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他从年少落魄到权倾天下,他却将我的庶妹抬为平妻,抄我家满门
发布时间:2025-08-04 16:44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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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日后会权势滔天,我依旧打算向他退婚。
重活一世,我不但要退掉这门婚事,还做出了和前世相同的举动。我望着被罚跪在雪地中的瘦弱少年,狠狠踩上了他的手。
镶嵌着鲛丝银珠的鞋子,就踏在他冻得干裂的手上。
他的脊背虽瘦削却笔直,仿佛刀都无法将其折弯。
他的目光从那只鞋子缓缓移到我的脸上,那一眼宛如寒夜中最冰冷的雪,蕴含着如同孤狼一般的凶狠。
他冻得嘴唇发紫,雪花落在他尚且稚嫩的眉眼间,此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样将喜怒隐藏,紧咬着牙,隐隐透露出屈辱。
这一年,沈归迟十七岁,家道衰败,历经千里赶来上京参加科考,一身破败地拿着婚约来到我家。
父母和哥哥周到地收留了他,只是绝口不提婚约之事。
我年仅十五,娇纵任性,实在无法忍受要嫁给一个如同乞丐般的人,便找借口罚他跪在雪中。
这一跪让他记恨了我一辈子,等他权倾朝野后,抄了我家的府邸。
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少年,只记住别人的恶劣,丝毫记不得他人的善意。
他认为我家对他的收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而我这个看不上他的未婚妻更是歹毒。
他心中有自己倾慕的白月光,正是我从小就看不顺眼的庶妹。
前世我罚沈归迟跪雪后不久便后悔了,急忙拿了药赶回去,却看到我的庶妹满脸笑意地为他上药,我便转身离开了。
他科举高中时,在大殿上向皇上请求旨意,称婚约不宜随意废除,于是便以平妻之礼迎娶了我的庶妹。
新婚之夜他没有来揭开我的盖头,此后也未曾踏入我的房门。
敌寇抓走了我和庶妹,要求用十箱金银来交换。
他却只送来五箱,说只要一位夫人就足够了,就连敌寇都怜悯地看着我。
其实这些原本都不算什么,只是我做错了两件事。
其一,我年少无知、行事莽撞,初次见到沈归迟时就让他下跪;其二,后来我深深爱上了沈归迟。
有了这样糟糕的开端,后续的故事又怎能圆满呢?
我曾为他千里奔波寻找良医,动用家族势力为他招揽人才。
沈归迟却嘲笑我见风使舵、唯利是图,我只能闭上眼睛,干涩地回应“是啊”。
我只剩下一颗赤诚之心,然而这颗心却被肆意践踏、撕得粉碎,我只能将它好好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探。
庶妹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我面前,她凑近我,面带笑容,既埋怨宋家将我视作掌上明珠,又忍不住暗自得意,得意于自己多年的谋划。
她说:“姐姐,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她故意在我面前摔倒,沈归迟给了我一巴掌,孩子早产,长得很像他。
从我嫁给他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将自己所遭受的羞辱千百倍地还给了我。
但他觉得还不够,在我嫂嫂刚生下小侄儿时,已位居高位的沈归迟抄了我家满门。
我跪着求他,他捏住我的下巴轻笑,就像当初在雪中初次见面时一样。
我咬舌自尽,却看到他惊愕地瞪大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鲜血沾满他的手掌,他颤抖着将我抱住,脸上的嘲讽和轻蔑还未完全消散。
他最看不惯我骄傲的样子,因此用尽手段剥夺我的依仗,看到我卑贱如狗,他想必内心畅快。
只是我的一生,终究充满了失意。
我曾无数次设想,如果能够重来,初次见面时我一定不会如此鲁莽傲慢,我会柔声细语、面带微笑。
像我庶妹那样虚伪一些,或许就能赢得他的欢心,得到我日夜渴望的东西。
我反复思索,可当真正重来一次时,我还是再次踩上了他的手。
沈归迟,根本不值得我对他那么好。
十七岁的沈归迟抬头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雪花,他咬着牙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宋小姐,莫欺少年穷。”
我当然清楚。我与他对视,缓缓移开了脚,重新打量着他。
这一年的他穷困潦倒,寒冷的天气里连一件棉袄都没有。
但就是这样的人,无需三十年,只需三年,便能登上权力的巅峰。
我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对不起。”
沈归迟愣住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棉絮。
兰因絮果,原来,我和沈归迟之间,从来没有美好的开始,只有如飞絮般的飘零结局。
“对不起让你下跪了。是我脾气不好,太过蛮横。
如果你不开心,我跪回去也可以。
总之,都是我的错,我并没有看不起你。”
上辈子一直愧疚于心的道歉,我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这错误折磨了我一辈子。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那样的初次见面,我和他或许不至于走到那般田地。
“可是我今年才十五岁,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你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
与其让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痛苦一生,不如退掉这门婚事,你觉得呢?”
我听不到风声了,眼前跪着的少年微微仰头,脊背依然挺直,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
他平静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一时有些恍惚。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上辈子我花了好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姿态太高才让他厌恶。
于是渐渐收敛了性子,努力做他的贤妻,为他安抚下属、助力他仕途顺遂,那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宋家人向来虚伪,其中,就属你宋雁书,最让人恶心。”
我从未让他开心过,得到的只有他的厌恶。
谁能料到,重活一世,十七岁的他会这样问我呢?
