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重来后,我看着他的脊背颓弯,悔恨颤抖,烧了与他的婚书
发布时间:2025-08-01 05:03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我曾陪他从年少时的落魄之境一路走到权倾天下,可最终,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的庶妹抬为平妻,还抄了我家满门,我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重生一世,我看着他那颓弯的脊背,悔恨颤抖的模样,毫不犹豫地烧了与他的婚书。
我衷心祝愿他能扶摇直上,前程一片光明。
只是这前程万里,再不会有我的身影。
即便我知晓眼前这个落魄的少年日后会权倾朝野,我还是决定向他退婚。
重生归来,我不仅要退掉这门婚事,还做出了和前世如出一辙的举动。我看着那个被罚跪在雪地里的单薄少年,毫不留情地踩上了他的手。
那双由鲛丝银珠制成的鞋子,就那样重重地踩在他冻得皲裂的手上。他的脊背虽瘦削却异常挺直,仿佛连刀都劈不弯。他的目光从我的鞋子上缓缓上移,最终落在我的脸上,那一眼,宛如寒夜里最冷的雪,透着孤狼一般的狠戾。他的嘴唇被冻得发乌,雪花落在他尚且稚嫩的眉眼间,此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紧咬着牙,屈辱之色隐隐浮现。
这一年,沈归迟十七岁,家道已然中落。他辗转千里来到上京赶考,一身落魄地拿着婚约上了我家的门。父母和哥哥倒是周全地收留了他,只是绝口不提婚约之事。我这年十五岁,平日里娇气蛮横,实在无法忍受要嫁给一个像叫花子一样的人,便借着由头罚他跪在雪里。这一跪,让他恨了我一辈子,也让他在权倾天下之后抄了我家的府邸。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少年,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坏,却从不肯记得别人的好。他觉得我家对他的收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而我这个瞧不上他的未婚妻更是恶毒至极。他心里有自己喜欢的白月光,那便是我从小就看不顺眼的庶妹。前世我罚跪了沈归迟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赶忙拿了药匆匆往回赶,却看见我的庶妹笑盈盈地给他上药,我便转身离开了。
他金榜题名之时,在大殿上向皇上请旨,既然婚约不好废弃,那他便以平妻之礼娶了我的庶妹。新婚夜,他没有来挑开我的盖头,此后也从未踏进过我的房门。
敌寇抓走了我和庶妹,要求用十箱金银来交换。他却只送来了五箱,还说只要一位夫人就够了,就连敌寇都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其实这些原本都不算什么,只是我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年幼无知、行事莽撞,初见沈归迟时便要求他下跪;第二件事是,后来我深深地爱上了沈归迟。有了这样的开头,后面的故事又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呢?
我曾为他千里奔波,四处寻找良医,还动用家族势力为他笼络人才。可沈归迟却嘲笑我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我只能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是啊”。我所剩的唯有一颗真心,然而这颗真心却被他肆意糟践、无情撕裂,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容起来,不让任何人窥探。
庶妹扶着大肚子出现在我面前,她靠近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她怨恨宋家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可又忍不住得意自己多年的图谋得逞。她说:“姐姐,你什么都不是了啊。”接着,她故意摔倒在我面前,沈归迟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一巴掌,孩子早产,生得很像他。
从我嫁给他以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将他所承受过的羞辱都百倍千倍地偿还给我。但他觉得还不够,在我嫂嫂刚添了小侄儿的时候,沈归迟已经位极人臣,他下令抄了我家满门。我跪着苦苦哀求他,他却捏着我的下巴轻笑,就像当初在雪里初见时一样。我咬舌自尽,却看到他惊愕地睁大双眼,手足无措地看着鲜血沾满他的手掌,他颤抖着将我抱住,脸上的讽刺和轻蔑还未完全消散。
他最看不惯我的骄傲,所以用尽各种手段来除掉我的羽翼,看到我低贱如狗的模样,想必他心中也十分快意。只是我这一生,终究还是充满了失意。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初见时我绝对不会再那么鲁莽骄横,我会轻声细语、笑意盈盈,就像我庶妹那样,伪善一些,说不定就能讨得他的欢喜,得到我日夜期盼的东西。
我想了很多很多,可当真正重来的时候,我却又一次踩上了他的手。
沈归迟,根本配不上我对他的好。
十七岁的沈归迟仰头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雪花,他咬着牙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宋小姐,莫欺少年穷。”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与他对视着,慢吞吞地移开了脚,重新打量着他。这一年的他穷困潦倒,大冷天连一件像样的袄子都穿不上,可就是这样的人,不需要三十年,只需三年,就能登上权力的巅峰。
我俯下身,轻声说:“对不起。”
沈归迟愣住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如同絮花一般。兰因絮果,原来,我和沈归迟之间,从来都没有美好的开始,有的只是如飞絮般的无奈。
“对不起,让你下跪了。是我性子不好,太蛮横了。如果你心里不高兴,我跪回来也是可以的。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上辈子一直想道歉的话,我却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这件事折磨了我一辈子。我常常想,如果初见时我不是那么鲁莽骄横,我和他也许就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可是我今年才十五岁,我们以前也从未见过面,你应该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与其让我们两人痛苦地束缚在一起度过一生,这婚事不如退掉,你觉得呢?”
