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求亲:我家纨绔,你定治得了,不打死就行!于是我成了世子妃(上)

发布时间:2025-07-31 22:32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夫人求亲:我家纨绔,你定治得了,不打死就行!于是我成了世子妃(上)

柳家三小姐的名号,在京城里可不算光彩。

那年她才十四,竟用一条白绫悬在房梁上,虽没真出事儿,却让当家的大夫人丢了掌家的权柄。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京城都炸了锅,人们都说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这般工于心计。

时光匆匆,转眼她到了十七岁。有天,她竟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把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随手扔进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

这下可好,京城里又炸开了另一锅粥,众人纷纷议论,说她行为不检,私相授受,简直是丢了柳家的脸。

她爹得知此事,气得暴跳如雷,当场就嚷嚷着要把她沉塘,以正家风。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时,贺将军可坐不住了。

这位贺将军,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克妻”高手,凡是嫁给他的女子,都没能落个好下场。

而巧的是,他刚刚才接过了柳三小姐扔来的那个荷包。

柳三姑娘的姨娘咽气那日,嫡母周氏端坐在雕花圈椅里,捏着茶盏慢悠悠地问话。问到名字时,她忽然睁大眼睛:"三姑娘都六岁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柳家向来不重视姑娘,甭管是正房还是妾室所出,女儿家的名儿都不配让父亲费心。柳三姑娘的姨娘原是灶上烧火的丫鬟,长相平庸得像白开水,若非那年柳承山喝得烂醉,怕是到死都轮不上她侍寝。

"没名字可不成。"周氏的目光飘向门外石阶,那些青苔在阴湿处疯长,绿得发腻。她忽然一拍手:"就叫柳苔吧,你们说好不好?"

这名字与两个姐姐截然不同。大姐姐柳宜,二姐姐柳容,都是宝盖头的字,独独她顶着个草字头。宝盖头的字那么多,为何偏要给她用草字头?哪怕叫柳宝呢!

她打心底厌恶这个字。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名字听着就像没人疼的野草。周氏向来如此,面上菩萨心肠,内里却专在犄角旮旯里扎人。

好在柳宜和柳容待她亲厚。柳宜是周氏嫡出,学问极好,常带着她们读书写字。柳容是杨姨娘所生,生得如花似玉,最得父亲宠爱。三人同吃同住,比亲姐妹还亲。

可再亲的姐妹,也拗不过周氏的算计。柳苔十四岁那年,周氏开始张罗着要把她许给娘家侄儿周滔。这周滔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混账,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前些日子竟把发妻活活打死,如今哪家好人家愿把闺女嫁过去当填房?

柳宜去劝,反挨了耳光。"你懂什么?"周氏叉着腰骂,"你舅舅刚升了户部员外郎,你两个哥哥往后少不得要他照应。不嫁柳苔嫁谁?难不成嫁你?"

周氏膝下还有两个嫡子,对女儿的疼爱也就到此为止了。其实她最想把柳容塞过去,可柳容貌美,柳承山早有打算,她插不上手。

柳宜抹着眼泪哭:"造孽啊!"她既心疼妹妹,又怕母亲遭报应。周氏待她虽严,终究是亲娘。

柳容也去找过杨姨娘。杨姨娘泼辣得很,听完就骂:"那老虔婆真是毒蝎心肠!"可骂完又叹气:"我不过是个妾,你、妹妹的事我管不了。顶多你要是摊上这茬,我拼了老命也不让她得逞。可你、妹妹……毕竟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这当姨娘的,犯不着为她豁出命去。"

柳苔十四岁这年,第一次听人说起"命运"。都说她没做错什么,只是命不好。她站在秋风里,看着满地落叶,突然不想认这个命。

柳苔挑了柳承山休沐的日子,在房梁上挂了根白绫。春晓发现时,她正把脖子往绳套里伸,吓得满院子乱窜:"不好啦!三姑娘上吊啦!"

柳承山当时正歇在杨姨娘房里,两处院子挨得近。他系着衣带冲出来,黑着脸吼:"嚎什么嚎?闭嘴!"

柳苔自然被救了下来。花厅里,柳承山铁青着脸,周氏站在一旁抹眼泪。问清原委,柳承山气得直拍桌子:

"就为这点事寻死觅活?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你一个姑娘家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还要不要脸?"

他转头瞪向周氏:"还有你!当家主母连女儿都看不住,眼皮子浅得跟什么似的!周滔那混账打死妻子,连累他爹官声受损,周家正想着把他发配到南边,你还上赶着凑热闹!真当我这御史中丞的位子坐得太稳了?"

御史清流最重名声,柳承山越说越气:"往后中馈的事,你不可擅专,全得禀了老太君再定!"

"至于你。"他指着跪在地上的柳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倒好,说死就死,可曾想过父兄姐妹?你要真吊死在这儿,我们全家都别想做人!不忠不孝的东西,即刻去祠堂跪着!"

骂完犹不解气,又补了一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周氏被夺了掌家权,颜面扫地。她借着仆从的嘴,把年仅十四的柳苔说成工于心计的千年老妖,仿佛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吃了天大的亏。自此,柳苔"心机深沉"的名声传遍京城,除了她自己——她还在祠堂跪着呢。

这一跪就是三年。柳承山仿佛忘了这个女儿,逢年过节也不松口让她回去。柳苔常常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亲生父亲恨成这样?

祠堂里,她盯着满排祖宗牌位,听着日夜不绝的诵经声,非但没想明白,心底那团火反而越烧越旺。

柳宜虽是长姐,却只大她一岁,最近忙着备嫁。柳承山被周滔的事吓怕了,如今儿女的婚事都要亲自过目,说定便不许改。

这日,柳宜提着食盒来送饭。柳苔问:"这么忙还来,可是婚事不顺?"

