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侯爷12年,生了12个子女,我26岁时,他心头爱和离了,他说:你走吧
发布时间:2025-05-24 02:09 浏览量:3
跟小侯爷十二年,我生了十二个子女。
都说我得到的宠爱独一无二。
用最好的珍珠膏,一滴千金的木犀油堆满妆台。
只要我看一眼,第二天昂贵的丝绸珍宝就会送到我面前。
直到二十六那年,他的白月光和离了。
我也生了第一根白发,膏脂下的腹上也有了细纹。
他说:
「你走吧。女子青春短暂,我已给你选了个很好的主家,他子嗣单薄你擅生育,有了孩子他一定会给你个贵妾的名份。」
1
我离开时素钗布衣,只随身带了一个妆奁。
沈碧珠作为未来的侯府夫人,派了心腹嬷嬷先行入府查验婚礼布置。
那嬷嬷在花厅拦住我,目光落在我的妆奁上。
“世子府的物件都需登记在册,我家小姐的嫁妆三天前便已送来,若有缺失,老身实在不好交代。”
我没有回应,昨夜凌峻最后一次临幸我,逼得我嗓音嘶哑。
他毫不怜惜,仿佛那是最后一回纠缠,我昏去又醒来时,他仍掐着我的软肉。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迟迟,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房里的东西,你今早可以挑一件最喜欢的带走,权当添作嫁妆。”
可我已经选好了,我捧着这个他亲手打造的妆奁。
偏偏沈碧珠的嬷嬷故意刁难。
他却开口道:
“打开来,让嬷嬷瞧瞧罢。”
嬷嬷又道:
“不止妆奁,身上也得检查清楚,谁知道有没有藏东西,这胸脯鼓鼓囊囊的——不像是寻常模样。”
侯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眼神一沉,却还是顺从了嬷嬷的意思。
“既然如此,迟迟,你脱下外衣让嬷嬷查一查,免得坏了你的名声。”
可我这样的女子,还谈什么名声呢。
2
我母亲是位医女,曾为侯府的老太君诊治过三个月的病。
后来老太君病情复发,小侯爷亲自来寻我母亲。
可母亲已因难产去世,那时我才刚满十岁。
我口吃,性格怯懦,常被后母欺凌,甚至被按在水池里,用粗糙的布巾用力搓洗我冻疮溃烂的手。
“小贱人,是不是故意的?手这么粗笨,勾破了我的裙子,还弄脏了帕子,今天我非得剥你一层皮!”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尖叫,泪水不断滑落。
这时小侯爷一鞭子抽了过来。
他救了我,然后把我买了下来。
随后,他将我送去了庄子上,彻底忘了这件事。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
小侯爷的心上人已经嫁作他人妇两年,他却始终不肯成亲,也不纳妾。
京中传言他身体有恙,宗族蠢蠢欲动,打算另立继承人。
老夫人气急败坏,把府里、庄子上和人牙子那边挑出的年轻女子全都召进了府。
上百名女子等着他挑选。
老夫人恳求道:“只要你为凌家留下子嗣,日后随你自由,我不再干涉。”
小侯爷喝了酒,语气充满怨恨:
“若不是你当初嫌弃沈家门第,执意拆散我们,碧珠早已是我的妻子,何至于今日!”
老夫人气得直拍胸口。
“沈碧珠心术不正,装乖卖巧,娶妻当贤德,她担不起凌家主母之责!”
两人争执愈演愈烈。
老夫人甚至扬言要撞柱追随老侯爷而去。
小侯爷终于妥协,他扫了一眼院中的女子。
我一直望着他。
他也看着我,神情复杂。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母亲,那就如你所愿。”他唤我上前,“你,脱衣。”
众人围观,我只觉全身发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说脱衣,听不见吗?其他人,都转过去。”
那一天,我留下了,却也成了全院的笑柄。
我死死咬住嘴唇,背靠着粗粝的树干,赤裸着身子暴露在阳光下。
他却厌恶我的眼泪。
“你们这种女人,不都是为了钱主动投怀送抱的么?就算长得有点像她,也差得太远。”闭嘴,不许哭。”
后背一阵剧痛,伤口渗出血来,肌肤破损,就像当年继母对待我时那样。
我痴念了五年的那个人,竟然是这样的。
后来,我留在了府中。
第三次夜里他来我房中留宿时,望着我的脸,忽然想起我还没有名字。
“以后你就叫鱼珠吧。”
鱼目混珠,我是条死鱼眼,妄图冒充他心中珍贵的珍珠。
我轻轻摇头:“不,我有名字,我叫迟迟。”
他愤怒于我的违逆,狠狠惩罚我。
我疼得眼中含泪,却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叫迟迟。”
迟迟啊,那是你救我时给我取的名字,你真的忘了吗?
迟迟钟鼓夜,耿耿欲曙天。
意思是,只要等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
现在,我再也不愿在众人面前脱衣受辱。
跟随他十二年,我为他生下十二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五六岁的儿子。
今天他们也来了。
不,我不可以。
尽管他们从不唤我一声母亲。
侯爷一直告诉他们,他们的娘亲正在外头静养,很快就会回来。
如今,他们却将即将入主侯府的沈碧珠当作亲母。
见我抗拒,大公子率先冲上来:
“坏女人!碧桃姐姐说的,你每天花我爹很多钱,一滴头油就要一两金子!你还把一颗价值千金的珍珠磨成粉涂肚子!你现在一定还偷了我娘的东西!”
我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却是二公子。
他狠狠地捶打我的腰:“坏女人!嬷嬷说你勾引我爹,害得我娘伤心难过!你还想拿我娘的东西,打你!”
心口一阵阵发紧。
这就是我拼尽性命、熬过生死才保住的孩子。
这就是我在庄子里忍辱负重、独自承受才生下的骨肉。
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哟,怕了?抓得这么紧,看来这匣子是非查不可了!”
