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八年,裴昀文经殿试,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完)
发布时间:2025-11-14 06:52 浏览量:5
永历十八年,裴昀文经殿试,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圣上恩准裴昀文返乡祭祖。
知县领着县衙一众官员,早早地等在城门口。没想到,他们先等来了福安公主的銮驾。
坊间都在传,福安公主相中了裴昀文,欲招他为驸马,裴昀文有福安公主助力,仕途一片光明。
时隔多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裴昀文。他和我之间,已是云泥之别。
第一章
我回家的路上,百姓们都在议论裴昀文进城时的光景,人山人海,马蹄声,鞭炮声,欢呼声,络绎不绝,县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
我本打算去城门口迎接裴昀文,哪怕他在汹涌的人群中根本瞧不见我。只是,临出门时,我被一些事情绊住了,待我赶去城门口时,裴昀文的队伍已经进了城。
就在今晚,县令在别苑设宴,宴请裴昀文,县令花了不少的心思,宴席的排场很大。
“阿吟,你怎的不去参加裴二郎的状元宴?他可是你义兄。”说话的是我的邻居,刘大娘,在我娘亲离世后,刘大娘便很照顾我。
“学堂有事,耽搁了。”
“这样啊。阿吟,裴二郎可算是光耀门楣了,他虽进京多年,与你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得让他帮衬着你。想当初他还经常来我家吃饭,如今,竟成了状元郎。”
我点了点头,打算告辞。
“我还听说,知府大人也到了,他可是个好官......”
“你说这裴二郎,真是天大的福气,竟然被福安公主相中了,也不知二人何时成婚......”
我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今夜的蝉鸣声格外刺耳,我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我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物件,那是一枚玉佩,纹理是梨花形状,算不上名贵,也值不了几两银子,却是当时裴昀文身上能拿出的最值钱的东西。
我就着烛火,端详着玉佩的纹理。
我和裴昀文幼时相识。我父亲去世后,叔伯们侵占了我家的财产,将我和我娘亲赶出了家门,我娘亲家中已没有其他亲眷,她便带着我投奔了她的好姐妹——也就是裴昀文的娘亲,周姨。
裴家是平台县的名门望族,但裴昀文并未被认回裴家。他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兄长,裴昀文非嫡非长,他和周姨一直被养在外面,鲜少回裴家。
周姨和裴昀文的日子并不富足,但她和我娘亲感情极深,义不容辞地接纳了我们。为了避免外人说闲话,周姨对外称我娘亲是她的远方亲戚,我便认了裴昀文做兄长。
那时的裴昀文时常坐在窗边读书,他从小便立志考取功名。而我,便时常陪着裴昀文。裴昀文待我极好,好像我真的是他的妹妹。
我爱慕他,但他不知道。
我本以为,我会守着裴昀文,看他金榜题名,娶妻生子。不曾想,三年前,周姨因病去世,裴昀文被接回裴家,没过多久,裴家的儿郎都被送往京城太学。
在出发的前一晚,裴昀文找到我。
明月高悬,随风摆动的柳枝模糊了裴昀文的面容,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吹散了映在水中的倒影。
裴昀文将玉佩递给了我。
“阿吟,天涯海角,勿相忘。”
天亮了,我将玉佩锁了起来。
第二章
刘大娘告诉我,福安公主的母家也在平台县,她们此行是打着祭祖的名义。
这自然不是真的。就在昨夜,福安公主也出席了裴昀文的宴席,席上,福安公主时不时就要望向裴昀文的方向,明眼人都瞧得出,福安公主是为裴昀文而来。
两人从京城一路出发,历时月余才抵达平台县,说不定,两人早已暗生情愫。
我很难形容在听到这些传闻时的心情,我没有任何资格去嫉妒。我是借宿在裴昀文家中的落魄小姐,福安公主则是金枝玉叶。我只能带给裴昀文麻烦,福安公主却可以给予裴昀文锦绣前程。那是裴昀文寒窗苦读多年的目标。
在周姨去世后,裴昀文告诉我,他一定要考取功名,他还要......