我回过神,看着跪在雪中的少年,从白狐毛镶边、温暖柔软的袖筒里伸出手。
穿过如飞絮般的雪花,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他愣住了,我摸到的是一片冰凉。
原来这场雪,如此寒冷。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廊柱后面藏着一抹粉色身影,正是我的庶妹。
她从小就喜欢和我争抢东西,却从未赢过。
上辈子的沈归迟,是她唯一胜过我的,我因此输了一生。
雪中偶然相遇并帮助彼此的场景,真是天赐的美好姻缘。
上辈子或许是我阻碍了他们的婚约,这也算是沈归迟如此恨我的一个原因吧。
我轻轻拂去他肩上的薄雪,他依旧直视着我,不肯低头,仿佛在等我一个答案。
我思索片刻,指着那边的庶妹,笑着说:“你可能喜欢她那样的。”
他问:“那是谁?”
我回答道:“我的庶妹,宋盈。”
她的名字十分动听,上辈子他为她修建了一座盈月馆,馆中有水潭,可以倒映出一轮巨大的明月。
我得给他们留出相处的时间,于是准备告辞:“你不用再跪了。
退婚的事,我会自己向父兄和族老请罪,你不用担心坏了自己的名声。
我会吩咐宋府的人,你还可以安心住在这里,没人敢怠慢你。”
沈归迟沉默了许久,我正要带着侍从离开,雪花如棉絮般飘落,这辈子的缘分可能就此终结。
就在我和沈归迟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竟大胆地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腕,似乎怕弄脏了我,只是用几根手指虚握着。
雪花落在年少落魄的他身上,他垂下眼睛,声音沙哑地问道:
“官至一品,拥有万顷良田,才能配得上宋小姐,是吗?”
我的婢女小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把拉开他拉着我的手,替我骂道:“国公府的大小姐,平日里上门提亲的哪个不是王孙公子?
我家小姐,就算配天上的月亮也绰绰有余。”
宋家上下都把我当作珍宝,对于突然上门寻求帮助的沈归迟,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心里总归不太舒坦。
父亲看出他前途无量,却对我说,沈归迟并非合适的人选。
他年少时历经苦难,心气不比我低,我和他在一起恐怕会成为怨偶。
我当时不信,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我扶住小眠的手,她便乖乖退后,不再言语。
我说:“不是。”
沈归迟愣住了。我继续向前走去。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我没有骗他,我想要的不是他官拜一品,也不是万顷良田。
我只希望我的意中人能好好珍视我的一颗真心,仅此而已,可上辈子他没能做到。
2
雪悠悠地下着,并不算大,我嫌拿伞麻烦,没让小眠撑伞同行。
谁料在路上和沈归迟起了些波折,耽搁了些时间。
等赶到母亲住处时,肩头和发间都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母亲瞧见我这模样,赶忙招呼婆子过来,为我脱下大氅,又递来一个银丝袖炉让我暖手,随后把我拉到身边,推过来一盏热牛乳。
“冷不冷呀?雪虽说下得不大,可也该让丫鬟撑伞嘛,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母亲嘴上是在责备,可那满脸的关切却是藏也藏不住。
“冻不坏的。”我话音刚落,喉咙却突然一紧,忍不住轻哽了一下。
我慌忙端起那盏热牛乳,抿了一口,借着升腾而起的热气,遮住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此时的我,是宋家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哪怕只是淋了这点雪,家人都心疼不已。
可后来的某一年冬天,我为了沈归迟千里奔波寻医,途中连人带马迷失了方向,差点就冻死在茫茫雪地里。
那时候,再没有人像母亲这样关切地问我一句“雁书,冷不冷”。
母亲伸手细心地替我整理好鬓边一缕晃悠的碎发,轻声说道:“沈家送来的那封婚书,不算数的。
回头我和你父亲再商量商量,肯定会把这门亲事妥善解决的。”
我和沈归迟的这门亲事,是祖辈定下的。
只是如今沈家家道中落,只剩下沈归迟孤身一人。
要是宋家这时提出退亲,难免会被人指责嫌贫爱富,坏了父亲半辈子积攒的清名。
“雁书,母亲只盼着你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那温暖的触感让我愈发觉得眼眶酸涩。我努力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我不在乎什么如意郎君,也不奢求一生平安顺遂,只希望宋府能够安稳太平,不要再遭受前世那样的无妄之灾。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今天是冬至,本应该好好操办一番的,就因为沈家那孩子的事儿,府里上上下下都没了心思,这事也就搁置了。
你哥哥一大早就去城外练兵场练武了,估计是在那儿发泄心里的烦闷呢。
整个府里看着都冷冷清清的。”
我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着问:“今天是冬至?”