侯爷眼中也浮起一丝疑色。
“里面莫非真藏了什么?”他语气冰冷,“我既允你选一样带走,无论价值几何,自不会反悔。但若你贪心不足,行此鬼祟之事,岂不玷污我侯府清誉?”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来夺。
匣子跌落在地,滚出一个精致的蜀锦袋子。
嬷嬷喜形于色:“果然有古怪,这贱人竟藏了十袋!”
她打开一看,却愣住了:“怎么是香灰?”
一语落下,侯爷脸色陡变。
他知道那是什么。
十个锦囊,装着我失去的十个孩子。
我低头垂泪,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
凌峻轻叹一声,摆了摆手,不再追究。
“罢了,走吧。我知道你不舍得离开,可我和碧珠情意深厚,我欠她太多,理应好好弥补。”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去处,是碧桃的族叔,家中子嗣单薄。你善生育,只要生下孩子,沈家看在我面上,定会给你一个贵妾的身份。”
4
京城之中,赠妾之事并不稀奇,尤其在官场同僚之间更为常见。
但送一个已生养数子的妾室,却不多见。
至于送给未婚妻族叔的,更是闻所未闻。
大公子年长些,略懂事些,见我要走,拍手欢呼:
“太好了!坏女人终于要走了!我以后能天天吃紫薯糕啦!”
二公子也高兴地跳起来:“我也不用去练拳了!”
我天生易孕,第二个月便有了身孕。
可那时凌峻对我毫无情意,又怕沈碧珠知晓不悦,竟亲手灌我服下堕胎药,那孩子就这样没了。
之后接连几次,也都未能保住。
第五次时,老夫人终于发了狠,亲自将我接进府中,拖着病体照料我月余。
我每日为她煎药,她则替我挡下前来探望的小侯爷。
第五个孩子顺利降生,两个月后,老夫人也随之离世。
第六个孩子,也就是二公子,是在坐月子期间怀上的。
等发现时已月份不小,若强行用药,恐怕母子皆亡。
我最终保下了他,但也因此气血大伤。
孩子们自小体弱多病,为了他们的健康,我严控饮食,请嬷嬷日夜照看。
他们长大后,渐渐明白我的身份,便开始羞于承认我是他们的生母。
如今得知真正的母亲即将入府,两个孩子欣喜若狂,恨不得我立刻消失。
见我神情恍惚,凌峻开口道:
“行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语气复杂:
“迟迟,去了那边,切莫再任性。不是每个主人都像我这般好说话。你听话些,得空我也会去看你。”
我没理会,只是跪在地上,木然地将那十个散落的锦囊一一拾起。
我离开时,仆妇们低声议论纷纷。
“迟迟姑娘对侯爷一往情深,唉,往后日子不知怎么熬。”
“听说是沈碧珠提议将她许给自家族叔,这样一来,侯爷就算偶尔想起她,也不敢轻易动心思,沈家还能替她出头。”
“听说那户人家门户低微,家中姬妾成群,唉,她年纪也不小了,怕是不好过。”
“难怪她死抱着那些锦囊不放,摆明了就是不想走。”
“不想走也没用,她不过是个替身,只因脸庞有几分像沈碧珠罢了。如今正主归来,哪还有她的位置?”
“人家虽是二嫁,却未曾生育。她生了这么多,身子早已掏空,怎能与人家相比?”
“别说了,刚才那十个锦囊我都快哭了。唉,这命啊,她真是命苦,怀了十二个孩子,才活下来两个。”
我轻轻抚摸怀中的锦囊。
里面鼓鼓囊囊的,很好,一样都没少。
我不舍的,从来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侯爷。
而是这些藏在香灰里、攒下的无数珍贵珍珠与价值千金的金犀珠啊!
5
门口已有一顶青灰色小轿静静等候。
专为接妾室回去所备。
我步出府门时,门房因先前我冷脸相对,连送都懒得多送一步,冷冷甩下一句:“人到了。”
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沈家的轿夫打起精神,朝我看过来。
我也看向他们,轻声道:“几位大哥稍等片刻,我家姑娘说还有几句话要同侯爷交代。”
“你家姑娘?你是谁?”
“我?我是她的侍女。”我笑着将一把碎银递过去,“几位大哥辛苦了。”
他们果然信了,接过钱便重新蹲在一边等待。
我今日一身素衣旧钗,未施脂粉,哪里像是受宠的妾室模样。
凌峻一直以为我是在装可怜,想让他心软。
却不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几个轿夫果然没有怀疑,继续等着。
我又笑盈盈地开口:
“几位大哥渴不渴?前头有甜水铺子,我去给你们买些来,也顺便给姑娘添置点随身用物。”
他们听罢自是欢喜,连连点头。
我走到铺子前,扔下碎银,低声交代让他们稍后送去几碗甜水,便转身疾行,快步朝城外而去。
等这一天,我太久太久了。
筹谋多年,算尽一切可能,甚至不惜换了看门的人,失败过两次,赔上了两个孩子的命。
如今,终于成功了。
一切,终于可以重来了!