周围的风声仿佛都消失了,眼前跪着的少年微微仰着头,脊背依然挺直,他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一时有些失神。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上辈子我花了好多年才认清这个事实。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姿态太高傲才惹他讨厌,于是一点点收敛了自己的性情,努力做他最好的妻子,为他抚恤下士、助他官途通畅,可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充满厌恶。
他曾说:“宋家人向来伪善,可其中,数你宋雁书,最令人作呕。”我从未让他欢喜过,得到的只有他的憎恶。
谁能想到,重生一世,十七岁的他会这样问我呢?
我回过神来,看着跪在雪里的少年,从白狐毛缀边暖融融的袖子里伸出手,穿过如飞絮般的雪花,轻轻触摸着他的脸。他愣住了,我摸到的是一片冰凉。原来这场雪,竟是如此寒冷。
我余光瞥见一角粉色在廊柱后面躲躲藏藏,那正是我的庶妹。她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却从来没有赢过。上辈子的沈归迟,是她唯一赢过我的东西,而我却输掉了一生。雪中送炭的初见,对他们来说,真是天赐的好姻缘。
上辈子或许是我阻碍了他们的婚约,这也算是沈归迟那么恨我的一个原因吧。
我轻轻拂去他肩上的薄雪,他仍然直视着我,不肯低头,似乎在等我给出一个答案。我想了想,指了指那边的庶妹,笑着说:“你大概喜欢她那样的。”
他问道:“那是谁?”
我回答道:“我的庶妹,宋盈。”她的名字很好听,上辈子他因为这个为她修建了一座盈月馆,馆中有潭水,可以映出好大一轮明月。
我觉得应该给他们留出相处的时间,便准备告辞:“你不用再跪了。退婚的事情,我会自己向父兄和族老请罪,你不用担心会糟践了自己的名声。我会吩咐宋府的人,让你还能在这里安心住下,不会有人怠慢你。”
沈归迟沉默了许久,我正准备带着侍从离开,雪花如絮花般纷纷飘落,这一辈子的缘分或许就此结束了。就在我和沈归迟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竟十分僭越地伸出手,扯住了我的手腕。他像是怕弄脏了我,只伸出几根手指虚握着。
雪花落在年少落魄的他身上,他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官拜一品,拥有万顷良田,才能配得上宋小姐,是这样吗?”
我的婢女小眠早就看不惯他了,一把扯开他拉着我的手,替我骂道:“国公府家的大小姐,往日里登门求亲的哪个不是王孙公子啊?我家小姐,就算配上天上的月亮都绰绰有余。”
宋家上下都把我当作宝贝一样疼爱,对于突然上门打秋风的沈归迟,大家表面上虽然客客气气,但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的。父亲看出他前程远大,但却对我说,沈归迟并非良配。他年少时历经磨难,心气不比我低,我和他在一起恐怕会成为怨偶。当时我不信,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我扶住小眠的手,她乖乖地往后靠,不再说话。
我说:“不是。”
沈归迟愣住了。我继续往前走。
雪花依旧飘落着,我没有骗他,我想要的并非官拜一品,也不是万顷良田。
我只希望我的意中人能好好珍视我的真心,仅此而已,可上辈子他并没有做到。
雪下得并不大,我嫌撑伞麻烦,没有让小眠撑伞,却因为在路上和沈归迟的那一番纠葛耽搁了时间。等我到母亲的住处时,肩上和发间都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母亲急忙招呼婆子帮我脱去大氅,给我换了个银丝袖炉暖手,又把我拉到身边,推过来一盏热牛乳。
“冷不冷?雪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让丫鬟撑伞,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母亲虽然嘴上是在责备我,但脸上满是关切。
“冻不坏的。”我的话音刚落,喉咙里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哽咽,我急忙拿起那盏热牛乳喝了一口,借着氤氲的热气挡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这一年的我,是宋家的掌上明珠,家人连我淋了一点雪都舍不得。后来有一年冬天,我为沈归迟千里寻医,连人带马迷失了方向,差点冻死在雪里,那时再没人能问我一句“雁书,冷不冷”。
母亲伸手帮我把鬓边一缕晃悠悠的碎发理好,温柔地说:“沈家的那封婚书,作不得数的。我回头再和你父亲商量,一定会替你把这门亲事解决好的。”
沈归迟和我的这门亲事,是祖辈订下的,可惜沈家如今已经家道中落,只剩下沈归迟一人孤苦伶仃。宋家这时候退亲,难免会被扣上嫌贫爱富的帽子,还会连累父亲半辈子的清名。
“雁书,母亲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我伸出手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是那么温暖。我感觉眼泪快要掉下来了,便努力弯起嘴角笑了笑。
我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如意郎君,也不奢求自己能平安顺遂,我只希望宋府能够安宁,免受前世的无妄之灾。
母亲叹了口气说:“今日冬至,本来应该大张旗鼓地庆祝,可因为沈家那孩子的事情,府里上下都不痛快,所以就把这事搁置了。你哥哥一大早就去城外的练兵场练武了,估计是在那发泄心中的郁闷。整个府里看起来一片惨淡。”
我捏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紧,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问:“今日冬至?”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竟然是冬至。上辈子的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今圣上的胞弟陆渊受命出京,却遭遇了埋伏,虽然人没有死,但却因此瘸了一条腿。哥哥闻讯赶来营救,由于仓促之间没有做好准备,结果送了半条命,还埋下了病根,原本可以叱咤风云的少年郎,从此缠绵病榻半生。
沈归迟来的这个冬天,宋家就是在这样的惨淡氛围中度过的。有人骂沈归迟是个祸星,在家克父母,到了宋家,又让宋家的郎君遭受了灾祸。
我放下杯盏,闭上眼睛,努力稳住心神,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母亲,我要出城去看哥哥,你帮我准备些哥哥爱吃的元宵,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我去陪陪他。”
