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那日,府里都在忙着迎接新夫人

发布时间:2025-08-27 17:31  浏览量:2

我离开那日,府里都在忙着迎接新夫人。

几个丫鬟对着我背影嗤笑:「她也配要名分?」

后来听说,新婚夜后少爷吩咐小厮:「把阿英叫来磨磨性子,改好了抬做姨娘。」

小厮满脸惊诧:「阿英?她半月前就赎身嫁人了。」

1\.

少爷还有一个月大婚时,我被传唤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向来以慈悲著称,每逢年节,甚至菩萨诞辰,都会给我们这些下人发赏钱。

可那件事之后,我才真正明白,再和善的主子,也是能一句话定我们生死的人。

走进正厅,不见老夫人身影,只有她最信任的张嬷嬷在。

「荷英来啦。」张嬷嬷笑着招呼我,「老夫人正在午睡,特意嘱咐让你先用些点心等着。」

我低着头,余光扫过桌上精致的糕点,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张嬷嬷上前来扶。

「老夫人院里佛光普照,」我伏低身子,「奴婢想在这里跪着,为柯家祈福。」

张嬷嬷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今日......你可要仔细回话。」那眼神里,分明藏着几分忧虑。

两个时辰后,老夫人午睡醒来。

踏入正厅时,她看见的是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的我。

「荷英丫头,在求什么呢?」

闻声,我立即转向老夫人行了大礼。

「回老夫人,奴婢在祈求少爷下月大婚顺遂,新夫人早日为柯家添丁。」

「起来吧。」老夫人拄着权杖轻点地面,「倒是个懂规矩的。可知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

我微微欠身,始终低垂着眼帘:「奴婢愚钝,请老夫人明示。」

「你在泽哥儿身边伺候三年有余,最是了解他的脾性。」老夫人缓缓道,「先前那贱婢的事,多亏你机警。」提及往事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我恭敬应答。

「下月泽哥儿大婚,该给他安排两个通房了。」老夫人尾音陡然抬高,「你在他院里最久,觉得哪几个丫头合适?」

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心头一紧。

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我咬了咬唇,轻声道:「奴婢以为,这人选需得符合三个条件。」

「哦?」老夫人眉梢微挑。

「其一须是家生子,其二姿色中上即可,其三......」我顿了顿,「绝不能对少爷存有爱慕之心。」

老夫人手中茶盏一顿:「前两条倒是常理,这第三条是为何?」

「通房不过是主子开恩给个名分。」我垂着眼帘,声音更轻,「若是对主子上心太过,轻则争风吃醋扰了主子兴致,重则离间了夫妻情分......」

话音未落,屏风后那片衣角忽然动了动。

我心头了然,那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谢琳,下月就要过门的表小姐。

2\.

「倒是难得你有这般见识。」老夫人的语气明显和缓了几分,「既如此,依你看府里谁最合适?」

我恭敬地报上两个老实本分的丫鬟名字。

「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办好了自有重赏。」老夫人说完,却迟迟不让我退下。

我心知今日之事还未了结,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我壮着胆子重重跪下。

「这是做什么?」老夫人诧异道。

我声音细若蚊蝇:「替主子办差原是奴婢的本分,本不该拿这个来讨赏......」话到此处,我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突然抬起头:「只是今日......奴婢想沾沾少爷的喜气。」

老夫人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双手猛地攥紧权杖,声音里淬着冰碴子:「哦?你且仔细说说。」

「奴婢想......赎身嫁人。」我声音发颤,「家中早年定的娃娃亲,本以为那人不是死了就是忘了此事,早已不做念想。没曾想上月那未婚夫竟寻来了,他虽身有残疾,却攒足了赎身银两......」我红着眼眶,「奴婢翻年就十八了,想为他留个后......」

我连磕三个响头,「求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我,沉默良久后,终是点头:「罢了,准了。」