后面的话,裴昀文并未说出,裴家人便到了。但我知道,裴昀文想要建功立业,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也是周姨对他的临终嘱托。
裴之烟姗姗来迟,她一来便责怪我。
“吟姐,昨晚二哥的宴席,你为何不来?”
“有事,耽搁了。”我还是一样的说辞,“昀哥,问起过我吗?”
“我昨夜都没找着机会跟二哥说话。”裴之烟语气中有些不满:“晚些时候,好不容易找着机会,福安公主的侍女又把他叫走了。”
“昀哥和福安公主......”
“我阿娘说,福安公主专门找了爹爹,她欲招二哥为驸马。”果然,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福安公主是怎样的人?”
“吟姐你没有见到,福安公主真是天仙一样的人,昨晚她出席时,满头珠翠,实在是耀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大家都说,福安公主和二哥站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裴之烟不由感叹道,随即意识到什么,又赶紧追问我,“吟姐怎么这么关心福安公主,好不容易才盼着二哥回家,你不想见他吗?”
我摇了摇头,说:“一别多年,物是人非。”
裴之烟嘟囔道:“你怎么同二哥一样,说话文绉绉的,话里藏话,听不明白。”裴之烟是裴昀文的妹妹,她的母亲是妾室,她在裴家也不受宠,这让她对裴昀文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她便和裴昀文来往不少,二人关系很好。
“昀哥过一阵子便要返回京中,而我已有婚约,怕是今生不会再见,既如此,又何必再经历一次分别。”
“怪我,二哥回来太高兴,差点忘了你身上的婚约。吟姐,待我回家,定要与二哥说此事,让他帮你解除这婚约。”裴之烟有些懊恼。
“之烟,这婚约是我亲口认下的,赵家并未强逼。昀哥如今风光太盛,若他插手此事,只怕落人话柄。”
“可是......”
我握着裴之烟的手,再三叮嘱她,莫要告诉裴昀文。我知道裴之烟会听话,她一向谨小慎微,若是影响到裴昀文的仕途,她是万万不敢自己拿主意的。
更何况,就像我说的,赵家的婚约,是我亲口应下,这在平台县,人尽皆知。
我返回家中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一把纸伞探出轿子,伞下的人,穿着锦衣,腰环玉佩,他是新科状元裴昀文,已然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永远身穿布衣的裴昀文。
第三章
“阿吟,下雨了。”
裴昀文将纸伞撑在我头顶,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我们靠的很近,好像我们之间,不曾有三年的分别,一切,都恍如昨日。
我给裴昀文倒了茶,他尝了一口,便望向窗外,那是他从前读书的地方,他时常望向窗外,那里有一棵梨树。
“要是早些回来,就能看见满树的梨花。”
裴昀文在惋惜,这棵梨树,他已三年不曾见到,待他归来,梨花已经谢了。就像我和裴昀文之间,也是如此。
“阿吟,我时常回想起生活在这里的日子,有我娘,李姨,还有你。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和我离开时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我娘亲已经去世,周姨也不在了。裴昀文手边的书,是他离开时放下的,哪怕我日日擦拭,也还是旧了。就连裴昀文,也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你何时返京?”裴昀文高中状元,要入翰林院就职,他不会停留在这小小的平台县。
“京城路远,我们十日后就得返程。”
我点了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叶应该是放太久了,涩的。
“阿吟,你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第四章
我拒绝了裴昀文。
我不敢看他的眼神,我借口天色已晚,让他尽快离开。
裴昀文离开后,我将屋子重新收拾了,裴昀文曾经看过的书,我全部打包好,打算差人给他送去。