我在家里向来备受宠爱,母亲自然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然雪已经停了,但还是皱着眉头说:“这天这么冷……”
我心里焦急万分,但还是耐心地哄着母亲,好说歹说,她终于点了点头。我起身便往外走。
我没有坐马车,因为马车速度太慢,现在已经过了正午,我记得哥哥是在天快黑的时候满身是血被送回来的。如果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我有一匹马,名叫逐雪,它浑身雪白,奔跑起来如追云逐月一般。我先派了最得力的侍卫去兵营报信,而我则要先去追上陆渊。我欠陆渊一条命,这次重生归来,我一定要还给他。
北风呼啸着,我骑着逐雪策马穿过上京,又出了城门,朝着十里亭的方向奔去。大风冷得刺骨,灌进胸腔里,疼得我难以忍受,但我还是扬鞭加快了速度。
上辈子,圣上因病驾崩后,幼帝年仅三岁,是陆渊出任摄政王,和沈归迟一起稳住了朝纲。但他们两人却是针锋相对的政敌。陆渊瘸了一条腿,冷着脸跛足上朝,却没有人敢不尊敬他。我却曾当面嘲笑他是“瘸腿王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和宋盈同时被敌寇抓住,沈归迟只送来五箱金银时,他一箭射杀敌寇,救了我的命。
我向来恩怨分明,上辈子没机会报答他就自缢而死,这次重生,我一定要让他双腿健全,继续保持尊贵的身份,不再有人嘲笑他身体残缺。
寒风凛冽,这一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城郊已经看不到行人,阴沉沉的天空下,满眼都是白色。我快马加鞭,身体本就娇弱,舔了舔嘴唇,已经感觉到轻微的血腥味。这一路被风吹着,脸上的伤口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好。我一路狂奔,眼看着十里亭就在前方,有几个人在亭中休息,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过了十里亭再往前一点,就是贼人埋伏的地方。
长风中,我的衣袂随风飘动,鬓间的银钗叮当作响。我翻身下马,却发现亭前有一个人靠着柱子看了我很久。他身着紫衣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渊”字。他长发高束,有几缕散落在鬓边,被风吹得轻轻飘动。陆渊眉眼生得十分好看,眉飞入鬓,一双狭长的眼睛,此时透着几分恣意。高挺的鼻子下,薄唇微微上扬,散发着一种少年人的风流气息,即便是在这寒冷的冬日,也掩盖不住他的盎然生机。
我愣住了。我从前见到的陆渊总是阴沉冷酷,手段也十分残忍强硬,没想到他没断腿之前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旁边的亲信在这荒郊野外见到我这个小娘子,感到十分新奇。他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渊,惊讶地说:“小王爷真是受欢迎,我们这样出京,都还有贵女匆忙赶来相送。”
陆渊微微抬起下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
我回身从逐雪身上取下一个食盒,走上几步,捂住脸,故作娇羞地说:“今日冬至,王爷肯定还没吃元宵,我来给您送送,也算是表达我的倾慕之情。”说到最后几个字,我又上前两步,将食盒递给陆渊,却不小心脚下踩在雪上,滑了一下,惊呼一声,向他怀中扑去。他迅速伸出一只手扣住我的臂膀,让我无法再靠近分毫。
陆渊咬牙说了句“姑娘自重”,然后冷冷地看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亲信,他们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我趁机轻声说:“有毒,有叛徒,有埋伏。”
陆渊文武双全,但前世他瘸腿,一是因为亲信中出了叛徒,在背后重伤了他;二是因为中了毒,这种毒本来并不致命,只是在运功时才会发作,毒入百脉。我前世为了帮沈归迟,对这些事了解得清清楚楚,连最初的解毒方子都知道,没想到现在却帮了陆渊。
他微微垂下眼睛,用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颌,一把闪着寒光的袖中剑眼看就要滑出割破我的喉咙。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再次说道:“我是宋相国家的嫡女,王爷既然这么看不起我,我精心为您做的这碗元宵您也该吃一些,我从此就会死心。”
我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自己先吃了一个白白圆圆的元宵,说:“无毒。”
我赌他会相信我父亲宋相国。
他用黑沉沉的眼睛看了我很久,然后轻笑一声,接过我手中的食盒。有个亲信想要劝阻他,他摆了摆手,笑着说:“一个小姑娘,不会有什么妨碍。”他吃得似乎不太情愿,但吃下第一粒元宵时,还是微微挑了挑眉,我的厨艺向来不错。
陆渊垂下眼睛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清秀,完全看不出前世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我等得有些无聊,便捧着脸笑眯眯地说:“王爷吃了我的元宵,想必对我也有几分心意了。正巧我还未出嫁……”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陆渊差点被呛到,他抬起头看我的眼神中带着慌乱,阴沉地吐出“闭嘴”两个字,旁边的亲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他吃完后,我收回食盒,此时我已经通知哥哥此处危险,需要做好准备,想必他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还把解药藏在了元宵的芯里,帮陆渊解了毒,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雪又开始零零散散地下起来,我冻得浑身发抖,上马时却意外地轻松。我骑马离开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长风飒飒,陆渊站在亭内,雪花在他脚边飞舞。他冷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情格外畅快,便笑着回答他:“我叫宋雁书。”
京中出了一件大事,陆渊出京办事,险些遭遇埋伏,幸好宋家的长子得到消息赶来营救,他才没有大碍。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安抚了陆渊后,还重重地赏赐了宋家。