我伏地叩首:「多谢老夫人恩典,奴婢感激不尽。」

老夫人招手示意我上前,从发间取下一支碧玉簪子递来。

那玉色莹润,怕是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

「泽哥儿做的混账事,我都知晓了。」老夫人叹道,「原以为今日你会为自己讨个名分,未料你竟自请出府。」

我连忙后退半步:「奴婢惶恐。少爷待下人宽厚,奴婢不过是侥幸得了伺候笔墨的差事,与旁人并无不同。这般贵重的赏赐,奴婢实在不敢当。」

老夫人目光中的审视终于褪去几分,多了些赞许:「收着罢。本想着等琳儿过门后,就抬你做妾室......」她将玉簪塞进我掌心,「既然你已有良缘,这便当作老身给你的添妆。」

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里衣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

老夫人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过我,实则字字句句都在试探。

她哪里是真要选什么通房?分明是在等我自投罗网。

我暗自掐紧掌心。

若方才当真不知死活,开口讨要名分。

此刻怕是早被拖出去,哪还能站在这儿听她「和颜悦色」地说话?

我双手接过玉簪,再次跪地叩首谢恩。

老夫人轻抚茶盏,缓缓道:「泽哥儿大婚在即,为免节外生枝,这件事就别让泽哥儿知道了。你这月仍留在院里伺候,谨慎些。待大婚那日,你便离府罢。」

「奴婢遵命。」我恭敬应下。

能得赎身已是意外之喜,多留一月又何妨?横竖快要熬出头了。

老夫人满意地颔首,我却瞥见屏风后那抹身影终于离去。

想必这位未来的少夫人,此刻也该安心了。

3\.

踏出老夫人院门时,日头仍高悬于空,照得我发凉的脊背终于有了些暖意。

我朝着佛堂方向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又拜,求佛祖保佑我方才许的愿能成真。

其实我骗了老夫人。

那两个时辰里,我跪在佛前只求一件事:

让我和弟弟都能活下去。

七年前边关战乱,全家就剩我和弟弟相依为命。

为了让他活命,我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记得分别那日,我死死攥着弟弟的手,最后只说了一句: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后来几经辗转,我被卖入了宁安侯府。

这侯府说来也奇。

老侯爷当年荒淫无度,差点把家业败光,还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丑事。

直到老夫人咬牙撑起门楣,又培养侯爷科举入仕,这家道才渐渐兴旺起来。

侯爷自幼目睹母亲受尽姨娘的气,立誓不让自己的儿女重蹈覆辙。

故而如今侯府人丁简单,除了大夫人,也就一个良妾和两个通房。

我入府后日子竟比想象中好过许多,甚至养出了几分血色。

每月领了月钱,我都仔细攒着,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弟弟团聚,买间遮风挡雨的小屋。

对我来说,这样稳定的日子,天天都是好日子。

比起逃难时的颠沛流离,在侯府浆洗衣物算什么?洒扫庭院又算什么?

就这样,我安安稳稳地过了四年,从浆洗房的小丫头,一步步做到了大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

那日,少爷院中伺候笔墨的丫鬟染了风寒,恰好我年幼时跟着秀才父亲启蒙识得几个字,便被临时调去顶替。

谁知这一去,竟是三年。

朝夕相对间,少爷对我渐生情愫。

我的活越干越轻松,反倒沾着主子的光,享了不少福分。

那时只觉得,自己真是命好,遇上了这般宽厚的主家。

记得那日少爷沐浴后唤我伺候,我只略一迟疑便应下了。

做个通房又如何?横竖能安稳度日便是福气,出府说不定日子更艰难。

三年来,少爷护着我,宠着我。

红袖添香时,他许下的诺言让我昏了头,竟真以为他将我当作了妻。

直到那件事发生,我才恍然惊醒。

这宅院的天,从来都是主子的。

而我,不过是个靠讨好主子过活的奴婢罢了。

4\.