6
天色尚亮,我擦了把脸,从城北出发。
沿着地图所示,一直前行便是马蹄镇。
待到天黑人稀,我才走到短街尽头的茶铺。
一共三间屋,外头一个妇人在灶前烧水。
我轻唤一声春喜,她手一僵,惊喜地转过身,几步冲上来抱住我的腿:「迟迟!」
她将我迎进屋内,激动地引荐给丈夫后,第一件事便是关门取出了我的新身份文书。
「看,一切都按姑娘的意思办好了,名唤季扶盈。如今,您便是我从商州来的表姐。」
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
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新名字。
她抿着嘴笑,极力忍着眼泪,却还是滑落下来。
「表姐。」
「妹妹。」我也笑着应声,「谢谢你。」
「姐姐不必言谢。若不是当年姑娘救我,我早死在侯府了,哪还有今日安稳日子。」
春喜曾是我的侍女。
在我因害死第二个孩子被责罚时,侯爷买来服侍我。
她笨拙努力地照料我,却因我失宠,在府中举步维艰。
后来我早产失去了第三个孩子。
那日之后,侯爷不再叫我鱼珠,改称迟迟。
「既然喜欢这个名字,以后便用这个吧。」
从那时起,每失去一个孩子,作为补偿,他总会答应我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四个孩子没了,我当众用瓷瓶砸破春喜的头。
怒骂她是蠢婢克我,逼侯爷立刻将她逐出府去发卖。
管家本想将她许给自己愚钝的儿子。
我当场尖叫,说再不愿见她一面。
私下里,我却将多年攒下的珍珠交给她的竹马表哥,替她赎了身。
一场苦肉计,终未白费。
如今她生活安稳,夫妻和睦。
我喝了茶,用了晚饭。这一夜,没有半夜伸进来的冰凉手掌和粗暴的翻弄,睡得格外踏实。
粗茶淡饭,竟比往日山珍海味更令人安心。
第二日清晨,镇上已传开春喜念叨多时的远方表姐来了的消息。
有人听说我夫君亡故,怜惜地问我是否打算改嫁,还热心要为我做媒。
我笑着回道:「不了,来看看春喜,之后还得进城投奔亲戚呢。」
7
我要去见的是我的第二个婢女。
也是我用第五个孩子换来的,名叫夏果。
她口齿伶俐,反应敏捷,性子却耿直。因卖身葬父进了侯府,曾因不懂规矩被打得半死,被我挑中带在身边。
我一直很喜欢她。
怀第五个孩子那个月正值花灯节,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彩灯入怀。
小侯爷脸上也露出期待的神色,特意带我出门,允我在临街酒楼二楼凭栏观赏花灯。
后来他说要为我买一盏彩灯,却迟迟未归。
接着我便看见了窗外的沈碧珠。
侯爷跟了上去,沈碧珠步摇轻晃,快步避开,边走边流泪说道:
「侯爷自重,既然已有美妾和嫡子,何必如此纠缠?」
走时悄悄扔下了手帕。
侯爷几步上前捡起,神情恍惚地望着那方帕子。
我也望向窗外,转头问正好端果子进来的夏果:
「夏果,你喜欢花灯吗?」
她答道:「我不爱看花灯,我喜欢卖花灯。若不能卖花灯,别的也成。我最想开一家果子铺,配上茶饮,像我阿爹阿娘活着时那样,日子安稳又热闹。」
我轻声问:「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自己做生意,你可愿意?」
两天后,我喝下一碗汤,孩子再次没了。
我借机重罚夏果,说一定是她害我流产,坚持将她逐出府卖掉。
夏果脾气烈,当场顶撞我:
「不就是个通房丫头吗?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你不就是那天看到侯爷去找心上人不高兴吗?拿我撒气有什么用?你啊,连沈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我与她争吵不休,场面一度难堪至极。
小侯爷信了我真的厌弃她,依着我的意思打了她一顿,随后将她转卖出去。
春喜暗中出面找人接应,替她养好伤,还将我事先备好的一匣珍珠交给她作本钱。
如今的夏果,已是城中季氏小茶铺的掌柜。
我去时,她正忙得满头大汗地做果子,指挥伙计招呼客人。
小铺临街靠河,生意不算兴隆。
夏果一见到我,欢喜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抱住我,又亲又拍。
眼圈泛红,语气委屈巴巴:
「好姐姐,你终于来了。」
8
茶肆冷清,夏果端出自己做的果子。
我咬了一口,皱眉龇牙看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姐姐的钱,总想着省着花,这手艺也是跟姐姐以前学的,做不好——但卖得便宜,也能赚些小钱。」
说着,她眼圈泛红地看着我:「现在姐姐来了,可要帮我一把。」
「小傻瓜。」
我在茶肆住了下来,褪去脂粉,换上干净利落的衣裳。
铺子老旧,客人稀少。
我从袋子里取出珍珠,只卖了两颗,便足够翻新整修店铺。
然后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我做的燋酸豏、果木翘羹、水饭和各类果子,样样出色。
不出半月,茶肆名声传开,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茶肆热闹,消息也多。
晌午街边几个歇脚的车夫正在吃茶闲聊。
说盛安侯府丢了要紧东西,特意请了兵马司沿街巡查。
前几日还在城里找,这两天已经查到城外几条河去了,说是河道也要翻个底朝天。
我一怔。
莫非凌峻以为我投河自尽了?
可我出城时确实把外衣扔在了河边,倒也歪打正着。
另一人却摇头啐了一口:「呸,什么丢东西,分明是找人!我看啊,是侯爷发现未婚妻不是那么回事,故意拖延婚期!」
别人追问,他却又闭口不言。
夏果冲我眨眨眼,端了一碟果子送过去。
几句寒暄,三言两语间,更多消息便传了出来。
那车夫得意洋洋道:「你们那位盛安侯未来的夫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别看她长得像菩萨,其实心肠黑得很!」
「知道她为啥和离吗?根本不是自愿分开的,是被休的!沈家娘子不能生育,费尽心思也没怀上,偏又善妒,害死了家中唯一的庶子——最后赔了大半嫁妆,才对外说是和离!」
我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来了,是沈碧珠。」
9
原来今日本是亲迎之日,却被侯府临时延后。
沈碧珠竟亲自登门。
红妆白马,惊动全城。
她走到长街正中,还剩一半路程时忽然勒马停下。
身旁婢女捧着一支大红火钟,静静等候。
传话的人说,沈家娘子只等这红烛燃尽,若侯爷不来,婚事就此作罢,日后各不相干。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盛安侯与沈娘子情深意重,当年因长辈阻隔被迫分离,如今沈娘子和离归来,终于能再续前缘,怎料又生变故。”
“听说是沈娘子逼着处置一个通房丫鬟,还想夺了孩子,那丫鬟性子刚烈,爱慕侯爷一生,不愿改嫁竟投河自尽了,侯爷因此不悦,这才推迟婚期。”
“现在沈娘子不肯延期,非要侯爷表态呢。”
“哎,你们猜,侯爷会不会来?赌个十文钱!”