哥哥却因为我一个女儿家策马出京郊、以身涉险而生气。我缠着哥哥又是道歉又是认错,他才冷哼一声,算是原谅了我。接着他问我,怎么知道十里亭那里有埋伏。
我摇了摇头,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梦见的。我梦见你浑身是血。”
是啊,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这时候的哥哥应该是满身血地被送回来,连太医都说要准备灵柩了,而现在他还活蹦乱跳的,真是太好了。
他伸手敲了敲我的头,说:“傻姑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也不知道他信没信我的话,反正也不再追问了,转而说起陆渊来。
因为陆渊是陛下唯一的胞弟,年纪又小,上京都称他为“小王爷”。
我从未见过哥哥如此看重一个人,我哥宋知章向来自负,却把陆渊夸上了天,嘴里不停地说着“小王爷”。我听得心烦,这时正好听到小厮来报,说小王爷来拜谢哥哥的救命之恩,哥哥高兴得连我都顾不上了,急忙往正厅走去。
我正好回屋睡了个午觉。睡醒后想起梅花应该开了,便叫小眠陪我去折两枝。半路上,我遇到了宋盈和……陆渊。
宋盈怀里抱着两枝梅花,不知道怎么脚一扭,向陆渊身上倒去。陆渊这次连手都懒得伸,只是轻轻往旁边一闪,宋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我转身想走,却被眼尖的陆渊叫住了。他眉头紧皱,带着不耐烦和冷笑说:“你家的婢女走路都走不好了吗?”
宋盈本来还泪光闪闪地仰着脸看陆渊,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他竟然把她当成婢女,而且还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小王爷向来对女色不感兴趣,说话也很刻薄。
我并不生气他的无礼,懒散地回答道:“是啊。我们家的姑娘,见到年轻英俊的儿郎都会这样腿脚发软、不小心的。”就像上次我脚滑一样。陆渊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似乎对我如此坦荡的轻浮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冷笑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小眠去扶宋盈,宋盈路过我时停了一下,我转过头看着她,轻声问:“你不是喜欢沈归迟吗?”她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说:“只是无意救助,不敢有其他想法。”我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只觉得十分讽刺。等到沈归迟有了成就,她会跪在父母面前,哭着说本是无意救助沈归迟,却一往情深,请求成全。
宋盈尴尬地走了,只剩下陆渊。我不知道他怎么转到这边来了,他微微抬起下颌,问我:“那日十里亭,先不说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一个闺阁女儿纵马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透露出前世摄政王的阴沉与危险。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少女爱慕他这个理由能说得通。
我随口回答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倾慕你而已,你有难我当然要来帮你啦。对了,那日的元宵好吃吗?”
我装作情意绵绵的样子,却看到陆渊的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自在,但他还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难吃。”想了半天,他还是怕我对他情根深种,又说:“本王向来挑剔,你趁早死心吧。”
我低头看他的腿,看起来又长又直,不像上辈子那样跛足了。跛子王爷走起路来难看也就罢了,但发生在陆渊身上就格外让人难受,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他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陆渊冷笑着说:“一码归一码,我可不会喜欢你。”
我忍住笑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我就该走了。我越过陆渊往前走,走了几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看到沈归迟站在不远处,他看我的眼神比雪还冷,突然轻笑一声,眼睛黑沉沉的,说:“我原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没想到你只喜欢权贵。”
陆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是何人?”
沈归迟不偏不倚,越过我和陆渊对视着,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慢慢说道:“宋雁书的,未婚夫。”
“你有未婚夫?”
我回头看着陆渊,小王爷果然沉下了脸,狭长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说:“宋雁书,你真有出息。”叫我的名字时明显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他肩上落了一层薄雪,和沈归迟不知怎么就对视上了,气氛紧张得像拉紧的弦。陆渊冷笑了一声,又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那气势,说他要去上战场也不为过。
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心想今天真不该出来采这梅花。
面前还站着沈归迟,这让我更加头疼。他又说了一句,眉眼间藏着隐忍:“婚约还没退掉一天,你就还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妻子,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听了忍不住想笑,难道这婚约只对女子有束缚,对男子就没有约束吗?他和宋盈的那些事,不也是在我俩婚约期间发生的吗?这么冷的天,沈归迟还穿着一身单薄的袄子,袖口都磨出了絮,他就那样青衣单薄地站着,却透着一股清贵之气。
我问:“宋家没有给你送袄吗?”
