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林柔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彼时,她刚刚与骠骑将军相识
发布时间:2025-10-31 11:41 浏览量:9
一觉醒来,林柔竟重回十五岁那年。
彼时,她才与骠骑将军谢执相识不久,两家尚未提及婚约;那位新科三甲第二十名的进士,也还未因党争被排挤出京,外放地方。
京中诸位少年才俊、贵女佳人,皆正处在春风得意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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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里,林柔出身尚书府,是吏部尚书林斯年的掌上明珠。除了皇家血脉,京中贵女们向来以她为首。可最让林尚书欣慰的,并非女儿承袭了父母的绝世容颜,而是她自幼便显露的过人聪慧,以及那份冠绝京华的才学。
从垂髫之年起,林柔就养出了一副执拗脾性 —— 但凡要做的事,定要做到最好,稳居人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连宫中乐师都曾赞叹她指法精妙,灵气逼人。只是这份背后的苦功心血,全被她藏在锦绣罗裙之下,外人只看得见她如芙蓉出水般的惊才绝艳,却不知那份光彩背后的付出。
久而久之,连九重宫阙里的天子都听闻:吏部尚书林斯年,有个才貌双全、堪比金枝玉叶的嫡长女。
十二岁那年,宫中传来一道旨意,三公主选中她做伴读,林柔就此踏入朱墙碧瓦的深宫。十三岁春闱时,她巧用心思,将原本顽劣贪玩的公主引上了治学正途;十四岁及笄前夕,又因侍奉皇后周到得体,竟被破例封为县主,连东海之滨那片膏腴之地,都成了她的封邑。这般荣宠,让京中不少朱门贵妇暗自攥紧了帕子,满心羡慕又不甘。
及笄的喜庆仿佛还在昨日,林柔便缠着父亲,要亲自去封地巡视。林斯年拗不过爱女,只待来年春暖,便告了假,准备带她东行。
谁料行至临潼关前,一抹银甲寒芒刺破晨雾,稳稳落在眼前 —— 时任骠骑将军的谢执,正亲自在此查验关防。“东境近来匪患猖獗,林小姐此行还需三思。” 年轻将领翻身下马,递还文牒时,语气温和地劝道。
林斯年闻言,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一旁的林柔却忽然抬眸,朱唇轻启:“若能得将军护送,此行是否便能万无一失?” 谢执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朗声笑道:“尚书大人的安危关乎社稷,即便要让末将越界三十里护送,也在我的职守之内。”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顾全了君臣之礼,又打消了林斯年的顾虑。
初见时的这番机锋,像一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那年秋日,素来不愿留在京中任职的谢执,竟接下了御林军统领的印信;等到冬至飘雪时,谢家的聘礼如红霞般铺满朱雀大街,十里锦绣的阵仗,把林柔推到了京中舆论的风口浪尖。
十五岁那年,凤冠霞帔映在镜中的光彩还未褪去,十六岁的春光却已变成满目苍凉。踏入谢家深宅后,兄嫂间暧昧的流言、账目上触目惊心的亏空,桩桩件件都撕开了豪门华服下的不堪。
林柔凭着一身铁腕,硬生生填平了谢家百万亏空,可新婚燕尔之时,却迎来当头一棒 —— 谢执竟领着一位青衣女子进门,还温言劝她饮下那杯认妾的茶。
此后二十六年,她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在谢家后宅的阴私算计与家族债务间周旋。外人只看见她执掌谢家中馈三十年,与谢执看似伉俪情深,儿孙个个有出息;每月十五的团圆宴上,谢执总会亲自为她布菜,这般体面,惹得旁人艳羡不已。
直到临终前,望着满堂儿孙,林柔才忽然觉得荒唐 —— 自己这看似花团锦簇的一生,竟全都耗在了填补别人留下的窟窿上。
当神魂飘离躯壳的那一刻,她没有感到狂喜,只有淡淡的怅惘:若有来世,定要换一种活法,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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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意改弦更张,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斩断与谢家的婚约。幸好此时谢执还未因她调任回京,林柔连忙央求父亲,将谢执往日寄来的书信、物件尽数归还。
万幸她素来行事谨慎,为防落人口实,从未给谢执写过只言片语,顶多是让贴身侍女给送信的仆从捎句口信。所以她并不担心谢执会突然翻脸构陷,况且那位前夫虽说风流成性,却还守着读书人的体面,不至于做这种污蔑人清誉的下作事。
林父对女儿的决断十分惊讶,毕竟往日里两人的情愫从未瞒过他,他早把谢执当成了未来的女婿。
好在林柔早有说辞:“谢家虽是百年世家,可父亲您也是清流名门。此刻若与谢家缔结姻亲,难免会被人说咱们攀附权贵,到时候圣上心里怕是也会不痛快。” 前世,正因父亲执意要与谢家结亲,遭了不少清流言官的攻讦,虽最终没获罪,却也渐渐失了圣心,直到后来在立储之事上押对了筹码,才保住尚书之位,安稳到致仕。这番话,并非她故意虚言恫吓。
林父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这门亲事,转而将目光投向新科进士。可无奈下手晚了半步,排名靠前的才俊早已被权贵们 “榜下捉婿”,余下的也大多定了亲。
辗转多日,林父竟为爱女相中了一位故人。“顾烨怀,三甲第二十七名,是皖南人士。虽出身乡绅之家,可在地方上颇有声望。” 林父展开一幅画像,指着上面面容清隽的男子说,“为父看过他的策论,虽说见识还稍欠火候,但字里行间满是正气,假以时日,必定能成大器。柔儿,你觉得如何?”