我这才猛然想起,今天竟然是冬至。
上辈子的这一天,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今圣上的胞弟陆渊奉命出京,途中遭遇了埋伏。
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不幸瘸了一条腿。
哥哥得知消息后匆忙赶来营救,由于事发突然,没做多少准备,结果也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
原本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少年郎,从此只能缠绵病榻。
沈归迟出现的这个冬天,宋家就是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氛围中度过的。
人们都骂沈归迟是个扫把星,在家里克死了父母,来到宋家,又害得宋家的公子遭遇灾祸。
我放下茶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已经换上了盈盈笑意。“母亲,我想出城去看看哥哥。
您让人给我准备些哥哥爱吃的元宵,他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好,我去陪陪他。”
我从小就在家里备受宠爱,这种小事母亲自然不会拒绝。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在雪已经停了,但还是皱着眉头说:“这天儿这么冷……”
我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还是耐着性子哄着母亲。
好说歹说,母亲终于点了点头。我立刻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我没有选择坐马车,因为马车速度太慢。现在已经过了正午,我清楚记得,天色渐暗的时候,哥哥浑身是血地被送了回来。
要是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我有一匹心爱的马,名叫逐雪,它全身雪白,奔跑起来如追风逐月般迅速。
我先派了最得力的侍卫前往兵营报信,而我则要先去追上陆渊。我欠陆渊一条命,这次一定要还给他。
北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骑着逐雪飞奔过京城街道,又冲出城门,朝着十里亭的方向疾驰而去。
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刺痛着我的胸膛,可我顾不上这些,不断扬鞭策马,只为了能快一点。
上辈子,圣上因病驾崩后,幼帝年仅三岁,陆渊出任摄政王。
他和沈归迟一同稳住了朝纲,可两人关系却势同水火,宛如针尖对麦芒。
陆渊瘸了一条腿后,总是冷冰冰地跛着脚出入朝廷,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
而我,曾经还当面嘲笑过他是“瘸腿王爷”。
然而,正是这样的他,在我和宋盈同时被敌寇抓走,沈归迟只送来五箱金银的时候,一箭射杀敌寇,救了我的命。
我向来恩怨分明,上辈子没机会报答他就含恨自缢。
如今重活一次,我一定要让他双腿健全,依旧尊贵无比,不再被人嘲笑身体残缺。
寒风刺骨,这一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城郊的道路上已经不见行人踪迹,阴沉的天空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
我拼命赶路,娇弱的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舔了舔嘴唇,已经尝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这一路被寒风吹得脸颊生疼,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好。
终于,远远看到十里亭就在前方,亭中有几个人正在休息,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十里亭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贼人埋伏的地方。
狂风中,我的衣衫随风飘动,鬓间的银钗叮当作响。
我翻身下马,却发现亭前有一个人正靠着柱子,静静地看着我。
他身着紫色长袍,腰束玉带,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渊”字。
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有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边,随着风轻轻飘动。
陆渊长得十分英俊,眉毛修长飞扬,眼睛狭长而锐利,此刻带着几分不羁和肆意。
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优美的薄唇,尽显少年的风流倜傥,哪怕是在寒冷的冬日里,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勃勃生气。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以前见过的陆渊总是阴沉着脸,手段狠辣强硬。
没想到,在他还没断腿之前,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旁边的亲信在这荒郊野外突然见到一个年轻女子,也觉得十分新奇。
他们看看我,又看看陆渊,惊讶地说:“小王爷果然魅力非凡,咱们出京这么远,还有贵家小姐急匆匆地赶来相送呢。”
陆渊微微扬起下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转身从逐雪身上取下一个食盒,走上前几步,假装害羞地用手掩住脸,说道:“今天是冬至,王爷肯定还没吃到元宵。
我特地赶来给王爷送些元宵,也算表达我对王爷的一点心意。”
说到最后,我又向前走了两步,把食盒递向陆渊。
谁知道脚下一滑,踩在了雪上,我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陆渊怀里扑去。
他眼疾手快,伸手扣住我的手臂,让我无法再靠近分毫。
陆渊咬着牙说了一句“姑娘自重”,然后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兴致勃勃看戏的亲信,那些人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我趁机压低声音说:“有毒,有叛徒,有埋伏。”
陆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前世他瘸腿,一是因为亲信中出了叛徒,在背后偷袭重伤了他;二是因为中了毒。
那毒原本并不致命,只是在运功的时候才会发作,毒素侵入全身经脉。
前世为了帮助沈归迟,我对这些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最初解毒的方子都知道。
没想到,如今反倒帮了陆渊。
他微微垂下眼帘,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袖中隐隐露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仿佛下一秒就要割破我的喉咙。
我迎着他的目光。
那我精心做的这碗元宵,您多少吃一些,我以后就彻底断了这份心思。”
我打开食盒,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自己先拿了一个白白圆圆的元宵放进嘴里,说:“无毒。”
我赌他会相信我父亲,相信宋相国的为人。
他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轻笑一声,接过我手中的食盒。
有亲信想要劝阻,他摆了摆手,笑着说:“不过是个小姑娘,无妨。”
他吃得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吃下第一颗元宵时,还是微微挑了挑眉毛,看来我的厨艺还算不错。
陆渊低头吃东西的样子很是秀气,完全看不出前世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我等得有些无聊,便双手托着脸,笑眯眯地说:“王爷吃了我的元宵,想必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吧。
正好我还待字闺中……”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陆渊差点被元宵呛到。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慌乱,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旁边的亲信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等他吃完后,我收回食盒。