一本书滑落出来,是《诗经》,这不属于裴昀文的科考范围,却是他很爱读的书,那是我带过来的书。
裴昀文离开这几年,我时常会回想起我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幼年时的裴昀文读书便很有天赋,也很刻苦,为人也温和友善,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我初来这里时,不爱说话。我从小便性子文静,父亲的死,叔伯们的驱赶,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让我越发沉默寡言。
但我喜欢和裴昀文待在一起,听他念着书里的文字,我便会趴在书桌的一角,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有一次,我睁开眼,发现我不知何时歪倒在裴昀文的大腿上,我看到了裴昀文认真看书的眼神,闻到了他袖口的墨香。
我起来后,裴昀文也跟着起身,只是他很快又坐下了,他腿麻了。
从那天起,我便跟着裴昀文一起看书,我喜欢书页的味道,我好像可以再次闻到熟悉的墨香。
第五章
待我收拾完,夜已经深了,我打算休息,门外有人扣门。
是福安公主的侍卫。
福安公主暂住在县令在郊区的一处别苑。我从马车上下来,穿过庭院,一路上都是带刀的侍卫,还有进进出出的侍女。
今夜很凉,时不时一阵风掠过,吹起了侍女的衣裙,她们的衣裙比平台县的千金小姐还要轻薄,那是我怎么也买不起的布料。
福安公主传唤我了,她正在沐浴,我便跪在外屋。
一个时辰后,我被叫到了书房。
裴之烟没有夸大其词,福安公主确实是金枝玉叶,眉若远山,指如削葱,简单的服饰也掩盖不了半分雍容华贵的姿态。
“你就是裴郎认的义妹,叫......”
“回禀殿下,民女名唤陈吟。”
“本宫听闻,你与裴郎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笃?”
“裴状元的娘亲不嫌弃民女,待民女如亲女,裴状元因着其娘亲的缘故,也待民女如亲妹妹。”
“你如今是一人住在裴郎的旧居?”
“裴状元的娘亲去世后,我娘亲便向裴家买下了那间小院子。”
“原来如此......你将来有何打算,可愿跟裴郎进京,本宫瞧你乖巧识趣,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殿下,民女身上已有婚约......”
“那也不过是本宫和裴郎一句话的事情。”
我赶忙磕头,言辞恳切:“殿下,民女不愿,民女和亡母曾在京中生活,后被赶出家门。民女曾对着亡母发誓,终身不入京城。”
一阵脚步声传来。
“裴郎,你何必这般急匆匆地赶来,本宫唤陈吟来,是有心成全你,奈何你这义妹身有婚约,又不愿违背与亡母的誓言。”
裴昀文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能来?
“公主殿下,阿吟不知礼数,我担心她冲撞了公主,我这就带她离开。”
“裴郎担心什么,我不过是叫她来说说话。”
“公主金枝玉叶,平台县穷山恶水,公主一来便玉体不适,太医专门嘱咐过,要早点休息,切勿操劳。”
“有劳裴郎记挂。”福安公主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询问道:“你义妹不愿进京,你打算如何安置她,自小的情分,总不能亏待了她。”
“既有婚约在身,我愿为她添置嫁妆,保她风光大嫁。”
闻言,我彻底垂下了头,我指尖的力也被抽走了,我伏在地上,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
我和裴昀文离开了。
我跟在裴昀文的身后,好在他走得很慢,我可以跟上他的脚步。我的膝盖已经红了,估计明天起来会肿,我回去得好好敷一下。
“阿吟,你身上的婚约是什么情况?”
重逢以来,我和裴昀文,已然生疏了很多。我们分别了太久,他不知道我身上的婚约,我也不知道他和福安公主的事。
从前,我时常陪裴昀文去学堂上学,别人都说我是他的小婢女,他会牵着我的手,说,她是妹妹。
他会给我读书,也会趁我睡着,往我脸上点墨汁,待我生气,他又向我道歉,然后拿出偷偷买的梨花糕,哄我开心。
“阿吟,今日莫要贪睡。”
“阿吟,梨花糕太甜,莫要贪嘴。”
“阿吟,夫子今日夸我了。”
“阿吟......”