我恍惚地回到少爷院里,草草用过些吃食便钻进书房整理笔墨。

白日里少爷去学堂,是断不会在府上的。

如今这最后一个月,须得格外谨慎。

既要将分内差事办妥帖,又要避开与少爷独处。

我仔细将少爷的画卷一一卷起,用绸带系好。

待整理到高处时,踩着凳子却一个不稳。

眼看要摔,却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爷将我横抱起,脸埋在我颈间,呼吸灼热:「阿英还在怨我?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为何要自己爬这么高?」

我挣开他的怀抱:「奴婢就是下人。」

他鼻尖轻蹭我耳垂:「好了阿英,别与我置气了。」

真是鸡同鸭讲,我只好转移话题:「少爷今日为何此时回府了?」

「就知道你记挂着我,」他忽然将我放在书桌上,整个人抵进我腿间,「你放心,我不会诓你的。等琳儿过门,我立刻让她抬你做妾。她性子最是柔顺,断不会像她母亲那般霸道。」

听到这番话,我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重重落下。

曾经的我多傻啊,竟还天真地以为他对我存着几分真心。

那日提起通房之事时,他仍是那句「再等等」。

如今想来,倒要谢他的薄情。

若非如此,但凡他在家人面前露了些风声,我今日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允诺离开。

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再也等不起了,我必须得离开少爷。

这些年一碗接一碗的避子汤,早将身子掏空。

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寿数都要折损。

于是我托每日来府里送菜的孙伯,给卢朝捎了个口信,问他先前说要娶我的话,还作不作数。

卢朝生来六指,被乡邻视为不祥。

原本只是太和医馆收留的杂役,却因天资聪颖,光靠听诊就能熟记百草。

李大夫惜才,破例收他做了入门弟子。

记得那日我去学堂给少爷送笔墨,正撞见他在巷子里被同门围堵。

许是见他像极了当年逃难时无助的我,便借着侯府的名头吓退了那些人。

后来我又在学堂遇见过他好几次来送六神汤。

上月他忽然拦下我,说我是第一个不嫌他六指的人,问我可愿嫁他。

只是我那时并未立即回应他,我尚对少爷存了一丝期盼,出府未必见得更好。

直到那日少爷又一次搪塞通房之事,我才找到卢朝:

「若你当真愿娶,不必攒赎身银,我自有积蓄。你只需出个人便是。」

我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若他不肯娶我,我便设法让少爷厌弃。

哪怕被发配去当个粗使丫头也好,只要不必再饮那碗避子汤,只要能在这深宅大院里苟全性命。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

今早去老夫人院里前,我刚得了他的回信:「随时可来」。

我此刻回想起来,后怕与庆幸仍如潮水般在心头翻涌。

我用力推开少爷的胸膛:「少爷,这青天白日的......」

少爷低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畔:「阿英何时这般害羞了?我们又不是没在白天......」说着便要吻下来。

我偏头躲开,心一横说道:「可我真的不想再喝避子汤了。」

此话果然扫了他的兴。

他脸色瞬间阴沉,宽袖狠狠一甩:「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这是有苦衷的!看来真是把你宠得不知分寸了!」

房门被摔得震天响,他临走时撂下话:「你若想不明白,就别来见我了!」

少爷只当我是恃宠而骄,用名分之事与他置气。

殊不知,我正是要惹他动怒。

他气性越大,这些日子便越不会召见我。

我越是能安稳地熬过这最后一月。

人一旦生出期盼,那念头便会如野草般疯长,从百倍到千倍到万倍。

而此刻,我心底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

我要离开这座侯府。

完完整整地、活着离开。

5\.

