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公主死得很安静”谢峙渊闻言,放下手里的棋子沉默了许久

发布时间:2025-08-02 01:45  浏览量:1

我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谢峙渊,可他的心,从未真正属于我。他心之所系,是程家那位温婉似水的姑娘,与我这般张扬恣意的性子,实乃云泥之别。

“回禀驸马,长公主……薨逝了,走得很平静。”

窗外大雪纷飞,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我心头的万分之一冰凉。卫连芸,终究是死了。

谢峙渊闻言,指尖拈着的棋子悬在半空,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了许久。

来人又低声道:“陛下让属下传话,定会信守承诺。”

或许是魂魄初离躯壳,我尚有些恍惚,听到“承诺”二字,记忆才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但陛下还说,”那人继续道,“公主虽是他胞妹,有错当诛,可她终究是为谢家而死。因此,特准驸马携谢家全族,返回故土。”

我想,这应是谢峙渊梦寐以求的结局吧。既能救谢家于水火,又能携他心尖上的程姝,远离锦都这是非之地,从此过上再无卫连芸烦扰的清静日子。

报信之人递上一封书信,是我弥留之际写给他的。信中我说,是我强求了,不该拆散他与程姝,若有来世,定当避他远远。

他只是默默颔首,面上无悲无喜,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直到那人躬身退下。

他才颤抖着拆开那封绝笔信,目光扫过字迹,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信笺上。

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能见到谢峙渊为我落泪。

“你……你为何要如此!”他喉头哽咽,声音里竟裹挟着一丝恨意,“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涕零吗!”

“难道我谢峙渊,就那般无能,自己救不出族人吗?”他手中的信纸被攥得不成样子,“我不会喜欢你的……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我有些无奈。他不爱我,早已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如今我以命相抵,换他谢家平安,难道连一句“多谢”都吝啬吗?

他突然暴怒,猛地掀翻了眼前的棋盘,黑白玉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一片狼藉。

他失声痛哭,喃喃自语:“卫连芸,你欠我的……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一笔勾销吗……”

他涕泪纵横,我却越发看不懂他了。

可我的确已还清了。

那些年的强求,那些任性妄为,是我对不住他。但谢家百余口人的性命,确是用我这条命换来的。更何况,如今的谢家,恐怕连为我收尸的胆量都没有吧。

我,堂堂两朝唯一的嫡长公主,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真是可笑至极。

耳畔谢峙渊的声音渐渐模糊,我感觉自己正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或许,是要去见那阎罗殿主了。

只求他老人家开恩,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谢峙渊。

一片刺目的白光,迫使我无法睁开双眼,耳边传来焦灼的呼唤。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我费力地撑开眼皮,惊觉自己竟端坐在母后的凤仪宫暖阁之中。

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大梦初醒,还是魂魄归位。

“连芸,可是哪里不适?”母后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我摇摇头,轻声道:“无事,母……母后,方才只是有些走神。”出口的声音稚嫩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娇憨。

一名宫女手捧玉碗,低眉顺眼地步入殿内,神色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皇后娘娘,奴婢奉皇上口谕,给您送来御膳房新熬的雪莲羹。”宫女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看着母后脸上隐忍的薄怒,以及端起玉碗时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一段尘封的记忆骤然苏醒。

此时的父皇,龙体已日渐衰微,却始终疑心母后怀有僭越之心。可毕竟是深爱多年的结发妻子,他不忍痛下杀手,便送来这碗羹汤。试探也好,暗中削弱也罢,总归,他不会让她好过。

母后明知其中凶险,却不得不含笑饮下。

忆及母后多年后缠绵病榻的痛苦,我猛地起身,冲到母后身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瓷碗,仰头便灌了下去。

“连芸!”母后花容失色,惊呼道,“快吐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我放下空碗,对着那宫女粲然一笑:“母后吃得的东西,本宫为何吃不得?”

更何况,我若不抢着喝下,只怕后头还有更多明枪暗箭。

那宫女顿时方寸大乱,先前的镇定荡然无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小腹处猛然炸开,我不受控制地蜷缩倒地,目光却死死锁在母后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若我没记错,我的妹妹尔玉,此刻正安然沉睡在母后的腹中。

尔玉啊,皇姐上辈子没能护你周全,更辜负了母后。所以,即便这只是一场幻梦,我也会拼尽全力,弥补所有亏欠。

最终,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倒在母后温软的怀抱里。

再次醒来,已是草长莺飞的初春时节,我的身子也调养得康健如初。

父皇终究是疼惜我的,只当我是年幼无知,任性胡闹才误食了那碗毒羹,因此对我满怀愧疚。

加之这数月来,他时常昏睡不醒,唯恐自己一睡不起,竟不再疑心母后,反而对我愈发宠爱有加。

这些日子,他总点名要我亲自侍奉汤药。

这日,我刚行至长生宫外,便瞧见我的两位皇兄长跪于宫门之前。

“父皇!求您让儿臣进去侍奉汤药吧!”