柳宜苦笑:"要嫁的是世家公子,不学无术出了名。我看啊,除了不动手,跟周滔也没两样。"

柳苔唾了一口:"我们的幸福,他何时放在心上过?"

"当着祖宗的面,少说两句。"柳宜戳她额头。

"就要当着他们的面说。"柳苔扑进长姐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大姐姐,我舍不得你。"

柳宜捏她的脸:"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这食盒里的点心?"

有两位姐姐照应,柳苔在祠堂的日子不算难熬。

"你二姐姐的婚事也在议了,等我们都嫁出去,谁来顾你?"柳宜劝道,"听姐姐的话,跟父亲认个错,让他心疼你,替你寻个好人家。"

"大姐姐这话,自己都不信吧?"柳苔冷笑,"你聪慧孝顺,他几时心疼过你?"

"你呀,年纪轻轻就看透人心,可不是好事。"柳宜叹气,"人生总要撞了南墙才懂,时间才容易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难得糊涂啊。"

柳苔觉得,大姐姐才是看透了一切还硬撑着活的人。姐妹俩依偎在祠堂里,春风透过窗棂吹进来,本该是生机勃勃的季节,却平白添了几分萧索。

柳苔垂着头,向柳承山认了错,她心里盘算着,得出去给即将出嫁的柳宜送行。

柳承山接过柳苔递来的罪己书,扫了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哼,早该如此了!

她一个深闺里的女儿家,哪来的底气跟父亲较劲?

柳苔心里厌烦透顶,可她也清楚,自己确实没有那份底气。

走出祠堂那天,柳宜和柳容一同迎了上来,两人都笑靥如花,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娇艳。

柳苔一手拉着一个,十指紧扣,握得紧紧的,哪怕满手是汗也不肯松开。

柳容走着走着,突然掏出帕子,抹起了眼泪:“大姐姐这一嫁,咱们姐妹这样的好时光,怕是没多少了。”

原来,柳容的婚事也定了下来,要嫁到晋阳王府,给世子当侧妃。

听起来都是嫁入了好人家,可柳苔心里明白,当人妻妾和当人女儿,那能一样吗?

大红花轿一抬,父母就跟女婿比跟女儿还亲了。

她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样的,反正柳承山就是这样。

她恨。

柳宜比她那两个哥哥都有才华,要是能有机会考科举,说不定早就金榜题名了。而她那两个哥哥,屡试不第,至今还在泥潭里挣扎。

柳容貌美是不假,可那一手双面绣更是出神入化,要是能生在江南,说不定也能闯出一番名堂。

她们明明都是顶好的姑娘,却只能从一个后宅辗转到另一个后宅,从依附父亲到依附丈夫,守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大姐姐要是不嫁人,想干什么呢?”柳苔问。

柳宜笑了:“我想开个书店,卖书。”

“二姐姐呢?”

柳容眼里闪着泪光:“我啊,我想出去游历,玩够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开个小店,当老板娘。”

“三妹妹呢?”

“我想给大姐姐帮忙,也想给二姐姐帮忙。看来你们的店得开在一起,这样我才忙得过来。”

柳宜笑她就想摘现成的桃子,柳苔却不以为耻,反而嚣张地说:“那姐姐们给不给摘?”

姐妹三人说说笑笑,柳苔走到了久违的院子前。

柳容推开门:“今儿一早就派人打扫了,春晓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样,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屋里窗明几净,院子里还新栽了一棵桂花树。

“我和大姐姐一起种的,你可得好好照料它。”

柳容这话里,带着一股浓浓的离别愁绪。

柳苔摸着那棵小树,差点落下泪来。

柳宜的盖头是柳容绣的,她熬了好几个大夜,眼睛都熬红了,绣出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杨姨娘一边骂她没出息,熬着身体给周梦仙的女儿做出嫁的衣裳;一边又给她添灯油,指导她针法。

“罢了,谁让你大姐姐确实是个好姑娘呢!”

杨姨娘捧着盖头,那红艳艳的颜色,让她想起了刚进门的时候,周氏坐在主位上,勒令她脱下身上那件红色小袄。

周氏说,红色是正妻穿的,妾室可不配。

如今柳容也定了亲事,虽然攀上了皇亲,名头上也好听,什么侧妃,不还是妾吗?

“我没本事,护不住你。跟周梦仙争了半辈子有什么用,你还是得去给人做小。”

柳容柔和地倒在杨姨娘腿上:“姨娘,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杨姨娘抹去眼角的泪水:“要是我能当家做主,就养你一辈子。”

柳宜出嫁那天,终究还是来了。她被兄长背着送进了花轿。

鞭炮声震耳欲聋,红色的纸衣像散落的血。

宾客们踩着纸衣,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柳苔远远地看着柳宜上了花轿,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从一户人家抬到另一户人家。路途不远,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难相见。

周氏难得地露出了真情,不停地用手帕压着眼下,生怕花了妆。

她年纪大了,粉涂得厚,要是泪流下来冲出两条泪痕,会像戏台上逗人发笑的丑角儿。

柳容哭个不停,她的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这一场哭,不知是哭她的大姐姐,还是哭她自己。