沈归迟说:“我是在宋府借住,不是来占便宜的。我自己的衣服再破旧,也受不了这样的施舍。”
我气得咬牙切齿,前尘旧事一起涌上心头,我伸手推了他一把,说:“你装什么清高?谁有空去羞辱你那可怜的尊严?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是不是只有宋盈亲手缝了袄送到你手上,你才会高兴,才觉得这是看得起你?宋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我说:“沈归迟,尊严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别人施舍的。如果你真觉得收下心里过意不去,那好,这也不是白送的,就当你欠我的。”
他被我推着骂,却没有动怒,反而抓住我推他的手,贴在他的心口,低下头看着我,说:“宋雁书,你很讨厌我。”
我说:“没有。”
我不是讨厌他,而是恨他。我恨自己曾经那么炽热的喜欢,被他无情地践踏在冰雪之中。沈归迟突然解释道:“我没收她的药,也没有和她来往。”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宋盈。
他平静地说:“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宋雁书。”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然后收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说:“这不关我的事。婚还是要退的。”
沈归迟往后退了半步,越发显得我和他的差距巨大。我的白狐裘和他一身破落的样子格格不入,他轻蔑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寻羞辱,一字一顿地说:“好。”
这婚最终还是退掉了,母亲亲自把那纸婚书交到我手上。那婚书薄薄的一张,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旧了,但保存得很用心。听说沈归迟赶来上京时,即便落魄不堪,也把这婚书小心地护在怀里。
我反复看了很久,然后叫小眠搬来炭盆,毫不犹豫地把婚书放进去烧了。那纸婚书在火中慢慢蜷缩起来,一点点化为灰烬。
小眠看起来比我还轻松,在她眼里,我各方面都好,一个沈归迟根本配不上我。她突然“咦”了一声,呆呆地说:“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也很惊讶,伸手一摸,果然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我笑着说:“这炭盆的烟太大了,熏到眼睛了。”
她赶紧把炭盆移走,回来后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那沈家的郎君,我就不喜欢他,就连他答应退婚的样子,都那么讨人厌,好像上辈子和我们结下了天大的仇一样。他这样的人,喜欢谁,谁大概就会不如意。”
我微笑着听着,心里却有些惆怅。我怎么会没有恨呢?可是现在的沈归迟,什么坏事都还没做,我只能把这些复杂的情绪忍下去。如今婚书烧掉了,从一开始就把这段孽缘斩断,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小眠话题一转,说:“不过我觉得,小王爷就很不错啊。喜欢他的女子都能从这里排到金陵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装作惊讶地说:“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嫁娶的事,莫非你想嫁人了?”小眠听了,害羞地转过头,不再理我。
只是宋家退亲这件事,传出去很难听,不管知不知道的人,都要骂一句宋家薄情。父亲为了表示歉意,赔礼准备得十分丰厚,还有其他好处,可沈归迟骨气很硬,分文不要,还主动请求离开宋府。
他离开宋府的时候,我去见了他一面。
我问:“你要去哪里?”
我以为他会对我很不耐烦,没想到他却回答了我:“父亲旧友留下的一处旧宅。”
我应了一声,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来说。他却轻声问:“婚书呢?”
我笑着说:“烧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我突然又想问他一个问题,便叫了他一声:“沈归迟。”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他也微微怔了一下。我问:“你若有一天娶到了心爱的女子,她也喜欢你,新婚之夜,你会掀开她的盖头,挽起她的面帘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没头没脑的,但很好回答。沈归迟说:“自然。”
我一直紧紧扣在袖中的手突然松开了,仿佛得到了这个答案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斩钉截铁的“自然”,理所应当的“自然”,可上辈子的新婚夜,我满心欢喜,却连盖头都没人掀。如今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只因为他娶的我,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我把藏在袖中的银两拿出来,拉过他的手,把钱袋放在他手里。我不是可怜他,只是在上京这样花销大的地方,他要是再受了什么委屈,到头来都会怪到我宋家头上。我说:“你拿好,这是我的私房钱,补贴给你,沈归迟,你不用还了,你欠我的太多了,还不清的。”
沈归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看着那个庸俗的粉色钱袋,似乎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欠我什么。
我又喊了他一声“沈归迟”,发间的银钗被风吹得晃动起来,我轻声说:“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能飞黄腾达,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会有鹏程万里。我退掉这门婚,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我从前做错了一件事,不能再重蹈覆辙了,那种痛苦我再也不想经历。”
沈归迟微微睁大了眼睛,风雪擦过他的鬓角,他一向自诩才华,我很少见他有这种迷茫又带着恐慌的表情。
他伸出手,好像想要触碰我,我却往后退了半步,微微行礼。
“愿君扶摇直上,身边有佳人相伴,富贵双全。”
只是这一切都与我再无关系了。
这个冬天异常寒冷,可整日窝在宋府里,着实烦闷。自我重生之后,那些钻营算计的烦恼都被我抛诸脑后。家中有父兄长辈,我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他们自然把我捧在手心里,我也渐渐找回了从前的脾气。真不明白,上辈子的我怎么会被折磨得那么疲惫。
天气稍有回暖,我便带着小眠出门了。在城东的珠宝阁,我撞见了两位侍郎家的小姐,楼家的云俳与月徊。
她们向来与我不对付,我一见到她们,心情就好不起来。果然,我看上的东西,她们非要争抢。
我索性把店里的首饰挑了个遍,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见我这幅模样,妹妹月徊沉不住气了,开口讽刺道:“宋雁书,我还以为你会羞愧地躲在家里呢。”
我好奇地问:“噢?”