林柔望着画中眉眼如画的男子,一时又哭又笑。一来是这缘分太过奇妙 —— 三甲数百人中,她偏偏与这人有过私交;二来也叹服父亲的眼力依旧毒辣。前世谢执虽荒唐,好歹凭着军功封了侯;而这位顾进士,虽后来因党争外放为官,却也靠着实打实的政绩,成了新君倚重的封疆大吏。
她本想推脱,不愿打扰顾烨怀原本的姻缘,可转念想起他前世离京前仍是孑然一身,便终究默认了父亲的安排。林柔暗自盘算,等自己料理完手头的事,定能赶在他离京前了结这桩婚约,绝不会耽误他寻良缘、配佳偶。
可想到 “良缘” 二字,她忽然怔住 —— 前世直到自己油尽灯枯,好像也没听说过顾烨怀成婚的消息……
3
既然人选已定,后续的事宜自有父亲打理,林柔得以全心筹谋自己的事。既然重活一世,她绝不肯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上辈子,她凭着一己之力替谢家填补了无数窟窿,这辈子,她仍信自己这身本事足够安身立命,何苦再踏入夫家那潭浑水?
她暗中吩咐奶兄找个生面孔,悄悄盘下了长安街尾一间不起眼的铺面。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必须掩人耳目,不能让人察觉铺面的幕后主使是她。
正坐在闺阁中细细筹算,忽然听见丫鬟来报:“小姐,老爷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林柔掐指算了算时日,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为了表示郑重,她还是简单梳妆了一番,才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除了父亲,案前还站着一位身穿靛蓝衣袍的年轻郎君 —— 竟是顾烨怀。“柔儿,为父还有公务要处理,你替为父陪着文卿,在园子里走走吧。” 林父语气温和,林柔却听惯了这种说辞。当年她帮京中贵妇说媒时,总爱用这种借口,让男女双方私下相看。
顾烨怀显然也听出了话外之意,白玉般的耳垂泛起一层薄红,躬身行了个长揖:“有劳小姐引路。” 林柔原本还惦记着铺面的事,可瞧见顾烨怀这副羞涩模样,与记忆中那位雷厉风行的封疆大吏判若两人,倒忽然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连日来的郁气也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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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呢?既然是天意安排,不如看看这场戏到底会怎么演。林柔暂时放下杂念,领着顾烨怀在自家后园漫步。
尚书府的景致向来中正平和,假山池沼都循着规制建造,花木的搭配也像精心丈量过一般精准,就像她父亲的为官之道 —— 从不越雷池半步。
见顾烨怀是新晋入京,林柔特意跟他指点了些京中的规矩,免得他日后赴宴时失了礼数。顾烨怀听得十分专注,可脖颈后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耳际。林柔见了,心里忽然一动,握着绢帕轻笑:“顾进士的耳垂红得像染了胭脂,莫不是从未跟闺阁女子说过话?”
“家中姊妹,自然是常交谈的。” 顾烨怀慌忙摆手,又觉得这话不妥,立刻正色补充,“除了至亲姊妹,确实没跟外间女子多聊过。” 林柔存心逗他,又追问道:“那算上同窗的女眷呢?”
