了长公主的宫殿,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座精雕细琢的牢笼。
琉璃为瓦,金玉作阶,却处处透着冰冷的压抑感。
长公主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内只剩我和她。
她一步步走近,华贵的裙裾拖曳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悄无声息,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她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一寸寸舔舐过我惊恐的脸。
最后,死死钉在我腕间那枚沾血哑声的金铃上。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件玩物,而是淬了毒的嫉恨。
「这铃铛……」
她猛地出手,冰凉的手指狠狠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连这个都给了你?!」
我疼得抽气,却咬紧牙关不肯示弱,狠狠瞪回去。
「呵!」她冷笑一声,猛地一扯!
红绳崩断,那枚承载着我所有念想和承诺的金铃脱手而出。
划过一道刺眼的金线。
叮咚一声,落进了殿角用来养睡莲的硕大白玉池中。
迅速沉入浑浊的水底,消失不见。
「脏东西。」
她嫌恶地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污秽之物,「你也配?」
那一刻,心口像被同时挖空又狠狠捅穿。
我尖叫一声,就要扑向那池子,却被两旁的宫女死死按住。
长公主俯下身,长长的指甲刮过我的脸颊,留下尖锐的痛感:
「看来陈清之把你宠得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是个玩意儿,本宫碾死你,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她直起身,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残忍:
「但那样太无趣了。本宫要你看着,他是如何回到本宫身边,如何对你弃如敝履的。」
折磨开始了。
她并不立刻要我性命,而是享受凌迟尊严的过程。
鞭挞、饥饿、跪冰、当众羞辱……花样百出。
她让我跪在殿外石阶上,学狗叫,任由往来宫人窃笑指点。
我奄奄一息爬在盛夏烈日暴晒的广场上,几乎烤干我鳞片里最后一丝水汽。
她在我伤痕累累的背上泼洒盐水,听着我压抑不住的痛哼,露出愉悦的笑容。
最常的是,她一遍遍在我耳边低语。
「你以为他真是怜你?不过是一时新鲜,逗弄宠物罢了。」
「他那样清冷的人,怎会真心喜欢一个非人非鱼的怪物?」
「本宫只需勾勾手指,他便会抛下你,跪着来求本宫垂怜。」
我咬着牙,不肯哭,不肯求饶。
身体在无尽的折磨下迅速枯萎。
唯有心里那点微弱的、关于他的喜欢,还在顽固地闪烁,对抗着这无边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长公主心情似乎极好,她踱步到我面前,用绣鞋尖抬起我低垂的下巴。
她笑得恶意满满:
「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的好夫子,终于想通了。他答应回朝辅佐陛下,并且——求娶本宫。」
我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不信?」
她欣赏着我瞬间破碎的表情,击碎了那颗早已摇摇欲坠的心:
「本宫这就让你亲眼看看。」
她命人将我拖到一处偏殿,藏在巨大的屏风之后。
透过缝隙,我看见了他。
他瘦了许多,脸色苍白,依旧是那身青衫,却洗得更旧了。
他垂着眼,站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却莫名透着一股僵硬的死寂。
长公主走过去,亲昵地想要挽住他的手臂,他几不可查地避开了。
「清之——」长公主声音甜得发腻,「你看谁来了?」
她示意宫人将我拖出来,扔在冰冷的地上。
我挣扎着抬起头,渴望地望向他。
想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