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夫君挚爱病发那天,我将唯一的解药喂了鸡鸭,他却眼神毫无波澜
发布时间:2025-07-08 01:03 浏览量:1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谢冕大约从未料想。
他暗中谋划五年之局,竟会被他送我消遣解闷的鹦鹉学了去。
鹦鹉那尖利之声,听来颇觉滑稽。
然其复述之语,却令我浑身血液渐冷。
“侯爷,那死胎连着胎盘已然拿去熬药,颜小姐饮了三日,脉象便强健许多,服够七日,定能彻底痊愈。”
“您命我予夫人诸多金贵药材调养五年,终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夫人小产后,每日以泪洗面,长此以往,身体怕是会——”
“继续调养便是,侯府最不缺的便是银钱。”
鹦鹉将谢冕的不耐烦学了个十足。
“阿芷虽是霜儿之妹,可她的血终究治标不治本,这药胎本就是为了彻底治好霜儿。”
“大不了等调养好了,我让她再生一个便是!”
原来人惊骇至极,思绪竟会一片空白。
我怔愣良久,直至侍女入内,递上帕子:
“夫人,小少爷已然去了,您日日哭泣只会伤身啊。”
我一摸脸颊,竟是满脸冰凉泪水。
我一直以为,腹中孩儿是在万千期盼中孕育。
五年前中秋宫宴。
我帮嫡姐颜霜宁给谢冕递情信,被人撞见。
太后乱点鸳鸯,为我与谢冕赐婚。
新婚夜,谢冕挑起我的盖头。
我鼓起勇气主动言道:“我知您是我阿姐的心上人,我定恪守本分,不会奢求您……”
可谢冕却笑意盈盈打断我之言。
“你竟不知?这桩婚事,是我向太后娘娘求来的。”
红烛与夜明珠将屋子照得通明,衬得谢冕眉眼愈发俊朗。
不愧是京城诸多人爱慕的小侯爷。
我红了耳根,低下头不敢看他。
却将他每一句话都听入耳中。
谢冕言,他与我嫡姐早成过往,他心悦于我,才会求娶我。
我本不敢相信,可五年来,谢冕却以行动让我慢慢信之。
他爱我这一事。
颜霜宁胎里便带心疾,五年前病发凶险。
爹与嫡母四处求医,最后竟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要我取心头血为她入药。
我是庶女,娘亦不受宠。
取血之事,我无半分拒绝之权。
自那之后,我的身体也差了许多。
直至嫁给谢冕后,什么百年人参,南海鲛珠磨的粉。
即便价值千金,只要能为我调养身体,谢冕眼都不眨。
甚至厚着脸皮去求太后开私库。
太后调侃他,他笑言:“阿芷嫁给我,我定要如珠如宝疼爱的。”
怕我身体承受不得生育之苦。
他顶着婆母诘问,成婚五年才让我怀了子嗣。
我以为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谢冕爱我的证据。
所以在颜霜宁再次发病,爹与嫡母找上门时,我才有底气拒绝。
被马车撞倒产下死胎,我怀疑过爹与嫡母对我下手。
却从未怀疑过和我一样悲痛的谢冕。
可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个骗局。
2
侍女端来一碗苦药,呈至我面前。
言是谢冕亲自守着熬制而成。
“侯爷心系夫人,夫人尚且年少,子嗣定会再有的。”
恰此时,谢冕步入,闻此言,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我凝眸细视于他,轻声言道:“孩儿已然不在,我亦无后顾之忧,可取血为嫡姐入药了。”
谢冕却落座,将我揽入怀中:“休要胡言!你怀胎八月小产,凶险万分,怎可再为那无关之人取血。”
“可你昔日那般钟情嫡姐,当真能眼睁睁瞧着她香消玉殒?”
谢冕别开目光:“你爹娘寻得神医所开之药,她的病想来该是能治好了。”
我险些笑出泪来,问是何药。
竟比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还要灵验。
谢冕轻描淡写,将此事遮掩过去:“罢了,莫再为旁人操心,那马车夫背后无人指使,不过醉酒,我已令他为咱们的孩儿偿命了。”
他低头,吻上我的额头:“你安心调养身子,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我静静倚在谢冕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蓦然惊觉,自己的枕边人竟这般心思深沉。
满口谎话,连心跳都不曾有一丝紊乱。
忽忆起我尚未小产之时。
这一胎怀得极不安稳,孕吐得几近脱形。
彼时大夫叮嘱:“夫人这一胎若要平安诞下,不可劳神,不可伤身——”
我不过被针刺破手指,连血珠都未冒出,谢冕便吩咐管家采买十几个绣娘入府。
我有些无奈:“我只是想亲手为孩子绣个虎头帽,你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谢冕却将我拥入怀中,理所当然道:“我与至爱之人盼了五年的子嗣,自当重视。”
午夜梦回,我泪湿枕榻,恍惚间心生疑虑。
那个连我手指被刺破都心疼不已的谢冕。
与那个眼睁睁看着我怀胎只为给嫡姐入药的谢冕。
当真是同一人吗?
还是男子果真能情深至此。
为了心中白月光,能与不爱之人虚与委蛇五载。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弃之不顾。
3
我小产之后,恶露连绵不绝,久卧病榻。
陡然间得知那残酷真相,我又一次大病一场。
直至一个多月后,谢冕方将我裹于狐裘之中,携我前往郊外寺庙。
夭折之血脉,不得入祖坟之列。
他说,我们的孩儿葬于此处。
他为孩儿立了长生牌位,请高僧日日诵经,祈愿其早登极乐。
我心如刀绞,却也不禁讥笑。
因我深知,这不过是一座空坟罢了。
我的孩儿,早已被熬成了嫡姐的药渣。
然当看到牌位上“爱子谨南之墓”几字时,我仍眼眶一热,几乎哭晕在坟茔之前。
是啊。
早在我刚诊出有孕之时,我与谢冕便已提前为孩子取好了名字。
谨南二字,无论男女皆可。
寄予了身为爹娘的我们,对孩子所有的美好期许。
我痴痴地望着坟茔,对谢冕道:“夫君,你可还记得,当时谨南第一次踢我之时,你恰好在旁。我吓了一跳,拉着你的手放在我肚子上。”
“也许它知晓是爹爹在摸,竟又踢了一下,也把你吓了一跳。”
谢冕似也慢慢忆起,目光渐渐柔和,又愈发悲戚。
他哑声道:“是啊,我还记得,他力气竟那般大……”
我的泪珠滚滚而下:“那么活泼的谨南,只差两个月便要降生,怎就变成一抔黄土了呢?”