我已经提前通知了哥哥这里的危险情况,想必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还把解药藏在了元宵的馅料里,应该能替陆渊解了毒,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雪又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落下来,我冻得身子微微颤抖。
不过上马的时候倒是出奇地轻松。我正准备掉转马头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只见长风呼啸,陆渊站在亭子里面,雪花在他的脚边飞舞盘旋。
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自然心情愉悦,便笑着回答他:“宋雁书。我叫宋雁书。”
3
京城中突发重大变故,陆渊奉命离京办事,途中却险些遭遇埋伏。
幸亏宋家的大儿子及时得到消息出手搭救,他才安然无恙。
皇上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彻查。
皇上先是好生安抚了陆渊,随后重赏了宋家。
我哥哥因为我一个女孩儿家策马跑到京郊、让自己陷入危险而对我生了气。
我拉着哥哥,又道歉又表示悔意,他才哼了一声,算是原谅了我。
之后他问我,怎么知道十里亭那里有埋伏。
我摇了摇头,低下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我是梦里梦到的。
我梦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
是啊,要不是我提前知晓情况出手干预,此时的哥哥怕是会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说不定连太医都要说得准备灵柩了。
好在现在他还生龙活虎的,真是再好不过。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我的头,说道:“傻姑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也不知道他信没信我的话,反正没再追问。
接着他就开始聊起陆渊。
陆渊是陛下唯一的胞弟,年纪又小,上京都尊称他一声“小王爷”。
我从未见过哥哥如此钦佩一个人。
我哥宋知章向来自负,可这会儿却把陆渊夸得天花乱坠,嘴里时不时就冒出“小王爷”这三个字。
我听得厌烦,正好这时小厮来报,说小王爷前来拜谢我哥的救命之恩。
我哥一听,高兴得连我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往正厅走去。
我正好回屋美美地睡个午觉。
睡醒后想起梅花开了,便叫小眠陪我去折几枝。谁知半路碰到了宋盈和……陆渊。
宋盈怀里抱着两枝梅花,不知怎的,脚一崴,朝着陆渊倒去。
陆渊连手都懒得伸一下,轻轻往旁边一闪,宋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我转身打算离开,却被眼尖的陆渊叫住了。
他眉头微皱,一脸不耐烦,还带着一丝冷笑说道:“你家的婢女连路都走不稳了?”
宋盈原本泪眼汪汪地抬头看着陆渊,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堪。
陆渊竟把她当成婢女,还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小王爷向来对女子不感兴趣,说话也尖酸刻薄。
我也没跟他计较这无礼的话,懒散地回应道:“是啊。
我们家的姑娘,见到年轻英俊的公子,都会变得腿脚发软,不小心摔倒呢。”
就像上次我脚滑那次一样。
陆渊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似乎对我这般直白又大胆的调侃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干脆冷笑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小眠去扶宋盈,宋盈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不是喜欢沈归迟吗?”
她身子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回答道:“只是偶然相助,不敢有别的想法。”
我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只觉得有些讽刺。
等沈归迟功成名就时,她大概会跪在父母面前哭诉,说当初只是无意救助沈归迟,后来却情难自禁,请求父母成全他们。
宋盈尴尬地走了,只剩下陆渊。
不知道他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他微微抬起下巴,问我:“那天在十里亭,先不说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你一个深闺女子骑马跑来,打的什么主意?”
他微微低下头,那神情有几分前世摄政王的阴沉危险。
思来想去,估计只有少女爱慕少年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了。
我随口答道:“我都说过了,我就是爱慕你呀,你有危险我肯定要来帮忙啦。对了,那天的元宵好吃吗?”
我诚恳地说着,却看到陆渊的眉间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难吃。”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怕我对他一往情深,便说道:“本王向来要求苛刻,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我低下头看向他的腿,看上去又长又笔直,不像上辈子那样瘸了。
跛脚的王爷,走路不好看也就罢了,可要是发生在陆渊身上,就格外让人觉得可惜,毕竟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长舒了一口气,却听见他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陆渊冷笑着说:“一码归一码,我可不会喜欢你。”
我忍住笑,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我就该走了,我越过陆渊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沈归迟站在不远处,看我的眼神比雪还要寒冷。
他突然轻笑一声,眼睛乌黑发亮,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没想到你只喜欢有权有势的人。”
陆渊在后面问道:“你是谁?”
沈归迟不慌不忙地越过我,与陆渊对视着,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缓缓说道:“我是宋雁书的未婚夫。”
“你有未婚夫?”
我回头看向陆渊,小王爷果然变了脸色,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咬牙切齿地叫着我的名字:“宋雁书,你真有出息。”
他肩上落了一层薄雪,和沈归迟对视着,气氛紧张得如同拉紧的弓弦。
陆渊冷笑一声,又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那架势,就像要奔赴战场一样。
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后悔今天出来折什么梅花。
面前还站着沈归迟,这更让我头疼不已。
他又说道,眉眼间满是压抑:“只要婚约没解除一天,你就还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妻子,言行举止应该注意些。”
我听了忍不住想笑,难道这婚约只约束女子,对男子就没作用了?他和宋盈的那些事儿,不也是在我们婚约期间发生的吗?
这么冷的天,沈归迟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袄,袖口都磨出了棉花。
他就这样衣衫单薄地站着,还真有几分清傲的气质。
我问他:“宋家没给你送棉袄吗?”
沈归迟说:“我在宋府借住,可不是来占便宜的。就算我自己的衣服再破旧,也受不了这样的施舍。”
我气得咬牙切齿,过去的种种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我伸手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装什么清高?
谁有空故意羞辱你的尊严?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是不是只有宋盈亲手缝的棉袄送到你手上,你才会开心,觉得这是看得起你?