“嘿,肯定不会来。盛安侯哪是受人胁迫的人?再说那丫鬟才刚死,他心情正差。”
我也跟着下注,押了五两银子。
我赌他会来。
果然,在那火钟将熄之际,一身常服的凌峻策马而至。
他面容憔悴,神色疲惫。
沈家族兄笑盈盈地上前邀请他接亲。
凌峻停在送亲队伍前,眉头微皱,神情冷淡。
“阿碧,你这是做什么?”
沈碧珠声音委屈,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凌峻未动,她便主动拍马上前一步,越过了那道界限。
她眼圈泛红,语气哽咽: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说罢,袖中滑出一把锋利剪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意思是,若他不来,她便也不活了。
“你这是——”
“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脸面,不要尊严,只求履行我们的誓言。你不来,我愿自己向你靠近;但你要不要我,就由我自己决定去留。”
侯爷原本还有些恼怒,此刻却神色动摇。
他策马上前,握住缰绳,牵着她的马缓缓往回走。
夏果看出端倪,低声说道:
“寻常火钟外层蜡油没这么耐烧,她这逼婚准备得倒是周全。”
“我才不信她会寻死。上回小侯爷出征重伤生死未卜,她都没殉情,转头就嫁了人。”
风忽然吹起,掀起沈碧珠的面纱一角,露出保养得宜、圆润丰腴的下巴。
我轻笑一声,起身关窗。
只是这一声笑极轻,侯爷却似有所感,猛然回头,在人群中搜寻。
最终只余一丝失落。
若是找我,已无必要。往后余生,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11
我用赢来的银子置办了几身新衣。
送给茶肆里跑腿的三个小伙计。
这些孩子不过十来岁,因常年乞讨,瘦得皮包骨,看着还不如我那两个儿子健壮。
但他们懂事又勤快。
每天忙完活,晚上还去私塾先生那儿读书识字。
回来便围着我,一口一个“姑姑”地叫着,念书给我听。
夏果爱在前堂招呼客人,我则守着后院的小灶,养了两只猫和一只狗。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平静安稳,前所未有。
连我这副身子也丰润了些,脸色不再苍白,原本靠脂粉遮掩的气色,如今自然透出红润。
仿佛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第二个月,茶肆来了个熟人。
是我大儿子的婢女碧桃。
她从前总认为我不过是运气好,母凭子贵才得宠,没少在我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
这次是来为大公子买点心的。
如今她已改了名字,说是冲撞了侯府夫人的名讳,被强行更名为毛桃。
夏果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毛桃一脸愤懑,却不敢发作。
她向夏果一通抱怨:
“要说还是迟迟那会儿好,虽然有人说她是狐媚子,但从没见过哪个丫鬟戴朵花就挨打改名的。”
“现在府里简直没法过日子!我只是穿了一件桃红色衣裳,就被罚饿了两日。”
“侯爷又不管事!真是气死人了!”
她跺着脚,满脸懊悔:“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少说几句迟迟的坏话,至少她两个儿子还会替她说话,说不定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她说,我走后,侯爷起初以为我是逃了,还派人去我老家查过。
后来在河边发现了我的衣物,便沉默了许久。
回府时正遇上两个儿子嬉笑打闹,他当场一人踹了一脚。
然后他去了我住过的院子。
发现我什么都没带走,连那颗他亲手赠予、价值千金的夜明珠都未动,只带走了他亲手做的那个妆奁。
那一夜,他在院中站了很久。
出来后下令封门,不准任何人动屋里的东西。
我当日拿走妆奁,不过是为了方便藏珍珠。
其实珍珠粉敷面的效果,还不如寻常米脂。
毛桃继续说道:
“大家都说,迟迟对侯爷真是情深义重,饮食亲自动手不说,花钱也从不计较,哪像现在这位,成婚前还送礼讨好下人。”
“结果进了侯府第二天就开始查账,喏,现在连每日点心钱都要精打细算,我才舍了宝林斋,来你们这种小店买。”
“夏果,给我秤高一点哦。”
这倒不难理解,沈碧珠前一段婚姻亏空不小,自然要补回来。
夏果看了眼后厨,又问了一句:
“那两位公子近来如何?”
毛桃答道:
“自然是高兴得很,现在没人管他们了,夜里玩到子时才睡,白天日上三竿都不起,人都胖了一圈。他们现在只念叨着夫人比亲娘还好。”
原来他们其实都知道沈碧珠不是他们的生母啊。
原来只要放纵溺爱,就能换来喜爱。
我让新来的厨娘挑了些刚出炉的点心,端出去送给了她。
12
过了两日,快打烊时,毛桃又来了。
这回脸上赫然印着几道红肿的巴掌痕。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声咒骂。
原来今日是“我”的“七七之日”。
夜里侯爷喝了酒,走错了院子,进了我原来的居所,正巧撞见沈碧珠在院中翻查珠宝器物。
他竟将沈碧珠唤作我的名字,举止轻佻。
沈碧珠哭了一夜,无人敢劝。
次日清晨,大公子见门开着,兴冲冲跑进去,以为是他那“厚脸皮”的生母回来了。
沈碧珠羞愤交加,怒斥毛桃照看不周,命人重打了她几十个耳光,又拖下去狠狠责罚一顿,最后被发落到外院做事。
她满心怨恨。
“还不如当初也把我卖出去,好歹能寻条活路!”
“那个贱人平日浓妆艳抹,一早起来老态尽显,连义髻都不敢摘,头皮都看得见。哪里比得上迟迟姑娘的一根脚趾头!”