“儿臣一片赤诚孝心啊,父皇!”

两人额头皆已磕出血痕。

面露难色的苏公公见我到来,如蒙大赦:“公主殿下,您快请进吧。”

大皇兄卫骞忽然伸手拦住我:“小妹,父皇如今只愿见你,你需时刻警醒,若父皇龙体有恙,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大哥。”

“正是,连芸,父皇疼你,你也要多顾念他的圣体。”二皇兄卫坤附和道。

看着他们这副兄友弟恭的虚伪模样,我险些笑出声来。

上辈子父皇驾崩,母后临朝称制后,他们二人便势同水火,甚至跑到我面前各施手段拉拢。待到母后薨逝,他们更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竟也有这般“和睦”的光景。

“父皇若愿说,皇兄们自会知晓。”言罢,我径直推门而入。

父皇半倚在龙榻之上,明黄色的帐幔低垂,模糊了他的面容,只闻几声压抑的咳嗽。

我走近几步,他便抬手掀开了帘幔。

“连芸,你皇兄们同你说什么了?”他用哄孩童般的温和语气问道。

“他们问父皇的龙体可安好。”我的声音带着稚气的甜糯,“他们都很挂念父皇。”

闻言,父皇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讽笑。

“挂念?”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发顶,“如今,怕只有朕的连芸,是真心实意地惦记着父皇了。”

我没有应声,撑着小胳膊爬上龙榻,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这位于乱世烽烟中崛起,一统大魏江山的铁血帝王,如今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唇角还残留着未拭净的血迹。

“你像你母后小时候。”他凝视着我,目光仿佛穿透时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她从前,也如你这般玉雪玲珑,娇憨可人。”

“只是,只是眼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心思……活泛了。”

我依旧沉默着,没有接话。毕竟,这不该是一个懵懂孩童能理解的话题。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打断了他的话语,那只原本轻抚我发顶的手,也不得不无力地垂下。

喘息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带着沉甸甸的忧虑:“父皇……怕是等不到你长大成人了。”

“可你的皇兄们,”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并非重情念旧之人。”他这样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倘若日后大魏陷入动荡,连芸,你……该如何自处?”

我明白他的担忧。母后此刻正在暗中布局,两位皇兄亦是虎视眈眈。唯独我,在父皇眼中,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稚童。稍有不慎,恐怕便会成为这场权力倾轧中的牺牲品。

然而父皇,终究低估了母后的手腕与野心。

如今的大魏,单凭我那两位皇兄,怕是难以掌控全局。

“连芸……不知道。”我仰着小脸,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茫然。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父皇……为你定下谢家嫡子,做你的未婚夫婿,如何?”

我微微一怔,抬起眼眸。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谢峙渊直接成为我未婚夫这一节。

“谢家乃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即便……即便大魏有变,也能护你周全一二。”他缓缓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况且那谢家嫡子,虽年纪尚小,却听闻天资卓绝,素有神童之名。配朕的小公主,倒也……勉强够格。”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你……不喜欢他么?”他关切地望着我,带着一丝探究,“我记得,你从前总爱念叨这位谢家小公子。”

我凝视着他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面容,心头蓦地一痛。

平心而论,父皇待我,确实胜过其他所有子女。只因我降生之时,恰逢他人生得意之秋。一介布衣问鼎九五,与母后情深意笃,并称“二圣”,在民间声望极高。

但他笃信天命,总觉得自己杀伐过重,背负着罪孽。直到我的出生,众人皆言我生就一副慈悲的“观音相”,仿佛昭示着他能君临天下,乃是天命所归。就连安国寺那位德高望重的静慈大师,也曾断言我身具佛缘。从前我对此嗤之以鼻,可如今得以重活一世,却由不得我不信了。

“连芸在想什么?”他那只带着粗粝感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别怕,告诉父皇。趁父皇……还有一口气在,还能为你……谋划一二。”

是啊,即便我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也不可能骤然变成心机深沉之人。我是被精心呵护在温室里的娇花,既不像两位皇兄,曾随父皇在刀光剑影中拼杀,尝尽人间疾苦;也不似我那聪慧过人的皇妹。我如何能算计得过他们?