谢冕哑口无言。
一阵风刮来,小小的土堆上,几根小草脆弱地随风摇曳。
我慌乱地用手去护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对着谢冕哭道:
“你给谨儿换个地方吧!”
“他还那么小,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他会冷,会害怕的啊!”
我小产之时,已然八个月了。
整整八个月,我感受过这孩子带给我身体的每一分变化。
幻想过无数次这孩子长大后的模样。
我是庶出,即便母亲拼尽全力护着我,可明里暗里的苦我都尝过。
可谨南不一样,他是侯府嫡子,他本应在万千宠爱中长大。
可却竟连降生的机会都未曾得到。
我不要谢冕只记得他是姐姐的药引子。
我要他忆起,那也是他曾真心期盼过的亲骨肉。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真心。
“阿芷,你别这样。”
谢冕心疼地将我扶起,抱回马车之中。
一点点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里竟也有了一丝哽咽。
也许直至这一刻,他才真的有一丝愧疚。
而我,要利用的便是这一丝愧疚。
4
我不顾谢冕阻拦,几近日日前往谨南坟前泣泪。
谢冕焦灼之态,肉眼可见。
府内上下,皆屏息凝气,生怕触了侯爷逆鳞。
直至我终是哭晕于坟茔之上。
昏睡不知几日,再睁眼时,正对上谢冕焦急又惊喜之目光。
那一刻,我竟误以为,谢冕心中当真有我。
否则,既已无利用价值,何苦还与我装出这副深情模样。
我无比渴望,此非我之误会。
否则,这出戏,还真难以为继。
谢冕轻抚我额:“不热了,阿芷,我已命人去请刘大夫。”
我轻抚小腹:“我病了?我无妨,只盼腹中孩儿平安。”
谢冕一怔:“孩儿……?”
他厉声喝止欲言又止之侍女,细细打量我神色。
顺我之意道:“好,再让大夫瞧瞧咱们孩儿。”
当日,绣娘依我之意,为孩儿做针线。
小厨房为我熬制补胎之药。
连侍女们亦面不改色,与我谈笑孩儿之事。
全府上下,皆陪我演这出戏。
又过数日,娘亲过府来看我。
她原是扬州瘦马出身,被我爹之下官赠予我爹。
偏她性子怯懦,年老色衰,渐失宠爱。
后我嫁于谢冕。
有他撑腰,娘亲日子渐好。
我本欲如这些时日面对众人一般,装作失忆之状。
令他们以为,我因悲痛过度,遗忘了这些记忆。
以为自己方怀胎三月。
然见娘亲那一刻,我心大恸,险些维持不住面上佯装之明媚。
娘亲两鬓斑白不少。
小产之前,她陪我去寺里上香时,尚是一头乌发。
眉飞色舞:“待阿芷生下嫡子,地位更稳。”
“到那时,看谁敢小觑我们母女。”
娘亲触及我视线,猛地一颤:“你们先退下,我与阿芷说些体己话。”
待侍女退下,她紧握我手,低声道:
“孩儿没了还能再生,你是谢侯爷之正妻,即便是大小姐也越不过你去。”
“莫做傻事。”
朝夕相处之谢冕未看出,医术高明之刘大夫未看出。
唯有我娘亲,见我的第一眼,便看出我在装失忆。
5
我冷笑一声,言道:“吾儿方逝,她之病症竟已痊愈,天下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你亦为人母,此等之事,你能忍得?”
娘亲轻叹一声。
我忆起往昔诸事,心头蓦地一痛。
讥诮一笑,言道:“也是,你自是能忍,不然亦不会将我亲送至嫡姐之处取血。”
娘亲不再言语,眼眶泛红。
她缓缓松开我的手,轻拍两下。
转身离去。
其实,话一出口,我便已后悔。
我曾怨恨过娘亲,然只恨了片刻。
因我明白,她亦是无奈。
不受宠之庶女与老妾,连冬日炭火亦难争得几筐好炭。
她又怎能护得住我。
而今,我亦未能护住谨南,便更懂娘亲之感。
孩儿所受之伤,痛在娘亲之心,只会倍增。
可我与娘亲不同。
她于后宅之中,谨小慎微一生。
所做最出格之事,亦不过是壮着胆子,与主君主母争辩几句。
结果还挨了顿打。
最后,亦只能在女儿被取血后,为女儿多讨些补药。
我曾与娘亲一般。
嫡姐病弱,却因病弱而养出阴晴不定之性。
于她手下讨生活,我苦不堪言,生怕一步踏错。
可谢冕骗了我五年,亦娇养了我五年。
他让我以为自己有人撑腰,一点点改掉了曾经的懦弱与卑怯。
我要为自己,为谨儿报仇。
哪怕以我之性命相填,亦在所不惜。
谢冕似对府中所有人皆下了封口令。
全府之人皆陪我唱这场大戏。
我学着怀胎三月之态,缠着谢冕,不让他去处理公务。
要他为我们未出世之孩儿取名。
谢冕嘴上言我缠人,却眉眼带笑。
帘幕风轻,书页沙沙作响,谢冕手指一指,言道:“叫谨南,可好?”
他自然而然低下头看我。
我却紧紧搂住他的腰,扑进他怀中。
不能让他瞧见,我满含痛苦与恨意之脸。
夫君,这只是场戏,你怎还乐在其中。
你怎敢忘记。
你怎敢如此若无其事地提及谨儿之名。
此时,下人通报嫡姐来了。
我几乎认不出她了。
面色红润,连声音亦不像以前那般细若游丝。
我还记得,六岁时,我的纸鸢不小心落在她的院内。
已是春日,颜霜宁还裹着狐裘,坐在廊下看我小跑着去捡。
我被赐婚之消息传回府时,她生生砸碎了手中药碗。
每次她皆用气若游丝之嗓音,轻描淡写地决定我的处罚。
或是罚跪。
或是针扎。
而这些事,好似只有我还记得。
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言道:“阿芷的病可大好了?”
我回头求助地看向谢冕,他咳了一声,刚想开口。
嫡姐却道:“看到你好着我就放心了,原本还担心你突然没了孩——”
“颜霜宁!”
嫡姐被谢冕突如其来之厉喝吓得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冕。
谢冕脸色并不好看。
“到阿芷服药之时辰了,你们姐妹俩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吧。”
她看到谢冕自然地接过药碗,一勺勺喂我喝药。
我嫌苦撒娇,谢冕温柔地塞了颗蜜饯在我嘴里。
她脸色愈发难看。
喝了药后,我故作困乏。
谢冕看着我入睡,刚摒退下人,她迫不及待开口:
“谢冕,你演了五年深情郎君还没演够?为何还不休了她!”
