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孩子,才会对婉婉孩子好”我将水银喂鸡鸭,拿安胎药换了和离书

发布时间:2025-08-28 10:41  浏览量:1

我十五岁那年,嫁给了中山侯世子崔征,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母亲总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捧出一颗真心,总能换回另一颗真心。

可我的丈夫,崔征,却在我的饮食里,日复一日地偷偷掺入水银。

他怕我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无法再全心全意地去爱护他与原配嫡妻留下的那对儿女。

直到他生命走到尽头,才终于握着我的手,流下悔恨的泪水:

「是我对不住你,若真有来生,我绝不会再如此防备你……」

他死后,我被继子毫不留情地赶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在那里,我被病痛和困苦折磨至死。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时间竟倒流回我刚嫁入侯府的第二年。

晚膳时分,一家人围坐桌前。

我巧笑倩兮地将自己碗中的白米饭,悉数拨入继女和继子的碗里:

「好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不够我这里还有!」

吃吧,尽情地吃吧!

这加了料的饭,吃多了除了上吐下泻、腹痛难忍、终身不孕,就连死后尸身都能百年不腐呢!

崔征的脸瞬间煞白,他猛地拍案而起,声嘶力竭地对我怒吼:「你给我住手!」

1

再次苏醒的瞬间,前世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中疯狂闪现。

十五岁那年,父亲官运亨通,我们全家都沉浸在乔迁京城的喜悦之中。

脚跟尚未站稳,中山侯府的媒人便踏破了我家的门槛,指名要我嫁给世子崔征做续弦。

尽管侯府门第远高于我家,母亲却并未被富贵冲昏头脑,她只是忧心忡忡地皱着眉:

「给人当续弦,日子哪有那么好过,到底比不上原配夫妻来得贴心。再说,那高门大户,外面瞧着风光,内里的苦楚谁知道呢?」

母亲的话,字字都是真知灼见。

可惜,那时的我太过年轻,对人心的险恶一无所知,反而轻易听信了婶娘的花言巧语。

「弟妹你这就糊涂了,那崔世子还不到二十五,正是年富力强的好年纪,又深得圣上器重,若不是续弦,这等好事哪轮得到咱们若微?」

「是,他是留下了两个孩子。可若微嫁过去,自己也能生啊,男人嘛,哪个不偏心自己的小儿子?咱们家怎么算都不吃亏!」

「这门亲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为了说服我,婶娘甚至煞费苦心地在相国寺安排了一场我与崔征的“偶遇”。

那时的我,正值怀春少女的年纪,初见崔征那玉树临风的模样,瞬间便羞红了双颊。

回家后,我扭捏地告诉母亲,我愿意应下这门亲事。

母亲劝了几次都未能动摇我的决心,最终只能无奈应允。

出嫁前夜,母亲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既然决定了要做崔家的媳妇,往后就要好生待人,拿出真心去换真心,总归不会错的!」

我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而我,也是这世上最天真愚蠢的女儿。

后来我才渐渐知晓,崔征与他的亡妻林氏,是真正的情投意合、青梅竹马。

林氏因急病离世时,崔征悲痛欲绝,几近崩溃。

传闻说,若不是为了膝下那对年幼的儿女,他恐怕早已追随亡妻而去。

他为此整整消沉了两年。

后来为了家中有人打理,能替他照顾孩子和年迈的父母,才不得已同意续弦。

这些内情,只在京城的高门贵户之间流传。真正的好人家,都不愿将女儿送入这潭浑水。

而那些只图富贵的小门小户,清高的崔家又哪里看得上。

我们家初来乍到,自然无人会将这些实情告知。

2

与我家的懵懂无知相反,崔家却早已将我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

他们听说我父亲行事沉稳,兄长前途无量,而我又素有贞静贤淑的美名,这才动了提亲的心思。

眼见我母亲态度犹豫,崔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崔征的姐姐崔明,竟偷偷用重金买通了我那位贪婪的婶娘。

这才有了婶娘在我耳边日日夜夜的美言。

婶娘一家是依附着我们才得以进京的,名义上是同来侍奉祖父,实际上,他们心中对我父兄的得志与光明前途,早已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嫉妒。

那时的我,还以为是天上掉下了天大的馅饼,这样一桩美满姻缘砸在我头上,便拼了命地想要抓住。

却不知,崔征这块用蜜糖包裹的砒霜,终究是会要了我的命。

就这样,我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嫁入了中山侯府。

我学着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起早贪黑地操持家务,恭恭敬敬地伺候公婆,尽心尽力地抚育继子继女。

可崔征对我,始终是不冷不热,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我当时还傻傻地想,他忘不掉亡妻,恰恰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这样的品性才更值得珍惜。

于是,我愈发地放低姿态,活得小心翼翼。

一入侯门深似海,转眼便是半生。

当我送走了公婆,将两个孩子拉扯成人,才惊觉自己除了这副被掏空的病弱身躯,竟一无所有。

崔征临终前,似乎良心发现,颤抖着握住我的手,道出了那个残忍的真相。

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的饭食里,偷偷地掺入水银。

因为水银,能让人无法生育。

只有我没有自己的骨肉,才能毫无保留地,将他亡妻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

「对不住……我没料到你竟会如此贤惠无私,待他们这般好……若有来生,我……我不会再这样防着你了……」

他死后,我被亲手养大的继子扫地出门,扔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

因为体内常年累积的毒素,我的身体早已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没过多久,便在无尽的怨恨与悲愤中咽了气。

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我恨自己为何这般愚蠢!

用真心换真心?

我的心是人的心,又怎能换来一颗畜、生的心!

我这样窝囊地死去,如何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如何对得起视我如珠如宝的兄长?

我好恨!

恨不得化作厉鬼,也要将崔征拖入地狱!