5

然而,重生这等荒诞离奇之事,说出来只会显得更加荒谬。

况且,我的父皇,向来多疑。

“没什么,”我垂下眼睫,声音低了几分,“只是……突然不喜欢了。”我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小女儿的任性,“他又不喜欢儿臣,何必非要绑在一起呢?”

父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锐利:“连芸何时变得这般善变了?分明前些日子,还喜欢他喜欢得紧。”

要说我当初为何那般痴迷谢峙渊,大抵便是因为他幼时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清冷孤傲。他是名动京城的小神童,出身显赫的谢家,自然有骄傲的资本,骄傲到……连公主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想起这大概正是我当初日日追着谢峙渊跑,惹他厌烦的时候。如今我大病初愈,他恐怕正暗自庆幸摆脱了我这个“麻烦精”吧。

“他只嫌我烦人,”我撇撇嘴,语气上扬,带着十足的娇气,“儿臣也不喜欢他了!”

或许是我这熟悉的、耍小性子的口吻起了作用,父皇眼中的疑虑散去几分。他微微向后靠了靠,语重心长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他如今不喜欢你,相处久了,自然会生出情意。”

可他不会。我在心底默默反驳。曾几何时,我也怀着同样的幻想,然而无论我如何对谢峙渊好,他的目光也从未真正为我停留。

见我依旧闷闷不乐,神情抗拒,父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先不赐婚。让谢家嫡子进宫,给你当个伴读吧。”

“父皇……”我试图反对,声音带着央求,“儿臣不想要什么伴读……”

“我看你就是还在跟他赌气!”父皇一眼看穿我的心思,语气笃定,“既然如此……咳咳……那就让韩家那小子也一同进宫陪读吧。”

“如此……也不显得刻意……”说完这句话,他便急促地喘息了好几声,声音疲惫不堪,“父皇累了,连芸……”

我只得乖巧点头,行礼告退。

父皇说出这话,便是已经做了决定,容不得我再拒绝。

​​

刚踏出殿门,我的两位皇兄便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关切之情。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父皇的病情。

“父皇的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皇兄们不必太过忧心。”我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回答得滴水不漏,活脱脱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孩童。

或许是这副稚嫩的外表极具欺骗性,两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又忙不迭地开始说着“天佑父皇”之类的场面话。

我心中觉得有些讽刺,面上却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是呀,连芸也觉得,父皇说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呢。”

抬头望了望宫墙外那片悠然游荡的蓝天白云,我缓步走下台阶。心中暗忖:谢峙渊此刻,大概正在家中闹脾气吧?被一道圣旨召进宫来,伺候我这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公主。

还有父皇提到的韩家小公子,我记得名叫韩宇。上辈子,那也是位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人物,后来成了我二皇兄的左膀右臂。

谢峙渊和韩宇入宫觐见时,我正依照程夫子的要求,伏在案前,一笔一画地临摹一幅前朝的花鸟名作。

侍女喜鹊轻声提醒:“公主,谢家嫡子和韩家嫡子到了。”

我搁下手中的紫毫笔,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长公主殿下。”两人躬身行礼,姿态恭敬。

不出所料,谢峙渊面色紧绷,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抵触,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敢怒不敢言的埋怨。

而韩宇,则是一身青白相间的锦袍,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举手投足间已隐隐有了上辈子那位温润如玉的韩公子的风范。

“免礼,坐吧。”我随意地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侍女搬来两张小巧的书案,“随我一同临摹,夫子稍后便到。”

如今这深宫之中,尚未成年的公主只我一人,因此程夫子每日都会直接来我的殿中授课。

我没有过多打量他们,目光甚至刻意在韩宇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与其重蹈前世那不幸的覆辙,不如从一开始就避免纠葛。先前那些让谢峙渊误会的行为,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觉得我对他并无他意。

程夫子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据说当年父皇起兵时,他便追随左右,是父皇倚重的智囊,曾献上诸多奇谋妙计,助父皇打下这半壁江山。如今天下已定,他老人家也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对权势再无眷恋。

我那两位皇兄起初也曾想拜入他门下,却都被他婉言谢绝。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助我父皇夺得天下的“谋圣”,早已名满天下,在读书人中享有极高声望。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自然不愿再卷入夺嫡的漩涡,这才退而求其次,来教导我这个公主。

在外人眼中,他或许是个脾气古怪、动辄训斥人的倔老头。但其实,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个分外和蔼可亲、童心未泯的老顽童。

不多时,程夫子便提着他那略显陈旧的书袋,手中折扇轻摇,步履悠闲地踱了进来。

“连芸啊,临摹得如何了?”程夫子目光扫过我案几上的画作,随口问道。

我起身行礼,含笑应道:“夫子您瞧瞧,连芸觉得,这临摹之作,怕是能以假乱真了。”

听我这般戏言,程夫子立刻走近几步,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发顶:“嗯,进步确实不小。只是你这般自夸,就不怕旁边两个小子笑话你?”