我娘亲说得很对,时间真的是一味良药,会冲刷掉过往的伤痛,也会抹杀曾经的情感。
“砰——”
“哟,这不是裴状元嘛,这么晚,怎么在我未过门的妾室家中,裴状元不在乎自己名声,也得顾忌女人家的名声吧。”是赵扬玉。
第六章
我和我娘亲相依为命这些年,过得并没有那么窘迫。
我娘亲会刺绣,周姨便帮她将绣品拿出去卖,而我也在学堂帮忙,每月可以赚些银钱。
裴昀文进京后,我娘亲旧疾发作,当时,我娘亲将身上的钱财都买了这间院子,余下的,根本不够看病吃药。
赵扬玉便找上了我,他来我家下聘。
我和赵扬玉是在学堂相识,我时常会去学堂给裴昀文送饭,有一次,我碰巧撞见赵扬玉在殴打一个乞儿,我出言制止,赵扬玉竟然停下了动作。
那个乞儿跑走了,赵扬玉却从此缠上了我。只是那个时候,周姨在,裴昀文也在,裴家在平台县权势很大,哪怕裴昀文不受宠,他也是裴家的儿子。而赵扬玉的父亲是平台县县令,两家一向交好,县令一向看不惯赵扬玉不务正业,我家又是如此境地,县令自是看不上我。
我不知道赵扬玉是如何说服县令,我娘亲知道我心悦裴昀文,便拒绝了。走之前,赵扬玉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娶到我,我当时并未放在心里。不曾想,没过多久,我娘亲旧疾发作,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事,我应接不暇。
好像有一张大网在我的头上铺开,待我瞧见时,我已然成为了笼中之物。
在大牢外面,我和赵扬玉订了婚约。待我守孝一年后,便与他成婚。
他要纳我为妾。
第七章
裴昀文离开了,赵扬玉也跟着离开了。
我的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如今,距离我出嫁的时间只剩十天。十天之后,裴昀文已经离开了平台县。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了在门口等我的裴昀文。
他眼下疲惫,看起来一夜未眠。我知道,昨夜他被叫去陪福安公主下棋,下了一整夜。这是刘大娘告诉我的。
“阿吟,我回来了,我会帮你的。”
帮我?帮我什么呢?
我不需要裴昀文的帮助,我只希望他展翅高飞,不要再落在这小小的平台县。
“昀哥,我不会跟你进京的。”
“你和赵扬玉的婚约,我会帮你想办法。”
我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裴昀文,“我会嫁给他,无论如何,我都会嫁给他。”
“你如果担心我插手会影响我的仕途,是你多虑了,我......”
“不是的。”我打断了他,“我心悦他。”
我不敢看裴昀文,我的眼神落在了院子里的梨花树上,梨树已经开始结果,他从前最爱吃梨,他总是带着我去树上摘梨。只是裴昀文等不到果实成熟的那一天,他便要离开了。
裴昀文也不会再陪我上树摘梨了,他是状元郎,将来会有很有仆从,他想吃什么,仆从都会给他送到。
“我分明记得,你从前厌恶他。”
“可是他将我从牢狱救了出来。”
“牢狱?什么牢狱?”裴昀文语气着急,他肯定料不到,我在他离开的三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昀哥,那个时候你不在,是他帮了我。”
“我......”裴昀文低头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他根本决定不了他的去留,“可是......可是,他是纳你为妾,他对你不好。”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下雨了,裴昀文离开了。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留下,我还有要做的事。
第二天一早,福安公主启程回京,裴昀文一行也跟着离开了。
我站在城门口,被淹没在前来送行的百姓中。
裴昀文,愿你前程似锦,此生无虞。
第八章
“陈吟,你持凶器意欲谋害县令之子,你可认罪?”