谢冕沉声道:“时机还没到,你再等等。”
“我都等了五年了!”
颜霜宁恨恨道:“什么时机还没到,当初太后嫌我身子弱,不能为你绵延子嗣,要你娶颜清芷,你说娶她是为了我的病,可我现在已经好了啊!”
悉悉索索之声响起。
我听到嫡姐羞涩之声:“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快不快。”
6
“霜儿!”
谢冕未曾料到嫡姐竟如此大胆,于惊骇间仍记得压低嗓音。
我侧首望去,谢冕与嫡姐之身影于屏风后缓缓重叠。
某种唇齿相交之音,于寂静室内愈发清晰可闻。
我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全然未曾料到,此二人竟如此大胆且急不可耐。
情至浓处,嫡姐问道:“你何时休了这她,迎我过门?”
可她未曾想到,沉溺于情欲之男人仍含糊道:“再等等。”
颜霜宁仿若遭受巨大打击:“谢冕,你莫不是真爱上她了?”
谢冕沉默片刻,忽从屏风后走出,一边整理衣衫。
我闭目,只闻谢冕带着些许怒气:
“霜儿,你莫要逼得如此急切,可好?”
“我又非十成十的混账,亦非毫无感情之木头,我为你伤害发妻,杀了自己亲骨肉,还不够吗?”
“我亦会做噩梦,梦见那血淋淋的孩子哭着唤我爹!”
“况且阿芷何错之有,你还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吗?”
嫡姐声音渐哽咽:“那你要我如何是好?”
谢冕长叹一声:“从前你眼中唯有我,或许我并无你以为的那般好,如今你亦可相看家世相配之公子,若有中意者,我绝不阻拦,若到最后你仍非我不可,那——”
他顿住,然未尽之意已十分明了。
颜霜宁果真是谢冕之白月光。
怕她日后后悔,竟愿主动将她推出去寻觅良缘。
只可惜颜霜宁未领会这隐晦而磅礴的爱意。
她只当是谢冕变心,摔门而去。
我闻谢冕脚步声,缓缓行至我床边。
他伸手抚上我脸,于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长叹一声。
“阿芷,你若一直想不起来该多好……”
嫡姐病愈之消息传了出去。
谢冕言出必行,为她寻了好几个家世相当之年轻俊彦。
春日迟迟,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我本于画舫中坐得端庄,要谢冕为我作画。
未及一炷香,便没了端庄之态。
唉声叹气:“累死了,累死了,不画了。”
谢冕笑着拿画笔,故意于我脸上点了一笔。
我与他打闹着,忽眼神一凝:
“那是长姐?”
两艘画舫擦肩而过。
颜霜宁与近日相看之侍郎公子,一同泛舟湖上。
我故意依偎着谢冕,她眼神闪过一丝嫉恨不甘。
似欲让谢冕吃醋,故意往那位公子身旁凑近几分,说了句什么。
而后用帕子捂唇娇笑。
见谢冕脸色愈发难看,她愈发得意。
我看着她,亦慢慢笑了起来。
我那胆小如鼠之阿娘啊,我告知她谢冕心中仍有白月光。
要她下药成全嫡姐与侍郎公子之好事,好让她与谢冕再无可能。
她连连摇头。
就连会让颜霜宁起红斑之桃子绒毛,她亦只敢洒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却妙得很。
落于通晓男女情事之人眼中。
像极了在礼教与爱欲间来回挣扎之男人,点到即止于心上人颈侧,吮出的一点痕迹。
我轻声道:“长姐与这位公子,还挺相配。”
“好不容易病好了,是该寻觅良缘了。”
谢冕视线仍落于那两人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啊,她病好,当真来之不易。”
我醋意满满冷哼一声:“若你还惦记她,去向我爹求娶便是,无需你赶,我自请下堂!”
谢冕忙回头看我,我适时红了眼眶。
做足了小女儿情态。
谢冕忙抱着我哄:“我哪有,孕中之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大夫都说了,你若是忧虑,可是会影响到腹中孩儿的。”
我绞着手中帕子:“那我不乱想了。”
我吸了吸鼻子,扑进谢冕怀里,满眼爱意与崇拜:
“夫君,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它定要平安健康,出生长大,对吗?”
谢冕身体一僵,哑然道:“……对。”
7
自那日之后,谢冕与我情意愈浓。
我思忖着,若真要勾起谢冕对谨儿的愧疚,一个整日哭哭啼啼、哀怨不止的怨妇,只会弄巧成拙。
不如为他编织一场孩子尚在的梦境,反倒更为奏效。
恰似一碗添足了蜜糖的粥,内里却混杂着碎瓷片。
可小产之人与怀胎三月之人,身体状况大相径庭。
这出戏,怕是快要演不下去了。
颜霜宁佯装与侍郎公子往来密切,意欲逼谢冕按捺不住。
同时,又屡屡递帖子上门。
在谢冕看来,倒像是嫡姐两边都想占着。
故而每次谢冕都寻借口避开。
即便被她堵住,也堂而皇之地道:“颜姑娘乃我妻姐,男女有别,还是避着些为好。”
直气得她几乎咬碎银牙。
如此这般数次,她终究是坐不住了。
那日,谢冕如往昔一般喂我喝药。
颜霜宁在一旁冷眼旁观,突然开口道:
“妹妹这喝的是坐胎药?”
谢冕猛地投去冷厉警告的目光,可她却毫无惧色,大声道:
“妹妹的孩子不是早已小产了吗?听闻是个已成型的男胎,怎的如今还在喝坐胎药!”
我面色骤白,身体瑟瑟发抖。
“头好痛,谨儿,我的谨儿……”
我做出一副从梦境中惊醒的模样,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谢冕大为恼怒,命侍女将嫡姐带出去。
“你们敢动我!”
颜霜宁突然捂住心口,谢冕顿时慌了神。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满是压抑不住的快意:
“凭什么你能忘却一切,还沉醉在虚假的幸福之中,我偏要你忆起,你的孩子早已丧命于车辙之下!我还要告知于你,那根本并非意外,这一切皆是你那好夫君的谋划!”
我呆立原地,眼眶满是泪水:“夫君,她所言可是真的?”
谢冕艰难开口道:“阿芷,你听我解释……”
“解释何事?解释你娶她并非为了我,还是她的孩子并非为做药引才怀上的?”
“颜清芷我告诉你,那一日就算你留在寺里,也会有人泼油脂到你脚下令你滑倒,你就算老实待在侯府,也会有一碗落胎药灌入你腹中!”