韩宇闻言,立刻笑着接口:“臣不敢,长公主殿下画技确实精湛。”

前世在谢府,每逢百无聊赖,或是与谢峙渊赌气时,我便常以作画来静心养性,画技自然日益精进。只是如今这副身躯年纪尚小,手臂力道不足,不如前世那般能持久运笔。

右侧的谢峙渊原本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视线却也随着我们的谈论落在那幅画上。他先是带着几分疑惑打量了我几眼,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开口道:“卫……公主殿下确实画得极好。”

我猜他方才差点脱口而出唤我“卫连芸”,毕竟从前他便是如此称呼我的。只是如今身份有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程夫子听了两人的话,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仿佛被夸赞的是他自己一般。他摇着扇子坐下,从书袋中取出书卷。

“丑话说在前头,”他语气随意,目光却扫向韩宇和谢峙渊,“你们两个小子,虽然能旁听我的课,可算不得我的学生,也不许在外头打着我的旗号招摇。”

他点名道:“韩家小子,谢家小子。”面色忽而严肃起来,“我最是看不惯你们两家那些老顽固,可听明白了?”

说完,他翻开书页,嘴里还低声嘟囔着:“不过是两个顺带的……”

两人连忙恭敬应声:“是。”

然而看他们的神色,终究还是难掩几分失落。

毕竟,程夫子门下弟子稀少,唯有我一人得他亲传。如今他们二人虽只是伴读身份,却能一同聆听程夫子的教诲,此事若传扬出去,对他们的声名自然大有裨益。能得这位助人问鼎天下的谋圣指点一二,谁能不心生向往?

“既如此,那就坐好吧。”他懒洋洋地斜倚在椅背上,“今日,便讲讲如何鉴赏前朝书画大家方先生的花鸟图。”

他说话间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目光扫过座下两个少年微微耷拉下去的肩膀。

“公主是金枝玉叶,又不需研习那些行军布阵的兵法谋略,自然该学些陶冶性情、修身养性的雅事。”他慢悠悠地说,“至于你们两个,愿意听就老实坐着,不愿意听,滚出去站着便是。”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夫子,您就别再打趣他们了,我乐意听您讲这些。”

程夫子是个惯会躲清闲的,讲完今日要说的内容,便收拾好东西,出宫寻酒友去了。

谢峙渊对这堂课兴致缺缺,咬着笔杆望向窗外发呆。倒是韩宇,时不时会凑过来请教。

“公主殿下,您看我画得如何?”韩宇拿着他的习作问道,“今日初次尝试,许多地方不甚明白……只是不敢过多叨扰夫子。”

不敢多问程夫子倒是情理之中,他除了对我,对旁人鲜少有好脸色。

一旁的谢峙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韩宇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面上却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我正待开口指点,门外却传来通禀声:“公主殿下,娴妃娘娘请您过去叙话。”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黄绿色宫装的宫女,正站在门口,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若放在从前,我定会将她呵斥出去,让她滚远些。

毕竟,我父皇母后之间生出嫌隙的由头,正是这位矫揉造作的娴妃娘娘。

“就她一人?”我问道。

那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还有……娘娘的小妹,程姝姑娘也在。”

这话音刚落,原本望着窗外的谢峙渊立刻转过了头。

他倒是对程姝颇为在意。

我点点头:“知道了。待本宫摹完这幅画,便过去一同用午膳。”我倒要看看,娴妃能同我说些什么。

那宫女见我竟答应了,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娘娘。”

她脸上满是惊讶,似乎不敢相信我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斥责一番。

待那小宫女离去,谢峙渊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公主殿下素来不喜娴妃娘娘,今日怎会应允前去?”

想必往日里程姝没少在他面前抱怨我如何刁蛮任性,如何为难她姐姐。

可重活一世,岂能再做缩头乌龟?我只回头淡淡说道:“本宫一直厌恶她,往后也不会改变。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令本宫作呕。”

或许从前我还顾忌娴妃算是他谢家的表亲,在他面前不曾表露得如此厌恶。可今日,我偏不想再掩饰。

连谢峙渊我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他谢家的什么亲戚?