“回禀大人,当时我以为家中进了贼人,天黑,我根本看不清进来的是谁。”
“还在狡辩,仵作都说了,你那匕首是冲着赵公子的胸口去的,你一个女子,一刀毙命,还说不是早有预谋。”
“大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孤身一人,我身边备着匕首,便是防着贼人。我哪里会想到,赵公子会趁我睡着,偷偷翻入我家,打算对我图谋不轨。”
“还在狡辩!来人!”
我叫不出名字的刑具在我的身边罗列着,我知道,我不能妥协,他们想要我认罪。
刑具套入了我的手指,很痛,真的很痛,十指连心,待他们松开后,我只能蜷缩着身体,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我不那么痛。
我记不清最后他们给我用了几次刑,我痛到昏厥,又被泼醒,如此反复,我的手指已然失去了全部知觉。
就在昨晚,赵扬玉气急败坏地来找我,福安公主已经允诺县令,要把赵扬玉送到京中太学,明日就得出发。
赵扬玉要带我一起走。他怀疑是裴昀文暗中作梗,要搅了他和我的婚事。
赵扬玉后悔了,早知今日,他当初就应该强娶我,左右一个妾室,又不需要三书六聘。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会答应等我一年,不过是心中有愧。
我不能跟赵扬玉一起离开,我没有骗福安公主,我确实对我娘发过誓,此生不入京城。
我让他先走,待他在京中安顿下来,再派人来接我。赵扬玉自是不愿意,我便让他今晚来找我。
赵扬玉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答应了。
昨夜下了很大的雨,让我想起了夫子离世的那天。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我看清了赵扬玉的脸,他被雷声惊着了,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用利刃刺穿了他的身体。
娘亲,我为你报仇了。
我再次入了大牢。
新一轮的刑讯结束了,我昏倒在地,迷糊中,见到有官差来了,在审问我的人耳边说了些话,我便被丢到了大牢中。
第九章
我娘旧疾发作时,我本想将院子卖了,我尚来不及处理,屋漏偏逢连夜雨,夫子去世了。
夫子也是裴昀文的老师,我时常陪同裴昀文去学堂,夫子觉得我虽是女子,却有读书的天赋,他便将我收为弟子,只可惜我是女子,不能考取功名,夫子便让我协助他教学。夫子因身体不适,在裴昀文走后不久,便关了学堂,打算颐养天年。
就在两年前,夫子见我在路边教一些乞儿识字,他便决定将学堂赠与我,让我授课。夫子已是耄耋之年,他孤身一人,无所依托,但他也偶尔会到学堂授课。县里时常有人议论我,说我是女子,开课授业有违纲常,夫子会帮我骂回去,他还帮我筹集善款,毕竟我授课的对象都是一些乞儿,他们本就衣不果腹,衣食住行都是我和我娘在承担。
夫子去世,他的后事自有他的学生来操办。只是没想到,在夫子的灵堂前,他们要我归还学堂。我拿出了夫子亲手所写的契书,却被他们当场撕毁。他们甚至污蔑我,窃取夫子财产,我下了狱。
我在大牢待了七天,我出来后,便见到了等候我的赵扬玉。
我娘亲去世了。
她听闻我下狱,身子一下子就不行了,她将家中所有的钱财用于打点关系,结果遇到了骗子,那人跑了,我娘亲身体也彻底垮了。就在昨天,刘大娘发现了她的尸体。
赵扬玉说,只要我收了他的聘礼,我就有钱给我娘亲下葬,他还可以帮我搞定学堂的事宜。
我答应了。
第十章
指尖的疼痛让我根本没法入睡,我大仇得报,心态反倒是平稳得多。
我娘亲身体确实不好,但她不可能没有见到我,就因为担心我而气急而亡,我了解她,她能拖着我在平台县活下去,就不是如此脆弱的人。
之后,刘大娘告诉我,赵扬玉在我娘去世那个晚上去找过她,之后没过多久,我娘便没了。刘大娘当时便发现了我娘的尸体,但她不敢吱声。赵扬玉是县令的儿子,平台县无人可以动他。
后来,我偷偷找了仵作给我娘验尸,我娘身上有伤,她后脑勺被硬物打击,这才是她丧命的真实原因。
这一年来,我和赵扬玉的接触并不少,但我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想要杀他容易,但我得保全自己,不然学堂的孩子们就危险了。
我本打算在和赵扬玉成婚后伺机动手,结果赵扬玉要离开平台县,我等不了。
学堂那里有刘大娘帮我照看。
我可以扛住酷刑,只要我抗住了,我就能出去。和裴昀文一起来的,还有知府大人,县令就算想为他儿子报仇,也不敢在知府大人的眼皮底下弄死我。
是夜,窗外的乌云遮住了月亮。一根白绫勒住了我的脖子。
有人按住了我的手脚,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根本挣脱不了。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地,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阿吟——”
我转过身,见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从城门口驶来,马上之人,身着一席赤罗状元袍,他端坐在马上,嘴角含着温煦的笑意。
是裴昀文。
“你在等我吗?”