宋家从没亏待过你。”
我接着说:“沈归迟,尊严是靠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予的。
如果你觉得收下心里过意不去,那也行,就当你欠我的。”
他被我推搡着、责骂着,却没有生气。
他抓住我推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低下头看着我,说道:“宋雁书,你很讨厌我。”
我说:“没有。”
我不是讨厌他,而是恨他。我恨自己曾经那么热烈的喜欢,就像被埋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沈归迟突然解释道:“我没要她的药,也没和她来往。”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宋盈。
他平静地说:“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宋雁书。”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然后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说:“这和我没关系。
这婚反正要退的。”
沈归迟往后退了半步,更显得我们俩截然不同。
我穿着白狐裘,而他却衣衫褴褛。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仿佛是在自我羞辱,一字一顿地说道:“好。”
4
这婚最终还是退掉了,母亲亲自把那张婚书交到我手上。
那婚书薄薄的一张,因为年头久了,稍微有点陈旧,但看得出保存得很用心。
听说沈归迟来上京的时候,即便穷困潦倒,也把这婚书小心地护在怀里。
我把婚书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然后让小眠搬来炭盆,毫不犹豫地把它放进火里烧了。
那婚书在火里慢慢卷曲起来,最终化为了灰烬。
小眠看起来比我还轻松,在她眼里,我哪儿哪儿都好,沈归迟根本配不上我。
她突然“咦”了一声,呆呆地说:“小姐,你怎么流泪了?”
我自己也很惊讶,伸手一摸,果然有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我强颜欢笑地说:“这炭盆的烟太大了,熏到我了。”
她赶紧把炭盆挪开,回来后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姐,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沈家那个公子,我就不喜欢他。
就连他答应退婚的样子,都那么招人讨厌,好像上辈子跟我们结了多大的仇似的。
像他这样的人,喜欢谁,谁大概就没好日子过。”
我微笑着听她说话,心里却有些失落。
我怎么可能没有恨呢?可现在的沈归迟,还什么都没做,我的这些复杂情绪只能暂时忍着。
如今婚书销毁,从一开始就斩断了这段孽缘,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小眠话题一转,说:“我觉得小王爷就很不错啊。喜欢他的女子多得能从这儿排到金陵去呢。”
我瞪大了眼睛,假装惊讶地说:“你怎么老提婚嫁的事儿,难不成你想嫁人啦?”
小眠听了,害羞地转过头去不理我了。
只是宋家退婚这件事,传出去实在难听,不管知不知情的人,都会骂宋家无情无义。
父亲为了表达歉意,准备了非常丰厚的赔礼,还有其他好处。
但沈归迟骨气很硬,分文不取,还主动提出离开宋府。
他离开宋府的时候,我去见了他一面。
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本以为他会对我很不耐烦,没想到他却回答了我:“我父亲老友留下的一处旧宅子。”
我应了一声,一时也想不出其他话来回应。他却轻声问我:“婚书呢?”
我笑着说:“烧了。”
他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容。我突然又想问他一个问题,我喊了他一声:“沈归迟。”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他微微一怔。
我问他:“要是有一天你娶到心爱的女子,她也真心喜欢你,新婚之夜,你会掀开她的盖头,挽起她的面帘吗?”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很好回答。沈归迟说:“当然。”
我一直紧紧攥在袖子里的手突然松开了,仿佛得到答案后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斩钉截铁的“当然”,理所当然的“当然”,可上辈子新婚夜,我满心欢喜,却连盖头都没人帮我掀开。
现在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只因为他娶的我,不是他心爱的女人。
我从袖子里掏出藏着的银子,拉过他的手把银子放好。
我不是可怜他,只是在上京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如果他再受了什么委屈,最后都得算到我宋家头上。
我说:“你拿好,这是我的私房钱,补贴给你。沈归迟,你不用还了,你欠我的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清。”
沈归迟愣住了,估计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欠我什么,只是低头看着那个俗气的粉色钱袋。
我又喊了他一声“沈归迟”,发间的银钗被风吹得晃动起来。
我轻声说:“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能飞黄腾达,也没有人比我更坚信你有远大的前程。
我退掉这门婚事,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我以前做错了一件事,不能再重蹈覆辙了,那种痛苦我不想再尝一遍。”
沈归迟微微瞪大了眼睛,风雪掠过他的鬓角。
他年少时总是自恃有才,我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迷茫又有些惶恐的神情。
他伸出手,好像想摸摸我,我却往后退了半步,轻轻行了个礼。
“祝你步步高升,身边有佳人相伴,尽享荣华富贵。”
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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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日,困在宋府里着实让人烦闷。
自重生以来,那些钻营之事的烦恼早已抛诸脑后。
家中有父兄长辈,而我又是家中独女,自然被他们捧在手心里,从前的脾气也渐渐回来了。
真不明白,上辈子的我怎么会被生活磋磨得那般疲惫。
待天气稍有回暖,我便带着小眠出门了。
在城东的珠宝阁,竟撞见了两位侍郎家的小姐,楼家的云俳与月徊。
我与她们向来不合,只要一见到她们,我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果不其然,我看上什么,她们就要什么。
我索性将所有首饰都挑选了一遍,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见我这副神情,妹妹月徊率先沉不住气,开口讥讽道:“宋雁书,我还以为你会羞愧地躲在家里呢。”
我有些好奇,反问道:“噢?”