“也不曾。” 顾烨怀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忽然又想起什么,认真道,“不过初到京城那日,在四方馆曾与一位戴帷帽的姑娘,论过南疆匪患的事。” 这话一出,林柔握着扇子的手顿在了半空 —— 那日她正因谢家的婚事烦闷,偏巧遇上一个愣头青,跟她争辩治匪的方略,原来那人就是顾烨怀。
“后来呢?” 林柔装作不知情,用扇柄轻轻点了点石桌。“自然是…… 自然是我甘拜下风。” 顾烨怀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仍挺直了脊梁,“虽败犹荣,那位姑娘的论政之才,比许多男儿都强。”
林柔望着他眼底毫无杂质的澄澈,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棘手 —— 此人脾性比谢执更显执拗,若真应下这门亲,将来怕是要被缠上半生。想到这里,她蓦地沉下脸色,广袖一拂:“顾进士倒是实在,只可惜我素来心胸狭窄,最见不得旁人提起过往的交情。”
说完,也不等顾烨怀反应,便径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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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柔提着裙裾快步走了数十丈远,直到确定身后没人跟随,才扶着假山石暂时停下歇息。秋夜的凉风灌进喉咙,惹得她连声咳嗽,却仍强撑着叫来了侍女:“赶紧安排几个机灵的小厮,就说在园子里捡到了顾公子遗落的玉佩,引着他从西角门出去。”
等侍女领命离开,她又匆匆返回闺阁,派了最得力的嬷嬷去书房传话:“就说我白日里贪凉,这会儿正发着高热,请父亲帮我推了这几日的会客邀约。” 林柔纤细的手指轻轻叩着紫檀木桌面,暗自思索,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一缓婚约的事,等找到稳妥的时机,再做打算。
可没料到,暮色刚降临时分,本该已经离府的顾烨怀,竟又折返回了后巷。
守门婆子捧着一个青花食盒来叩门时,林柔正在对着菱花镜卸钗环。一眼瞥见食盒里那描金缠枝莲纹的碗盏,鼻尖萦绕的鲜香,让她握着玉箸的手微微一顿 —— 这鱼粥甜糯绵密,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火候,既不是京中酒楼的味道,也和自家灶房的滋味截然不同。
用瓷勺轻轻搅动粥底,往事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前世,她为了填补谢家的亏空,私下放了印子钱,可偏偏有一天,收账的小厮迟迟没回来。正当她准备向父亲坦白时,恰逢暂调刑部的顾烨怀登门,借口要借调人手,把那小厮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顾烨怀在暗巷里守了一整天,特意等到暮色四合,才放小厮回来,就是怕她因此受牵连。
“小姐,顾进士还在门外等着呢。” 婆子的提醒,把林柔拉回了现实。她望着铜镜中映出的素白中衣,忽然想起前世储君之争前夕,顾烨怀因事被贬到东南匪患猖獗之地,却偏偏借着这个机会平定了叛乱,最终成了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
想到这里,林柔不禁用绢帕掩住唇角,清浅的笑意在菱花镜中慢慢漾开 —— 她竟把这样的人物,当成了拘泥于儿女情长的愚人,当真是糊涂透了。
“把父亲前日送来的那件鹤氅取来。” 林柔话音刚落,贴身丫鬟就抿着嘴笑道:“小姐可要想清楚,这件衣裳原是打算在老爷寿辰当日……” 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主子带着嗔怪的眼神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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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 “吱呀” 一声打开时,顾烨怀正背着手站在梧桐树荫下。玄色直裰被夜风吹起一角,更显得他身形清瘦。看清走出来的人是林柔,他剑眉微微蹙起:“林姑娘怎么亲自出来了?夜露重,当心……”
“顾进士这般絮絮叨叨,倒像学堂里的老先生。” 林柔提着灯笼走上前,灯影在青砖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剪影。顾烨怀下意识往风口处挪了半步,恰好把刺骨的寒风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原以为…… 会是姑娘的侍女来传话。” 他垂眸望着脚下的石阶,喉结轻轻动了动。林柔把鹤氅披在他肩头时,分明听见布料摩擦间,漏出一句带着愧疚的低语。不同于谢执那些花言巧语的哄骗,这种笨拙又真诚的关切,倒像一坛陈年佳酿,越品越醉人。
“有些话,必须当面跟顾进士说清楚。” 林柔的指尖翻飞,三两下就系好了鹤氅上的盘花扣,“昨夜我被梦魇缠上,梦见自己困在金丝笼里过了半生,到最后,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傀儡。” 她抬眸望进顾烨怀的眼底,“今日白天我那般做,其实是找借口推拒婚约,并不是真的介意你提起过往的事。”
顾烨怀却突然打断她的话:“姑娘拒了这桩婚事,林尚书难道不会再为你挑选良婿?” 夜风吹来他发间淡淡的墨香,林柔望着他被冻得发红的指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最多熬到腊月,我自有办法让父亲打消结亲的念头。”
梧桐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顾烨怀忽然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光:“林姑娘放心,今日你说的话,我定然烂在肚子里。只是…… 能不能暂且应下这门婚约?等姑娘达成心愿,再退婚也不迟。”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林柔掌心,“顾某以项上人头起誓,绝不敢做纠缠姑娘的事。”
温润的玉佩贴着掌心肌肤,林柔听见自己沉寂了多年的心房,传来一丝细微的裂响。前世今生两世为人,这还是她头一回尝到被人妥帖放在心上的滋味。
7
和谢执成婚二十多年,外人都觉得谢执这个丈夫,对林柔极好。
他会在陪天子南巡时,给林柔带回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也会在下雪天,牵着林柔的手,去护国寺烧第一炷香;甚至还会在众人面前,弯腰为林柔整理裙摆。
他把这些事做得极尽浪漫,浪漫到连林柔自己都曾被这些举动迷惑,从没怀疑过他的用心。
直到五六年后的一天,她偶然偷听到谢执和那位妾室的谈话,才猛然醒悟。
“我这位夫人啊,看着精明,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实际上简单得很。我只要给足她面子,让她那点虚荣心得到满足,她就会拼了命地为我做事。”
那时林柔就站在廊后,明明是六月酷暑,浑身的血却像被冻住一般冰凉。她本想冲出去质问谢执,却听见妾室那懵懂柔弱、像柳叶般娇怯的声音:“将军娶夫人进门,是为了让她持家,那纳妾进门又是为何呢?妾出身寒微,相貌才情都比不上夫人,为何将军肯对妾这般好?”