3

当我再度睁开双眼,一阵熟悉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庭院里那棵桂树,是崔征的亡妻林氏生前亲手所植,被他视若珍宝。

我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崔征时常会怔怔地托着腮,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棵树,仿佛透过那繁茂的枝叶,就能看到故人的身影。

「确实是一对贱、人……」

我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这香气太过真实,眼前的一切,也与我初入崔家时的景象别无二致!

我……这是……重生了?

我唤来贴身丫鬟香云,声音微颤地问:「香云,如今是何年份?」

香云轻声细语地答道:「小姐,您忘了吗?今年是永兴二年呀。」

我……竟真的回到了嫁入崔家的第二年。

老天爷究竟是何用意?

为何要让我重活一世,却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是能回到出嫁之前,那该有多好。

正在我出神之际,香云在一旁提醒道:「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去正房用晚膳了。」

是了,眼下的我,依旧是崔家的媳妇。

崔征的父母健在,姐姐崔明也已出嫁,这侯府里,平日便是他们一家五口人。

我那位尖酸刻薄的婆母,曾给我立了足足半年的规矩。

每到晚膳时分,便要我像个丫鬟似的立在她身后,从头到尾地伺候崔家一众人用膳。

崔征的一双儿女,如今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正是淘气的年纪,一顿饭下来,不是要汤要水,就是要添饭夹菜……每日都累得我腰酸背痛。

后来,还是崔征“体恤”我,主动替我说了句话,婆母这才免了我的规矩,让我能安生坐下吃顿饭。

那时我还对此感激涕零,觉得母亲说得没错,只要我用心对他,他冰冷的心总会被我捂热。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他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在我饭里下毒,才假惺惺地帮我解围。

我深吸一口气,对香云吩咐道:「好,我这就收拾。另外,你去小厨房,给我烧一壶滚开的水来。」

「记住,要刚烧开,滚烫滚烫的那种。」

香云满脸困惑:「小姐?」

我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淡笑:「你只管去办就是了。」

出门前,热水备好了。

我亲手提着水壶,走到那棵碍眼的桂树下,将滚烫的开水,一滴不剩地,尽数浇在了树根上。

「从今日起,每日三壶滚水,给我好生伺候着。」

让你睹物思人,让你情深不悔。

我今天就先烫死你的念想!

4

我到正房时,故意晚了片刻。

婆母一见我,便立刻拉下脸,冷嘲热讽道:「全家老小都到齐了,就等你一个,看来这规矩还是不能废!」

这老虔婆,最擅长的就是端着婆婆的架子磋磨人。听说崔征的亡妻林氏,当年也受了她不少气。

林氏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我这“好婆婆”绝对功不可没。

可恨崔征不敢怨怼自己的亲娘,便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我这个续弦身上!

我脸上挂着温顺的微笑,恭恭敬敬地走到婆母身后站定,柔声道:「母亲说的是哪里话,能站在您身旁伺候,是儿媳的本分。」

说罢,我便自然地为她布菜添饭。

婆母的神色反而有些不自在:「你这是做什么!都说了不用你立规矩,就你喜欢装模作样!」

我依旧笑得温婉:「母亲言重了,能在您跟前尽孝,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是儿媳修来的福气!」

说着,我给她夹了一筷子她最爱的蟹粉狮子头。

见我毫无怨言,反而愈发恭顺,婆母这才舒坦了,哼了一声:「算你还懂点事。」

眼下这情形,我断然不会和他们同桌用饭。

否则,又怎么能躲过那碗里无孔不入的水银。

这些年的经历让我彻底想明白,饭菜是大家同吃的,不好下手,那么水银,必然是精准地投放在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那碗米饭里。

就这样,我耐心地伺候着婆母。

崔征全程面无表情,看似毫不在意,但我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有好几次都若有似无地扫过我面前那碗纹丝未动的米饭。

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恰好此时,两个孩子的饭吃完了,正要唤下人去添。

我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那碗饭平均分到他们二人的碗中,笑得一脸慈爱:

「来,吃这个,温度刚刚好!好孩子,快多吃点!」

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对我的防备心还没那么重,见我如此,便笑着接过了饭碗。

我心中冷笑。

吃吧,我的好孩儿们!

吃多了这饭,别说将来生不出孩子,眼下就会呕吐腹痛、呼吸困难,死后还能得个金身不腐,多好!

崔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然从座位上弹起,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厉声喝道:「别吃!」

他这一声吼,声量之大,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

满屋子的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愣!

一旁伺候的丫鬟手一抖,汤都洒了出来。

公公和婆母也沉下脸,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我则恰到好处地向后退了半步,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受伤模样,声音里带着哭腔:

「夫君……难道就因为妾身是续弦,便连给孩子们盛碗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5

崔征一时语塞,他当然不能说出真相,只能慌乱地解释:「那……那饭已经凉了,还是……还是换一碗热的来……」

他自然是舍不得毒害自己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

可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泪如雨下”。

我捂着胸口,悲声控诉道:「原来如此!原来在夫君眼里,妾身就是这般不值得信任!我竟连伺候这两个孩子的资格都没有!这两年来,我起早贪黑,孝敬公婆,抚育孩儿,对你更是一心一意!我的一片真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可怜我……可怜我这一片痴心,终究是错付了啊!!」

公婆:「……」

崔征:「……你又在胡闹什么,不过是件小事……」

我根本不给他继续辩解的机会,掏出手帕捂住脸,装作伤心欲绝、无法接受的样子,转身便哭着跑了出去。

香云极有眼色地跟在我身后,一边追一边大声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地喊道:「小姐,小姐您慢点跑!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小姐~~~」

只留下一屋子崔家人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回到我自己的院子,我顺理成章地「病倒了」。

我不仅要「病」,还要病得轰轰烈烈,敲锣打鼓地让下人去请大夫。

大半夜的,硬是把整个侯府的人都给折腾醒了。

当然,这次我请的大夫,绝不是崔府常用的那个李大夫。

那个庸医,每月都定时来给我请平安脉,却对我体内水银中毒的迹象绝口不提!