她接着说道:“上京都传遍了,你们家退了沈家那破落户的婚,如此不地道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原本你的名声就一般,这下怕是更坏得没人愿意娶你了。”
当时我正在看一顶琉璃冠,那冠精美得仿佛不属于人间。
我随口回应道:“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婚事吧。”
说完,没等到她们的回应,却见姐妹俩的脸都微微泛红,理了理身上的褶子,微微抬着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二楼有掌事人谦卑地低着头,簇拥着一位身着紫衣、头戴玉冠的少年郎正从楼梯上往下走。
陆渊懒散地回应着,双眼却朝下看,正好与我的眼神交汇,随后便像没看见我一样别过了头。
原来这姐妹俩精心装扮,是在等待小王爷呢。
月徊向前迈了一步,正要和他搭话,却听陆渊吐出两个字:“聒噪。”
他那冷冷的眼神一扫,估计再勇敢的姑娘家也受不了,只能退了回去。
我还嫌不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云俳月徊,你们包下的首饰不要了?”
正当我开心地看着姐妹俩落寞离去的背影时,却听见陆渊也转过身,同样冷漠地对我说了句:“你也是。”
我一时语塞,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陆渊似乎有些迟疑,问我:“你退婚了?”
我点了点头。
他欲言又止,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亲信在后面小声议论,声音却不小,他们说,这宋家小姐对王爷真是情深义重,不仅在长亭送别,还为了王爷退了婚。
我听后十分震惊。
陆渊则傲慢地不再说话,继续下楼往外走去。
路过我身边时,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宋小姐要是真没人肯娶,本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上辈子陆渊一直未娶妻,世人都传言他是断袖。
如今再次相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禁愣住,下意识地反问:“真的?”
小王爷微微一笑,轻勾唇角,说:“假的。”
我一时无语,却见他伸出手,将我鬓间的钗子扶正,漫不经心地改口道:“看本王心情。”
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眼底含笑,犹如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辰。
他向外走去,此时外面零零散散地下起了雪,雪花融入了他黑色的大氅之中。
恍惚间,我想起那年我和庶妹被敌寇抓住,也是下着这样的雪。
沈归迟送来五箱金银要换宋盈,敌寇却更加贪心,原本打算把不值钱的我送回去,却临时改变主意,要在山坡上砍掉我的脑袋。
曾被我嘲弄过的跛足王爷,拉弓射箭,一箭射死了敌寇。
他长得英俊,地位尊贵,却偏偏跛了脚,性子阴沉,人人都称他为“冷面王爷”。
他解开大氅让人递给我,却不肯在我面前多走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飘雪中看着我。
我的脸上溅满了血,惊慌失措,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这时,陆渊艰难而尴尬地走过来,身上披着一层风雪,向我伸出了手。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一动,仿佛内心的一角崩塌了,一些被遗忘的事情渐渐浮现出来。
此时的陆渊正要往外走,像是有所感应般回过头,那一瞬间的眼神竟出奇地与记忆中的摄政王重合了。
他的眼神深邃而黑沉,几缕发丝随风飘动。
忽然,他勾起唇角,懒洋洋地说:“宋雁书,别偷看我。”
回到府中,我收到了珍宝阁送来的一堆首饰,最上面摆放着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冠。
上面还放着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写着“陆渊”二字。
我当时看那盏琉璃冠,并非真心喜欢这物件。
只是从前沈归迟南游回来曾带回这样一盏,最后落到了宋盈手上,这让我心生酸涩与羡慕。
去见母亲时,母亲正好和我聊起宋盈的婚事。
母亲一向宽厚,但对宋盈总是淡淡的,远不及对我用心。
母亲的意思是,我刚退了婚,不宜马上定亲,而宋盈年纪和我相仿,也该定一门亲事了。
前世也是如此,母亲为宋盈的婚事操了不少心。
结果沈归迟在圣上面前提了一下,她就和我以平妻的身份嫁入了沈家,说起来真是个笑话。
我淡淡地提醒母亲:“不如让宋盈自己选,免得最后她还不领情。”
母亲略作思考后说:“也是。”
出了门,我恰好碰到宋盈。上辈子我那么怨恨她,可今生却只是态度平淡。
看到她兴致勃勃地去挑选良婿,我忍不住问:“你和沈归迟没有来往了吗?”