林柔停下了脚步,心里想着,若谢执本就是这般精于算计的人,那这口气她也就忍了。可谢执的回答,却让她的心像坠入冰窖,连一丝怒火都提不起来。
“是啊,你是没她那么事事出色,可偏偏我就是舍不得看你掉眼泪。”
林柔放弃了和谢执争辩的念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她也想过和离,可一想到嫁给别的男子,或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既没有谢家这百年望族的声誉,还会让人看笑话,便终究作罢。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不肯在谢执身上多花一丝情意,生儿育女也不过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和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颜面。
想起过往的事,林柔心底不知不觉又凉了一片。她不得不承认,和谢执过的那一辈子,已经彻底打碎了她对男女之情的向往和期盼,让她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赤诚的感情。
可看着眼前的顾烨怀,她忽然又觉得,不是这世上没有,或许只是她前辈子运气不好,没能遇上。只是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了,毕竟她这辈子,本就没打算再嫁人。
思虑过后,林柔还是应下了顾烨怀的提议。她知道顾烨怀是想帮自己,并非贪图尚书府的权势。可林柔心里却想着,要借着尚书府的力量,为顾烨怀铺一条花团锦簇的青云之路。
只是林柔没料到,谢执竟会像前世一样,调回了章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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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林柔已顺遂心意,盘下了长安街上的一间铺子。她紧接着派人四处收购米粮,且只进不出,看着粮仓里的粮食渐渐堆积如山,林柔心头颇感满意。心情正好时,她便应下了三公主相邀,一同乘舟游湖。
谁曾想,游湖途中竟发生变故 —— 圣上遇刺。三公主所乘游船行经的运河被设下关卡,而驻守关卡的御林军统领,正是谢执。
入了秋,运河沿岸的垂柳早褪去盛夏的浓绿,枝条上缀着的叶片都染了浅黄;再往远处看,高大的枫树枝头缀满红叶,像浸了酒般艳得醉人。江面泛着碧青的波光,连游船都是兵部御制,周身镶着碧金色纹样,瞧着气派非凡。
可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致,在那腰间挎着长刀、身形挺拔的年轻御林军统领面前,竟都失了光彩。隔着一段距离,林柔望了两眼,眼眶便微微发酸,她借着外头风大的由头,躲进了船舱里。
她没料到谢执竟有这般胆量 —— 为搜查刺客,竟带人登上三公主的游船,还径直推开了她暂歇的那扇舱门。
“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 谢执开口问道。
最初的惊愕褪去后,林柔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起身行礼:“公主相邀,其他人自然都在陪公主。妾是因身子不适,蒙公主体恤,才在此处歇片刻。”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谢执语气沉了几分。
“将军的意思,妾实在不懂。” 林柔依旧装糊涂,说着便要以寻三公主为由离开,却被谢执伸手关上房门,将她困在了角落。
“我说的是 —— 他。” 谢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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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执气息粗重,眉头拧成一团,眼底竟缠着几分怨念。那模样让林柔险些看错,以为他是在为顾烨怀吃味。
但不过一瞬,林柔便清醒过来:谢执不过是懊恼她脱离了他的掌控,不满她打乱了他的谋划。他在意的从不是她,只是不甘心失去她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为谢家效力罢了。
“妾已定下婚约,还望将军自重。” 林柔垂眸,双手护在身前,抵着谢执冰冷的金色盔甲,不让他再靠近半分。
可她耳边却传来谢执低沉的声音,里头竟掺了些委屈:“林柔,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怎么能说断就断?”
话音落了,舱内忽然静下来,只剩谢执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他也没越过界限,做出更失礼的举动。
这情景让林柔忽然想起去年东游时的事 —— 那时他们途经荒山,借宿破庙,谢执为避嫌,怕污了她的清誉,宁可在庙外淋了一夜雨,也没踏进门半步。
不管谢执当初哄骗她的目的是什么,至少那段日子里,他确实给过她些值得回味的时光。更何况,上天已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吗?
这一刻,林柔终于放下了前世的执念,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谢执,临潼关前,是我不该先招惹你,对不起。”
谢执瞳孔猛地一颤,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从前他听闻的林柔,是尚书府嫡长女,心高气傲,从不肯轻易服软,更不会屈居人下。可短短一个多月,她先是放弃与百年望族谢家的牵扯,转头和寒门出身的顾烨怀定亲,如今竟还为从前的事向他道歉。
沉默片刻,谢执收回抵在她身前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冷意:“看不出来,你竟这般在意他?可惜,我看中的东西,绝不会让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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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空忽然飘起了细碎的雪粒。三公主正为谢执不由分说带人搜船的事气恼,转头却见一位身着赤色六品官袍的年轻男子,沿着游船的楼梯一步步上来。
那些素来只听圣上与谢执号令的御林军,不仅没拦他,脸上还带着几分恭敬。三公主顿时好奇起这人的身份,对方已上前拱手行礼,自报家门:“微臣中书省六品行书顾烨怀,见过公主殿下。”
三公主忽然想起,林柔刚定下的未婚夫,似乎也叫顾烨怀 —— 一个连科举一榜都没进的进士。除了长相清秀些,她实在想不通林柔看上他哪点。
疑惑刚冒出来,三公主脸色骤变 —— 顾烨怀竟径直走进船舱,朝着林柔所在的那间舱房走去。她没记错的话,谢执方才也进了那间房。
“站住!这是本公主的游船,岂容你放肆!” 三公主连忙开口阻拦,心里想着要维护好姐妹的颜面。毕竟她管不了谢家的人,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官?