她接着说道:“上京都传遍了,你们家退了沈家那个破落户的婚,这种不地道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羞愧?你本来名声就一般,这下怕是更没人愿意娶你了。”
我正看着一顶琉璃冠,那冠精美得宛如仙境之物,便随口回应道:“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婚事吧。”我话音刚落,却见姐妹俩的脸微微泛红,她们理了理身上的褶子,微微抬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二楼有个掌事人谦卑地低着头,簇拥着一位身着紫衣、头戴玉冠的少年郎,他们正从楼梯上往下走。陆渊懒洋洋地应着,眼睛却往楼下看,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他却像没看见我似的,别过了头。
原来,这姐妹俩精心打扮,是在等小王爷呢。
月徊走上前,正想和陆渊说些什么,却听陆渊吐出两个字:“聒噪。”他那冷冷的眼神一扫,估计再大胆的姑娘也受不了,只能退开了。我还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云俳月徊,你们挑好的首饰不要了?”
我正开心地看着姐妹俩落寞离去的背影,却听见陆渊也转过身,同样冷淡地对我说了句:“你也是。”
我一下子哽住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陆渊似乎有些迟疑,问我:“你退婚了?”
我点了点头。他还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何,嘴角微微上扬。他的亲信在后面小声议论,声音还不小,他们说,宋家小姐对王爷一往情深,不仅长亭送别,还为了王爷退了婚。
我听后十分震惊。
陆渊却高傲地不再说话,继续走下楼梯,往外走去。路过我身边时,他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宋小姐要是真没人娶,本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上辈子,陆渊一直没有娶妻,世人都传言他有断袖之癖。如今再次相遇,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愣住了,下意识地问:“真的?”
小王爷微微一笑,轻轻勾了勾唇角,说:“假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却见他伸手扶正了我鬓间的钗子,漫不经心地改口道:“看本王心情。”
我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眼底带着笑意,宛如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星。他往外走去,外面零零散散地下起了雪,雪花融入他黑色的大氅之中。
恍惚间,我想起那年我和庶妹被敌寇抓住,也是下着这样的雪。沈归迟送来五箱金银要换宋盈,敌寇却贪心不足,本来打算把我放回去,后来又改了主意,要在坡上砍了我的头。被我嘲笑过的跛足王爷,却弯弓射箭,一箭射死了敌寇。
他长得英俊,地位尊贵,却偏偏跛了脚,大家都称他为“冷面王爷”。他解下大氅让人递给我,却不肯在我面前多走动,就静静地站在飘雪的地方看着我。我的脸上溅满了血,吓得腿软站不起来,这时陆渊走过来,走得艰难又狼狈,身上披着一层风雪,却向我伸出了手。
我的心突然一动,仿佛有一角的防线崩塌了,一些被遗忘的事情渐渐浮现出来。
此时的陆渊正往外走,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那一眼竟与记忆中的摄政王重合了,眼神深邃而冰冷,几缕发丝随风飘动。突然,他嘴角上扬,懒洋洋地说:“宋雁书,别偷看我。”
我回到府中,收到了珍宝阁送来的一堆首饰,最上面放着一盏琉璃冠,光彩夺目。上面还放着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写着“陆渊”两个字。
我当时看那盏琉璃冠,并非真的喜欢,只是从前沈归迟南游回来曾带回这样一盏,最后却到了宋盈手上,让我心里又酸又羡慕。
我去见母亲时,母亲正好和我说起宋盈的婚事。母亲一向宽厚,但对宋盈总是淡淡的,远不如对我上心。母亲觉得,我刚退了婚,不宜马上定亲,而宋盈和我年纪相仿,也该定一门亲事了。
前世也是如此,母亲为宋盈的婚事操了不少心,结果沈归迟在皇上面前提了一下,她就和我以平妻的身份嫁入了沈家,说出来真是让人笑话。
我淡淡地提醒母亲:“不如让宋盈自己选,免得她最后还不领情。”
母亲想了想,说:“也是。”
我出了门,正好碰到宋盈。上辈子我那么怨恨她,可今生却只觉得平淡。看到她兴致勃勃地去挑选夫婿,我忍不住问:“你和沈归迟没来往了?”