她边骂边哭,夏果因前头正有客人,胡乱拿了两盒果子把她打发走了。
回头便对我说:
“这毛桃隔三差五就来诉苦,实在不方便。姐姐要不要找个由头和她闹翻,省得再来添麻烦。”
我摇头。
“毛桃从前太得意,仗着与大公子的情分,把自己当半个主子,说话从不顾忌,连外人都不避讳。如今落了难,也不过刚开始。她啊,日子还长着呢。”
13
果然,自那之后,毛桃许久不曾露面。
又过了两月,我身上的旧伤总算养得七七八八。
每日以珍贵药材泡浴,三十日为一周期,如今皮肤柔滑如剥壳的鸡蛋。
我娘原是医女,除治病救人外,最拿手的便是各种调养方子。
若非如此,我在凌峻手下熬过十二年,怕早已形销骨立,哪还能活到今日。
当初得知沈碧珠和离后,我故意在侯爷面前露出伪造的细纹与白发。
他果然心心念念起记忆中的白月光,再无暇顾及我。
如今我重拾母亲遗留下的方子,又添了一颗犀角珠,在茶肆旁开起了脂粉铺。
一时间,生意火爆异常。
驻颜养肤的香膏脂粉如流水般送入各家宅门。
其中买得最多的,正是盛安侯府。
沈碧珠派来的婢女一个比一个丑陋。
只因她嫉妒成性,凡有些姿色的,都被她逐出府去。
生意太好,原料便跟不上了。
我托熟识的商行四处采购,专挑上等材料,并将要求写在文书之中。
其中一支队伍被派往我的老家。
后母一家靠着我娘当年留下的人脉,在县中站稳了脚跟。
见到带着京都行籍文书的采买人,她眼睛发亮,立刻接下这笔大单。
又有预付的银钱到账,她贪心作祟,仗着些本地关系,竟敢以次充好。
事情败露后,按文书需十倍赔偿。
她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情急之下,竟打算买凶杀人,销毁证据。
事发前还想打通县衙关系。
可县衙与京都行会早被我用半匣珍珠铺好路。
公堂当场对质。
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
14
我戴着帷帽走进大牢时,后娘和渣爹起初还装作无辜,说自己并不知情。
直到我摘下帽子,她脸上顿时露出惊恐,浑身发抖。
我那个唯唯诺诺的蠢爹,也一下跪倒在地。
他们喊着我的乳名:
「谨娘,你还活着?不是说你落水没了?你活着就好,快帮帮我们,你是我们女儿啊。」
我冷笑一声。
「女儿?我只知道我娘怀二胎时重病,有个在外面偷情的贱爹,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她命。难产时故意拖延,害得她一尸两命。」
「而娘?我娘早被你们这对恶人害死了,哪还有资格提她?」
「如今你们还想害我?这些方子都是给京中贵妇用的,你们敢掺劣质药材,是想我死吗?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两人拼命磕头求饶。
「我们错了!我们就是一时糊涂弄错了药材,我们给你补,最好的都给你补上!不要钱的!谨娘,求求你别生气,我们立刻把你娘的牌位供在家中,还有你的长生牌位,一日三炷香,早晚叩拜!」
我慢悠悠地伸出手,看着掌心。
后娘吓得一颤。
当年冬天我手上满是冻疮,她嫌我手裂脏了衣物,用粗布狠狠擦洗。
我爹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后娘的手,冲角落里那个傻儿子大吼:
「快来踩!踩她手!这个恶妇当年欺负你姐姐,大冬天让她手烂出血!」
那十五岁、成婚十二年的草包儿子一脚踩上去,后娘手掌顿时血肉模糊,惨叫连连。
我爹满脸谄笑:「谨娘,你现在好点没?你去跟那位贵人说说,饶了我们吧。」
我笑了笑:「舒服了些。所以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三个,可以有一个人活着出牢。谁出去,你们自己商量吧。」
我走出牢门时,里面已经打了起来。
后娘一口咬住我爹的手,生生咬掉一根手指。
母子先打爹,后来三方混战,仿佛生死仇敌。
夏果握住我冰冷的手。
「姐姐真的要放过这种人吗?」
我淡淡道:「原本他们罪不至死,最多流放三千里,名声尽毁。可如今,在牢里动手杀人——那就真是杀人了。」
后来,渣爹杀了那对母子,走出了大牢,却直接进了死囚监。
15
我重新回到京都后,行业会的几位头面人物接连登门拜访,态度恭敬殷勤。
夏果问我是否考虑婚嫁之事。
我摇头:「从前有个绣娘,技艺超群,名扬一方。当地典织官‘惜才’,将她纳为贵妾。自那以后,她的绣技与名声都成了那官员的私产,世人再提她,只称某某氏,没了名字。如今这些人对我这般殷勤,不过是想做无本买卖罢了。」
夏果用力点头:「难怪姐姐当初让我立了女户,日后真要成家,我也招赘!」
她如今越发干练,和新请来的掌柜一同打理铺子,日渐沉稳。
我已将厨艺教给了学徒,每日仅限量供应少数几样自制点心。
店名渐响,麻烦也接踵而来。
靠着周旋与分寸,勉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临近闭店时,前厅忽然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客人。
说要点一道我亲手做的蟹酿橙。
夏果心疼我今日操劳,正欲推辞,我却笑着答应下来。
片刻后,从后厨端出一碟,揭开盖子,里面却是滴酥鲍螺。
随行护卫皱眉道:「大胆,竟敢糊弄贵客?」
客人抬手制止,未发一言。
我微笑解释:「蟹酿橙是取新鲜蟹肉填入橙中蒸制,方才在后厨发现这批蟹已不鲜活,死蟹有毒,不敢呈上。」
客人用完后点了点头,随从放下一锭银子便离去了。
夏果进了后厨,又出来疑惑问道:「阿姐,那蟹不是还在动吗?你怎么说它死了?」
我捏着那锭银子,轻声道:「我想他再来。」
夏果微微睁大眼。
她还不知道,那人虽衣着朴素,但袍角暗纹金线绣的是天子专用的十二章纹。
「我们的铺子越做越大,等到足够引人注目时,就藏不住了。名气会变成肥肉,地痞流氓、贪官污吏都会来咬一口。靠周旋和讨好撑不了多久,我们需要一个靠山。」
夏果眨眨眼。
「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必须是女孩。」
「我不明白,姐姐不是说我们都要靠自己吗?为什么还要依靠男人?」
「傻姑娘。靠自己和善用资源并不冲突。男子靠师门、靠同年、靠上司结党营私,却从不觉得这是依附,反而理所当然。女人为何不能利用一切可能的资源?」
「我们最该做的,是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而不是女子的位置。弱者如何攀爬,我们就如何努力!永远别让《女诫》束缚了脑子,女人最大的敌人,是被驯服后的道德枷锁。」
「可是姐姐,若是未婚有子——」
我微微一笑。
「这个人不一样。而且,春喜给我的籍契,是个寡妇身份。忘了么?」