可更让她气恼的事发生了:顾烨怀根本没理会她的劝阻,走到那扇紧闭的舱门前,一脚便踹了开来。
完了!三公主心里暗叫不好,只盼着林柔千万别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 毕竟走廊上还站着不少御林军,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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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门突然被踹开,林柔吓了一跳。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身着赤袍、满脸怒容的顾烨怀时,她不由得愣了愣。
谢执也不满地回头,刚要呵斥这不懂规矩的人,脸上就挨了一拳。谢家是百年望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连皇室都要让三分。谢执自小到大,只有他教训别人的份,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恼了,挥手抽出腰间长刀便向身后砍去。
可下一秒,林柔忽然挡在了顾烨怀身前。她虽没说话,眼神却明明白白地透着 “要杀他,先过我这关” 的决绝。
带着杀意的刀堪堪停在半空。谢执愣住了,看着林柔伸手握住顾烨怀的手,瞬间便明白了 —— 眼前这唇红齿白的男子,定然就是林柔新定亲的顾烨怀。
“林柔!你当真要为了他,与我作对?” 谢执看向她,语气里满是威慑。往小了说,他是御林军统帅,是天子近臣;往大了说,谢家是连皇室都要敬让的世家。他不信,精明如林柔会不懂该怎么选。
可林柔偏偏没退,反而勾起唇角,冷笑一声:“明明是将军先冒犯,私闯我的舱房。就算这事闹到圣上面前,也没道理说我错了。”
说着,她便拉着顾烨怀走出了舱房。谢执气得胸口发闷,却终究没拦着。一来,他实在做不到让林柔在御林军面前难堪;二来,御林军竟一路放行让顾烨怀上船,他刚回朝,许多事还没摸清,想来这里头定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谢执摸了摸右侧发疼的脸颊,终究还是暂时压下了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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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柔在三公主揶揄的目光里,拉着顾烨怀下了游船,一直走到旁边的树林里才停下。见四下无人,她终于忍不住念叨起来:“你何必动手打他?他姓谢,就算是圣上,也不敢轻易责罚。你倒好,上来就动手,明日他脸上的淤青被人看见,圣上追问起来,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前程,往日里的谨慎怎么全忘了?”
林柔倒不担心谢执会私下报复 —— 那人虽精于算计,从不做亏本买卖,品性却还算端正。可她怕的是谢家势力大,皇帝总要给几分面子,未必会责罚谢执,但若要拿顾烨怀给谢家出气,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谢家里头,总有几个心思不正之辈,若是暗地里给顾烨怀使绊子,也够他头疼的。
可眼前的顾烨怀,却半点没察觉其中的凶险,反而笑着安慰她,说事情没那么严重。林柔又气又急,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顾烨怀拉住了。
“你要做什么?难道也想学谢执那样欺负人?” 林柔在气头上,话里带着几分冲劲。
顾烨怀却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笑着松开手:“昨日在街上看到一块玉,觉得很衬你,便买下来了。”
话音落,一块温凉的血纹白玉便落在了林柔掌心。林柔眸光一动 —— 这玉,她前世也有过一块。那是她三十五岁生辰时,一个刚入京城的官员家眷送的,她喜欢玉里那形似兰草的血纹,便日日戴在身上。这玉怎么会在顾烨怀手里?