谢冕的嘴一张一合,似在说着什么。
我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顿觉天旋地转。
耳畔重重鼓动的,唯有嫡姐的那番话。
“你的好夫君定要了那贱种的命,有一百种法子,这是他的命,逃不掉的贱命!”
待我回过神来,双手已死死掐在颜霜宁的脖颈之上。
她的脸涨得通红,发出“嗬嗬”之声。
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我的手上留下道道尖锐血痕。
我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麻木地收紧力道。
直至眼前一黑。
谢冕将我打晕了。
8
再睁眼时,又是谢冕守于我榻前。
我本只想激颜霜宁撕开这层遮羞之幕,顺势佯装恢复记忆。
谢冕本就犹豫难决,若二人因此嫌隙渐深,那自是再好不过。
演至最后,却是三分演戏,七分真情。
我讥诮地勾起唇角:“难为你了,竟真陪着我演了这般久。”
“不止是我失忆这段时日,还有过往那五年。”
谢冕声音滞涩:“阿芷,听我解释可好?”
“不必再解释,你的目的已然达成,不是吗?如今合该将我休弃,迎娶嫡姐才是。”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没入鬓边,我颤声道:“反正你欺我至此,五年来向来皆是虚情假意,你从未爱过我。”
“不是假意!”
谢冕忍无可忍,低吼道,眼眶竟也红了。
“阿芷,我的心亦是肉长,五年来,那么多日日夜夜,朝夕相伴,我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行事!”
谢冕握紧了拳头。
他说,他原本确实想取孩子的血入药,却并不会危及孩子性命。
“可霜儿的病发得凶险,等不得你足月诞下孩儿了,我没办法……”
“你当初日日以泪洗面,我又何曾好受过,你失忆后,我不知多开心,我想着等你身体调养好了,再让你怀上一个,若你恢复记忆,有了新的寄托,也定会好受些。”
原来,恶人的心亦是肉长。
他心狠,却又不够心狠。
绝情,却又没那么绝情。
他红着眼道:“事情已然无法弥补,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阿芷,求你,再给我个机会。”
我有些疲惫地又闭上了眼。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把虎头帽塞到谢冕手里。
“你让大夫来为我调养身体,若谨南再托生于我腹中,我就原谅你。”
谢冕看了我许久,仿佛要透过这张脸,看进我心里。
半晌,他点头:“好。”
......
谢冕次日便叫来了刘大夫。
我的身体一直由他照看,本来谢冕担心我会受刺激,可我表现得极为平静。
谢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他前脚去书房处理公务,后脚侍女的尖叫声便打破了平静。
谢冕一脚踹开房门时,我刚抹开了刘大夫的脖子。
他剧烈颤抖的瞳孔,倒映出脸上身上皆是鲜血,状若修罗恶鬼的我。
还有那嘴如脱水的鱼儿一张一合,脖子还在汩汩往外冒血的男人。
我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
对谢冕露出一个微笑:“夫君,我为谨儿报仇了。”
谢冕神色几经变幻,咬牙对身后人道:
“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半分!”
9
此乃我首回取人性命。
往昔,我连只小虫亦不忍踩踏致死。
五感似才归回身躯,血腥之气令我忍不住作呕。
谢冕不顾我满身血污,哄着我夺去手中匕首,将我揽入怀中。
低声哄道:“无事了,夫君会为你料理妥当,他本就该死,他亲手将谨儿熬成了药,若非你的身子一直由它护着,我早让他下去陪谨儿了!”
我自觉可笑。
最该下去陪谨儿的,岂不正是你这做父亲的吗?
我以刘大夫之命试探谢冕,看他能因愧疚为我做到何种地步。
我兑现了承诺。
我洗净浑身鲜血,焚香更衣。
备好一桌酒菜。
酒意微醺之际,谢冕在我颈侧落下的轻吻,却带着浓重的不安。
“真能原谅我吗?阿芷。”
“霜宁亦要嫁人了,我与她再无可能。”
“之前是我不对,若谨儿托生回来,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可好?”
我流着泪抱紧谢冕的后背:“定会如此。”
那日我发了疯,吓得颜霜宁再不敢上门,倒是回去告了状。
爹屡屡遣人传我回府,我视若无睹一月有余,把他气得不轻。
一见到我,眉毛倒竖。
“逆女,你姐姐的命是我们从阎罗王手中夺回的,你竟差点掐死她!”
我讥讽道:“颜霜宁的命,是你们夺回的,还是拿我孩子的命换来的,大家岂不心知肚明?”
嫡母冷眼旁观:“你本就抢了霜儿的夫君,这是你欠她的,你如今仗着侯爷的势,可别忘了,你娘的身契还在我手上。”
爹犹不解气,竟操起镇纸欲朝我扔来。
我瞳孔骤然收缩,却被一瘦弱身躯猛地推开。
阿娘上前抱住爹的大腿:“主君息怒,芷儿只是失了孩子一时糊涂,并非故意要对大小姐下手啊,若芷儿带伤回去,万一侯爷问起……”
爹的手僵在半空,双眼冒火:“你敢威胁我?”
嫡姐开始与侍郎公子议亲了。
而谢冕非但未阻止,还送了贺礼。
反倒日日陪着我。
他们如今也摸不准,谢冕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娘立马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可衬着额角留下的血,却可悲又可笑。
我让侍女把阿娘护在身后,质问我爹:“我是侯夫人,我娘怎么说也是谢冕的岳母,爹还要像从前那般随意欺辱吗?”
我爹嗤笑一声:“谢冕若看重你,早给你娘脱了贱籍,他为何娶你,你不是清楚得很?我拿你没办法,可孝道大过天,你又能拿我怎样?”
“你娘就不一样了,按照我朝律法,就算我现在打杀了这个贱婢,谢冕也说不得我半个字!”
看着爹和嫡母的嘴脸,我突然不恨他们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杀念。
娘为了孩子可以舍命,反过来亦是如此。
他们早该死了。
而如今我忽然甚是好奇。
杀了个大夫,谢冕会护着我。
可我若杀了他白月光的爹娘呢?
10
此问旋即得解。
我求谢冕将我娘接出府来。
孰料我遣去购毒之侍女,竟瑟瑟发抖地被押至谢冕跟前。
谢冕首度对我冷下脸来:“你可知毒杀父亲嫡母,乃是大罪之举。”
我轻笑出声,柔声道:“他们亦参与谋害我儿谨儿,那夫君你且帮帮我,杀了他们可好?”