哭嫁哭嫁,婚前哭是对娘家不满,婚后哭是对婆家不满,总有个不许哭的理由。唯独这所谓的大喜之日,姑娘/们才有资格在众人面前哭一场。

杨姨娘是没资格出来送的,她倚着院门,竖着耳朵听唱礼。

每唱一声,她就问身边的老嬷嬷,柳容出嫁时有没有这一道流程。

答案总是否定的,皇家纳妃是另一套礼仪,老嬷嬷安慰她,侧妃也要上皇家玉牒。

杨姨娘这才作罢。

她虽然为柳家添了一双儿女,却没资格进柳家祖坟。

她担心女儿也同她一般,落个无人祭奠的结局。

幸好幸好,柳承山大小是个五品京官,比她那破落户的爹强多了。

杨姨娘年轻时也是官家女儿,可惜家道中落,最差的时候曾陪着娘亲当街卖豆腐。

也就是那时,她遇到了柳承山。

纳杨姨娘为妾,可以说是柳承山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她以为他们之间好歹有几分真心。

罢了,真心还是假意,在柳承山的仕途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家的这场婚礼,没有一个女人是开心的。

柳宜的婚礼刚结束,宫里的嬷嬷就登了门。

柳容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日清晨早早起来,头顶碗,脚绑绳,行坐卧起皆有规矩。

柳苔不解:“把不同的女人调教成相同的模样,莫说皇帝王爷,连我看了都要觉得无趣。”

柳容躺倒在柳苔的床上,她太累了:“谁知道呢?三妹妹,我一点儿也不想嫁人。总说父亲最疼我,原来这最疼就是给我选一门最累的婚事!”

柳苔不由得思考起来,连最疼爱的女儿都嫁成这样,何况她呢?

她暗暗盘算,横竖嫁给谁都要倒霉,为什么不能自己选?

她下定决心,不要柳承山替她选。

柳容出嫁那天,天色不太好。

杨姨娘嘴上不说,眼里的惊慌却藏不住。她生怕这阴郁的天气,暗示着女儿未来的人生。

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她是柳容生母,却依然没资格送嫁。

夜里,柳苔卸了钗环正要休息,却被杨姨娘敲开了门。

她细细地问着白日里的一切,小到柳容磕了几个头,大到谁来迎的亲。

柳苔一一耐心地答了。

“好孩子,你二姐姐总同我夸你,果然是个好的。她出嫁前让我尽量照顾你,你也别同我生分,吃的用的要是短了,就来跟我说。”

她眼尾的纹路细长,性格虽直爽,笑起来却格外温婉:“我这命吧,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算好,好歹膝下有个哥儿,周梦仙再疯癫也要看哥儿的面子,不敢太过为难。”

她又擦去眼角的泪珠:

“活了一辈子,看起来也风光,就是不像个人。

“瞧我,跟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杨姨娘离开后,柳苔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想,自己虽然年纪小,却能明白杨姨娘的意思。

因为她也迫切地,想要当个人。

次日清晨,她便轻盈地跨上了墙头。

院落之中,一棵梨树亭亭如盖,正值早秋时节,满树果实累累。

她身着一袭青衫,双腿悠悠荡荡,随手摘下一个梨子,用衣袖轻轻擦拭,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墙外是一条幽静的巷道,行人稀疏,少有人迹。

柳苔耐心地守候着,一日不成便等两日,她坚信总能等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她的夫婿,她要亲自挑选。

只要顺眼,便足矣。

至于其他,她才懒得去管。

无论是龙是鼠,她都愿与他共度风雨,一同翱翔天际或遁入地洞。

这有何难?

反正父亲所选之人,也不过如此。

思绪飘飞间,日头已悄然爬高。

这时,一个同样身着青衫的男子停驻在墙边,他仰头望向她,轻声问道:“姑娘,你在等人吗?”

柳苔低头望去,只见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眉如远山,目若凤眸,虽面容清贵,却带着一丝不羁的笑容,仿佛觉得她十分有趣。

“对。”柳苔轻轻一笑,将手中的荷包抛下,说道,“我在等你。”

柳苔在祠堂跪了三年,心中的怒火也燃烧了三年。此刻,那股怒火终于从她的心底喷薄而出,直冲柳家上空。

这场“火”放得她畅快淋漓,心满意足。

男子接过荷包,只见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吗?”他问道。

“我怕。”柳苔坦然回答。

“那你还扔给我?”男子又问。

“因为你长得顺眼。”柳苔直言不讳。

“那倒也是。”男子微微一笑。

“你来娶我吧,拿着这个荷包来,我爹会答应的。”柳苔鼓起勇气说道。

男子愣住了:“原来这不是荷包,而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柳苔笑道:“你是不敢还是不喜欢我?”

“原本不敢,现在敢了。因为原本不喜欢,现在喜欢了。”男子深情地看着她,“只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很重要吗?管你姓甚名谁,又改不了你这张脸。那些姐姐们直到掀开盖头才能知道嫁了个什么怪物,我比她们幸运多了。”柳苔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我上门提亲的时候,你可不要后悔。”男子认真地说。

柳苔笑出声来:“我不悔。只要你来,我就是腿被打断,爬也要爬出去嫁给你。”

男子握着荷包,笑着问道:“你几岁了?”

“快十八了。”柳苔回答。

“年纪轻轻便这般胆大。”男子赞叹道。

柳苔心中暗想:我十四岁就敢拉着白绫上吊呢。人或许有天性,那种后天怎么压都压不折的韧性,就像线被老天爷牵着一样。老天爷不仅比她爹大,还比皇帝大。

男子又道:“不对,应该是年纪轻轻才这般胆大。”

“你叫什么名儿?”他接着问。

“柳苔。有句诗里写:‘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柳苔自豪地说。

柳苔后来想通了,不管周氏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儿,既然成了她的名字,她就要自己找好意头。

“你呢,你叫什么名儿?”柳苔反问道。

“贺渊。”男子回答。

贺渊?柳苔心中一惊,这名字好耳熟。

呀!是京里那个有名的克妻鬼!

她心中一慌,不小心掉下了一只鞋。

贺渊将鞋捡起,扬起笑脸问她:“你的八字硬不硬?”