虽有疑惑,林柔的气却消了大半,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确实有些过了。毕竟顾烨怀不像她,已经历过几十年的世事,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思虑不周全也正常。
她正想着要跟父亲提一句,让父亲多帮衬顾烨怀,还没开口,顾烨怀却先说话了:“我知道小姐是为我着想,可我顾文卿虽是寒门出身,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林柔抬眼望去,顾烨怀站在红得似火的枫树下,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她忽然噤了声,唇角不自觉地染上几分笑意 —— 原来是她低估他了。可这样才对,毕竟他将来,是能在东南闯出一片天地的封疆大吏。
只是她没忽略一个疑问:顾烨怀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又怎么会在看到谢执堵着她时,满脸怒容?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不敢再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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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事,顾烨怀果然如他所说,应对得十分妥当。就连父亲下朝后,都忍不住跟她念叨起这事。
父亲说,圣上看到谢执脸上的伤,便传了顾烨怀来问话,想治他的罪。可顾烨怀面对谢家族老和圣上,却半点没露怯,说话有理有据,最后竟让谢家自感理亏,主动向他赔了不是。
“这些年,不管是圣上还是朝中清流,在世家面前都没少受气。文卿这孩子,倒是替大家出了口恶气。” 父亲说这话时,脸上满是痛快,临走前还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行刺圣上的人抓到了,是刑部在文卿的谋划下抓到的。圣上不仅嘉奖了刑部,还给文卿升了官,明日起,他就是中书省的秉笔了。”
“二十三岁的正四品秉笔,这前程可真是不可限量啊。” 父亲感慨着,拍了拍林柔的肩膀,“我女儿的眼光,真是不错。”
林柔有些莫名,只当父亲是借着夸她,表达心里的高兴,便顺着话头,说了几句 “还是父亲眼光毒辣” 之类的话。
没料到父亲忽然收了笑容,正色道:“起初我是想,让你跟谢家这样的世家联姻,好提升咱们林家的名望。可如今看陛下的意思,似乎不希望咱们和世家走得太近。而且谢执那孩子,虽说文武双全,却未必是良配,想来我当初险些害了你。”
林柔愣了愣,虽好奇父亲怎么忽然改变了对谢执的看法,却也没多问。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 得去安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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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顾烨怀忽视的三公主,连着好几日都邀林柔去公主府。起初林柔以为,是三公主快要出嫁,想多和她待几日,直到中秋夜宴,她才明白过来 —— 三公主是恼了顾烨怀,故意不让他见自己。
事情是这样的:顾烨怀进了宫宴,远远就看到了林柔。两人刚定亲,没道理见面不说话,于是他便朝着林柔的方向走去。可就差几步路时,三公主突然拉着林柔走到一旁,生生阻断了他和林柔说话的机会。
林柔笑着看向三公主,后者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终于说了实话:“他敢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本公主就不让他见心上人,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三公主还不忘警告林柔:“你可不许偷偷跟他见面,也不许心疼他。不然我就把你留在公主府,直到你成婚,都不让你见他。”
林柔心里清楚,三公主能给出这样的 “惩戒”,已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哪里还会不识趣地讨价还价,当即笑着应了下来。三公主这才重新笑起来,拉着她去了女宾席,只留下顾烨怀一人站在原地,满脸茫然。
林柔也起了些玩笑心思,回头看了一眼 —— 果然,那张素来沉稳、仿佛没什么能难住他的脸上,竟露出了疑惑和不悦。
之后的几日,林柔每天早早起身去公主府,直到宵禁前才回尚书府。父亲看得一头雾水,三公主的心情却越来越好。当然,林柔也没闲着,她拉着三公主入了自己铺子的伙,对外只说是开了家脂粉铺。好在三公主向来不关心这些,只要有钱拿,便没多问。
15
林柔没料到顾烨怀竟这么聪明 —— 不过三天,他就主动进宫向圣上认错,还借着机会求了情。
他跟圣上坦白这事时,林柔的父亲也在场。父亲事后跟她说,当时他除了明白林柔为何早出晚归,还和圣上一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为了见你这个心上人,可真是豁出去了。父皇都逼着我必须放人呢。” 三公主语气酸酸的,用眼神瞪了林柔一眼,却还是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金簪,“这是我及笄时母后送我的。我比你先出嫁,怕是赶不上你的婚礼了,这支簪子就当贺礼,送你了。”
“你可不许有了夫君,就忘了我。”
林柔看着那支金簪,眼眶微微发热,连忙应下 “绝不会忘”。随后,在公主府侍女的引领下,她走出了府门。
刚出门,她便看到顾烨怀站在门口等着。“顾公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侍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林柔心里微微一暖,可担忧却压过了暖意。
回去的马车上,林柔斟酌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你不必这样待我。你对我的好,已经超出了寻常定亲男女的情谊,我…… 我回馈不起。”
她想和顾烨怀划清些界限,可顾烨怀却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袖子,轻声说:“我喜欢小姐,是我自己的事,与小姐无关。我只要能偶尔看看小姐就够了,别无他求。不过若是小姐担心我会纠缠,也请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
“咳。” 林柔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未想过你会食言。”
话音落,顾烨怀的呼吸忽然顿了一下,随后惊讶地看向她。林柔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 她当然知道这话会让顾烨怀起疑,可她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防备他。
马车内忽然静了下来,只有街上的烛火,借着帘子飘动的缝隙,偶尔洒进来几缕光亮,落在顾烨怀身上。这般沉默了几次,顾烨怀忽然轻笑出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林柔不敢抬头 —— 若前世她选的是顾烨怀,倒还罢了。偏偏她当初选错了人,如今重生相遇,她早已配不上他这般深情。
16
和记忆里一样,元初三年的冬天提前了。
十月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掩了各地通往章京的路。
即便朝廷即使派了人去清雪,可章京城还是因为税粮迟到,出现了一阵子物资短缺。
城内已然如此,城外便可见更是异常艰难。
米铺面铺纷纷限量高价出售。
圣上和六部大臣们愁的焦头烂额,而就在此时京中忽然有家铺子挂起了米铺的招牌,卖起了平价的米面和蔬菜、肉来。
圣上着人去查,最后却查到了三公主和林尚书家嫡女林柔的头上。
于是林尚书就在一日之内经历了连着经历了一次大喜与大悲。
喜的是林柔这个女儿给他争了脸,圣上要传召褒奖三公主和林柔。
悲的是他这个女儿竟然当着圣上的面,求了不该求的赏赐,引得他在殿外都听到了圣上斥责她的声音。
「林柔,朕和你父亲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公主和亲乃是朝廷大事,岂容你插手干涉?」
林尚书差点就要推门进去,却被门外的禁军拦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女儿怎么说的,最后惹得向来好脾气的圣上竟下令责打了林柔十杖。
十杖下去一般男子都要伤筋动骨,更何况是他这文弱不禁风的女儿?那还不得没了半条命去?