他被我这直白的话语噎住,沉默片刻才道:“既然如此……又何必答应前往呢?”

我转过身,直视着他,缓缓说道:“这种靠着美色攀附上位的小老鼠,天生就该畏惧猫的利爪,本该找个阴暗的角落躲藏起来,却偏偏要日日来招惹我这只最不好惹的猫。”

“你说,”我眉梢微挑,笑容温和却带着冷意,“对于这般不知死活的老鼠,本宫该如何是好呢?”

闻言,谢峙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待他开口,我又继续说道:“大魏子民皆知,本宫的父皇母后情深义重,伉俪情深。可他们或许不知,这般情义,也曾横生枝节。”

“本宫虽非出身什么累世簪缨的百年世家,也称不上什么名门贵女,可自幼便懂得何谓礼义廉耻。”

“然而,”我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讥讽,“仿佛程家人,就全然不知晓这些呢。我父皇年岁已不算轻,可程家的姑娘,照样能对他‘情根深种’,真是感人至深。”

当年我父皇即将问鼎天下之际,程家不顾我父皇身边已有同甘共苦的结发之妻,硬是使尽浑身解数,将一位如花似玉的娴妃娘娘送到了他面前。

我母后为他安抚将士家眷,操持军务后方,堪称一等一的贤德。未曾想,大军刚入锦都,父皇身边已多了位佳人。

父皇起初心怀愧疚,并未将这位娴妃放在心上,这才有了我的降生。只是岁月流逝,眼见母后容颜渐褪,父皇的心思也渐渐活络,后来又纳了几位妃嫔。

这在帝王家,本是寻常事。可我偏偏看这位娴妃不顺眼。纵然父皇亦有负于母后,可若非程家一门心思要当开国功臣,使出这等下作手段,我父皇母后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这时,韩宇才开口附和:“公主所言极是。老鼠,自然应当对猫时时警惕,刻刻提防才是。”

我瞥了他一眼,见他眉眼低垂,神色平静。

“怎么?”我含笑看向谢峙渊,语气带着一丝探究,“莫非谢家公子觉得,本宫应当对此等事宽宏大量,展现皇家气度不成?”

我记得,谢峙渊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在谢峙渊心中,谢家是传承百年的簪缨世家,诗礼传家,即便历经朝代更迭,也自有其铮铮傲骨。即便是与谢家沾亲带故的程家,也理应如此。

然而程家当年的所作所为,着实让谢家颜面扫地。因此,即便他再心仪程姝,每每被我以此事嘲讽揶揄,他也只能哑口无言。

“臣不敢。”他垂首应道,眼神却隐隐晦暗,想必是觉得我此言意在羞辱。

“既然不敢,那便专心作画便是。”我转过身,语气悠然。

直至几个时辰后,我才搁下手中画笔。

贴身宫女喜鹊上前收拾画具,轻声询问:“公主,时辰已晚,您可要先用过午膳再去?”

我近来作画常忘时辰,宫人们素来不敢打扰,此刻早已过了午膳时分。

“不必,”我回道,“本宫既已应允了娴妃娘娘,自当前往。”

何况,在作画的这几个时辰里,我猛然忆起,自己竟疏忽了一件更为紧要之事。

待谢峙渊与韩宇离去后,我才带着喜鹊,慢悠悠地前往娴妃宫中。

待我缓步踏入娴妃宫苑时,只见她早已备好一桌珍馐,端坐于桌前等候。

“臣妾见过长公主。”连程姝,也恭谨地侍立一旁,不敢有半分懈怠。

我心底实则极为厌恶程姝这张脸孔,许是嫉妒心作祟,亦或是她与娴妃容貌肖似的缘故。

“公主读书辛苦,这些菜肴,臣妾一直为您温着呢。”她缓缓起身,笑容灿烂得仿佛我的到来是她期盼已久的盛事,“臣妾听闻,公主还有两位伴读,今日怎未一同前来?”

我落座,语气不耐中带着几分严厉:“他们身为外男,在后宫随意行走,成何体统?”