柳苔慌忙逃走,说好腿被打断也嫁,可当个瘸子和没命活,那完全是两码事呀!

她刚从墙头爬下,就见春晓灰溜溜地站在树下。

春晓本是替她望风的,如今见了她就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臊眉耷眼地站着,委屈地唤了她一声三姑娘。

柳苔朝廊下看去,本以为是周氏,没想到却是柳承山。

老头子气得胸口急剧起伏:“鞋呢?”

柳苔用裙子遮了一下,没有回答。

一个仆从匆匆赶回来:“老爷,没找着。”

柳苔知道是在说她的鞋,她心想,除了鞋,还有个荷包呢。

柳承山怒不可遏:“来人,请家法!”

果然要被打断腿了!

柳苔在祠堂跪了三年,依然跪不习惯。

因为没人看着她时,她都直接躺在蒲团上睡大觉。反正她从不听话,也不求祖宗保佑。

“墙头马上,不知廉耻!说,你同谁私会?”柳承山怒喝道。

柳苔又犯起了倔劲,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柳承山气极,拿起棍子就要打。

周氏连忙劝道:“老爷,这一棍子打下去,伤了根本,她还如何嫁人?”

那棍子里头是精铁所铸,外头包了木头,和公堂里的杀威棒一模一样。

“她现在就能嫁了?身为女子,私会外男,还、还把鞋弄丢了。我把她嫁出去,哪天被那奸夫拿着鞋找上她夫家,到时候她没命活,我更没脸见人!”柳承山怒吼道。

“老爷!不行就将那男子找来,管他是不是贩夫走卒,嫁了她便是!何必对亲生女儿打打杀杀,真出了人命,把缘由一盘问……两位姐儿刚嫁出去,伤的还不是她们的颜面!”周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周氏劝完柳承山,又转向柳苔:“苔儿,你不看我的面子,也替你两位姐姐想想罢。”

柳苔想到两个姐姐,终于松了口。

“他答应我,会上门提亲的。”她说道。

周氏追问:“他是谁?”

柳苔又闭上了嘴。

柳承山到底忍无可忍:“拿鞭子来!”

周氏见柳苔不知好歹,那鞭子亦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也不再劝阻,退到一边看着。

柳承山扬起鞭子,重重打下,柳苔后背的衣裳顿时裂开,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映入眼帘,吓得春晓闭上了眼。

“这一鞭,打你任性妄为、不知悔改!”柳承山怒喝道。

说着,又狠狠砸下一鞭。

“这一鞭,打你寡廉鲜耻、私相授受!”

除了后背火辣辣地疼,柳苔还觉得喉头生出一股难以压抑的血腥气。

那血腥气怄得她难受,张口便吐出一团血来。

柳苔醒来时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动就疼得直咧嘴。

春晓听到呻吟声,掀开帘子走进来。

她哭道:“三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柳苔本想扯个笑脸出来安慰她,却扯到了伤口,笑容收不住的同时疼也忍不住,遂笑得龇牙咧嘴。

春晓破涕为笑:“快别动了,那伤好不容易才包好。”

男女有别,又是这等丑事,柳家甚至没请大夫来。

柳承山心硬如铁,只说病死了倒也干净。

还是周氏做主,吩咐人买了金创药来。

“我也尽力了,能不能撑过来就看你的造化了。”周氏说道。

最后还是春晓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含着泪忍着怕替她上的药。

“三姑娘,你烧了整三天呢,我都怕你烧傻了。”春晓絮絮叨叨地说着,“老爷将你的院子锁了,杨姨娘来了几次都没能进来。”

春晓说着近日里发生的事,末了又问:“三姑娘,你那相好的,到底来不来?”

柳苔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可如何是好?”春晓急道,“老爷放了话,若是月底前那男子不来,他要当着族老的面儿将你沉塘。”

“嘶。”说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疼,柳苔疼得难受,却憋着一口气,不许自己哭出声来。

柳承山反复掂量着,既然这丑事已成定局,倒不如把它粉饰成一段佳话。

还有什么比亲手处置亲生女儿更能彰显他柳家家风清正?

柳苔咬着下唇,直到齿尖刺破皮肉,血腥味漫上来,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力道。

眼泪却不受控地往下砸,鹅黄色的枕头渐渐洇出深色痕迹,细微的啜泣声也渐渐变了调。

她求什么呢?

她倔什么呢?

她到底想证明什么?

柳苔只觉心如死灰。

春晓瞧着她这样子,心里直发慌。

上回见柳苔露出这副神情,还是她十四岁那年上吊的时候。

虽说周氏到处嚷嚷那是柳苔设的局,可春晓总觉得,那日三姑娘是真存了死志的。

"三姑娘,再等等吧!说不定那人会来呢?"春晓劝得小心,像是怕她下一秒就又去寻死。

柳苔却想,连亲爹都靠不住,何况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她哭累了,又昏沉沉睡过去。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春晓坐到床边,替她打着扇子。还好入了秋,若是盛夏,背上伤口发了炎,怕是等不到柳承山沉塘那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苔背上的伤慢慢结了痂。

贺渊还是没来。

柳承山已经开始张罗沉塘的事。

春晓急得团团转,到处求人。周氏干脆闭门不见,杨姨娘见不着柳苔,握着春晓的手直抹眼泪。

"造孽啊!"她自幼读过些圣贤书,却始终想不通——那些书本本该救人,怎的如今倒像座大山,沉沉压着她们,连条活路都不给,一条人命竟比不过几句闲话?

春晓也跟着哭,柳苔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她。

"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别哭啦!"

"三姑娘这话说得真没良心!"

"唉,你说得对,我这没良心的人,不值得你哭成这样,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办?"