林尚书心一横,豁出去这把老骨头要去圣上面前求个人情,却被不知何时赶到的顾烨怀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这么看着柔儿被打吗?」
林尚书鲜少地朝着这个未来女婿发了火。
可话没说完,就看见顾烨怀袖子下的骨节泛白,目光深深。
林尚书也是男子,自然看得清那深深目光中的隐忍与心疼。
「尚书大人,这是她要做的事,她挨了打,事情便也成了。」
于是林尚书便在沉默中听着那庭中的木杖打在了层层叠叠的丝绸上。
他这个女儿,自小便争气,他连申饬都没有过。
那木杖与其说打在了林柔身上,倒不如说是打在了他的心上。
听着那廷杖的声音响满了十声,林尚书连忙要跑去隔壁接女儿,殿内的内侍忽然走出,传话说叫他进去。
他犹豫了一下,刚要将女儿交给顾烨怀,便见皑皑白雪中,一袭青衣的年轻人已经大着步子跑了过去。
乌纱帽下的眼神竟有些恍惚,却也安了心,转身走进了大殿中。
殿内许是因为下了雪的缘故,空气肃穆,带着冷意,林尚书悄悄觑了一眼,果不其然,圣上依旧面带怒色。
三公主也跪在圣前。
心下一沉,他已经做好了丢官的打算,却在跪在那一刻听圣上长叹了口气,说了两句话。
「林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这是第一句,林尚书松了口气,看来圣上是不会再怪罪柔儿了,这样就算是他丢了官职也没所谓。
可听到第二句话,林尚书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热泪。
「林卿,即刻传六部大臣们到宣政殿商议,朕要对南国宣战。」
「不和亲了。」
17
从前林柔富贵了一辈子,有父亲有谢家有皇室给她撑腰,旁人连个脸色都不敢给她瞧。
如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疼得林柔咬着唇眼泪直流,才没让自己吭出声。
但她的精神绷得太紧,也或许是因为后背太痛,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廷杖已经停了。
直到白茫茫的一片冷中忽然现出了一抹青色,林柔忽然觉得身上一暖,紧接着便听到了那清冷夹杂着宽慰的声音,
「结束了,陛下应了。你想要做的事做成了。」
林柔流着泪抬起头,只看到那素来被称为硬骨头的年轻秉笔此刻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拂去林柔耳边随风凌乱遮住了她眼睛的碎发。
林柔忽然笑了,她想安抚他,可浑身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
而话也不敢乱说,最后只敢斟酌着说了一句,
「可以……送我回家吗?」
说完林柔便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她知道顾烨怀不会拒绝自己。
可还是在听到男子的回复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嗯,我带你回家。」
冬月二十六日,章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北风萧瑟,打在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寒。
刚刚遭遇完廷杖的林柔攀在了这个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中书省秉笔大人的背上。
胸前是男子隔着衣襟仍旧热腾腾的身体。
身后则裹着那件她在入秋时送给男子的那件披风。
感受着不断递来的暖意,林柔的心里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这辈子值了。
18
林柔曾亲眼见着三公主被送到南国和亲,不仅遭遇父死子继这种事情,更是因为朝廷忽然发动了对南国的战争,被南国王室中人羞辱,最终含恨而死。
重生一世,她怎么忍心再看着她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林柔才拉着三公主入伙。
她要让圣上和朝臣看到三公主身上其他的价值。
但这还是不够的,她便在圣上要封赏自己时,赌上了自己的所有荣誉,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求圣上放弃和亲,转而直接对南国开战。
她也不是一味的赌,她知道圣上仁慈不会牵连她的父亲,才有胆子这样做。
她也知道圣上是想对南国开战的,只是苦于钱粮不足才会暂时妥协让最疼爱的女儿去和亲。
所以她向圣上承诺会为朝廷筹措钱粮。
好在,她赌对了。
圣上答应了。
三公主不必和亲了。
林柔也有了除嫁人以外的路可走了。
19
两年后,晚春四月,明明已经过了年,可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绸,连带着各处官邸前都挂着红灯笼,一片欣喜之相。
朝廷和南国的战争在持续了近两年的时间后,终于以大败南国结束了。
这一日,正是朝廷的大军班师凯旋的日子。
章京城的南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林柔本不想去,她好不容易结束没白没黑筹钱的日子,正需要时间补补觉,父亲却一大早便来到林柔的院子,让她随他去南城迎接班师的大军。
林柔裹着被子不肯起来。
「爹,圣上不是定了晚上在含章殿设宴庆功吗?我晚上去就是了。」
一则作为南国大胜必不可少的筹措军粮的功臣,林柔的名字也在应邀之列。
二则,带兵的将军是谢执,她可不想见着那人。
「臭丫头,你一句话就让文卿那孩子自请去外面吃了两年的泥,他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你不去迎接,还有没有心肝?」
眼瞅着父亲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的念叨,林柔连忙心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让侍女给自己梳妆。
可即便这样也没能堵住尚书大人的嘴。
「你梳妆,我说话你听着。」
「嗯,知道啦。」
林柔睡眼蒙眬地敷衍着。