谢冕气急败坏:“我以为你当真想通了!他们若死了,你要霜宁如何是好!”
我拉着他的手,置于自己小腹之上。
谢冕神色有一瞬的空白。
旋即又慢慢燃起希冀:“阿芷……”
我笑着点头:“是那夜怀上的,当真是我们的谨南回来了。”
大夫诊脉后,确了这喜讯。
谢冕眉头久违地舒展开来。
而我扑进他怀中,颤抖着道:“可我梦见谨南了,他哭着言他痛,他要爹爹娘亲为他报仇。”
我仰头望着谢冕:“若是有得选,谁愿胎里带着弱症,用无辜婴孩之命为自己造下业果。长姐亦是可怜之人,千错万错皆是爹和嫡母之过,我知,药胎之事乃嫡母所提,夫君,你杀了他们,给谨儿出了这口气,自此之后,我与长姐恩怨尽消!”
为取信于他,我甚至当场便要赌咒发誓。
被谢冕一把捂住嘴:“莫要乱说!”
他神色纠结,然我那番长姐无罪之论,着实说到了他心坎里。
若我当真能把恨意全集中在爹和嫡母二人身上……
谢冕神色闪过一丝阴寒。
......
侍郎公子前来交换庚帖那日。
我爹被御史台之人带走了。
听闻他不服气,高喊自己是侯爷的岳丈,被御史台之人如捆猪般抓进大牢。
罪名乃是贪污受贿,以及渎职之罪。
嫡母亦被牵连其中。
而侍郎公子竟真对嫡姐有几分真情。
四处打通关节,暂缓了提审之事。
宋霜宁来求谢冕。
不知是谢冕行事太过干净,还是她太过愚笨,竟求到罪魁祸首头上。
她红着眼圈立于谢冕面前。
谢冕见之,有些恍惚。
我亦回过味来,当年上巳节,他二人初相识时,宋霜宁便穿着这般娇嫩的绿色。
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当时宋霜宁威逼我带她去踏青。
归来感染风寒,我被嫡母罚跪了一夜祠堂。
于我而言是不好的回忆,于他二人,却是物是人非。
果然宋霜宁一开口,谢冕竟有些犹豫地看向我。
我在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而嫡姐身边的小丫鬟道:“小姐您身子刚好,先坐下说话吧。”
她贴心地为嫡姐取下披风,嫡姐坐下时,眉头不自然地蹙了一下。
11
谢冕神色骤然一凝。
我唇角愉悦地勾起。
嫡母已然下了狱,宋霜宁身旁亦非密不透风。
这小丫头行事,较我阿娘更为利落。
宋霜宁颈间星星点点的红斑,恰似刚与人欢好之迹。
而她尚且未觉,梨花带雨地向谢冕哭诉:“我爹素来正直,怎会贪污,定是有人蓄意诬陷。”
“谢冕,陛下与太后对你极为宠爱,你前去求求情可好?我求求你了,我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小丫鬟亦跟着跪下哭诉:“求侯爷救救我家老爷夫人吧,小姐去求了侍郎公子,他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
谢冕语气难辨喜怒:“那你为何不直接来求我?侍郎公子当真痴情,还是你付出了什么,才让他甘冒如此大险,也要救你爹娘?”
宋霜宁愣住了:“此言何意?”
谢冕紧盯着她的脖颈,重重冷笑一声。
“我以亲骨肉换你如今这副身子骨,可不是让你拿去给野男人玷污的!”
直至此刻,她方觉异样:“你在说什么?何来玷污,我与沈公子清清白白!”
她焦急地冲至铜镜前照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目光扫向小丫鬟,又落在我身上。
刹那间,她恍然大悟,恨不能生啖我血肉:“颜清芷,你竟敢陷害我!”
男人便是如此。
一面口口声声言只想让白月光幸福,一面却又将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容不得她被旁的男人染指。
任凭宋霜宁如何辩驳,谢冕始终态度暧昧。
毕竟此类之事,向来不容女子自证。
她咬牙瞪着谢冕:“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帮是不帮?”
谢冕嗤笑一声:“此事本就是我所为,我为何要帮?”
宋霜宁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谢冕!你竟帮这个jian人害我爹娘!”
她急怒攻心,看向在一旁看戏的我:
“你这个jian!”
“你以为谢冕真心待你好?你以为他爱你?你是不是以为报复了我们所有人,便能与谢冕好好过日子了?我告诉你,你那贱种足有八个月,生下来时还会啼哭呢,跟小猫叫似的,可怜至极。”
“若悉心照料,是能存活的。”
我心头猛地一震,嫡姐咬牙切齿,状若疯癫:
“故而谢冕,你的夫君,亲手将其掐死了!”
满室寂静无声。
宋霜宁最后一句话,如重锤般重重击打在我心头。
我只觉五脏六腑仿若绞在一起,痛不欲生。
眼前血色弥漫,我紧咬着牙关,告诫自己:
宋清芷,撑住。
瑾儿尚在等你为他报仇。
阿娘算得时辰极准。
我的小腹一阵阵坠痛难忍。
我低下头,血色渐渐浸染了我的罗裙。
谢冕冲至我身边扶住我,目眦欲裂:“大夫,快唤大夫来!”
我欲对他展露一个笑容,却笑得极为难看:
“夫君,我们的谨儿,是不是又保不住了?”
12
宋霜宁抬眸,对上谢冕森冷如霜的眸子,身形一颤,下意识后退数步。
“不关我的事。”
谢冕语气平静如水,然这平静之下,却似有寒意渗出,令人不寒而栗。
“霜儿,你这次,真叫我头痛。”
我倚在谢冕怀中,腹中阵阵坠痛,疼得我额头冷汗涔涔。
几欲昏死过去。
可我仍强撑着。
自始至终,我皆知,我手中并无筹码。
欲报复众人,却要先依附于我最大的仇人,此乃世间最可笑之事。
然我能依仗的,亦唯有他心中那丝愧疚与爱意。
而今,能借谢冕之手除去的仇人,皆已伏诛。
唯余宋霜宁,谢冕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
昔日,为杀我父,我前脚遣人去买毒药,后脚那买药之人便被擒回。
故而,若换作宋霜宁,谢冕更不会给我动手之机。
我思来想去,实难想出能让谢冕对她出手之由。
除却子嗣一事。
他最爱宋霜宁之时,尚能为她亲手扼杀自己骨肉。
然如今,情分已生隔阂,又岂能依旧?
我暗笑谢冕之天真自负。
竟真以为,那一夜便能让我怀上子嗣?