春晓哭得更凶了。她是孤儿,被卖进柳府后就进了柳苔的院子,和柳苔一起长大,也算相依为命。

沉塘前一日,柳承山让人把柳苔带到了书房。

他将写好的章程扔给跪在地上的柳苔,端着茶盏慢悠悠品着:"看看,可还满意?"

不管柳苔满意不满意,柳承山是满意的。他屡次被这女儿气得失了风度,如今坐得高高的,姿态优雅,倒觉着扳回了一局。

他就是想不通,柳苔手里没半点底牌,怎敢忤逆他?忤逆他背后那由万千遗骸堆起来的规矩?

柳苔打开那折页,上面详细写着何时召集族人到祠堂,何时宣读她的罪状,何时将她装进猪笼抬出去受唾骂,又何时沉入池塘。

那罪状写得尤其漂亮,文采斐然,倒没辱没柳承山进士及第的才学。

她冷笑一声,连个字都不愿和柳承山说。

柳承山被激得火起——明明他坐着,她跪着;他是长辈,她是晚辈;他掌着权,她没着势。可柳苔那声冷笑里,他竟觉着自己矮了一截。

他骂她忤逆,她不在乎。

他骂她放荡,她也不在乎。

再重的骂名落到这女儿身上,都像片羽毛,轻飘飘的,压不断她的脊梁。

若她是个儿子就好了。

柳承山心里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可若柳苔是儿子,那些缺点倒成了优点,这份胆魄和倔强,说不定能撑着她平步青云。

这么想着,柳承山竟生出一分不忍。

他长叹一声:"苍天误我啊!"

柳苔看不懂他发什么疯,眼神沉静得像潭死水,年纪轻轻就看透了生死,也看穿了她父亲的虚张声势和怯懦。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柳苔偏过头,连听他说话都觉着累。

柳承山又道:"我以为,你会留有后手。"

柳苔这次连个表情都没给,站起身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仆从想上前抓她,被柳承山拦住了。

"就剩一天了,由她去吧。"

柳苔的院子解了禁,柳承山让人看着她,却不再关着她。

她回来时,一眼便看见杨姨娘等在院门口。

"杨姨娘,您怎么来了?"

"苔儿,我给你二姐姐去了信,她说不定有法子。"

柳苔冲她笑笑,其实她不是没法子逃,只是没了求生的念头。

她自幼丧母,连生母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她不想承认,可对柳承山确实有过孺慕之情。

孩子小的时候,父母就是天。

何况她父亲是个顶厉害的人,后院里所有人都盼着他能多看一眼。

其实柳承山抱过她,在她姨娘还在的时候,他曾把她抱在膝头,和姨娘说几句玩笑话。

那天的光景,对姨娘来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来说也一样。

可如今,柳苔只觉着自己蠢得可笑。

她到底在盼什么?

不过是柳承山一次心血来潮,她竟记到了现在。

当个被父亲疼爱的孩子,不是奢望,是笑话。

"杨姨娘,若这就是我的命,那便这样吧,别给二姐姐添麻烦了。"

柳苔和天争过,她想当个人。

若是不行,当鬼也不错。

杨姨娘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好孩子,好孩子,来生投个好人家。"

柳苔摇头:"不了,若有来生,当棵树吧。夏天遮阴,秋天结果,冬天枯死,春天又活,比当人自在多了。"

第二天一早,春晓起了个大早给她准备吃食。

杨姨娘也来了,她把柳苔按在梳妆台前,替她梳头:"再有三日就是你生辰,姨娘送你支碧玉簪,祝苔儿岁岁平安。"

春晓也勉强挤出个笑:"三姑娘,长寿面来啦!"

柳苔摸着碧玉簪,眼里有了点光:"谢谢姨娘,我很喜欢。"

她没喊"杨姨娘",像是在叫自己的亲娘。

又端起春晓做的长寿面,一口口吃着:"春晓长大了,手艺真好。"

日头渐渐高了,杨姨娘推开门,就见柳承山带着人站在门口。

猪笼、杀威棒,黑压压一片。

她"扑通"一声跪下:"老爷!"

柳承山只当没看见她的哀求。

柳苔走出来时,脚踩在阳光下,脸却在阴影里,那道斜斜的阳光,将她劈成了两半。

柳承山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女儿,突然心里发慌,竟有些怕她。

柳苔扶起杨姨娘,昂着头,对那群行刑的人说:"走吧。"

明明是她的刑场,她却像是个发号施令的将军。

贺渊坐在墙头上,觉得这场景实在好笑。他往柳承山脚下扔了个梨,"啪"的一声,梨子裂开,汁水溅了一地。

"谁在那儿!"

"哎呀,没想到小婿和岳父大人第一次见面如此不体面,失礼失礼!"

柳承山愣了愣,叫出他的名字:"贺渊?"

"对,正是小婿。"

贺家祖上没富过,跟着太祖打天下那会儿才当了将军,开国后又获封定国侯,得了世袭的爵位。

都说富不过三代,没想到贺家后人都不孬,每代都有将才。

可成也在此,败也在此,等爵位传到贺渊手上时,许是杀孽过多,议亲很是不顺畅。

他的未婚妻子有发了急病死的,失足摔死的,吃饭噎死的……甚至还有睡了一觉后再也没醒过来的。

这事儿邪门得很!连当今圣上都避着这桩婚事,赐一个死一个,他贺渊是天子,又不是地府的阎罗王!