我在等你,裴昀文,我一直在等你。
“我来迟了。”
是啊,你来迟了。
我彻底昏了过去。
待我醒来,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第十一章
“阿吟,你醒了?”
我醒来后,看见了我床边坐着的裴昀文。
他不是离开了吗?
“我没有离开,我是给公主送行。”
原来如此。
我张开嘴,发现我说不出话,我有些着急,已经顾不得礼数,我抓住了裴昀文的手腕。我还要给学堂的孩子们讲课,我不能成为哑巴。
“大夫已经看过了,过些日子就好了,你别担心。”裴昀文握住了我的手,安抚我:“学堂那边我已经让人照看了,别担心,你好好修养。”
那赵扬玉呢?
“知府大人得知你在狱中的事,已经将赵县令下了狱,他此行是借着我回乡祭祖的名义与我同行,实则调查赵县令贪污腐败一事,如今证据确凿。至于那赵扬玉,本就恶名昭彰,知府大人说了,会还你清白。”
之后的事和裴昀文说的一样,知府大人从赵县令家中抄出了不少的真金白银,赵县令一开始还想狡辩,被他家中搜出来的账本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后,赵县令认罪,秋后问斩。
好似一切都朝着我曾经期待的那样,只是我内心仍旧不安。
我嗓子一直没有好转,裴昀文也没有如期离开。
裴昀文协助知府大人处理赵县令贪污受贿一案,他很忙,我见到他的时候很少。
今日,驿站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福安公主的侍卫,他带走了我。
第十二章
我在福安公主之前住的别苑住下,福安公主已经离开,别苑人很少,很安静,兰芝姑姑说我现在适合静养。
兰芝姑姑是福安公主的心腹,她时常伴公主身侧,她说,公主有命,让她同裴昀文一起返京。
今日天气不错,兰芝姑姑带我在别苑逛逛。我的身体已无大恙,只是嗓子一直未能恢复。一路上,都是兰芝姑姑在说话。
她说,她自幼便侍奉在福安公主身侧,一向清楚福安公主心中所想。福安公主对裴昀文一见倾心,此次返京,便会上奏,让圣上赐婚。
她还说,福安公主对下人宽厚,我作为裴昀文的义妹,福安公主自会为我择良配。
兰芝姑姑见我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情,便不再多言。
裴昀文来了。
别苑处有一湖心亭,侍女上了点心便退下了,只剩下我和裴昀文。
“阿吟,我返京的时间定了,三日后。”
赵扬玉已然丧命,我和他的婚约自然不作数,这一次,裴昀文却没有问我是否随他回京。他或许信了我的话,以为我对赵扬玉一往情深,赵扬玉的死,是我一时不察,失手杀他。
“赵扬玉的命案,你不要再忧心,我说过,我会帮你。”
我点了点头。
“我会留人照看你。你我山水相隔,再见不知何时。”
裴昀文是来跟我告别的。这一次,我不打算为他送行。我是杀人凶手,不管衙门如何定案,我对于自己的行为心知肚明。我不后悔,但我不想连累裴昀文,他不能有任何污点。
好在,裴昀文也没有再提带我离开的事。
一切都和我想的一样。
裴昀文走了,我拿起桌上的点心。那是梨花糕,我将点心一个一个咽下。
这家梨花糕并不好吃,是咸的。
第十三章
明日,我就要离开别苑了。
我睡不着,便一个人在别苑走走,好在别苑留下的人不多,我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唔唔唔——”
有人?