见我神色不虞,娴妃立刻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介绍道:“长公主,这是臣妾的小妹,名唤程姝。”

其实此刻,宫中内外早有流言,说我因爱慕谢峙渊而迁怒其表妹程姝。我不信娴妃这般耳聪目明之人会毫无察觉。

她近来日日召程姝入宫,又假意邀我前来,不是用膳便是赏花,分明是存心膈应于我。

“哦?”我唇角微扬,“那便让她伺候本宫用膳吧。”

原本期待我勃然变色的娴妃,闻言顿时愣在当场。

我挑眉问道:“怎么,娴妃娘娘?莫非本宫不配让程姝姑娘伺候?”

“自……自然不是。”她脸色难看,却只得向身后的程姝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缓缓落座。

程姝执起玉箸,上前怯声问道:“长公主喜欢用些什么?”

她语气紧张,仿佛生怕我下一秒便会发落她。

“本宫并无忌口。”我本意也只是想让她难堪罢了。

然而此刻,我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只见向来最重仪态的娴妃,此刻坐姿扭捏,面色隐隐透着不适。

这印证了我心中的猜测——她腹中怕是已怀了那个孽胎。

那个最终害死我皇妹的祸根。

“娴妃娘娘不用些吗?”我含笑问道。

她像是惧怕我这笑里藏刀的模样,连忙推辞:“臣妾近来胃口欠佳,恐扰了公主雅兴。”

“胃口欠佳,该请太医诊治才是。”我笑容舒展。

“长公主,不……”

娴妃话音未落,我已吩咐道:“喜鹊,去请吴太医来。”

喜鹊原是母皇身边伺候的,向来机敏,早已察觉异样,应声后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娴妃娘娘莫忧,吴太医医术精湛,阖宫上下谁不称他是妇科圣手呢。”只不过这位吴太医,是我母皇的心腹。

届时若诊出喜脉,闹得人尽皆知,那个孽胎死在谁手里,可就无人知晓了。

娴妃或许想不通,我这个素来任性愚钝的长公主,如何能一眼看穿她已有数月身孕。

但她此刻已是吓得面无人色,扶着腹部的手抖个不停。

程姝见此情形,亦是吓得唇色惨白。

“长公主,臣妾腹中骨肉不过四月,恳请公主开恩啊!”娴妃立时跪倒在地,凄声哀求,“都说长公主生就一副观音慈悲相,想必也如菩萨般心怀仁善。臣妾入宫侍奉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此身孕……”

她声音凄切,恐惧到了极点。

我却充耳不闻。

前世正是被这一句句甜言蜜语所蒙蔽,才会被她们玩弄于股掌,最终一败涂地。

“娴妃娘娘说笑了,既是有孕,乃是天大的喜事。”我唇角轻勾,仿佛对此毫不在意,“父皇龙体欠安,闻此喜讯,说不定便能好转。”

娴妃双手死死攥着裙裾,连连摇头,带着哭腔道:“长公主,臣妾发誓,绝不让这孩子与您、与您的皇兄们争抢分毫!只求您饶他一条性命!”

言罢,她重重叩首,匍匐在地,一副我不应允便不起身的架势。

程姝的眼泪也倏然滚落,清脆地跪了下来:“求长公主殿下开恩!”

我如今年岁尚小,她们或许以为博取同情这招对我管用。

“娴妃娘娘莫说胡话,既是父皇的血脉,自然与我、与皇兄们,都是一样的。”我用稚嫩的嗓音说道,装得全然不解她的哀求。

她拼命摇头,发髻散落,狼狈不堪,却仍未停止叩首。

可惜,我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哄骗的孩童了。

“若是个小皇子,说不定借着谢家与程家的势,娘娘还能当上太后呢。”我眉眼弯弯,挂着孩童般的天真笑容。

娴妃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长公主!臣妾绝无此念……”

“……臣妾只是,只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她眼角含泪,楚楚可怜。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前引我入宫的小宫女面色如土,几乎跌跪在门口,颤声道:“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娴妃的哭求声戛然而止,竟直接晕厥过去。

“娘娘!”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

程姝也忘了哭泣,连滚带爬扑到娴妃身边,哭喊道:“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母皇步入殿内,撞见的正是这般人仰马翻的景象,立时对随行的太医道:“吴太医,快瞧瞧娴妃这是怎么了!”

随即吩咐身侧的许女官:“这般乱象,连芸先随许女官回宫去吧,余下之事,母后会处置。”

她并未多想,只当我是恰巧撞见,神情间满是忧虑,唯恐我受了惊吓。

我却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仰头问道:“母后,娴妃娘娘怀的是父皇的孩子吗?可父皇不是病着吗?”