想也知道,必然是受了崔家人的指使。

我这次特意请了城中德高望重的宋老大夫。

老大夫来后,一番望闻问切,便说我肝气郁结,肾气亏虚,血脉不畅,还十分隐晦地探问我,近期是否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段时日,我的身体其实已经受到了水银的侵害,时常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我还一直以为是劳累过度所致。

实际上,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毒!

若是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我终将重蹈前世的覆辙!

接下来,我便心安理得地开始「养病」。

我要将崔家那一大摊子烂事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然后利用这段时间,秘密揪出那个亲手给我下毒的人。

给我下毒的,必然是崔家的下人。

可能是后厨的厨娘,也可能是用膳时布菜的丫鬟,想要暗中查明真相,总归需要一些时间。

只有抓到人证物证,我才能理直气壮地提出和离。

否则,若我此刻跑回娘家,只说婆婆难缠、丈夫冷漠。

就凭这些高门大户里司空见惯的理由,即便是我那般疼爱我的母亲,也绝不会同意我离开崔家。

6

见我开始「深居简出,闭门谢客」,香云有些沉不住气。

她忧心忡忡地说:「小姐,这两年咱们好不容易才把侯府上下打理顺当,如今就这么把管家权交出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的心血?」

崔家有许多盘根错节的老仆,个个都是奸懒馋滑之辈。

我刚开始掌家时,她们没少在暗中给我使绊子。

我也是费尽了心思,才勉强将这群人镇住。

可事实上,崔家也只是表面上将管家权交给了我。我能动用的银钱极为有限,有时周转不灵,甚至还需要拿我自己的嫁妆去填补。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却没一个人念我的好,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笑。

我对香云摇了摇头,道:「傻丫头,咱们从此只管看好自己的私产、田地和铺子,他们家的事,随他们去!」

毕竟,很快就要发生那件大事了。

这一次没有了我的介入,我倒要看看,他们崔家要如何应对。

香云不明白我为何性情大变,但她对我一向忠心耿耿,便依言照办了。

她不知道的是,再过一个月,崔征的宝贝儿子,中山侯府的小少爷孝哥儿,就会不慎失足落水。

上一世,我真是掏心掏肺地对孝哥儿好。

我可怜他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总想着加倍补偿他。

那时我便发现,孝哥儿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当差并不尽心。

可她们都是林氏留下来的老人,仗着有这层关系,根本不把我这个续弦夫人放在眼里,处处以林家为尊。

她们生怕孝哥儿与我亲近,会忘了林家,便时常在他耳边嚼舌根。

「太太毕竟是哥儿的后娘,这天底下的后娘,心有几个是热的。」

「她现在对您好,那都是装出来的,哪有咱们这些老人真心。」

「等将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觉得哥儿碍了她的路!」

就连林氏的娘家嫂子,也隔三差五地往侯府跑。

明面上是关心外甥,实际上是怕孝哥儿与她们生分了,断了她们从侯府捞好处的门路。

所以,每当孝哥儿对我流露出一点好感,他们便会想方设法地从中挑拨。

而我当时并未在意这些,反而觉得孝哥儿身边的仆妇不可靠,还跟崔征提过两次。

崔征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处处防备着我,不许我插手他儿子的事。

还说什么,林氏留下的人是从小看着孝哥儿长大的,她们才是最可靠的。

我不放心,只能暗中派人多加留意。

果不其然,就在一个月后,孝哥儿在池塘边玩耍时,他的奶娘躲在树荫下打盹。

几个小丫鬟也不知跑到哪里疯玩去了,结果孝哥儿就不慎掉进了水里。

若不是我的人及时发现,并且是我亲自跳下冰冷的池水将他救起,他那条小命早就没了。

为了救他,我染上风寒,足足大病了一场。

可事后,林家嫂子却抱着孝哥儿说,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巧,他前脚刚落水,我后脚就到了。

这分明就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孝哥儿信了她的话,从此越发地怨恨我。

最让我心寒的是崔征。

他明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严惩了那些失职的奴仆,却从不肯为我向孝哥儿解释一句,就任由我被误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关系日益恶化。

如今想来,此人用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现在,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他们能过得多好!

7

我低声对香云交代了几句,她虽有疑虑,还是点头去办了。

我撂挑子不过半月,家中便已是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我那位养尊处优的婆母,被迫重新掌家,可她哪里有我那般精打细算。

操劳了不到十日,她便「病倒了」。

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腿疼,总之是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她还派身边的嬷嬷三番五次地来催我,让我赶紧「病愈」,好继续回去给她当牛做马。

我自然不肯!

装病嘛,谁不会呢?

婆母见我油盐不进,竟亲自跑到我的院子里,打算倚老卖老,逼我起身。

我躺在床榻上,纹丝不动,还配合地咳嗽了几声:

「母亲,儿媳这病,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大夫说,我这症状……倒像是中了毒,这可是大事,说不准,还得报官处理才行!」

我婆母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唇翕动,满脸的震惊与恐慌。

她对崔征给我下毒的事心知肚明,不过是仗着我年轻好欺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怕我真把事情闹大,她再也不敢提让我管家的事。

然而家中实在无人可用,她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崔征抱怨,让他那个“金尊玉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儿子来亲自处理我这个“麻烦”。

这两年来,崔征总是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平日里都宿在书房。

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会例行公事般地来我房里歇一晚。

直到后来他对我渐渐放下戒心,来的次数才稍稍多了些。

8

那夜,崔征竟主动来了我的院子。

见并非初一十五,香云的脸上难掩喜色:「小姐,姑爷这是……亲自来哄您了!」

这傻丫头,还以为我最近的反常,只是因为那日饭桌上,崔征为了孩子吼了我一句,我在赌气罢了。

我想了想,吩咐道:「去回了他,就说我身子不爽,已经睡下了,免得将病气过给了他。」

眼下还没查出下毒的真凶,我还得在崔家继续潜伏。

但这不代表,我要继续与他虚与委蛇!