贺家那位的婚事就这么晾了三年。

如今总算冒出个议亲后还活蹦乱跳的姑娘,若真被沉了塘,贺渊怕不是得去后院抱棵桃树拜堂。他娘倒是真请大师算过,说这小子命里带桃花煞,实在没法子,找棵开得旺的桃花树凑合着成亲,说不定能压一压邪气。

想到这儿,贺渊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算哪门子好姻缘?柳承山端着茶碗直犯嘀咕。可当他把族老们召来院子里,正要喊打喊杀时,白事突然变红事,倒显得他们像群张牙舞爪的呆头鹅——又蠢又毒。

满院子人顿时噤了声,几十号人屏着气,只听见秋风卷着枯叶簌簌作响。

贺渊抬了抬手,守在墙根的副将立刻扯着嗓子喊:"弟兄们!乐子整起来!"

先是一声刺破耳膜的唢呐,接着锣鼓镲片叮咣乱响。柳苔捂着耳朵抬头,瞧见贺渊紫袍金带坐在墙头上,活像颗紫得发亮的大茄子。

京中又起流言,说柳家那庶女为了攀高枝,连脸面性命都不要了。

贺老夫人听说后,当场往聘礼单子上又添了一车珠宝。

春晓最是乐呵,一听说姑爷来头不小,立马叉着腰冲家丁们呲牙:"让你们再欺负三姑娘!"那神气劲儿,要是尾巴能翘起来,早晃到天上去了。

可柳苔心里堵得慌。

血缘亲情没让柳承山松口,贺渊露个面倒把事解决了。族老们齐刷刷改口风,说要来添妆。柳承山拍着贺渊肩膀直喊"贤婿",仿佛之前那些责难都是柳苔做的梦。

她心头火又窜起来,跟当年头回跪祠堂时一样烧得慌。列祖列宗牌位前,可从没保佑过她——毕竟她的名字,根本不会写进柳家宗谱。

真叫人憋屈!

她豁出性命选的夫婿,原是柳承山够不着的人物。这下好了,她这不受待见的庶女,倒成了香饽饽!

事儿还是那些事儿,可她再不是那个"不孝不悌"的罪人了!

柳苔越琢磨越窝火,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背上的血痂还痒得要命。内忧外患之下,她眼眶一红,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贺渊被吓得不轻。

他看着眼前抽抽搭搭的姑娘,软着声哄:"可是怪我来晚了?"

柳苔斜他一眼:"你咋不明天再来?正好把我葬你家祖坟里!"

贺渊乐了:"那往后你得多个桃花妹妹了。"

"棵?"

贺渊轻咳一声,把那桃花妻的荒唐事倒了个干净。

柳苔倒觉得有理:"乡下孩子难养活,不都去山上认个命格相合的干爹?有些还是块石头呢!"

"这不是有你了么?"

"嗯?"

他们已是未婚夫妻。

贺渊笑着用指节刮她眉心,又解下块玉佩:"定情信物。"

柳苔接过,清透温润的绿,是块价值连城的翡翠,雕着个俗气的"福"字。

"送我了可不许要回去!"

"哎,不像啊?"

"又咋啦?"

"话本里那些千金小姐,不都把宝贝扔回去说视金钱如粪土么?"

"你也知道那是话本。"柳苔把玉佩贴身收好,她稀罕上面那个"福"字。

再抬头,正撞上贺渊温柔的眼。

也不知月老咋牵的红线,她和贺渊明明就见过两面,却像认识了几辈子似的。

一个敢嫁,一个敢娶。

仔细想想,主要还是她敢赌这一把。

"你等等!"柳苔转身跑回屋,翻出压箱底的老物件——只琉璃兔,是她姨娘攒了半年月钱买的。

贺渊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小兔子,歪头问:"你属兔?"

柳苔点头:"好好收着,虽不值钱,要是丢了——"

"这才值钱。"贺渊攥紧琉璃兔,"值两条命呢。"

闹了这么一场,柳苔胸口那口闷气散了。贺渊也要告辞,临走前说:

"我娘原想早些接你进门,可她非要办得气派些。工期压了又压,至少得两个月。"

"柳苔,你等着我来接你。"

残阳染得天边通红,柳苔呆呆望着他背影,直到人没影了才回过神。她掐了把脸,疼得直吸气——不是梦。

可这感觉,跟做梦似的。

杨姨娘忘了报信,柳容只收到沉塘的消息,哭哭啼啼赶回来,却见柳苔好端端坐着,手里还多了块翡翠。

柳容掐了自己耳垂:"疼的呀,没见鬼。"

春晓眼睛尖:"二姑娘回来啦!"

柳容今早才收到信,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先去求了世子妃,可新妇不好随便回娘家,最后托了王妃身边的老嬷嬷,说生母病了才溜出来。

"柳苔!"柳容平日端庄,真急了倒跟杨姨娘一个样,"你胆子大,咋不把祠堂烧了?"

"二姐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

"敷衍我是吧?你干脆说,喜欢啥样的纸钱,我趁早给你备着!"

柳苔暗自庆幸,周氏倒没拿她的死活去烦柳宜。

柳容骂了一通,气消了又盘问起贺渊:"要是你命硬,能活下来,倒真是门好姻缘。"

贺渊貌若潘安、人品贵重,原是京中女子最想嫁的人。要不是克妻的名声太响,哪轮得到柳苔捡漏?

柳苔摸着自己胳膊,她身子骨硬朗,最大的坎儿就是亲爹要沉她塘。这关都过了,命该算硬吧?

背上血痂脱落时,离大婚只剩月余。

贺家送来婚服凤冠,明摆着不信柳承山会准备嫁妆。气得柳承山在周氏院里发脾气,周氏慢悠悠说早不管家了,儿女的事还得当爹的多上心。

柳承山脸上挂不住,转头去掏老娘私库给柳苔添妆,嘴上倒说不能厚此薄彼。

知子莫若母,柳老夫人哪能不懂儿子的心思?