我早言过,我娘乃扬州瘦马。
她虽习得满腹后宅算计,却生性怯懦,未曾施展。
她知晓一假孕争宠之方,可令人即刻诊出喜脉,亦能装作小产之态,用以陷害。
然其代价,便是永不能再孕。
我求了娘许久,她皆不愿告知于我。
直至我言:“不能有孕方好,我护不住己之孩儿,便莫让它降临世间。”
故而,无论宋霜宁今日是否登门,我皆有百种法子,诬陷她害我小产。
她的命,我势在必得。
然我未曾料到。
事已至此,谢冕竟仍不愿让宋霜宁偿命。
只言会将她送往远方。
于是,我再次“小产”后,整日卧于榻上,水米不进。
即便谢冕命人强行喂食,我亦会尽数吐出。
谢冕来瞧我时,我或抱着为谨儿缝制的虎头帽,或教那名为小灰的鹦鹉说话。
教它唤“阿娘”。
谢冕又一次欲给我喂食时,被我打翻了碗。
他眉眼阴沉,竟自己饮了一口,钳住我之下巴,欲强行哺入。
我挣扎间,狠狠咬破他之舌头,血腥味弥漫开来。
13
谢冕却未躲,我瞧他亦是疯魔了。
我口中血腥味弥漫,笑言:“谢冕,我竟以为你血是冷的呢。”
“那你当真是将你嫡姐爱至骨髓,不然她两次害你孩儿命丧,你竟不舍动她分毫。”
“并非你所想那般!”
谢冕低吼一声,整个人颓然萎靡。
他嗓音似被铁锈哽住,一字一顿皆滞涩难出:“阿芷,你告知于我,我当如何做,你方肯原谅我?”
我戏谑道:“那你便下去陪谨儿。”
谢冕默然不语。
我撇了撇嘴:“胆小之辈,那我便要嫡姐偿命。”
谢冕神色依旧纠结难定。
我亦不失望,因我深知他本就不会应允。
岂料,谢冕问我:“你此次如实相告,可是只要颜霜宁一死,这一切便可彻底了结?”
我予以肯定答复后,他言:“那你将此物吃下,待你有气力了,你亲自动手,我绝不阻拦。”
他言辞铿锵,然我不知是否为谢冕之缓兵之计。
但至少他愿放我出门了。
我遂开始好好用饭,精心挑选数把利刃。
“收手吧,阿芷!”
娘见状,仓皇哀求于我:“你若真动手被查出来,万一侯爷护你不住……”
我打断她言:“那我便下去陪谨儿。”
我漠然凝视着她。
“我孩儿之血债,自当由我亲自动手讨还,我要亲自剖开她之腹,细细寻觅,她将我孩儿藏于何处?”
“至于阿娘你,我知你胆小怕事,你且放心,绝不会牵连于你,我动手前会送你离开京城,你好生过活,莫要再归。”
言罢,我头也不回地离去,任凭娘在后面连声唤我:
“阿芷!阿芷!”
即便侍郎极力周旋,爹与嫡母仍被处斩。
侍郎公子依旧坚持要娶嫡姐。
只是,我等众人皆未能如愿以偿。
侍郎公子未娶到心上之人。
嫡姐亦未等到我亲自动手取她性命。
下扬州之客船,亦未等到我阿娘。
我准备动手前一日,颜霜宁被发现死于家中。
她中毒身亡,腹亦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死状惨不忍睹。
此案破得毫不费力,颜家一名老妾直接承认了罪行。
14
我随在裴冕身后,踏入那阴暗潮湿的大牢之中。
刚至关押着娘的牢房之外,便听得她怒声叫骂。
“我呸!人便是我杀的,还有何好审的,要杀要剐速速动手!”
“他们欺辱我,不将我与我的孩儿当人看,还不许我报复吗?”
谢冕的皂靴停驻在她眼前。
“为何要杀霜儿?”
娘放声大笑,唾了一口。
她抬起那满是血污的脸庞,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恨意。
压低了声音,恨意却愈发刻骨:
“我以为你是良善之人,可你竟跟着那些狼心狗肺之徒一同欺辱她。”
“你钟情清霜,那你便拿自己的命去救啊!我的孩儿凭何被你们这般欺辱。”
“她该死,就因她托生在主母腹中,便要拿我孩儿的命去填吗?她早该死了!”
我向来知晓自己是娘的软肋。
故而她不敢豁出去,亦无能力豁出去。
可我只以为自己能为了孩儿付出一切。
却未曾想过,若她知晓自己的软肋即将被逼至绝境。
一个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人,亦是能豁出性命的。
我步入牢房,唤了一声阿娘。
娘的身躯猛地一颤,满身的尖刺与防备,瞬间松懈下来。
她似欲伸手来触碰我,刚一动,铁链便哗哗作响。
于是我跪坐下来,欲如儿时一般靠进她的怀中。
可娘却连连摇头:“别,娘身上污浊。”
“不脏的。”
我紧紧搂住她的脖颈,闭上了双眸。
娘费力地抬起手抱住我,终是放声大哭。
“阿芷,我的阿芷,她已然够苦了,你们莫要再欺辱她了。”
“是我杀的人,我的孩儿什么都没做,你尽管杀了我抵命!”
她忽又哀求谢冕:“五年了,哪怕养只猫儿雀儿亦有感情了,她还为你怀过孩儿,我去死,过往之事便一笔勾销可好?”
“你好生对待阿芷,我求你好生待她,莫要再让我的孩儿哭泣了啊!”
她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弓着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却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面上。
我极想告知娘,我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我轻轻拍着娘的背,如她当年哄我一般哄着她:“娘,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谢冕许久都未言语。
娘本就筋疲力尽,昏死了过去。
我跪坐在地上,一点点擦干她脸上的血污。
谢冕忽然开口道:“妾为卑,嫡女为尊,以卑犯尊,十恶不赦,当受凌迟之刑。”
“那便劳烦你,此刻赐我娘一杯毒酒。”
“我娘胆小,又惧疼痛,她受不得凌迟之苦。”
到了此时,我竟十分平静。
“只是谢冕,劳烦你也顺便给我斟一杯毒酒,若我娘死了,我也不活了。”
“反正我早已不想活了,娘若死了,世上便无我在乎之人了。”
谢冕似气极痛极,咬牙切齿道:“那我呢?你当真也全然不在乎我了吗?”
我无动于衷,只是望着他:“那你救救我娘。”
谢冕又沉默了。
“你知晓的,她其实并无过错,不是吗?”
“她只是个母亲,她想护着自己的孩儿,她有何过错?”