夏果张大嘴巴:「姐姐,你太厉害了。」
16
第二次,天子微服再来时,依旧没能吃到蟹酿橙。
今日他只带了一名太监,侍卫们散在街外。
他独自坐在窗边,神色淡然。
夏果笑盈盈上前:「客官来得正是时候,今儿我姐姐特地调了新茶饮呢。」
我端上鹌鹑馉饳儿,配以新制的茶酒饮品。
以浓茶为底,掺入西域烈葡萄酒,再加自养蜂所采的蜜与花露调和。
他饮下一杯,面色微微泛红。
目光带着几分诧异落在我脸上。
我笑着轻碰杯沿:
「郎君觉得这味道如何?可惜只有这一杯。」
他打量着我,片刻后,视线从茶杯移开。
我笑意更深,眼神迷离:
「郎君长得真像我一位旧人。」
太监低声呵斥:「放肆!」
我蹙眉,脸颊染上醉意:「说句真心话也算放肆么?你说是不是,郎君?」
那夜,我如愿以偿。
醒来时,天子早已离去,枕旁留下一枚玉佩与一匣金子。
17
我用那笔金子置办了新的门面和衣裳,连我的大黄狗都换了新窝。
自那以后,天子再未出现过。
可之前常来捣乱的地痞不见了,隔三岔五来蹭茶的行首也忽然销声匿迹。
原本打算涨房租的东家也闭了嘴。
一切顺利得诡异。
直到三个月后,茶肆迎来一位意外来客。
是侯府的总管,来得蹊跷。
他在门口徘徊许久,最终走进来说要一份东家亲手做的糯米滋团。
夏果没好气地说卖光了。
他又改口要点别的,只要是东家做的就行。
夏果冷冷回他:“什么都没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跨步而入。
是盛安侯凌峻。
半年未见,他瘦了许多,面色憔悴,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旧伤痕。
见到夏果,他似乎并不意外。
夏果转身要关门,却被他一手按住门板。
“昨日整理被打死的毛桃房间,掉出一盒果子,模样与迟迟以前做的一模一样。”
“我吃了一口,味道也是一样的。”
那盒果子已放了几个月,不知他是怎么尝出一样的味道。
难怪脸色这般难看,莫非是中毒了?
怎么没毒死?
18
凌峻目光扫过店内陈设。
「这色调是她喜欢的。这熏香也是她惯用的味道。」
他语气笃定,眼神却带着一丝慌乱。
「我去了马蹄镇,虽然春喜不承认,但有街坊见过迟迟,她没死,对不对?」
「她一定没死。她只是怪我,躲起来了罢了。」
他说着便要往里闯,口中唤着我的名字。
夏果怒声喝道:「我要叫人了啊!侯爷了不起吗?也不能强闯民女店铺!」
凌峻冷笑:「她是我的人,如何算强闯?我只是来接回我的女人。」
「不要脸!你说是谁的人就是谁的?!」
两个小伙计冲上来,用力往外推他。
就在这时,门外又跑进来两个孩子——正是老大与老二。
他们也拼命往里挤。
「我娘在里面是不是?你是谁啊,你让开!」
混乱中,小伙计被撞倒,四人一起摔作一团。
我从后堂走出,两个孩子一见我,立刻眼睛发亮,哭喊着扑过来。
「小娘!」
我走近,他们伸手要我扶,我却只扶起了自己的两个伙计。
两个孩子顿时委屈地哭了出来。
从前他们破点皮我都心疼得掉泪,如今看着他们胖了一圈、满身娇气的模样,我心如止水。
「找娘?你们娘不是在府里吗?怎的在外头乱认娘?」
「小娘,我错了,阿恒错了,弟弟也错了,你跟我们回去好不好?那个后娘一点都不好。我说她有白头发,她就打肿我的嘴。」
「小娘,我想你了,我想吃你做的雪霞羹和五肉羹。」
我冷笑一声。
「我是正经人家的主母,不是你们的小娘。」
我甩开他们拉住的裙角,向后退了一步,两个小伙计立刻挡在我面前。
凌峻自打我出现,视线就没离开过我。
看着我珠翠满头,衣着华贵,容貌已非昔日模样,他怔住了。
「迟迟——」
他眼中尽是惊艳与欢喜,几乎瞬间便泛起占有之色。
「你认错了。」我看了一眼更漏,语气淡漠。
「而且,我们已经到闭店时间了。」
我伸出手,在他满眼哀求与悔意中,淡淡一笑,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砰”的一声,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
19
凌峻不肯罢休。
「迟迟,开门。」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听话,开门,让我进去。」
夏果气得要去拿刀。
我示意她安心煮茶,稳住情绪。
外面的凌峻开始低声下气。
「我承认以前是我糊涂,我只是可怜沈碧珠。她冒了身败名裂的风险才和离嫁给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身边不能有其他女人。可你走那晚我就后悔了。」
「那日沈家轿夫说没见到你,府中人说你出了门,我只以为你被人牙子拐走了。你这样单纯,我怕极了,找遍了所有人市,又去了城外——」
「你可知道,我在城外河道边看到你外衣时是什么心情?我太蠢了,怎么竟会相信她比你还重要?」
他贴着门柔声求我。
「迟迟,别赌气了,跟我回去好不好?孩子们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我会给你贵妾的身份,碧珠也已答应。她人不坏,又天生不能生育,一定会善待你的。我们三个,一定能好好过日子。」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用力推门,门缝微微打开。
「迟迟,这半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我习惯了你,也只能是你——便是和碧珠在一起,我也只能把你想象成你。」
「你的院子我一直留着,一样东西都没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棵树,今年还开了花。你喜欢妆奁,我亲手做了许多个,都是为你做的。」
我转头问夏果:「茶煮好了吗?可以泼了。」
“吱哇”一声惨叫。
凌峻狼狈地退后几步,捂住脖子。
原来,他也会痛啊。
曾经那些日夜,屈辱、折磨、撕心裂肺的疼,他总说:
「疼吗?忍着。你现在享受的,本该是另一个女人的。你怎么会疼?你明明很喜欢。」
此刻,凌峻怒火中烧,脸色铁青。
「迟迟,你太不懂事了。今晚,我会好好教教你,让你想起从前是怎么做人做事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厉喝。
我先前派人请来的援兵到了。
「住手!」
来的是永昌伯爵府的世子。
还有一个身份——御前一等侍卫。
我认得他,他曾陪着天子来过这里。
原本就失控的凌峻,此刻彻底疯了。
20
他怒极拔剑。
「我说你为何不肯跟我走,原来是有人妄图夺我所有!」
世子怒喝:「凌峻,你放肆!」
凌峻冷笑一声。
「我乃丹书铁券的盛安侯,你不过一个未袭爵的世子,便是你父见我也要行礼,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染指我的人!」