宋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才明白。
上辈子沈归迟看不懂我的心意,而我这位庶妹却把我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才刻意讨好沈归迟。
这辈子我毫不犹豫地退了婚,如今的沈归迟看起来落魄不堪,自然也入不了宋盈的眼。
曾经的两情相悦,如今已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我轻笑一声,原来一切痛苦的根源,竟是我当初的那份喜欢。
我突然闷咳起来,难受得弯下了腰。
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哥哥急忙拿牌子请来了太医。
太医看过之后说只是风寒,好好休养就会好起来。
可这一场病让我整整病了一个冬天,直到开春才痊愈。
病中我做了很多梦,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
等病好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半夜似梦非梦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床前有人,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喂了我一粒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让我全身经脉温热。
他伸手想要碰我的脸,我稍微动了一下,他便迅速收回了手,恼怒地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清。
等我醒来时,床头放着一支带着露珠的春花,水珠滴溜溜的。
小眠帮我梳妆时,给我簪上了一支步摇,正是那日陆渊送的。
我突然想去城外寒山寺祈福还愿,母亲很高兴地答应了我,说我这场病能好,的确应该多求佛祖庇佑。
我隐约记得自己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但醒来后我依然是宋家备受宠爱的千金,一些模糊不清的事情也就不再深究,拜拜佛像总归是好的。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前行,车角的“宋”字轻轻晃动着。
突然,车夫停住了车,小眠掀开帘子,皱着眉头回身对我说:“是沈家那郎君。”
是沈归迟。我记得不久前我退了他的婚,但一些更久远的事情,就像被一层水雾笼罩着,看不清楚。
我皱了皱眉,微微探出身子。
此时正好阴云遮住了太阳,天色微微暗沉下来。
沈归迟身着一身青衣挡在马车前,他面容消瘦苍白,眼神执拗而深沉,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我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睁大了眼睛骂道:“你连马车都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沈归迟轻声说:“听说你病了一整个冬天,可宋府的门房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守在外面。”
我有些奇怪,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归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梦到了一些事情,虽然不多,但一开始我以为是假的,尽管很荒唐,但我还是想来问问你。”
他微微仰起头,挺直的脊梁竟有些颓废,脸上露出一丝脆弱。
他缓缓地说:“这个冬天,本该有人为我搜罗名家孤本,我的书案上本该摆满上好的笔墨纸砚。
她为我的科考尽心尽力,听说我喜欢篆刻,还学了一个多月,刻了一只小兔子放在我的案头。”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痛苦又夹杂着一丝甜蜜。
我听着这些事情感到十分熟悉,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我摇了摇头说:“世上,本就没有『本该』这回事。”
谁又该为你尽心尽力?谁又该把一颗真心交给你肆意践踏?
我突然问:“那只小兔子呢?”
6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轻轻喘息着,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说:“梦里的我把它扔了。我以为这是一种羞辱。”
我轻笑一声:“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羞辱。
想必你说的那个人非常傲慢。沈归迟,你该让开了,我还有事。”
看着他眼眶微红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快意,忍不住又讥讽道:“本该的意思,就是再也得不到了,沈归迟,你明白了吗?”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
我有一种预感,就像上次我祝他前程似锦时一样,我预感到他今后的日子都会在痛苦中度过,可其中的缘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只有佛祖知道了。
城郊寒山寺的桃花开得很早,不过香客并不多。
我跪在大殿中,抬头便能看见佛像慈悲的面容。
我隐约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但此刻内心无比安宁,不想过多计较,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正合掌祈福,突然感觉发间的步摇晃动了一下。
我睁开眼睛,只见陆渊的指尖刚从步摇垂下的流苏上离开,他垂眸看着我。
一个月没见,他变得愈发俊秀。
我刚要开口说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陆渊在我旁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我以前听说小王爷不信神佛,现在看来,他这架势比我还虔诚。
我和陆渊起身往外走时,他懒洋洋地开口,伸手捏着我的脸左看右看,说:“比生病前圆润了些,我的药果然有效。”
我这才想起病中似真似幻看到的那个人,瞪大眼睛说:“你的药?你偷偷潜入我的闺阁!”
陆渊“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许了什么心愿?”
我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他眼角含着一丝笑意,低头看着我,自信地说:“你若告诉我,说不定比告诉佛祖还管用。”
我哦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我向佛祖许愿,上京的小王爷早日娶妻。”
陆渊一愣,耳后泛起一抹红晕,他知道我在捉弄他,却依然慢条斯理地说,眼神难得地认真:“宋雁书,你就这么想早点嫁人?”
山雀拖着长长的尾巴清脆地叫着,寺外的桃花落了一地。
这条小路本是通往山下的,我看着陆渊精致的眉眼,还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
陆渊迅速将我揽入怀中,我一下子撞进他身上清新的竹香味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箭羽便从我刚才站的地方飞驰而过。
我抬起头,看到陆渊紧皱着眉头。
箭羽不断袭来,还有刺客持刀冲了出来。
陆渊分神将我的头按向他的怀里,声音低沉地说:“别看,抱紧我。”
一时间天旋地转,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战况如何,只觉得手心全是为陆渊出的汗。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不知道是陆渊的血还是刺客的血。
等我再次抬头时,地上已经躺了一片人,佛门清净之地竟沾染了一片血腥。陆渊紧紧搂着我的腰,往寒山寺深处走去。
他七拐八绕,还动用了机关,进入了一间暗室。
点上一盏灯后,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的肩上突然一沉,陆渊好像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时我才发现他脸上布满了冷汗,嘴唇苍白,腹部中了一刀,腿上也在汩汩地流血。
我扶着他靠在墙边坐下,他从袖中取出药敷在伤口上,手都在微微颤抖。
7
我从罗裙的裙摆上撕下一大块布帮他止血。
简单处理好之后,他靠着墙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灯光微微闪烁,陆渊微微仰着头,突然叫我:“宋雁书。”
我看向他,他说:“你靠近一点。”
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便凑近了过去。
没想到他突然微微起身,薄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擦过,甚至可能碰到了我的唇角。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见他又坐了回去,因为这一动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放纵的得意。
他说:“寒山寺后门有一条小道可以出去,你的侍女会在那里等你,你从那里下山,很安全。”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我离开,我问道:“那你呢?”
他说:“你不用管我。”
我却固执起来,再次问道:“那你怎么办?”