我赶紧躲在了假山后。
“把你偷偷弄出来,倒是真不容易。”是兰芝姑姑的声音。
“还不给赵县令松绑。”
赵县令?
“姑姑,求您可怜可怜我,给福安公主求求情,留我一条狗命吧,我将来还愿意为福安公主效犬马之劳。”
“公主给过你机会,是你没有珍惜。”
“是陈吟运气好,裴昀文来得及时,这才把她救下。是我没用,求姑姑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要了她的命。”
想要杀我的,是福安公主?难怪,赵县令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底下动手。
“赵县令,你如今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还如何为公主办事。”
“姑姑,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为公主当牛做马的份上,饶我一命吧。我这些年搜刮的金银珠宝,大多孝敬了公主,姑姑,求您救救我。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会把这些事情都烂在肚子里。”
“只有死人的嘴,公主才能放心。”
“姑姑饶命,你们唔唔唔......”
“聒噪。”兰芝姑姑吩咐侍卫,“把人带去后山,处理了。处理得干净点。记住,赵县令是被亲信劫狱,他慌张逃到后山,被后山的狼咬死了......”
“姑姑,不好了,知府大人和裴状元来了,他们还带了官兵。”
“什么。”兰芝姑姑有些着急,“先把他关起来,派人看守着。”
我看了一眼侍卫离开的方向,心一横,跟上了带走赵县令的人。
一把刀横在我的脖子上,我被发现了。
第十四章
没有想到,别苑还有一间密室,我和赵县令被关在了一起。
赵县令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我杀了他儿子,还连累他被调查,他恨不得一口咬死我。
“赵县令,你我如今都是俎上鱼肉,你哪怕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嗓子其实已经好了,在裴昀文离开之后,我可以叫住他,但我没有。
赵县令也认识到眼前的局面,他缩在一旁,一副听天由命的状态。
“你这么多年,为福安公主收刮民脂民膏,到头来兔死狗烹,我看赵县令真是好忠心,连累九族,也在所不辞。”
赵县令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他的眼神仍旧充满了怨恨,不过那份恨,是对着福安公主。
很好,赵县令,你再多恨一点福安公主吧。你要揭发她的罪行,裴昀文不能娶她。
裴昀文就该做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一个光明磊落的好官。
我刚刚已经将怀中的梨花糕沿途撒下,天就要亮了,裴昀文,你一定要注意到我留下的痕迹。
密室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说话。我心中警惕,捏紧了藏在鞋中的匕首。
门开了,一把剑直直地朝我刺来,我一侧身,躲开了。尽管我已经偷偷割断了我身上的绳索,对方却是来杀我和赵县令的,他全是狠招,我根本不是对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刺穿了来人的身体。
裴昀文来了。
太好了。
腿上的鲜血已然染湿了我的衣裙,我彻底晕了过去。
我昏睡了整整三天,再次醒来后,裴昀文已经离开了。
我安然无恙地在睡梦中偷闲,平台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县令主动交出了另一本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自己这么多年向福安公主行贿的财物。
整个县衙的人都在接受调查,就连平台县的那些名门望族也没有逃过。
三个月后,京中传来消息,福安公主品行不端,私收贿赂,不惜杀人灭口,被褫夺了封号,幽禁于长宁寺,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至于赵县令,恶行昭著,但念在揭发有功,圣上赦免其九族,赵县令已问斩。
自此,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我仍旧是平台县教书的女夫子,裴昀文则是未来可期的状元郎。
第十五章
距离裴昀文离开已经过了大半年,冬去春来,院里的梨花已经开了。
今日一早,我照常到了学堂。
里面传来一阵欢呼雀跃声,我循声望去,见到了被孩子们围着的裴昀文。
“昀哥,你为何在这里?”