宋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说:“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上辈子,沈归迟看不懂我的心意,而这个庶妹却把我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才故意讨好沈归迟。这辈子,我毫不犹豫地退了婚,如今的沈归迟落魄潦倒,自然也入不了宋盈的眼,曾经的两情相悦,如今已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我轻笑一声,原来所有的痛苦,都源于我的喜欢。
我突然咳嗽起来,难受得弯下了腰。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哥哥急忙拿牌子请来了太医。太医看过之后,说只是风寒,好好休养就会好。可我却因此病了大半个冬天,直到开春才好起来。
生病的时候,我做了很多梦,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的。等我病好之后,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半夜半梦半醒时,我好像看到床前有人,但他没说话,只是小心地喂了我一粒药丸,药丸入口即化,让我全身暖和起来。他伸手想摸我的脸,我动了一下,他就迅速把手缩了回去,还生气地说了些什么,我却没听清。
等我醒来,床头放着一支带着露珠的春花,晶莹剔透。小眠给我梳妆时,为我簪上了一支步摇,正是陆渊送的那支。
我突然想去城外的寒山寺祈福还愿,母亲很高兴地答应了我,说我这场病能好,确实该多感谢佛祖保佑。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醒来后我还是宋家的宝贝女儿,那些模糊的记忆就不再去深究了,拜拜佛像总是没错的。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前行,车角上的“宋”字轻轻摇晃。车夫突然停了下来,小眠为我掀起帘子,皱着眉头说:“是沈家那公子。”
是沈归迟。我记得,前段时间我刚退了和他的婚,但更深的记忆,就像被一层水雾笼罩着,看不清楚。我也皱起了眉头,微微探出身去。
此时阴云遮住了太阳,天色有些阴沉。沈归迟穿着一身青衣,挡在马车前,他的脸消瘦而苍白,眼神执拗而深沉,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我脾气不太好,瞪大了眼睛骂道:“你连马车都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沈归迟轻声说:“听说你病了一整个冬天,可宋府的门房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外面等着。”
我有些奇怪,问:“你找我干什么?”
沈归迟没有直接回答,说:“我做了一些梦,梦到的事情不多,一开始我以为是假的,虽然很荒唐,但我还是想来问你。”
他微微仰起头,原本挺直的脊梁似乎有些颓废,脸上带着一丝脆弱,说:“这个冬天,本该有人为我搜罗名家孤本,我的书桌上本该摆满上好的笔墨纸砚。她为了我的科考尽心尽力,听说我喜欢篆刻,还专门学了一个多月,刻了一只小兔子放在我的桌上。”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痛苦又夹杂着甜蜜。
我听着这些事情,觉得非常熟悉,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我摇了摇头说:“世上本就没有『本该』这回事。”
谁该为你全心全意地付出?谁该把一颗真心交到你手里任你践踏?
我突然问:“那只小兔子呢?”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轻轻抽着气,好像很疼的样子,说:“梦里的我,把它扔了。我以为这是一种羞辱。”
我冷笑一声:“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羞辱。想必你说的那个人非常骄傲。沈归迟,你让一让吧,我还有事。”
我又添了一句,看着他眼眶泛红的样子,心里竟有一种奇怪的快意,我讥讽地说:“『本该』的意思,就是再也得不到了,沈归迟,你明白了吗?”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就像上次我祝他前程似锦时,我就预感到他以后会陷入痛苦之中,但具体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只有佛祖知道吧。
城郊寒山寺的桃花开得很早,来上香的人却不多。我跪在大殿里,抬头可以看到佛像慈悲的面容。我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此刻我心里无比平静,不想再去计较。也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吧。
我正合掌祈福,突然感觉头上的步摇晃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睛,看到陆渊的手指刚从步摇的流苏上移开。他低下头看着我,一个月没见,他似乎长得更英俊了。
我刚要说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他在我旁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我以前听说小王爷不信神佛,现在看来,他比我还虔诚呢。
我和陆渊起身往外走时,他懒洋洋地开口了,伸手捏着我的脸,左右看了看,说:“比生病前胖了些,我的药果然有效。”
我这才想起生病时迷迷糊糊看到的那个人,瞪大了眼睛说:“你的药?你偷偷进了我的闺房!”
陆渊“唔”了一声,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许了什么愿?”
我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低头看着我,自信地说:“你要是告诉我,说不定比告诉佛祖还管用。”
我笑着说:“我向佛祖许愿,上京的小王爷早日娶妻。”
陆渊一愣,耳朵后面泛起一抹红晕。他知道我在捉弄他,却慢条斯理地说,眼神难得地认真:“宋雁书,你就这么想早点嫁人?”
山雀拖着长长的尾巴,清脆地叫着。寺外的桃花落了一地,红红的一片。我们正沿着下山的小路走着,我还没弄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陆渊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一下子撞到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竹香。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支箭从我刚才站的地方飞了过去。
我抬头看到陆渊紧皱的眉头,箭还在不断射来,还有刺客持刀冲了出来。
陆渊忙着把我的头按在他怀里,声音低沉地说:“别看,抓紧我。”
一时间,天旋地转,刀光剑影。我不知道战况怎么样,只觉得手心为陆渊捏了一把汗。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不知道是陆渊的还是刺客的。
我再抬头时,地上已经倒了一片人。佛门清净之地,却沾上了一片血腥。陆渊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往寒山寺深处走去。他带着我七拐八拐,还动用了机关,进入了一个暗室。他点了一盏灯,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肩膀突然一沉,陆渊好像终于支撑不住了。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脸上满是冷汗,嘴唇苍白,腹部中了一刀,腿上也流着血。
我扶着他靠墙坐下,他从袖子里拿出药来敷伤口,手都在微微颤抖。我从裙摆上撕下一大块布,帮他止血。稍微处理了一下后,他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喘气。
灯光闪烁,陆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突然,他叫我:“宋雁书。”
我看着他,他说:“你靠近一点。”
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凑了过去。没想到他突然坐起来,嘴唇轻轻地擦过我的脸颊,好像还碰到了我的嘴角。我一下子呆住了,只见他又坐了回去,因为这个动作疼得直抽气,但还是笑着,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
他说:“寒山寺后门有一条小路,你的侍女会在那里等你。你从那里下山,很安全。”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让我走。我问:“那你呢?”