「早劝过你做人留一线,儿子女儿都是老天爷给的缘分,非要闹成仇家,这才是真蠢!」

柳承山垂首应着:「儿子明白。」

「明白?你要真明白,能让三丫头走投无路去上吊?能狠下心罚她跪三年祠堂?更别说最近这事,动不动喊打喊杀,咱柳家缺她一口饭吃?别家也不是没有自梳女,你养她一辈子又怎样?」

柳老夫人说着便觉乏力,摆摆手:「回去吧,别在我跟前晃悠,三丫头的嫁妆我自会添。」

柳苔听说父亲在祖母那儿碰了钉子,乐得在床上直打滚。春晓却轻轻抚着她背上的疤痕,眼眶泛红:「好好的姑娘家,留这么两道长疤……要我说,老夫人就该拿鞭子抽他,让他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

「哟,我们春晓也敢说大逆不道的话了?」

「三姑娘!」春晓跺脚,「我是心疼您!」

「知道知道。」柳苔转身握住她的手。春晓掌心有层薄茧,抚过疤痕时,硌得人心里发酸。这丫头才十四岁,日日担惊受怕的,早比同龄人懂事得多。

柳苔有些愧疚:「我往后定好好惜命,你莫再怕了,成不成?」

春晓边抹眼泪边伸出手:「那三姑娘和我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柳苔嘴上嫌弃,手指却郑重其事地勾住春晓的小指,盖了章。

试嫁衣那日,杨姨娘早早就来帮忙。更让人意外的是,周氏竟也来了。

「夫人来做什么?」杨姨娘没给好脸色。

周氏气定神闲坐下,端起茶盏:「女儿试嫁衣,当娘的来瞧瞧不是应当的?」

杨姨娘走到门口抬头看天:「怪了,今儿太阳没从西边出啊!」

周氏淡声道:「你有气只管撒。」

「懒得同你费口舌。」杨姨娘扭过头。

柳苔换好衣裳出来时,屋里突然安静了。金线绣的凤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珍珠缀成的凤冠雅致清贵,倒没压住她清秀的面庞。

「贺家倒是费了心思。」周氏语气淡淡的,却藏不住酸意。

杨姨娘不明白她来添什么堵。柳苔却笑道:「贺家重视我,自然要上心。」

周氏扯了扯嘴角:「攀上高门,说话都硬气了。」

「母亲不了解我,我向来如此。」

周氏没再自讨没趣,起身走了。

柳苔望着她背影出神。周氏曾想推她入火坑,却也托人买过金创药。或许有些缘分,强求不来。一转头,春晓正眼睛发亮地瞅她:「三姑娘今日真好看!」

柳苔被逗笑了,拉过她的手:「等你出嫁,我也给你做套一样的。」

春晓顿时红了脸,捂住嘴:「姑娘又说笑!」

柳苔从妆奁取出碧玉簪:「姨娘看,这簪子戴哪儿好?出嫁那日我要戴。」

杨姨娘愣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这……这好吗?」

「我只是个妾呀。」

她连亲生女儿的嫁妆都没能送。

柳苔把簪子塞进她手里:「姨娘不愿?」

「怎么会!」杨姨娘眼眶又红了,「只是没这规矩,老爷怕也不许。」

「又不是他出嫁,他许不许的有什么关系?」

杨姨娘摩挲着簪子。这是柳承山最宠她时赏的,成套的镯子和簪子,她压箱底的宝贝。镯子给了柳容,簪子给了柳苔,在她快被沉塘那日。

「成。」她将簪子斜插进发髻后方不显眼的位置,「这儿正好。」

出嫁那日是个黄道吉日,可京里没一家和贺家同日办喜事。不是贺家权势大,是怕准新娘进门路上出岔子,喜事变丧事。谁家也不愿喜调撞丧曲,太晦气。

贺老夫人气得直骂:「他们才是没福的丧门星!」可背地里也犯嘀咕,生怕喜轿抬不回活人。贺渊倒淡定,柳苔那姑娘的命,比他都硬。

他翻身上马,神采飞扬往柳家去。

柳家却乱成一锅粥。柳宜、柳容都回来送嫁,柳宜得知柳苔干的「好事」,差点背过气去。柳容扶着她顺气:「大姐姐,左右她如今活着,你看,活蹦乱跳的,还能嫁人呢。」

说着说着自己倒生了气,捏住柳苔的脸:「再有下回,不等爹罚你,我先打断你的腿!」

柳苔自知理亏,由着她捏,疼得眼泪打转也不吭声,乖得像只兔子。春晓端着茶盘过来:「二姑娘再捏会儿,胭脂都省了。」

柳容这才松手,从丫鬟手里接过楠木盒:「看看。」

柳苔打开,里头躺着个素圈金镯,没雕纹。柳宜说:「我和你二妹妹商量着,雕工费料,你急用钱时难免亏,这才送素圈,可不是不用心。」

柳容戳她额头:「怎么了?嫌少?告诉你,嫌少也没用,我和大姐姐可不会点石成金!」

柳苔鼻子发酸。柳家不算穷,却也算不上富,有钱都紧着几个哥哥。不知两位姐姐攒了多久,才凑出这足金镯子。

她没姨娘添妆,但她有姐姐。

柳苔戴上镯子,沉甸甸的,压得心口发酸。柳宜握住她的手:「苔儿,过去的就过去,往后奔着好日子去。」

院里突然炸开鞭炮声,媒婆扯着嗓子喊:「柳三姑娘,吉时到,该出阁啦!」

柳苔见过两位姐姐出嫁,原以为自己早有准备。可真盖上盖头时,却比谁都慌。她深吸一口气,贺渊是她自己挑的,至少脸好看,身材……她悄悄摸了摸盖头下的嘴角,也挺好。

从闺房到正堂的路忽然平坦了,脚步也轻快起来。给柳承山磕头时,都没那么难受了。

她不能哭。别人出嫁或许委屈,可她的夫婿是自己选的,这场仗她打赢了,凭什么哭?