“谢冕。”
我喉咙里涌动着一股铁锈味,一字一顿道:
“你告诉我,一个想护着自己孩儿的母亲,她有何过错!”
15
谢冕终是妥协了。
直至此时,我才肯信他之言。
他当真对我动了真心。
他求了太后娘娘,免去我娘死罪,改作流放之刑。
又在押送队伍中暗做手脚,对外宣称犯人病亡,将我娘秘密送往江南老家。
妥善安排了生活起居。
谢冕携我远远瞧见娘安好无恙,我心方彻底放下。
春日里的扬州,碧草如毯,杨柳似烟。
谢冕立于堤岸之畔,垂眸凝视着我:“就如你娘所言,往事一笔勾销,可好?”
我低眉顺目:“好。”
回京之后,我与谢冕竟如刚成婚时那般。
情投意合,两心相映。
似一切未曾发生过一般。
只是有时,谢冕望着我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不语。
某夜。
我又备下一桌酒菜,静候谢冕归家。
谢冕眉眼含笑,瞧着我为他斟酒。
“当真放下了?”
我举杯轻笑,花容绽放:“夫君,那些过往,莫要再提了罢。”
然谢冕却不肯罢休,直直盯着我:“阿芷,你真以为我不杀霜儿,是因爱她至深吗?”
“自刘大夫亡故之时,我便一直在思量,你要报复此事所有参与者,那么何时,会轮到我呢?”
“若宋霜宁亦死了,你下一个要除之人,是否便是我了?”
我紧握酒杯,不发一语。
谢冕却笑得愈发灿烂:“那罪魁祸首尚在人间,阿芷,你真未曾恨过我吗?”
他笑得越灿烂,眼中悲色却越浓重。
“我知自己犯下无法弥补之错,你骂我懦夫,骂我不敢下去陪谨儿,可我非不敢,只是我知若我这罪魁祸首都死了,你定也不会独活。”
“阿芷,你从未做错何事,我盼你好好活着。”
“我愿用一生来弥补你,可若你当真无法原谅我,那我便如你所愿。”
他目光温柔且释然:“我们一家三口,黄泉再聚。”
言罢便欲一口饮尽杯中酒液。
我浑身一颤,用力将酒杯打翻。
然谢冕却已将酒饮下。
“大夫,快唤大夫!”
我慌乱无措,谢冕却含笑望着我:“这不是你所求吗?阿芷。”
16
谢冕絮絮而言,道出当年旧事。
他言我每回给嫡姐送信,皆似受惊小兔。
有次他故意不接,我急得眼圈泛红。
“更似小兔了,我那时便想,你这般胆小,莫不是在府中受欺,若我娶了你嫡姐,便也将你要来,我定会好好护你。”
“可未曾想阴差阳错,太后赐婚,我其实颇为欣喜,然你嫡母道,霜宁悲痛欲绝,怕是连五年都难撑过。”
“那时我痛苦万分,我明知太后不会允我娶她,还放纵己心,我觉自己欠了她,故而你嫡母提出药胎之事,我虽不忍,还是应了。”
“一步错,步步皆错,后来,便成了如今这般,我明明一开始是想护你,到头来竟是我伤你最深。”
“如今罪魁祸首终要死了,你不开心吗?”
我胸口剧烈起伏,泪流满面,声嘶力竭道:“罪魁祸首非你,乃我自己!我恨自己竟信了你的鬼话,傻傻被你哄骗五载,甘愿为你诞下孩儿!”
“更恨自己明知你骗了我五载,杀了我们的亲生骨肉,可我竟……竟还是爱着你。”
我哭至没了所有力气,亦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我与谢冕相拥,静静等候死亡降临。
可却毫无动静。
谢冕胸膛发出闷笑:“阿芷真傻,你怎会觉得毒酒,能瞒得过我。”
谢冕言,他早把毒酒换了。
只是想赌一把,看我对他是否还有真心。
我愣了半晌,又哭又笑,气得连连捶打谢冕,欲从他怀中挣脱。
谢冕却不容我挣脱,似要将我揉进骨血。
“你终是说出来了,阿芷。”
“直至这一刻,我才终是相信,历经如此多事,我们还能继续前行。”
我哭累了,亦打累了,谢冕疼惜地吻着我的眉眼。
道:“此次,我们真的一笔勾销,从头再来,可好?”
“......好。”
此次,我与谢冕似当真解开了心结。
虽有时从梦魇中惊醒,我亦会哭着对谢冕连踢带打,咬牙切齿用最恶毒之言骂他。
甚至有一次用砚台砸伤他的额角。
他反倒一边龇牙咧嘴敷药,一边笑得畅快。
他望着我,眼神似我们成婚之初般亮晶晶:
“阿芷你可知?你打我骂我我开心得很,你若如之前般憋在心里,我才要怀疑,你到底能否真的原谅我。”
我又气又恼,咬牙切齿要他滚出去,今晚不许踏入卧房半步。
谢冕一边讨饶一边笑着离去。
第二日,我漫不经心逗着鹦鹉小灰。
谢冕又冒了出来:“教它说什么呢?”
“谢冕讨厌鬼!谢冕讨厌鬼!”
谢冕噎了一下,不满道:“阿芷,我送它时教的都是吉祥逗趣之言,它都被你教坏了。”
我甚为生气:“才没有,你给我等着,看我给它教会一长串吉祥话不带歇的。”
“行行行我等着。”
过了半月,我带着小灰寻到谢冕。
小灰嘴皮子甚是利索,我得意洋洋:“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我一抬头,谢冕亦在低头看着我,眼中深情似要溢出。
我却似被烫到一般,慌乱移开目光。
他握着我的手,低声道:“阿芷,你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要个孩儿可好?”
我冷哼一声:“那你可要卖力些。”
谢冕一愣,眸中光彩大盛,他抑制不住抱着我转起圈,任凭我怎么捶打也不松手。
“阿芷,我好开心!”
能说一长串吉祥话不带歇的鹦鹉,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饶有兴致欲见。
又是一年中秋宫宴,太后生辰。
谢冕一如往年,冥思苦想,要给最疼爱他的太后送何生辰之礼。
我提议:“要不带着小灰,让它给太后逗个趣?”
谢冕故作为难:“万一它当众说我讨厌鬼,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捶了他一下:“都说了把小灰教好了,不让它说的它不会说,要它说的它才说。”
“你自己送的鹦鹉聪不聪明,自己不知吗?”