那日后,我与卢朝见了一面。

他带着银两来为我赎身,老夫人见他生有六指,生怕我反悔不走,竟连赎银都未收。

只说念我这些年尽心伺候,便将身契直接给了卢朝。

送他到偏门时,他立即将身契和银两都还给了我。

我只收下身契,把银子推还给他:「拿去置办间宅子罢。」

这些年攒下的银钱,本刚够赎身和买间小屋。

如今既侯府不要赎银,倒是省下一笔。

卢朝攥着银两,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红了眼眶:「田娘子,卢某实在......实在羞愧,竟还要用你的银钱置办这些......」

「既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将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塞进他掌心,「往后唤我荷影吧。荷英是入府时管家改的,如今既得了自由,自然该用回本名。」

他双手捧着荷包,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荷影......我定日日贴身带着。」忽然挺直腰板,声音发颤却坚定:「你且放心,我卢朝虽不才,但定会三书六礼,风风光光迎你过门。绝不让旁人看轻了你半分。」

我望着他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我也改了口,「阿朝,很开心与你成为一家人。」

这番话确是发自肺腑。

在宁安侯府,丫鬟们签的都是死契,根本没有自赎的余地。

我既无亲族帮衬,也无同乡照应,这世道险恶,就算我有银子,也寻不到可信之人前来赎我。

若非卢朝愿娶,我的结局恐怕只有一个死字。

少爷的婚期将近,府里一日比一日热闹。

众人争着干活出头拔尖,我这书房反倒清闲下来。

我如往常般,趁白日少爷不在时,在书房仔细擦拭着砚台。

忽然听见院外脚步声渐近,我慌忙将抹布塞进袖中,转身要出去避开,却见是洒扫的小丫头进来换熏香。

「阿英姐,」她压低声音,「少爷今早出门前吩咐,要你将那套《三经新义》找出来。」

「知道了。」我应着,心里却发苦。

这书明明是少爷日日带着,让我找,那分明是......

「还有,」小丫头欲言又止,「少爷说,让你找到后......亲自送去寝屋。」

我捏着抹布的手紧了紧。

果然,老天终究不会让我这般轻易脱身。

6\.

我躬身应是,待小丫头退出书房后,却只慢条斯理地挪到书架前。

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心里清楚得很。

《三经新义》根本不在架上,它此刻正躺在少爷的书包里,昨日还是我亲手收进去的。

掌灯时分,脚步声终于近了。

我佯装未觉,半个身子都探进书架深处,故意碰落几册无关紧要的杂书。

「阿英。」少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让你将书送来我的寝房吗?你在这干什么呢?」

我这才慌忙转身,袖口还沾着蹭到的灰尘,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惶惑:

「回少爷,奴婢......奴婢还在找。许是前些日子理书时放乱了地方,一时竟......竟寻不着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沉沉地压下来。

半晌,才道:「罢了,」随即话锋一转,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哼响起:「既是找不着,那便随我去寝屋再找找?」

来了!

心猛地一沉,我把头垂得更低,声音闷闷地挤出:「奴婢愚钝,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实在没脸去扰少爷清静。横竖是奴婢的错,今夜就是把这书房翻个底朝天,也定要替少爷寻出来!」语气里刻意掺进一丝负气的执拗。

果然,少爷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好,好得很!阿英,你如今是越发有主意了!」

他逼近一步,那华贵衣袍的下摆几乎要扫到我的膝头。

我死死咬着唇内侧的软肉,逼自己纹丝不动。

「既如此乐意翻找,」他声音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带着一种被忤逆的、居高临下的冷嘲,「那你就在这书房里,给爷好好地找!找不出来,便不必回去了!」

脚步声带着愠怒远去,消失在回廊深处。

直到听不见了,我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成了。

激怒他,让他觉得我是在赌气、不识抬举,远比任何借口都有效。

这最后一程,暂时躲过去了。

代价是,彻底惹恼了他。

7\.