她要笑,一路笑到贺家去,才对得起挨过的鞭子。

至于贺家的日子,管他呢。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早练熟了!

贺渊在拜堂时就察觉了,自己娶的这位新娘子,委实不是个普通角色。

盖头下没传出半声抽泣,给她生父行礼时,那动作透着股子不情不愿的劲儿。待红盖头被喜秤挑起,他先前那些猜测便全落了实处——新娘妆容齐整,非但没半点泪痕,反倒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把喜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才慢悠悠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神态活像他是这屋子里顺带捎上的摆设。

有意思得紧。

贺渊那点子好胜心登时就冒了头。他打横抱起柳三姑娘往床榻去,春宵苦短,他非得让这小娘子明白,这屋里究竟谁说了算。

柳苔这回算是彻底尝到厉害了。

她扶着酸胀的腰肢在晨鸟啼鸣中醒转,一扭头,就瞧见枕边人那张俊脸挂着餍足的笑,正定定望着她。见她睁眼,他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睡可还舒坦?"柳苔霎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应道:"还、还行吧。"

春晓端着铜盆晃进来,嘴角憋着笑,眼神在两人间飘来荡去,半句话没说,倒像把什么都讲透了。

贺渊牵着柳苔去给贺老夫人敬茶。新妇总要有这遭的,柳苔心里明镜似的,可还是免不了发怵。她出身不高,姿色也平平,生怕老夫人瞧不上眼。转念又觉着自己犯蠢——女人合该活得像件待价而沽的物件?要没有她,贺渊这会子还打着光棍呢。

这么想着,腰板便挺直了,走起路来带起一阵风。短短一段路,表情变了三四回,看得贺渊直发愣。

"到了。"他在喜房门前停下,伸手要牵她。

柳苔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递了过去。与那张俊脸不同,贺渊掌心布着层厚茧。她忽然想,带兵打仗原是这般苦差事,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定然养不出这样粗糙的手。可贺家好歹是世袭的侯爵,怎就教出这般肯吃苦的儿郎?

定是贺老夫人教养得好。

柳苔心里头对贺渊是满意的。不光因他守了信来娶她,更因他待人温和,半点没有世家子的傲气。她对男子的认知,大多来自生父柳承山——那老头子花心、凉薄、脾气暴,动辄摔杯砸盏,容不得半句逆耳话。

在柳苔眼里,只要男人不像柳承山,便是顶好的。

"请用茶。"

梨花木椅上坐着位美貌妇人,素衣淡妆,全无高门主母的派头。贺老夫人年轻时随夫君上过战场,见过太多百姓流离、战士埋骨,回京后再瞧那些奢靡排场,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唯独在儿子婚事上肯下本钱——这事实在愁人。

柳苔随贺渊跪下,双手捧上茶盏,甜声唤了句"母亲"。贺老夫人眉眼含笑接过,抿了口茶,递来两个红封:"好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

老夫人身旁坐着位年轻妇人,正拿手帕按着眼角:"让母亲和弟弟见笑了,我……我是替他们高兴。"

贺老夫人轻拍她手背,转头唤柳苔:"苔儿,这是你穗宁嫂嫂。"

柳苔早听过这位传奇人物。屠户家的女儿,偏嫁了侯府嫡长子,还是那公子哥儿追着求了好些日子才点头。大姐姐讲"只羡鸳鸯不羡仙"时,总拿这对当例子。

可沙场最是无情。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布衣百姓,管你家里等着的是美娇娘还是老母亲,说要命便要命。穗宁等啊等,从春到秋再到雪满枝头,木鱼声在佛堂里响了又响,香火断了又续,到底等回口棺材。

她没了丈夫,贺老夫人没了长子,贺渊失了兄长后,也放下笔墨丹青,握起了长枪红缨。

那年,他才十六。

柳苔忽然攥紧贺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撞上他错愕的目光,她暗骂自己完了——怎就对这男人生了心疼?

都说女人栽跟头有三道坎。头道是喜欢,来得快去得快;二道是爱慕,待发现对方也有俗事,便也过了;唯独这第三道坎,是心疼。它像风湿,平时不显,却总在某个瞬间钻出来刺一下,缠缠绵绵跟一辈子,直到带进棺材才算完。

贺渊哪懂她这些弯弯绕绕,只当她还在紧张:"还是怕?"见她耳尖发红,他笑出声:"头回见你时,你胆大得能掀房顶,怎的越熟越胆小?"

柳苔刚涌起的柔情,叫这男人一句话戳得稀碎。她跑到廊下,团了个雪球就往贺渊身上砸。雪团在他胸口散开,软绵绵没半点杀伤力,倒把她自己看呆了:"你是铁打的?"

贺渊拂去衣襟上的残雪,大步跨到廊下,却没去团雪球,而是单手扛起柳苔就往屋里走。

冬日里成的亲,新婚夫妇正该浓情蜜意。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

柳苔坐在桌前缝护膝,春晓在旁烧炭炉。贺渊去了军营,贺老夫人对着账本头疼,穗宁在佛堂念经,全家人各有各的忙,她便也找了点针线活打发时间。只是手艺不精,针脚歪得像蚯蚓爬过。

"不做了!"又一次被针扎了手指,柳苔把布料一扔。春晓瞅着那"张牙舞爪"的线,实在夸不出口,默默拿了剪刀拆线。

"真闷得慌!"柳苔在床上滚了两圈,盯着鸳鸯被面发怔,脸渐渐红了。

贺渊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这是惦记,还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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