他这是摆明了仗势压人。
「迟迟,你便是要选,也该挑个护得住你的。找个无权无势的软脚虾,除了让我生气外,毫无意义。」
话音未落,世子已然拔剑出手。
两人缠斗数合,胜负难分,四周人群哗然。
就在这时,老丞相气喘吁吁赶来,身上还穿着朝服。
「住手!」
我推门而出。
勋贵与文臣向来不睦。
凌峻怒火中烧,指着我大骂:
「迟迟,所以你不肯回府,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么大年纪,你也看得上!」
老丞相气得胡子直抖:
「凌峻!你找死!老——老怎么了?不到四十怎算老?」
「你还记得你儿子曾向我要过侍妾吗?如今你也想插一脚?」
老丞相脸色骤变:「闭嘴!我儿何时——我们是看扶盈姑娘聪慧能干,有意收为义女,对,义女!」
凌峻一怔。
「义女……若是义女,平妻之位也可考虑。迟迟,你是因为这个不愿回来?」
我冷冷看他一眼。
「我永不可能做你的妾。死了这条心吧。」
紧随其后的,还有大内总管。
凌峻这次不敢再狂言。
他盯着老丞相,咬牙低语:
「算你狠,连这种靠山都能搬来。但这事没完,我手里有她的身份契书!」
21
他当晚回家翻找契书,不料盛安侯府突发大火,烧毁了半座宅院。
契书、文册尽皆化为灰烬。
侯府上下乱作一团。
可凌峻竟还有闲心来找我。
前门进不来,他竟从后巷的狗洞爬了进来。
「契书虽被烧毁,但官府仍有备案,我已派人去取,片刻便到。」
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语气里带着几分哀痛。
「迟迟,我从前糊涂,被表象蒙蔽双眼。我竟不知,沈碧珠如此狠毒。昨夜大火时,她竟想趁乱将我们的孩子推进火中!还想杀你灭口!」
「我才明白,她根本不是什么不能生育,而是曾偷偷服药堕胎!在我面前装得贞洁无辜,连一根手指都不肯让我碰,实则早已怀过孩子!」
他苦笑着,眼中满是自嘲。
「我这一生,何其可悲,竟被这样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的脸是假的,嫁妆是假的,她整个人都是假的。当初母亲说她不行,我不信。如今看来,还是母亲看得准。」
「迟迟,母亲一向喜欢你。我相信母亲的眼光。」
「她不会抢你的正妻之位,迟迟,你说你不做妾,我知道了!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以宰相义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成为我的妻。」
他说完,见我沉默不语,忽然想起什么,径直端起我刚晾好的点心果子。
「以前是我不懂珍惜,总是挑剔这些甜食。你走后,我再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点心。」
他小心翼翼地吃着,眼神却满是恳求。
「迟迟,我吃完这些,你就跟我回去,好不好?」
点心现炸滚烫,他狼吞虎咽之下,鼻血都流了出来,却仍不肯停手。
「迟迟,跟我回去吧。你曾经住过的庄子,我已经重新修缮好了。你若喜欢,也可以住在那里。」
他神情哀切,说自己一切都想起来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我冷笑一声,缓缓伸手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
凌峻瞬间僵住,目光死死盯在我的肚子上,像是猛然惊觉。
「你怀孕了?!不可能!!」
他猛地暴起,面目狰狞:「哪个混账敢动你?!老子要撕了他!!」
22
就在这时,屏风后的软躺椅上一个威严的声音说。
「朕的。」
23
凌峻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片刻后猛然反应过来,几乎磕破了头,脸色惨白如纸。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砰砰”地在地上连磕数下。
额头瞬间肿起,血迹斑斑。
「陛下赎罪!微臣失言,微臣知错!陛下赎罪!赎罪!!」
他磕完头,膝行着靠近我,又要跪拜请罪。
原来道歉也可以如此真心。
比起从前的敷衍,这一回,倒是真有了几分诚意。
凌峻浑身颤抖,恐惧、痛苦与绝望交织,他颓然伸手想抓我的裙角,却被一道飞剑钉在地上。
世子带来了最新消息。
「凌峻见死不救,沈碧珠重伤后仍被囚于后宅,不得医治。臣恐其再害陛下与姑娘,擅自动手,请陛下恕罪。」
他这分明是公报私仇。那一剑正中凌峻右手手筋,整只手几乎废了。
天子淡淡开口:「知道了。」
凌峻被拖了出去。
天子垂眸看我,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
「想杀他们吗?」
他何其聪慧,早已察觉端倪。此刻不过是在试探我,想看清我究竟要借他这把刀到何种地步,也好决定如何处置我。
我跪下行礼。
「一切自有陛下圣裁。」
他看了我一会,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你愿意说。」
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审视、深沉、咄咄逼人。
凌峻毕竟是勋贵重臣,不可能因一两句话或一个女人便轻易处置。
我知道,这是天子给我的选择。
若我恨凌峻,可求他赐死。
若我对天子有情,也可求他接我入宫享尽荣华。
我再次叩首,声音平稳而坚定。
「陛下都会应允么?」
「君无戏言。柏安他们都可作证。」
我微微一笑,抬起头来。
「那陛下——能否封民女一个县主之位?」
本朝律例,唯有皇亲女子才可受封。
此举,等于是彻底断了我的入宫之路。
天子怔了一瞬,随即忽然笑出声来。
「有意思。」
我起身,转身端出那道他来了四次都没能吃到的蟹酿橙。
「毕竟,我不想我的孩子无名无分,做个县主的女儿,刚刚好。」
24
天子原本打算将我接入宫中,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让我认个心腹大臣做义父,便可名正言顺。
可我偏偏在那天故意暴露行踪,引得凌峻失控大闹。
事情闹得太大,整个京都都传遍了。
我曾是通房婢女,又育有一子,如今身份复杂,还带着寡妇之名。
即便天子对我仍有情意,
可言官御史环伺在侧,他那份情也远未到不顾朝局、掀起风波的地步。
如今,我又有了身孕。
天子子嗣稀少,再如何也不会为我冒一尸两命的风险。
我对凌峻的决绝退让,恰恰证明我对他早已无情。
世人总以为女子非得为爱痴狂不可,
却不知,我又不是疯了,怎会为了一个负心人耽误半生,甚至搭上余下几十年?