香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是。」

可她刚一转身,门外便传来了崔征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这棵桂树的叶子怎么黄了这么多!」

「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当差的!!」

还能是怎么当差的?自然是遵从我的吩咐,一日三壶滚水,精心伺候着!

院子里的仆人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之后,只听崔征的声音已到了门前,他厉声喝道:「怎么,我去我夫人的房里探病,也需要通报吗?」

话音未落,他便已掀帘而入,动作之大,几乎将门帘都扯了下来。

屋里一群弱女子,哪里拦得住他。

我朝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崔征见我面色红润,正悠闲地坐在榻上吃着点心,哪里有半分病容,胸中的怒火顿时“噌”地一下窜了上来。

「黄若微,你到底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9

我冷冷地抬眼望着崔征,只觉得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从前,我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难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想到此,我语气淡漠地开口:「妾身抱恙在身,这些时日吃了多少苦药,夫君何曾有过一句关怀?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迎来的却是指责与误会?哼,当真是令人心寒!」

崔征何曾被我这般夹枪带棒地讽刺过,一时间竟有些怔愣。

我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下了逐客令:「妾身病着,需要早些安歇。夫君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说罢,我端起了茶杯,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崔征愕然之后,是气极反笑,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好,好得很!我给你台阶下,你偏不要,我倒要看看,你日后要如何收场!」

他甩袖转身,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住脚步,回头用命令的口吻道:

「你既已嫁入崔家,就该谨守妇道,为家中分忧。难不成还想当个甩手掌柜?」

「明日,你就去母亲那里,把管家的令牌重新拿回来。」

「还有,孝哥儿要去庄大儒的学堂念书一事,你也尽快去办妥!」

我真是给他脸了!

还敢提庄大儒的学堂?

在京城,庄大儒的学堂声名显赫,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想把孩子送进去。

可庄大儒为人清高,最不喜那些世家纨绔,只愿招收有真才实学的清流子弟。

上一世,就是我,厚着脸皮回娘家求父亲,父亲动用了他与庄大儒的同窗情谊,才好不容易为孝哥儿求来了一个名额。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我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崔征,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管家之权,我担不起!学堂的事,你更别指望我!我亲手盛的饭,你都不敢让孝哥儿吃,那我费心找来的学堂,想必也入不了你们的贵眼!」

「还有,我黄若微,是你们崔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当家主母!不是你们家可以随意差遣的奴仆!少在我面前摆你那世子爷的谱!」

崔征惊愕地转过身。

「你……」

他的目光狠厉如刀,仿佛要在我的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我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宣告:

「我黄若微在此对天起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为你们崔家浪费一丝一毫的心意,因为你们这群人,根本不配!你们都是把旁人的真心当成驴肝肺的畜、生!」

10

或许是我的气势太过骇人,又或许是崔征心中有鬼,他最终只撂下一句「简直不可理喻」,便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他走后,我只觉得神清气爽,胸中积压多年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我早就该明白,对付崔征这种恶人,卑躬屈膝毫无用处,只有比他更横,才能让他忌惮。

自那夜之后,我们之间便陷入了僵局。

崔征在我这里碰了壁,拉不下脸来。

我更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去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这样的结果,最苦不堪言的,便是我那位婆母。

她想尽了办法,却发现连崔征这个杀手锏都奈何不了我,我如今就像一块滚刀肉,软硬不吃。

如此一来,她反而对我束手无策。

毕竟,这世上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儿媳妇病得卧床不起了,还要被逼着起来当牛做马的。

又过了几日,婆母终于找到了她的援兵——我的大姑姐,崔明,回娘家了。

崔明比崔征年长三岁,早已出嫁。

她自小被娇惯长大,及笄之年不顾父母反对,看上了一个穷酸书生,非君不嫁。

结果那书生不学无术,还好逸恶劳,导致崔明每次回娘家,都得像打秋风一样,大包小包地往自己家搜刮东西。

上一世,崔明最会拿捏我,动不动就用她那位死去的“好嫂嫂”来压我:

「我前头的嫂子在时,那叫一个贤惠,事事都亲力亲为,弟妹你可不能落后了呀。」

「你用不用心,我兄长心里都有一杆秤。要想拢住他的心,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林氏在的时候,待我呀,就跟亲姐妹似的。哎呀,嫂嫂,你这根金项圈可真别致……」

因为我急于讨好崔家的每一个人,所以每当崔明觊觎我的嫁妆首饰时,我都会忍痛割爱,双手奉上。

可我后来才知道,就是她,当年收了贿赂,与我那恶毒的婶娘里应外合,将我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香云前来禀报:「大小姐在太太房里坐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正朝咱们院子来了。」

我便知道,这是婆母告了状,崔明奉命前来「教训」我了。

我轻笑一声,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将香云和另一个伶俐的丫鬟彩莺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香云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能行吗?」

彩莺则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小姐,您就瞧好吧!」

等到崔明扭着她那双三寸金莲来到我院门口时,我直接命人将她拦在了外面。

香云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姑奶奶安好。我们小姐病得沉,怕将病气过给了您,今日实在不便见客。」

崔明哪里想到,我竟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当即叉着腰,柳眉倒竖,冷笑道:「好大的架子!长辈来了都不见,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此时,彩莺从院内走了出来,声音清亮,中气十足:

「我们小姐说了,她本就病重,怕过了病气给侯府的各位主子,原是想着回娘家将养的。可侯夫人当初教导过我们小姐,说女子出嫁,当以夫家为重,不可动辄就回娘家,否则便是有违妇道!」