谢冕笑着讨饶:“好好好,都依你。”
17
宫宴之上。
珍稀物件如流水般呈上,各位大臣与命妇的祝寿之语,一个接着一个。
待轮到谢冕,他刚起身站定,太后便笑着开口:
“你呀,也莫要再送什么礼物了,你与阿芷早日再诞下麟儿,让先帝有后,我便别无所求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默契地佯装未闻。
此言着实诛心。
先帝的皇子们内斗不休,自相残杀,甚至上演了逼宫之乱。
当今陛下乃早年间分封出去的藩王,算作先帝之弟,临危受命承继大统。
而谢冕不过是先帝一位公主的血脉后裔。
听闻太后与陛下早逝的母妃,当年在先帝后宫亦是势同水火。
造化弄人,如今竟成了母子。
可皇帝不愧是皇帝,仿若未闻此言。
还打趣道:“冕儿所带这鹦哥,可是特意调教过的,母后不让他展示一番,这小家伙怕是要憋坏咯。”
太后欣然应允。
鹦鹉果不负所望。
谢冕拉着我的手,一同站到大殿之中。
谢冕说了个引子,鹦鹉当即接了下去。
吉祥话儿一句连着一句,一口气说了两百余字,未有半分磕绊。
太后喜笑颜开。
殿内众人乐得配合,连连喝彩,气氛愈发高涨。
恰在此时,鹦鹉突然冒出一句:
“皇位不正,合该本侯爷继承大统才是!”
“皇位不正,合该本侯爷继承大统才是!”
第一遍,众人尚未反应过来。
鹦鹉又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刹那间,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冕脸色惨白,望着皇帝,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他刚要开口,我也随之跪下,痛哭流涕道:“夫君糊涂啊,我早劝过你不可有此妄念,没想到终究纸包不住火!”
我咚咚咚地磕头,额头很快肿胀出血,连声哀求:“求陛下开恩,夫君只是一时糊涂,他什么都没做,陛下念在昔日情分,从轻发落!”
我抬起头,对上谢冕难以置信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震惊,有痛楚,有愤怒,有悲伤。
可更多的,竟是一种释然。
仿若头顶高悬的宝剑终于落下,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后的释然。
他像是不认识我了一般,紧盯我的脸,一字一句道:
“阿芷,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我竟以为,你真的原谅我了。”
这便是男人吗?
如此自负。
伤我至此,竟还会信,我爱他的鬼话。
我从未原谅过谢冕。
难道只许他骗我?不许我骗他?
谢冕送我的鹦鹉,不愧是重金购回的。
着实聪明。
不让它说的话,当真就不说。
所以它再未说过那段谢冕与大夫的对话。
让它说的话,也只有接触到特定的讯号,才会说。
故而我训练它,对我特定的手势做出反应。
我一抬手,它便知晓,要说我教它的话了。
皇帝脸色不变:
“哦?我竟不知,冕儿的心思藏了这般久,要不朕起身,这皇位换你坐坐?”
谢冕的脸色简直惨白如死人。
他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解释:“陛下,臣从无此心,是颜清芷……是她因恨陷害我!”
皇帝饶有兴致地往前倾了倾身:“恨?你与夫人感情甚笃,这不是全京城皆知的吗?”
谢冕连连摇头:“不不,她恨我,因为我从一开始娶她就是为了她的嫡姐,她的心头血可以治嫡姐的心疾,却不能根治……”
这一次,谢冕主动地,当众说出了所有他干下的龌龊之事。
众人哗然。
甚至有夫人小姐,对着昔日这个受人仰慕的小侯爷,投去厌恶不耻的目光。
“臣以为,夫人已经原谅我了,臣没想到,她其实一直怀恨在心。”
我迎上谢冕复杂万分的目光,捂着心口,做出哀莫大于心死的姿态。
悲伤道:“确如侯爷所说,一切皆是我谋划的,侯爷是清白的,请陛下处置臣妾,放了侯爷!”
“竟有此事?那可有证据?”
谢冕僵住了。
曾经的他,为不留后患,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皆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涉及此事的人皆已死去。
我娘远在江南,亦无法立刻赶回为他作证。
如今的谢冕,自食恶果,百口莫辩。
18
沉默良久,太后启唇欲言,却被皇帝出声打断。
“事已至此,母后还要为他求情不成?”
“抑或母后也觉,朕这皇位来路不正,欲换他人?”
此言更为诛心,几近撕开那层母慈子孝之伪装。
太后脸色几番变幻:“皇帝,哀家绝无此意。”
她靠回椅背,刹那间似苍老数岁。
天子之威,不容侵犯。
无论真假,谢冕必死无疑。
皇帝冷哼一声:“平阳侯谢冕,大逆不道,褫夺侯爵之位,押入死牢。”
谢冕如丧家之犬,被侍卫押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我,哑声言道:“阿芷,我原以为,我们真能携手共度一生。”
“是我咎由自取,我在黄泉路上候你。”
皇帝目光落至我身。
我坦然迎之,静候死亡。
我心愿已了,无所畏惧。
只是对谢冕言黄泉路上候我之事,觉甚晦气。
一杯毒酒呈至我面前。
我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视线渐趋模糊,思绪亦越飘越远。
我从未想过轻易取了谢冕性命,那太过便宜于他。
而我若欲揭发谢冕之罪行,我信太后溺爱至此,定会设法保他。
且说不定,我连告发之机皆无。
只是,连累了小灰。
一只会说大逆不道之言的鹦鹉,定也难逃一死。
若真有来生,你便与谨南相伴。
一同投胎至我腹中,我定偿还所欠之恩情。
幸而,我未在黄泉路上遇见裴冕。
倒有个孩童欢欢喜喜朝我跑来,不料摔了一跤。
“娘,我等你许久啦!”
我心头一酸,连忙跑过去将他紧紧搂入怀中:“阿娘来了,莫哭!”
孩童破涕为笑:“那便不哭了,其实,小南骗阿娘,小南未等多久,嘻嘻。”
“但是,阿娘这般早便来寻小南,小南很生气。”
我原是手足无措,然很快,我理解了谨南之愤懑。
因我也瞧见了我娘。
她一改往日之谨小慎微,于排队投胎之人中左挤右挤。
新鬼们不满,她亦只是匆匆道句歉意:
“对不住啊各位,我女儿在前面等我呢!”
我盯着娘心口之伤痕,娘讪笑了一下:
“我不早些下来,万一你下辈子未能托生于我腹中可如何是好?”
一只鹦鹉跟在她身后扑腾着翅膀。
见我大叫:“阿芷讨厌鬼,阿芷讨厌鬼。”
可清了清嗓子又言:“哼,原谅你了。”
小灰落于我肩。
我左手挽着娘,右手牵着谨南。
“娘,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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