“我来给孩子们上课。”
我尚来不及反应,孩子们就纷纷鼓掌,吵着闹着要听裴状元讲课。
夫子曾说,裴昀文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他一定会高中。
我认同夫子的话。裴昀文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第一次讲课,台下的孩子们都很认真,裴昀文讲得很好。
我站在檐下,时光好像一下就被拉回到我们曾经在学堂相伴的日子,屋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坐在檐下听雨,眼睛时不时地瞥向裴昀文,直到他的目光看向我,我才会若无其事地转向其他地方。
下课了,雨也停了,地面未被打湿,孩子们在后院玩蹴鞠,我和裴昀文站在檐下看着他们。
“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机会在学堂玩蹴鞠。”
“我不如夫子,没有想过再教一个新科状元出来,我只是想着,如果他们有机会读书,或者将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包括那些女孩子们?”
我点了点头,里面确实有一些女学生。她们也是流离失所,流落街头,若不是入了学堂,只怕会被卖入勾栏中。
“阿吟,你一个人要照顾他们,很辛苦吧。”
夫子曾经问过我,为何会开办学堂,还只教那些流落街头的乞儿。
从京城到平台县,真的很远,裴昀文的马车只需要一个月,我和我母亲却走了半年。我们遇到过流氓匪寇,也有不怀好心的人。当时,我被人拐走,卖入了勾栏中。
我年纪太小,不能接客,便被老鸨指给了头牌——芸儿姐姐。芸儿姐姐对我很好,她很照顾我,也时常跟我讲她从前的事。后来,也是她帮助我找到了我娘亲,她出钱将我赎了出去。
分别前,芸儿姐姐递给我一本书——《诗经》,那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她说,她不识字,才会被人哄骗着签了卖身契,她以为她签的是卖到戏院的契书。她叮嘱我以后一定要读书、认字,才不会落得跟她一样。
我也是从那以后,开始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所以我才会粘着裴昀文。
如今想想,即便芸儿姐姐识字,也很难挣脱她的命运。她本就是被他爹娘捡回家的乞儿,他们把她养大,见她相貌不错,便铁了心要卖她。只是,那时的我并不懂。
冥冥之中,芸儿姐姐一直在影响着我。
“阿吟,我不走了,我会一直留在平台县。”
什么?我一脸震惊地看着裴昀文。怎么会呢?难道是因为福安公主的事惹圣上不满?
“你不为我高兴吗?我现在是平台县的县令了。”
我怔怔地看着裴昀文,说不出一句话。
我逃走了,我将自己锁在了房间,我翻出了裴昀文曾经送给我的玉佩,将它紧紧地靠近我的胸口,这一次,它没能给我力量。
敲门声响起,裴昀文来了。
他一进来,就看见了那枚玉佩,我刚刚将它夹在了书中,还是被裴昀文注意到了。
我不曾告诉裴昀文,我对他的情愫。
他同样不会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了是我设局杀死赵扬玉,他回京,是为请罪,他独自面圣,亲口述说着我的罪行,也将所有的罪责揽在他一人身上,他愿用他满身功名,替我受过。
他此行生死难料,他来别苑跟我告别,是真的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万幸,陛下惜才,将他下放到平台县,成为一方县令。
这一次,裴昀文不会再离开。
一支梨花探进房内,春风乍来,满屋的梨花香。
裴昀文递给了我一纸婚书。那是我娘亲和周姨亲笔写下的,我和裴昀文的婚事。
“阿吟,我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