她说着,还俏皮地朝崔明眨了眨眼:「哎呦,大姑奶奶,您可别误会,奴婢这可不是在说您呢!」

这番话,明晃晃地就是在讽刺崔明三天两头跑回娘家打秋风。

彩莺不愧是我陪嫁丫鬟里口齿最犀利的一个,三言两语便戳中了崔明的痛处。

崔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彩莺骂道:「你一个下、贱的奴婢,竟敢跟主子顶嘴!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几个婆子丫鬟便要上前来动手。

彩莺机灵地一闪身,退回了院内,只留下香云带着一群下人在外面打圆场。

「姑奶奶息怒,这丫头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没规矩!回头我一定重重地罚她。」

崔明哪里看不出这是在敷衍她,只不依不饶地叫嚣着要打死彩莺。

彩莺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做了个鬼脸:

「哎呦,这可不敢劳烦姑奶奶费心了!奴婢虽是个下人,可卖身契却在我家小姐手里,不是你们崔家的奴才!还轮不到您来喊打喊杀!您说您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您每次来,哪次不是从我们小姐这里连吃带拿?就连小姐的陪嫁首饰、古董字画您都不放过。这般做派,可真是让奴婢开了眼界!」

彩莺的话句句带刺,刀刀都往崔明的心窝子上捅。

香云在一旁假意呵斥:「你个小、蹄、子,还不快闭嘴!哎呀,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直把崔明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这还是崔家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刁奴在我面前放肆了!」

「黄若微,你给我滚出来!!」

11

那场发生在崔家的闹剧,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壁上观的看客。我安然地待在自己房里,悠闲地品着香茗,听着院外传来的嘈杂,权当是场助兴的笑话。

崔明被气得七窍生烟,大白天的竟和两个丫鬟当众对骂,这事儿无论输赢,她那点可怜的颜面都注定要被撕得粉碎。我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又能奈我何?

果不其然,她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婆母那里去哭诉,据说哭湿的手帕都换了好几条。

等崔征一回家,崔明就迫不及待地让他来给我“主持公道”。可惜,崔征和我正处于冷战期,根本不想趟这浑水,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躲了出去。

这对母女俩气得咬牙切齿,背地里不知用多么恶毒的言语咒骂了我一整晚。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半个月倏忽而逝。

终于,等到了孝哥儿落水的那一天。

我掐准了日子和时辰,早早便约束了我院里的所有人,严令他们待在院中,不得踏出半步,免得将来惹祸上身,被人泼上脏水!

香云特意从井里捞出一个冰镇了半天的大西瓜,那是我们自己庄子送来的,切开后又沙又甜,清冽解渴。

想到过去,我庄子上的任何稀罕玩意儿,我总是第一个想到崔征和他的一家老小。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那些好东西,还不如拿去喂狗!

有时候我也会想,上一世我死的时候,孝哥儿已经二十好几,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了。他究竟是真心觉得我这个继母苛待了他,还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不过是极致的自私自利罢了?

思绪间,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来报信,说孝哥Erh不小心掉进了池塘,捞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了。

戏台已经搭好,我这个主角再不登场,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我带着香云和彩莺,不紧不慢地往孝哥儿的院子走去。

老远就看见一群人黑压压地围在那里,院子里人影攒动,乱作一团。屋子里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我心中冷笑,人都快没气了,还围着这么多人,是怕他死得不够快吗?真是一群蠢货!

我走进屋,正好听见大夫用一种惋惜的口吻说:“……落水的时间太久了,眼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一直昏迷不醒,就算……就算能醒过来,恐怕……也可能变成痴儿……”

我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看来,没有我上一世的及时施救,这便是孝哥儿命中注定的结局。

我记得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恨我。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又不是我亲娘,怎么可能真心对我好?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场骗我们所有人的大戏罢了!”

好啊,如今我不演了。

这命运亲手为你奉上的苦果,你可要好好品尝。

婆母当场就傻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嚎:“不可能!我的金孙啊!这绝不可能!”

崔征额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怒吼道:“把孝哥儿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给我拉下去,打死!”

窗外立刻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大爷饶命啊!”

“大爷,看在前夫人的情分上,饶了我们这条贱命吧!”

“少爷是被人陷害的,不是我们的错啊!”

哦?这话里有话,是想把黑锅甩到我头上来?

婆母一眼瞥见了我,像疯了一样扑过来,面目狰狞地指着我:“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毒妇害了孝哥儿!就是你!”

12

我从容不迫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那双干枯的手,语气平淡地问:“母亲这是悲伤过度,说胡话了?”

婆母被我一句话噎住,气得心口剧痛,差点呕出血来。

她嘶吼着,声音尖利刺耳:“孝哥儿这么小的孩子,能得罪谁?这满府上下,只有他碍了你的眼!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还我的金孙!”

我静静地听她发泄完,才不慌不忙地开口:“第一,我抱病一月有余,从未踏出过房门半步。我带来的陪嫁下人,也全都守在院里,人证物证俱在。第二,我嫁入侯府后,曾两次向夫君提议,说孝哥儿身边的仆妇不够尽心,应换些妥帖之人。”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崔征,一字一句道:“一次是去年的正月初六,另一次是今年的八月十三。”

“夫君当时是如何回复我的?你说,‘林氏留下的人最是忠心不过,让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母亲,这样的指控,我担待不起!若要平白无故地给我扣上这顶污名,我黄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如直接报官吧!让官府来查个水落石出,也好还我一个清白!”

婆母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竟会如此强硬,一时竟被堵得哑口无言。

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她只能使出惯用伎俩,捂着头开始干嚎:“哎哟,我的头好痛……我不活了,我活不下去了啊!!!”

一群丫鬟婆子见状,赶紧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了下去。

闹剧的主角退场,我这才将目光投向床榻上那个脸色雪白的小人儿。他的姐姐静姐儿,被奶娘紧紧搂在怀里,吓得像个木偶,一动不动。

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轻叹一声,对大夫说:“劳烦您尽力医治吧。”

如今的我,做好表面功夫,足矣。

13

我转身走出院门,没想到崔征却跟了出来。

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口,一反常态地,用一种混杂着迷茫与怅然的眼神望着我。

我挑了挑眉:“有事?”