少爷大婚的前一日,老夫人身旁的张嬷嬷在角门处截住了我。

整个侯府忙得人仰马翻,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我们二人的身影。

她的手指从袖中探出,飞快地将两张银票塞进我的袖袋。

「嬷嬷,您这是......」

「收着。」她打断我,略显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就当是老婆子给你添的嫁妆。」

我喉头突然发紧,垂着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张嬷嬷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你这丫头是个有福分的。那日我瞧着你那未婚夫,眉眼周正,是个靠得住的良人。老婆子我在这府里看人看了大半辈子,还没走过眼。」

我眼眶微热:「还得多亏嬷嬷那日提点,否则我怕是......」

「嘘!」她突然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是你自己悟性高。赎了身出去做正头娘子,总好过......」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像我这般,一辈子困在这府里。连生的闺女都逃不过为奴为婢的命。老夫人平日再疼她又如何?真到了要紧关头,还不是说杀就杀......」

我迟疑片刻,还是轻声问道:「月娘......如今可好些了?」

「那件事后,她整个人都痴傻了。」张嬷嬷叹了口气,眼里泛起泪光,「我舍了老脸求老夫人开恩,放了她奴籍回乡将养。」说着忽然笑了笑,「说来也是造化,回去后她反倒渐渐好了,如今在乡下过得自在,再不想着攀什么高门大户了。」

我握紧她的手,轻轻点头:「如此......便好。」

张嬷嬷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呢?最近可还做噩梦?」

我抿了抿唇,摇头道:「早就不梦了。」

「这就对了。」她欣慰地笑了笑,「那郝氏的事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何必总往自己身上揽?」她眼眶发红,「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丫头,出去后好好过日子。」

送走张嬷嬷后,我回到房中收拾行装。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

少爷赏的首饰体己,头面衣服,我都已经交给卢朝让他拿出去卖了换钱。

剩下几件旧衣裳,混着些零碎,包袱不大,一屋干净。

躺在床榻上,一夜无梦。

我没骗张嬷嬷。

自打我想通了不再自责,那个浑身是血的郝莺莺,就再也没入过我的梦了。

8\.

张嬷嬷待我,并非从一开始就这般慈爱。

我初到少爷身边时,她看我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审视,甚至隐隐透着敌意。

变故出现在那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姑娘身上。

郝莺莺,侯爷房里的通房郝氏的侄女。

她家里遭了灾,来京城投奔姨母,原本最是谨小慎微。

可一日,她失足落水后,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素日里最爱嚷嚷些「人人平等」、「买卖人口犯法」之类的疯话。

还总往少爷书房、侯爷外院这些不该去的地方闯。

那日侯府设宴,郝莺莺这般身份原不该入席。

她却执了幅词作闯进宴席,当众高声吟诵道:「但将千岁叶,常奉万年杯。」

席间众宾客皆惊,侯夫人当即变了脸色,拍案而起。

当今圣上早年弑兄夺位,前太子死之前曾诅咒他早死。

近些年来,圣上身子每况愈下,时常缠绵病榻,疑心病也随之越来越重。

凡是有人贺「万寿无疆」,他便会怀疑是在讽刺他活不长了。

朝堂上已有不少官员因类似的事被贬,这等敏感时节,各世家大族最是忌讳此类事情。

而郝莺莺竟在满堂宾客面前,高声吟诵贺寿诗。

这般不知轻重的举动,若被有心人利用,侯府怕是难逃责罚。

大夫人当即怒喝:「怎得让这疯妇跑出来了!还不快拖下去!」转头又对左右厉声道:「今日当值的,统统去领罚!」

她这一闹,连累她那当通房的姨母挨了三记板子,足足卧床一月才能起身。

而郝莺莺,大夫人命人把她关在柴房。

结果第二日人就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条写着「剥夺人身自由犯法!自由万岁!」

9\.