陆渊看着我,过了很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却透出一丝温柔,说:“我就在这里等,雁书。”
“等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格外动人。
他平静地说:“当日十里亭的埋伏,朝廷大力追查也没找到元凶。
我平时饮食都很谨慎,只有那天临行前,陛下和文妃娘娘赐的那杯酒没验过,结果就中了毒。
那些埋伏的贼人被审问出,如果杀不了我,也要废了我一条腿,让我成为跛足王爷。
毕竟残缺之人是永远与帝位无缘的。
如今陛下身体越来越差,太子又年幼。”
他依然平静地说着,仿佛生死大事与他无关:“我在等,看看是文妃娘娘不想让我活下去,还是我的哥哥想要我的命。
如果是前者,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是后者……”
陆渊轻轻笑了笑,带着一丝惋惜对我说:“恐怕我就要食言了,满足不了你刚才许的愿望了,小雁书。”
他抬起手,再次为我扶正鬓边的步摇,嫌弃地说:“样式太难看了,下次换一个。”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带着温热。我认真地看着他,说:“我陪你一起等。”
8
上京最近又有新鲜事儿传出。
其一,太子的生母文妃娘娘病情严重,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
小道消息疯传,说文妃娘娘犯下大错,命不久矣,但这都只是众人的猜测,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其二,今科状元沈归迟才华出众,皇上得到这样的人才喜出望外。
可没想到,他竟在朝堂之上请求皇上为他和宋相国家的嫡长女赐婚。
紧随其后,小王爷也进宫求皇上赐婚,也要迎娶宋家女。
这一闹,可让上京的大街小巷热闹了好几个月,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三人之间爱恨情仇的纠葛。
那天,我和陆渊在暗室里等了很久,等来的却是皇上的亲卫前来营救。
大家都尊称陆渊为“小王爷”,这主要是因为皇上真心关爱这个弟弟,以至于文妃心里不安,总盘算着废掉陆渊。
当时我回头看向陆渊,发现他神情淡定,并不意外,看我的眼神还格外温柔。
他凝视了我许久,微微抬起下巴,笃定地说:“宋雁书,我们上辈子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我恍惚记得有个跛足的背影,走路的姿态有些狼狈,可脊背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孤傲劲儿。
我好像曾经叫住过他,那人回过头,面色冷峻苍白,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波光闪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而我却轻蔑地轻笑一声,故意拖长音调讥讽道“跛脚王爷”。
回过神来,也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地问陆渊:“要是我已经嫁给别人了呢?”
陆渊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假设,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笑着回答我:“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故意拉长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尽显风流,“我啊,肯定要拆一百座庙,也要毁了你这桩婚。”
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我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挪开脚步,重新打量着他。
这一年他过得很落魄,大冷天连件厚棉袄都没有。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用三十年,只需三年,三年时间他就能登上权力的巅峰。
“嗯……”他渐渐收起笑容,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忧郁。
我接着问:“要是我正好嘲笑你一句『跛足王爷』,对你满是不屑呢?”
陆渊轻声说道:“那我肯定会自卑难过,不会像现在这般潇洒自在。
可能还是会忍不住喜欢你,只是再也不敢靠近你半步,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些话,好像上辈子真的经历过一样。我说:“还好是今生。”
还好在今生,很多遗憾都不会再发生。
其实沈归迟受到皇上重用后,又来过一趟宋府找我。
如今他身负圣命,宋府的门房不敢再阻拦他。
我见他比以前更憔悴了些。
我曾祝福他前程似锦,如今看来,这“前程万里”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心爱的女子,用最诚挚的心把她迎进家门,可新婚之夜,我却没去掀她的红盖头,没挽起她的金面帘。”
沈归迟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得这么沉痛,脸色苍白如纸。
自从上次冬天得了一场风寒,我就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事,现在更是记不清楚了。
看他那么痛苦,我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禁奇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亲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沈归迟微微瞪大双眼,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苦笑着说:“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这些痛苦,我又该找谁去谅解呢?
这辈子我还能得到谁的原谅?”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悔恨到了极点,伤痛深入骨髓,却发现只有自己在承受这份痛苦,没有人能宽恕自己。
再也没有人会为他千里寻医,没有人会在夜里为他点亮一盏灯,没有人会在阑珊处为他停留。
这世上真心相爱的人本就不多,要是没了独一无二的宋雁书,还有谁能毫无保留地爱他呢?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脊背却无力地弯了下去。
读书人向来看重颜面,可他却从眼眶中落下一滴泪,这哪是什么眼泪,分明是从心底淌出的血。
我实在听不懂他的话,听他翻来覆去说个不停,只能安慰他:“夫妻不和,总归是两个人都有问题。”
沈归迟听了,竟呕出一口血,凄惨地笑道:“不,全是我的错。”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担心他神志不清,便叫了几个侍卫送他回去。
我站在宋府门口,看着他渐渐远去。
这时,长街尽头有个身穿紫衣的人骑马疾驰而来,周围那么多人,我的眼里却只有他。
他骑着银鞍白马,英姿飒爽,仿佛连三月的春光都比不上他的风采。
他从远处一路奔来,在宋府的石狮子前勒住缰绳。
陆渊坐在马背上,阳光映在他的眼眸里,他展开手中的明黄锦帛,竟是一道赐婚圣旨。
他专注地看着我,眼神比太阳还要炽热明亮,嘴角带着一抹深情的笑意。
他说:“宋雁书,只谈今生,你应该嫁给我了。”
我也微笑着回应,的确如此。
是啊,今生就交给你了,小王爷。
过去的恩怨情仇都已成为过去,从今往后,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