崔征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你为何对孝哥儿的生死不闻不问?又为何对母亲那般忤逆顶撞?若微,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从前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悔意,我瞬间就明白了。

他这是想找个台阶,与我和好。

可惜,我偏不如他的意。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我从前温顺贤惠,凡事都以你为天,你可曾给过我半分爱与尊重?”

他越是觉得我老实本分,就越是肆无忌惮地欺我、骗我、拿捏我!

见他哑口无言,脸上只剩迷惘,我淡淡地收回目光:“既然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那索性就不做了。”

古人说得好,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少说少做,方是明哲保身之道。

说完,我转身就走。

崔征被我的冷漠激怒,在我身后吼道:“你以为你很有理吗!若不是你这个当家主母失职,孝哥儿怎会出事!”

这种蛮不讲理的指责,我早已听腻了。

“你们家干脆别姓崔了,改姓赖吧!明明是你自己不信任我,偏信那些旧人旧事,如今出了事,凭什么来怪我?崔征,你但凡肯听我一句劝,孝哥Erh都不会是今天这个下场。”

“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14

没过几日,婆母许是受的打击太大,真的病倒了。

崔家顿时乱成一锅粥,我则继续称病,关起门来,冷眼旁观。最终,只能由我那位深居简出的公公——中山侯,出面收拾残局。

孝哥儿在昏睡了三天三夜后,终于醒了,果不其然,变得痴痴傻傻,眼神空洞,再没了往日的灵气。

为此,林家的人也找上了门,林家大嫂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非要讨个说法。

“我们孝哥儿真是命苦啊!”

“没娘的孩子,就是地里的一棵草!任人欺凌!”

“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崔家必须给我们林家一个交代!”

我公公也被惹毛了,怒道:“交代?若不是你们林家养出来的好奴才,孝哥儿何至于此!”

林大嫂立刻反驳:“事情发生在你们崔家,关我们林家什么事!亲家老爷说话可要讲道理!”

两家人互相推诿责任,当着众人的面大吵了一架。

林大嫂临走时,还特意抹着眼泪,意有所指地哭喊道:“我们孝哥儿一定是碍了谁的眼了!天哪,我那可怜的妹妹尸骨未寒,唯一的儿子就变成了这样!我们冤啊!”

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说碍了我的眼吗?

人都走了,还不忘挑拨离间,真是恶心。

可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我毫无瓜葛,任她怎么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林家闹了几次,发现孝哥儿已经彻底成了个废人,再无半点利用价值,也就渐渐不再登门了。

这边刚消停,香云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

厨房里一个姓李的婆子,嫌疑很大。香云暗中盯了她许久,发现此人行事鬼祟,还藏着许多瓶瓶罐罐的香料,宝贝得不得了,谁要是不小心碰了,她能跟人拼命。

我点了点头:“很好,继续查下去。”

这侯府就这么几个人,我不信查不出真相!

15

孝哥儿痴傻之后,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整日里在府中疯跑,嘴角挂着口水,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傻话。

每当这时,公公和婆母都会立刻别过脸去,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厌恶。渐渐地,就连崔征也不再愿意提起这个傻儿子。

他们心里都清楚,孝哥儿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唯一还真心关心孝哥儿的,只剩下他的亲姐姐,静姐儿。

她作为崔征唯一的女儿,上一世被我金尊玉贵地养大,为她请名师,为她觅良婿,我自问对她倾尽了心血。她不像孝哥儿那般对我充满敌意,我曾天真地以为,在她心里,我是有位置的。

可笑的是,在我上一世最艰难的时刻,父母双亡,兄长远在边疆,我走投无路写信向她求助。她却为了不得罪自己的亲哥哥,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向绝路,不曾伸出过一次援手。

崔家的人,骨子里都流淌着一样的自私与凉薄。

孝哥儿出事后,静姐儿总在我院子外徘徊,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望着里面。

我只当没看见。

甚至明确告诫香云她们:“静姐儿院里的任何事,我们都不要插手。”

没过多久,香云的调查终于水落石出,一切,果然是那个李婆子干的。

16

李婆子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只是从前的我,对枕边人毫无防备之心罢了。

我命人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李婆子在外的儿女和孙辈,这老虔婆没撑多久,便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主谋是崔征,提供水银的是我婆母。

每个月,只要崔征在我房里过夜,李婆子就会在我的饭菜里,悄悄加入微量的水银。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口那块压抑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撬动。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上一世多年无孕,最终凄惨死去的真相。

我当机立断,带着人证物证,果断回了娘家。

爹娘和兄长直到此刻,才知道我在崔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母亲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见过磋磨儿媳的,没见过这般蛇蝎心肠的!活该他们家的宝贝孙子变成傻子,这是报应!”

爹和兄长想得更远,也更为愤怒。

过了许久,爹才沉声问我:“女儿,这件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爹是在问我,还愿不愿意回到崔家去。毕竟上一世的惨剧只发生了一半,他们还不知道我最终的下场。如今孝哥儿傻了,爵位无望,崔征唯一的选择,就是指望我为他生下嫡子。

这世间的女子,大多被贞洁二字束缚,不愿侍奉二夫。也正因如此,男人的薄情寡性,总能轻易被原谅。

父亲不确定,我是否还愿意原谅崔征。

我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回答:“爹,崔家上下,皆是狼心狗肺、毫无信义之辈。女儿宁可一死,也绝不愿再与那群人共处一室!”

我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决绝:“好!那就和离!女子立于世间本就不易,和离虽会招致非议,但这盆脏水,我们必须原封不动地泼回崔家身上!”

我哥也咬着牙,满眼狠厉:“对!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有了家人的支持,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我即刻返回崔家,收拾行装。

我院里的陪嫁们早已心中有数,正紧张而有序地将我的私物打包上车。

崔征得到消息,疯了一样跑来拦我:“若微……你这是要做什么?!”