那日我正给少爷磨墨,忽听外头一阵骚动。

郝莺莺竟不知如何闯到书房,指着少爷的鼻子骂:「你们这些封建余孽!」

少爷脸色铁青,却反常地没叫人把她拖出去。

后来少爷觉得她性子新奇,与她走得越发近了。

她日日闹着要沐浴,少爷便赏了许多上好的银丝炭。

可她姑母郝氏院里只配了一个小丫鬟,烧水总要等上许久。

起初她还耐着性子等,后来竟对着那小丫头破口大骂。

我暗自叹息,这般性子实在难处,往后还是躲远些为妙。

直到那日,她与少爷云雨过后,少爷命我去送避子汤。

「我才不喝!」她轻蔑地瞥我一眼,「你懂什么?这古代所谓的避子汤,其实就是水银汤。喝多了不仅绝嗣,还会慢性中毒——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我闻言大惊,这汤药我已喝了近三年,难怪近来身子越发虚弱,月事也渐少。

若是再喝下去恐怕真会如她所说一命呜呼。

「你必须喝。」我强压着颤抖将药碗往前推了推,「少夫人过门前,断不能有庶长子。」

我静默地注视着她,心道看这情况免不了还要费些周折。

「罢了罢了!」她骂骂咧咧接过药碗,「在这鬼地方,生孩子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原以为她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没想到在生死大事上,竟比谁都清醒。

后来少爷对她的新鲜劲儿过了,渐渐不再理会她,我也没再见过她了。

随着那些赏赐的好炭、锦缎都断了,她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日日沐浴。

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

「没用的东西!你怎么只混了个通房?」她指着郝氏的鼻子骂,「连让我每天洗个澡都做不到!」

转头又骂伺候的小丫鬟:「势利眼的东西!见我没了好处,连热水都不肯好好烧了!」

那小丫鬟终于忍无可忍,将柴禾重重摔在地上:

「你可知烧一盆热水要费多少银丝炭?如今你的赏赐断了,按郝姨娘的份例,每月只得些寻常炭火,烧起来自然慢。况且灶上还要留炭做饭,若都给你烧了水,大家还吃不吃饭了?」

她越说越激动,索性将围裙一扯:「整日里把人人平等挂在嘴边,使唤起人来倒比正经主子还威风!郝姨娘再怎么说也是爷过了明路的通房,你呢?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姓人,也配在这里大呼小叫!」

这一通脾气发得让郝莺莺自觉讨不了好,便消停了下来。

可她安分了没几日,竟突然闯进正厅,高声嚷着自己怀了少爷的骨肉,侯府不能再如此苛待她。

彼时正值少爷与表小姐议婚阶段,表小姐的父亲乃圣上跟前红人。

这等丑闻若传出去,宁安侯府颜面何存?

大夫人当即命人将她拖下去,偏巧表小姐的母亲——侯爷的亲妹妹登门造访。

听闻此事,这位姑奶奶勃然大怒,立马唤来府医诊脉。

「确有身孕。」府医战战兢兢地回禀。

世家公子婚前有个通房本不算什么,可若闹出庶长子,那就是在打未来正妻的脸。

姑奶奶厉声要少爷出来给个说法。

而大夫人则是将火气尽数撒在了当日值守的张嬷嬷女儿月娘身上。

「废物!」她厉声呵斥,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连个疯妇都拦不住,要你何用?」说罢便要叫人将月娘发卖出去。

张嬷嬷当即跪地求情,头磕了一个又一个。

而老夫人,对这个从小将自己伺候到老的忠仆,竟别过脸去,连看都不愿看她们一眼。

我明白,她是想将矛头都转到别人身上去,这样她的宝贝女儿就不会追责她的宝贝孙子了。

原本,我只需等少爷回府,自会澄清郝莺莺每次都按时服用避子汤的事。

这趟浑水,我不必蹚。

可看着张嬷嬷额头的血迹,望着月娘呆滞失神的模样,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突然涌上心头。

我终是忍不住跪了出来:

「回姑奶奶的话,郝姑娘每次......每次都是当着奴婢的面喝下避子汤的......」

10\.