荣华富贵,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最终,那县主的身份,就这样妥妥地落到了我头上。
25
进宫谢赏那日,
凌峻的侯爵之位也被削去,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倚仗。
天子下令,由新科状元为我牵马引路。
从朱雀大街一路红妆铺展,仪仗绵延数里。
我神情平静,缓步走过长街。
夹道人群之中,凌峻伤未痊愈,血迹顺着手腕滴落。
脸上满是旧伤未愈的新痕。
昨日,天子特意命御医救治昏迷多日的沈碧珠,将她救了回来。
如今重伤在身的她,对凌峻恨之入骨。
昨夜便有凌府旧人悄悄来报:
「今日侯爷与夫人争吵激烈,一个要休妻,一个死活不肯,说要缠他一辈子。」
当时沈碧珠怒骂出声:
「你按七出之条要休我,说我无子?那你先睡得着才行!当初不是你千方百计娶我,半个京都都知道我为你情深义重,如今你怂了!真喜欢我的时候,什么门户都是假的!」
「若不是你,以我这容貌,怎会进不了宫?那个贱婢都能得天子宠爱封为县主,我若入宫,必是贵妃!」
凌峻气得发抖,咬牙切齿:
「分明是你主动贴上来,朝夕相伴、诗词唱和,连掉进水里都被我抱过摸过,却装什么贞洁烈女骗我!我这一生,就毁在你手里!」
沈碧珠冷笑反讽:
「最爱?只有喊着她名字才能行房的最爱?好啊,现在给你机会,我就改名叫迟迟,你现在能让我怀上孩子吗?」
相见如仇,彼此憎恶。
却被圣旨强命不得和离,须恩爱终老。
我尚未走完仪仗,人群中忽然喧哗四起。
沈碧珠来了。
她戴着锥帽,遮不住满脸烧伤,冲上前狠咬凌峻受伤的右手。
「陛下说了,你要好好照顾我,要你爱我,你敢不遵?」
凌峻反手一掌甩在她脸上,怒吼:
「贱人!陛下还要你替我生子,你能生得出吗?」
沈碧珠嘶吼反击:
「我和你拼了!反正你也用不上,我留着它有何用!」
她猛然挥簪刺向凌峻下身。
一只精致妆奁掉落,内中全是过往书信,随风洒落满地。
挣扎中,她的锥帽跌落,露出毁容的脸。
孩童惊恐哭泣。
曾经街头传为佳话的一对璧人,如今成了恨不得对方死的怨偶。
就在这时,沈碧珠忽然看到了我。
眼中腾起滔天恨意,她猛然朝我扑来,嘶声尖叫:
「还我的脸!那是我的脸!我才该这么好看!这才是我!」
我轻轻抬了抬手。
无需多言,她立刻被兵马司护卫拖走,狼狈不堪。
番外
很久以后,女儿已经六岁了。
开始启蒙。
我依旧在京都养着这两个小小的铺子,长居封地, 每年回去一两次,偶尔去做些果子。
逗逗晒太阳的懒猫和屁股摇成竹蜻蜓的狗子。
夏果成了亲,生了一对龙凤胎。
春喜的三个孩子长大了, 有一个读书特别厉害。
和店铺之前的两个小伙计一样都中了秀才。
剩下不爱读书的,便经商。
我心中无事,反而只觉岁月漫长,日日轻快。
很久没有听见凌峻和沈碧珠的消息。
只听说这两人日日打架,但谁也弄不死谁。
忽然茶肆进了人。
我头也没回。
「今日休客,不卖啦。」
不远处的小几案上有人放下了两碟彩旗蜜糕。
我回过头时, 只看到两个纤细瘦弱的少年,跪下头, 磕了一个头。
然后低头沉默走了出去。
六年来。
年年如此。
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但我如今只有一个叫我娘的女儿, 再不会变。
我让夏果来。
「取那些剩下的珍珠, 送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珍重以后不必再来了。」
那些锦袋的珍珠还沾着我曾经祈福祈祷的香灰。
一颗就足够他们生活下去。
珍珠送出去, 外面不一会就传来压不住的哭声。
然后一声声重重的磕头声。
「娘,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恒儿/元儿走了。」
大黄被吵醒, 嗷嗷叫起来,第一件事先走到了女儿身旁,看见无事, 才安心警惕看向门外。
门外,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正是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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