事已至此,摊牌的时刻到了。

“崔征,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要回娘家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崔征脸色微变,还想挣扎:“若微,有话我们好好说,动不动就回娘家像什么样子。”

我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还装?你们给李婆子的‘赏赐’可真是价值不菲啊。水银贵比金银,世子爷真是好大的手笔!”

阴谋被我一语道破,崔征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只剩下愕然。

他彻底慌了,伸手想来抓我的衣袖:“若微,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想让你这几年先别怀孕,等孝哥儿再大一些……我将来一定会让你有自己的孩子,让你老有所依!”

哈哈哈哈!

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17

上一世,在崔征四十岁那年,他因公差遇刺,命悬一线。

是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五天五夜,甚至割肉入药,才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那一刻,他是真的被感动了。

他偷偷停了给我饭食里下毒的指令,日日宿在我房中,打算“赏”我一个孩子傍身。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我的身体早已被水银侵蚀得千疮百孔,再也无法孕育生命。

后来,崔征一次酒后乱性,宠幸了一个婢女。不久,那婢女竟有了身孕。崔征假惺惺地说,可以把那孩子记在我的名下。

我当时竟还对他心存感激,感激他愿意为我这个无子的妻子“着想”。

可就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终究没能实现。

彼时已经成年的孝哥儿,绝不容许家里出现第二个兄弟与他争夺家产。他找人将那怀孕的婢女推下台阶,一尸两命。

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继子羽翼已丰,他绝不会允许我留下任何血脉,来分走侯府一丝一毫的财产。他们甚至早就觊觎我的嫁妆,想要将其全部霸占。

是我的善良,喂大了他们的野心。

是崔征的纵容,滋养了他们的歹毒。

直到上一世崔征临终前,他才向我坦白了水银之事,我心中积压的怒火,终于在那一刻彻底引爆!

我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我还会傻到留在这里和你继续过下去吗?今天你能给我下水银,明天就能给我下砒霜。你们崔家的人,毫无信义,毒如蛇蝎,我恨不得这辈子从没认识过你!你我之间,现在只剩一件事——那就是和离!”

崔征的脸色变得惨白,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傲。

“若微,若微你听我解释!以前我怀疑你、冷落你,都是因为我们相处时日尚短,我不敢全心信任!可这两年下来,我知道你是个贤惠善良的好女子!我愿意为了你,彻底忘了林氏,向你敞开心扉!从今往后,我们夫唱妇随,长相厮守,好不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些话,上一世我等到死都没能听到。

如今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口,只能证明,人性本贱!

我用力甩开他的纠缠,语气冰冷:“和离的事,我父兄自会来谈。崔征,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崔征不甘心,急切地抛出最后的筹码:“若微,此事是我错了!我认错,我受罚!从今往后,我定对你一心一意!我让你生孩子,我立你的儿子为世子!”

我几乎要仰天大笑。

“你中山侯的世子之位是镶了金边吗?一个小小的侯爵罢了。”

这几年,若非崔征在圣上跟前还有几分薄面,中山侯府早已是落日的余晖。论实权,比不上我父亲;论家底,远不如我黄家厚实。

“你给我下毒我都不走,我图你什么?图你家用不完的水银?图你母亲的刻薄难缠?图你姐姐的贪婪愚蠢?还是图你那副装模作样的深情款款?”

“崔征,你这种人,一旦被看透,就一文不值!”

我将所有的愤怒,一口气倾泻而出!

“这些年,你一边假惺惺地扮演着对亡妻的痴情角色,一边对我忽冷忽热,百般挑剔。你若是真的爱林氏,就该为她守身如玉,终身不娶!好好抚养她的孩子!可你做了什么?你算计我,利用我,榨干了我所有的价值,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为我着想!”

这些年我受的委屈,他不是看不见,他只是不在乎。

“你就是要用这种手段拿捏我,让我在这侯府孤立无援,只能拼命地讨好你,摇尾乞怜地活下去!”

崔征面无血色,怔怔地望着我,嘴唇翕动:“……不是的,若微……”

我厉声打断他:“崔征,我瞧不起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恶心!”

18

崔征被我骂得体无完肤,呆立在原地。

就趁他失神的片刻,我带着我的人和我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囚笼。

我走后,父兄便带着人上崔家谈判,态度强硬,只要求和离。

崔家自然不肯。

即便本朝民风相对开放,但妻子主动提出和离,还被娘家如此强势地接走,中山侯府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他们向我父兄再三保证,将来定会好好待我,崔征也必将浪子回头。

我爹冷笑一声:“给我女儿下毒长达两年之久,是当我黄家无人了吗!能做出此等龌龊之事的门楣,我们黄家,羞与为伍!”

我兄长更是直接:“今日必须和离,否则,哪怕闹上公堂,鱼死网破,我黄家也奉陪到底!”

他们有备而来,直接将李婆子的画押证词和剩余的水银拍在了桌上,证据确凿!

侯府的几位旁支族老本是来劝和的,见到这些东西,也惊得目瞪口呆,指着崔征父子的手都在颤抖:“侯府百年的清誉,全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给毁了!”

崔征的父亲,中山侯,气急败坏之下,狠狠一巴掌抽在我婆母脸上:“都是你这个毒妇出的好主意!”

中山侯府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再不情愿,也不敢真的对簿公堂,让这桩丑闻昭告天下。

最终,他们只能屈辱地签下了和离书。

父亲临走前,毫不客气地甩下我的嫁妆单子:“我女儿的嫁妆,这些年损耗的部分,一分不少地给我补齐送回。否则,别怪我们敲锣打鼓,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评评理!”

我哥啐了一口:“连我妹妹的陪嫁都觊觎,还自称侯府!呸!”