众人当即去郝莺莺房中搜查,果然在她床榻暗格里寻出了假孕的药粉。

大夫人震怒之下,下令将郝莺莺重责二十板,连同她姑母郝氏一并发卖。

行刑时,大夫人命阖府下人齐聚院中观刑,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人。

那腰粗的板子每落下一次,就溅起一片血沫子,看得人两腿发软。

平日里处置下人,多是罚月钱或关柴房,鲜少动板子。

可如今不同了。

为着彻底掐灭那些不安分的心思,为着震慑住底下蠢蠢欲动的人心。

府里势必要杀鸡儆猴。

这一番血淋淋的场面,效果惊人。

有几个年纪小的丫头,早已吓得捂住了眼睛。

连管事的嬷嬷们都白了脸色,手里的帕子绞得死紧。

而月娘更是当场吓到痴傻。

板子打到第十五下时,郝莺莺的裙裾已浸透鲜血。

她气若游丝地呢喃着什么,涣散的目光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可我却觉得她在直直望向我,唇形分明在说:「为何......害我......」

此后我夜夜梦魇,总见那日血腥场景。

少爷每每将我搂在怀中轻哄:「都怪我将那贱婢胃口养大了,竟让她生出这般大胆的心思,不过她贱命一条,死便死了,阿英莫再害怕了。」

他唇边噙着温柔的笑,可字字句句却如冰锥般刺骨,让我浑身发冷。

那时我才突然如梦初醒。

主子的恩威向来如此。

施舍时如同神佛降恩,要你感恩戴德。

处置时却如阎王索命,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我曾天真地沉溺在少爷的宠爱里,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些拈酸吃醋的任性,那些要他「今生只爱我一人」的痴话,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郝莺莺何尝没有受过少爷的宠爱,可她今天可以因「犯贱」被杖毙。

月娘更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吃穿用度比那些不得宠的姨娘还要体面,可主子一怒之下,也是说发卖就发卖。

明日,我又何尝不能?

我与她们有何不同?

我们不过都是主子眼中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罢了。

11\.

五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嫁娶。

侯府门前十里红妆绵延不绝,喜乐声震天动地。

少夫人谢琳的轿辇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入府时,我正抱着简单的行囊,从角门悄然离开。

卢朝早已在巷口等候。

我们径直去了衙门,他利落地帮我销了奴籍,又将准备好的婚书递进官署备案。

不过半日功夫,我便从侯府的奴婢,成了卢朝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领着我来到新置办的小院,是间临街的一进院落。

推开门,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

灯笼高悬,喜字贴窗,竟也布置得热热闹闹。

卢朝耳根泛红,局促道:「小影,这都是我亲手布置的。头一回做这些,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我抿唇浅笑,任由他牵着手走进正厅。

只见桌上整齐摆着合卺酒、喜糕点心、几匹上好的布料,还有一套鎏金首饰。

卢朝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影,这些是我全部的家当了。虽然寒酸,但我定会加倍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我重重点头,「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今晚我请了恩师来做高堂,还有左邻右舍,都来见证咱们拜堂。」他眼中闪着光,「来,还有一物要给你看。」

我随卢朝步入里屋,只见屋内竟也按着婚房的规制布置得妥妥当当。

床榻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梳妆台前还端正地摆着一套崭新的喜服。

我怔怔地望着他:「你一个男子,怎会懂得这些婚俗?」

他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我特意请教了医馆里煎药的嬷嬷。」

「哪有新郎官亲自操办这些的道理?」我眼眶微热。

「怎么没有?」他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别人家娘子有的,我的娘子一样都不能少。」

是夜。

我身着那套他精心准备的嫁衣,在红烛高照下与他三拜天地,共入洞房。

一夜旖旎,醒来后竟已是日晒三竿。

许久未曾这般安眠,只觉浑身松快,连呼吸都透着清爽。

枕边放着卢朝留下的字笺:「娘子安好,为夫先去医馆。灶上温着饭,记得用膳。」

我捧着字条,颊边不由泛起红晕。

用过早饭后,便开始琢磨起营生之计。

在侯府那些年,因少爷夜读不喜油腻,我特意钻研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