母皇蹲下身,扶住我小小的肩膀:“连芸不必忧心,是与不是,吴太医诊过脉便知分晓。”

她褐色的眼眸微凝,似在思忖着什么。

“那若是个小弟弟,会和皇兄们一样吗?会和连芸一样吗?”我满目懵懂,继续追问。

母皇唇角噙着一丝淡笑,极有耐心地安抚道:“她没有这个福分。连芸乖,先随许女官回宫吧。”

我点点头,任由许女官牵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行至宫门处,我回头瞥了一眼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程姝,心中忽而闪过一念:经此一事,程家怕是在锦都再也抬不起头了吧。

日后不必再见这张惹人生厌的脸,倒也是件好事。

许女官将我送回寝宫,仔细叮嘱了宫女们好生照料,便步履匆匆地再度赶往娴妃宫中。

我也不愿再为难于她,只独自闲坐宫中,望着天际云卷云舒,直到日头西沉。

喜鹊为我奉上热茶,低声道:“皇后娘娘已命吴太医为娴妃娘娘诊过脉了,说是……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可陛下缠绵病榻已近四月,这段时日,根本未曾踏足后宫。”

我淡淡应了一声,头也未回,声音沉稳,对这结果似乎并不意外。

其实那个小孽种啊,确是父皇的亲骨肉,只因他幼时眉眼便与父皇极为肖似。

但无论我此生能否赢下这场局,能否保住性命,这大魏的江山,也只能由我们兄妹几人来争抢,旁人,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更何况,那个小孽种还间接害死了我的皇妹,本就不该存于世间。

“父皇呢?他知晓了吗?”我问道。

喜鹊被我平静无波的声音惊得指尖微颤,但仍强自镇定回道:“皇后娘娘此刻正在长生宫中,想必……是要将此事禀告陛下。”

我端起她奉上的茶盏,指尖拨弄着碧绿的茶汤,抬首望向已然墨黑的天幕,以及身侧次第点亮的宫灯,问道:“喜鹊,今日是二月初一吗?”

“回公主,正是。”喜鹊垂首答道。

闻言,我呼吸骤然一窒,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茶盏边缘,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公主怎么了?”见我神色有异,喜鹊顿时不敢动弹。

“本宫要去长生宫。”我撑着身子站起,脚下却有些虚浮。

喜鹊连忙上前搀扶,语气迟疑:“可皇后娘娘吩咐过,要公主安心在宫中休养……”

见我眸色转冷,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二月初一,是上辈子父皇龙驭宾天的日子。

天家父女,能有多少真情?外人或许会如此揣测。可每每见他病骨支离、时日无多的模样,我脑海中翻涌的,全是他曾将我抱在怀中亲昵逗弄,与母皇眉目传情的画面。

我的父皇,或许算不得一个好夫君,甚至对皇兄们而言,也非慈父,但对我,他确确实实倾注了满腔的慈爱。

宫墙之上的天穹,黑沉如墨,寻不出一丝光亮,恰如此刻,注定是个风云变幻的不眠之夜。

长生宫外,灯火通明,却只寥寥数人侍立。

我那两位皇兄,想必是尚未得到风声,又或许早已被母皇制在府中,动弹不得。

“公主,娘娘尚在殿内,与陛下叙话。”守在宫门口的许女官回禀道,“陛下还未传召,公主请先回宫歇息吧。”

她面色如常,仿佛殿内不过是寻常夫妻的夜话。

“本宫……就在此等候。”我语气坚决。

我不知若贸然闯入,是否会坏了母皇的筹谋,可我也不愿,错过见父皇最后一面的机会。

许女官见我执意如此,眼中掠过一丝怜惜,不再多劝,反而吩咐宫女取来了厚厚的斗篷为我披上。

不知枯立了多久,殿内烛火忽然一阵乱跳,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断续的呼唤。

苏公公慌慌张张地奔出殿门,一抬头瞧见我立在阶前。

“哎呦!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儿?”他连忙止步,“您快请进!陛下正念叨着要见您呢!”

我推开沉重的宫门,映入眼帘的,是被重重帘幕遮蔽的龙榻,以及昏黄跳跃的烛光。

“连芸……咳咳……”

“快过来……到父皇这儿来……”

我循声望去,看见了伫立在床幔前的母皇,以及榻上那形销骨立、气若游丝的父皇。

我嗫嚅着开口:“父皇,母后。”

母皇听到我的声音,背脊微微一僵,却依旧挺得笔直,并未转身。

殿内的气氛,并非我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轻轻……你若是真想要这个位置,我……给你便是。”父皇艰难地咳了几声,缓缓说道。

他眼中褪去了往日的深沉算计,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歉疚。

“至于娴妃……和她腹中的那个孽种……”

“杀了便是……我来动手……”

随即,他立刻召了苏公公入内,低声吩咐了一番。

母皇并未露出丝毫动容之色,反而冷哼一声:“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如今,也是如此吗?”