侯府的族老和公婆,一张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和离之后,父亲立刻将风声放了出去。

很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中山侯府为了不让继室生子,竟长年下水银毒害。连带着崔征母亲的苛待,大姑姐的贪婪,都被传得活灵活现。

舆论一面倒地偏向了我。

京中贵妇们交口相传,都说崔家门风不正,万万不可将女儿嫁入此等人家。

后来这事甚至传到了圣上耳中。闹出如此家丑,足见崔征人品低劣,能力有限。渐渐地,圣上也不再重用他了。

19

和离后的日子,远比我想象的要舒心。

世人对我多抱以同情,即便是一些思想古板的老派人家,提起此事,也不得不通情达理地说一句:“这确实是崔家之过!”

崔征消沉了一段时日。

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给我写信。信中说,我走后,他总是睹物思人,看着我曾浇灌过的兰花,便会想起我。信末还附庸风雅地配了几句酸诗。

我被恶心得不轻,只让人回了一句话:“那棵桂花树可还活着?”

崔征这才知道,我当初常常浇灌的,是滚烫的热水,那棵他引以为傲的桂花树,早已被我活活烫死。

他总算消停了几个月。之后,又开始在相国寺与我“偶遇”。

那一次,他竟还特意换上了我们初见时穿过的那件月白色长袍。

他到底想恶心谁?简直像个跳梁小丑!

见我转身就走,崔征急忙追上来,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若微,好巧!”

“你别走,我真的有话想对你说……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你对我温柔备至,我们恩爱白头。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你放心,我都想通了,是我教子无方,是我害了你!如今我已浴火重生,只求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孝哥儿已经傻了,林家的人我再也不会让他们登门。这一次,我一定让你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夫人……哎,你别走啊……”

“若微,若微……求你原谅我……”

恰好我兄长派了家丁来接我,见此情形,毫不客气地一声令下。

“此人当街纠缠官眷,形迹可疑,给我狠狠地打!”

一顿乱棍之后,我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20

几年后。

在南安王妃的寿宴上,我与几位夫人正相谈甚欢,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暗中打量我。

那是一个样貌温婉的美貌少妇,只是面生得很,以前从未见过。

身旁的一位夫人低声为我介绍:“那是中山侯续弦的新夫人,赵氏。”

去年,崔征的父亲过世了。他们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顺利袭了爵。

原来是崔征的新夫人。她这么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我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便与友人聊忘了这个插曲。

直到宴席散去,我去更衣时,才发现那位赵氏,正期期艾艾地等在不远处。

我走了过去,挑眉问她:“有事?”

赵氏显得有些胆怯,她攥了攥拳头,似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开口问道:“黄小姐,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可我心里有个疑问,真的很想请教您。”

我点了点头:“你问吧。”

省得她日后还这样鬼鬼祟祟地缠着我。

赵氏的声音很轻:“夫君他……他那么好,那么爱慕您,您当初怎么舍得与他和离呢?”

我:“哈?”

她继续轻声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夫君他一直忘不了您,时常念着您的名字。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常常会恍惚,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我……我偷偷进过他的书房,里面……里面全是您的画像,还有他写给您的情诗……”

她抬手蹭了蹭眼角,满眼感动:“若有一个男人肯这般将我放在心上,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我:“……”

沉默了片刻后,我问她:“你来京城不久吧?”

赵氏点了点头:“家父因治水有功,刚刚升迁,我们来京城还不到半年。”

行吧,我懂了。同样的剧本,同样的套路,崔征演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也不腻。

他这是把自己都给骗进去了。

21

见我一脸不屑,赵氏绷紧了小脸,正色道:“黄小姐,您不可以这样践踏一个人的真情!”

我冷笑出声:“真情?有真情会给自己的妻子下毒两年吗?崔夫人,我劝你还是先把事情打听清楚,再来我面前歌颂这份‘真情’吧。崔征的感情,一文不值。”

见赵氏满脸错愕,我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她主动约我在酒楼见面。

我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心,选择了赴约。

赵氏与我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开门见山:“我兄长刚刚擢升为福州刺史,下个月,我便要随他一同南下了。”

我听说那边海贸繁荣,商船往来不绝,甚至能见到蓝眼睛黄头发的波斯商人。

天下这么大,我总要去亲眼看一看!

赵氏惊讶地望着我,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轻声道:“黄小姐,我真羡慕您……”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外面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夫君他……他真的那样对过您?”

我淡淡地呷了口茶:“是啊,崔征这个人,脑子不太正常。他从不珍惜拥有的,只迷恋那些求而不得的幻影。”

“他前妻林氏在时,他视若无睹;林氏死后,他便开始茶饭不思,扮演起了痴情角色。后来娶了我,他同样不珍惜,反而百般欺辱,几乎害我死无葬身之地!等我挣脱了他,他又摆出这副深情款款、难忘旧爱的嘴脸。你告诉我,这样的人,有意思吗?”

赵氏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她终于明白了。下一刻,她捂着脸,崩溃地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呜呜呜……”

总有天真的少女,会掉进他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我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隐秘地说了几句话。

赵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嘴角却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她对我连连道谢:“此话当真?多谢黄小姐指点,多谢!”

“何必客气!”

回去的路上,香云好奇地问我:“小姐,您和那位赵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微微一笑,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自然是能让她逃出生天的法子。”

那年崔征遇刺,并非意外,而是私仇。

他年轻时办案,曾草菅人命,错杀了一个无辜女子。此事当年被他强压了下去,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那女子的兄长,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游侠。那游侠学成归来,发现妹妹冤死,为报血海深仇,追查了整整十几年,直到崔征四十岁那年,才终于查到他头上。

那一次,若不是有我,崔征必死无疑。

这几年,我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那名游侠的下落。如今,我已经提前将崔征的行踪,透露给了他。

算算日子,那位快意恩仇的侠客,也该进京了。

崔征这样的人,也配寿终正寝?

我相信,聪明的赵氏,知道该怎么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崔征,这可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最后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