他说:“你不用管我。”
我固执地又问了一遍:“那你呢?”
陆渊看着我,过了好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温柔地说:“我在这里等,雁书。”
“等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动人。他平静地说:“那天十里亭的埋伏,朝廷查了很久也没找到幕后主使。我平时吃东西都很小心,只有那天临行前,皇上和文妃娘娘赐的那杯酒没验过,结果中了毒。那些贼人说,就算杀不了我,也要废了我的一条腿,让我成为跛足王爷,这样我就与皇位无缘了。现在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太子又还年幼。”
他还是那么平静,好像生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接着说:“我在等,看看是文妃娘娘想置我于死地,还是我的哥哥想害我。如果是前者,那自然最好;如果是后者……”
陆渊轻轻笑了笑,带着一丝惋惜对我说:“恐怕我就不能实现你刚才许的愿了,小雁书。”
他抬起手,帮我扶正了鬓边的步摇,嫌弃地说:“这个样式太难看了,下次换一个。”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那手还有些温热。我认真地看着他,说:“我陪你一起等。”
上京最近又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太子的生母文妃娘娘病重,谁都不准去探望。有小道消息说,文妃娘娘犯了大错,性命不保,但这只是大家的猜测,真相谁也不知道。二是今科状元沈归迟才华出众,皇上非常高兴。没想到他在朝堂上请求皇上为他和宋相国家的嫡长女赐婚。小王爷知道后很不高兴,紧接着也请求皇上为他和宋家女子赐婚。这一场闹剧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了一个多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天我和陆渊在暗室里等了很久,最后等来的是皇上的亲卫来营救。大家都尊称陆渊为“小王爷”,看得出皇上真的很疼爱这个弟弟,难怪文妃娘娘总是想除掉陆渊。
我回头看陆渊,发现他并不意外,眼神却很温柔。他看了我很久,然后抬起下巴,果断地说:“宋雁书,我们上辈子肯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恍惚间想起一个跛着脚、走路艰难的背影,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孤傲的气质。我好像记得我曾叫住他,他回头时,脸色苍白而冷漠,深邃的眼睛里却好像有波光在闪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我却冷笑一声,傲慢地讥讽道:“跛脚王爷”。
我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问陆渊:“如果我已经嫁给别人了呢?”
陆渊想了想这个假设,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回答我:“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要是你的话,我肯定拆一百座庙,也要毁了你的婚姻。”
我又问:“要是你跛了脚,走路很难看呢?”
他慢慢收起了笑容,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忧郁。我接着问:“要是我嘲笑你一句『跛足王爷』,很看不起你呢?”
陆渊轻声说:“那我肯定会自卑又失落,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在。我还是会伤心地喜欢你,但不敢再靠近你一步。那一定很痛苦。”
我说:“还好是今生。”
还好今生,很多遗憾都不会再发生了。
其实,沈归迟被皇上重用后,又来过宋府找我一次。现在他得到了皇上的重任,宋府的门房也不敢再拦他了。他看起来比以前更憔悴了。我曾经祝他前程似锦,现在看来,这“前程似锦”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归迟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用最真诚的心娶了心爱的女子,却在新婚之夜,没有掀开她的红盖头,也没有挽起她的金面帘。”
自从那次冬日风寒后,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事情,现在更是记不起来了。我听他这么说,却完全听不懂,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娶亲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沈归迟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苦笑着说:“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痛苦,那我该向谁寻求谅解呢?我这一生能得到谁的原谅呢?”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后悔到了极点,痛苦到了骨髓,却发现只有自己在承受这份痛苦,没有人能宽恕自己。曾经有人为他千里寻医,有人在夜里为他点一盏灯,有人在阑珊处为他停留。可现在,那个毫无保留爱他的宋雁书已经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像我一样对他呢?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脊背渐渐弯曲下去。读书人最看重面子,可他却从眼中落下了一滴泪,这一滴泪,就像从心底流出的血。
他金榜题名后,在大殿上请求皇上赐婚。因为婚约不能随便废除,他就以平妻的礼节娶了我的庶妹。新婚之夜,他没有来掀开我的盖头,之后也再也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沈归迟突然呕出一口血,惨笑着说:“不,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担心他精神出问题,叫了几个侍卫送他回去。我站在宋府门口,看着他渐渐走远。这时,长街尽头有一个穿着紫衣的人骑着马飞驰而来。那么多人,我的眼里却只看到了他。他骑着银鞍白马,三月的春光都仿佛被他的得意夺去了几分。
他越来越近,在宋府的石狮子前勒住了马。陆渊坐在马上,阳光晕在他的眼睛里。他展开手中的明黄锦帛,原来是一封赐婚圣旨。他专注地看着我,比太阳还要耀眼,陆渊温柔地笑着说:“宋雁书,只看今生,你应该嫁给我了。”
我也笑了,说:“好。”
也该是今生属于你,小王爷。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