“我知道……你恨我……咳咳……我也不想再辩驳什么了。”父皇说着,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我发顶的小髻。

“大魏江山……本就是我二人并肩打下的……本就该是你的……”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丝。

我心头一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连芸别哭……咳咳……”他用粗糙布满伤痕的手指,笨拙地为我拭去泪水,“朕的小公主……日后定要嫁给……大魏最好的男儿……”

“万不能……像你母后……选了我这么个混账……”

我紧紧握住他不断颤抖、渐渐失温的手,只觉得那仅存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

父皇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床顶昏黄的帐幔,喃喃道:“轻轻……我想你了……”

那目光悠远,仿佛那个名叫“轻轻”的女子,早已定格在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他那只布满刀伤与老茧的大手,最终无力地滑落在我白嫩的小手中,再无声息。

死寂笼罩了整个寝殿。

我听见母皇压抑的抽泣声。

旋即,她像是疯了一般,抓起榻上的软枕,狠狠捶打着父皇已然冰冷的身体。

“你这个混账!混账东西!”

“你骗我!你骗了我一辈子!什么绝不相负!什么唯我一人!都是狗屁!”

不知捶打了多久,她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地,发出低低的、野兽般的呜咽,反复呢喃着:“你算个什么东西……算个什么东西……”

此后一月,朝堂风起云涌,暗流涌动。最终,我母皇如同前世轨迹,在经历了一番血雨腥风后,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我,则始终未曾踏出宫门半步。

“长公主殿下。”韩宇一声轻唤,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我抬眸望去,见他只身一人,问道:“谢峙渊呢?”

因父皇驾崩,我已足有一月未曾上过程夫子的课。但母皇严令我不可荒废学业,今日便是停课后的第一回。

韩宇面露苦笑,神情间带着几分迟疑,低声道:“臣听闻……谢家公子因程家举家迁离锦都一事,已被家中长辈禁足房中,数日未曾踏出房门了。”

我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父皇那日,赐予娴妃娘娘一杯毒酒、一束白绫、一把匕首,斥责她秽乱宫闱,行止不端,怀下孽种,命她自行了断。

她选了那杯毒酒。

随后,母皇昭告天下,称是娴妃做出此等丑事,气死了陛下。但念及程家曾有从龙之功,只处置了娴妃一人。

而程家,长女犯下如此大罪,家族蒙羞不说,如今又是我母皇把持朝政,为求自保,唯有举族远迁。

想必,谢峙渊正是因程姝即将远走锦都,才闹得天翻地覆,最终被谢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太爷下令禁足。

今日听说又要来侍奉我这个“始作俑者”的长公主,定然是千百个不情愿了。

“既然如此,那便叫他日后不必再来了。”我侧首对身旁的喜鹊吩咐道,“派人去谢家传个话。”

我也没兴致,日日对着他那张不情不愿的脸。

喜鹊屈膝应诺,快步退了出去。

韩宇见我如此干脆利落,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这一笑虽浅淡,却未能逃过我的眼睛。

说到底,他和谢峙渊如今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远非前世那般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我心知肚明,母皇如今把控朝政,踩着累累白骨登临帝位,而这场杀戮远未停止。我的两位皇兄,此刻正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这把火下一刻就烧到自己头上。

眼下,母皇正借父皇遗旨之名,广召天下才俊。

朝中许多大臣起初并不相信,我那将权柄看得比眼珠还重的父皇,临终前竟不下传位诏书,反而留下了一道为我择婿的遗旨,甚至许诺了未来驸马一等公的显赫爵位。

可当他们亲眼见到那道遗旨后,却又不得不信。

母皇亦想借此良机,培植一批忠于她的股肱之臣,打压反对她的旧势力。因此,我的婚事,成了她堵住悠悠众口的最佳利器。

故而,对我那两位皇兄而言,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算计我的婚配。只要成功,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一个自带护身符的“能臣”送到母皇眼前。

因为即便母皇再是心狠,也断然不会让她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韩宇是二皇兄的人,谁又能知晓,他此刻是否正为我二皇兄的图谋而奔走呢?

谢峙渊是否真为程姝闹了一场,我并不确知,也无关紧要。

对我而言,如今最要紧的,是母皇那日渐隆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