「之前是因为他要随军出征才请求陛下解除了你们之间的婚约,现下仗打完了,也该重提一下你们的事了。」
听到父亲提起她和顾烨怀的婚事,林柔瞬间闭上了嘴巴,装鹌鹑。
两年前顾烨怀在出征前以生死未卜为理由,请求陛下解除他和林柔之间的婚约。
等他离开京城后,圣旨才送进林家。
她和顾烨怀的婚事也就这么罢了。
但这两年里她和顾烨怀也并非一点来往也没有。
偶尔林柔随着押运军粮的时候顾烨怀会请她喝杯浊酒,而作为回报,林柔会给顾烨怀带一些她路过地方的特产和小玩应。
再有林柔长期留在一地的时候,就会收到顾烨怀的书信。
顾烨怀的书信她都看过,她一封封的看着那字迹从最初的文人清瘦笔锋,到后来染上了沙场的狂放不羁。
却一封也没敢回过。
林柔不肯给自己留奢念,自然也不想再耽搁顾烨怀。
见林柔不吭声,父亲继续念叨着,
「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谢执在外面打仗还带了个女子回来,文卿那孩子身边却连个女使都没有。」
「兵部的老顾屡屡表现出要招婿的意向,也被文卿那孩子拒了。」
「爹看得出,那孩子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是有他的。」
说到最后一句父亲叹了口气,似感叹也似无奈,
「爹就不明白了,这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缘分和情分,你这是在别扭什么?」
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连梳子穿过林柔头发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尚书大人仍旧在帘外等着,等着林柔给他一个态度。
许久后,看着镜子里终于成了型的发髻,还有那如同娇花般并无半分苍老之态的容颜。
林柔终于开了口,却是叹息道。
「爹,不是女儿别扭,实在是斯人如松柏,女儿配不上他啊。」
20
林尚书的胸口被狠狠地擂了一把。
他养了近二十年的女儿,从来都是力争事事拔尖的那一个。
寒冬腊月为了逼自己练出一手好字,在冰天雪地里一站就是半日。
一连半个月终于写出了一笔透着傲骨凌寒风骨的好字。
尤其是在这两年四处奔波筹措军粮后,更是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
她什么时候服过输?
就算是在皇家子女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姿态。
可偏偏在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面前低了头。
这口气林尚书半晌也没缓过来,以至于在城门口迎接大军凯旋时,也神思涣散,眼神时不时地看向顾烨怀。
直想看出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林柔诚心诚意地说出那种话。
可直到看得眼睛酸疼,也没能想明白。
而等到宫廷庆功宴上听到谢执用军功请求圣上为他和林柔赐婚,二十年宦海沉浮的林尚书瞬间凌乱了。
但好在圣上没有即刻应下,而是解释道,
「朕应过林柔,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主,所以朕赐婚之前还是要问一问她是否愿意。」
说罢便看向了林柔。
林尚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端庄起身,走到殿前,如同从前一般知书达礼的乖巧模样,可偏偏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圣上,臣女感念谢将军厚爱,但臣女已在神明面前起过誓,此生要相与者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和谢将军无缘了。」
满朝文武噤了声,纷纷流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谢执身后靠着谢家,此时又用军功求娶,无疑是给了林柔极大的体面。
可林柔偏偏用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打谢执的脸,毕竟人人都知道他从南方带了个女子回家。
唯有林尚书心疼地看向殿前的女儿,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个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说辞,而是她选了这世上最孤独的一条路。
但也只是在须臾之间,林尚书便已经做好了谢氏若要发难他便硬刚的准备。
还是那句话,左右圣上不能杀了他,他大不了带着女儿回老家。
更何况做了十几年尚书,他在朝中也有不少学生。
然而林尚书预想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谢家的人刚要站起声讨,便被谢执一个眼神按住了,随后又在众目睽睽前给了林柔台阶下,
「既然林小姐已有过誓言,那倒是谢执唐突了,请林小姐赎罪。」
谢执的态度过于随和,林尚书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却想不通关节在哪。
直到他看见低头左手拿起茶杯的顾烨怀,忽然想起自己听过在南国战场上发生的一件事。
听说谢执差点被敌军的箭射中,幸好有人及时相护,才避开了利箭。
但救他的人也被射穿了手掌。
林尚书忽然间愣住,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女儿会如此高看这位年轻的正三品中书省御前行走了。
21
林柔在庆功宴上拒婚后便自请去了东南,帮扶民生经济恢复。
圣上自然求之不得东南快速富庶起来,当即便欣然允了,还给了她这个县主一个东南巡视的官职。
这也算开了今朝女子为官的先例。
但让她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对她的决定加以评价和阻拦,只是雇了许多身手好的人,一路护着她。
另一方面顾烨怀自回京后也未再登门,想是应该已经放下了。
更令林柔高兴的是谢执也不再找顾烨怀的茬了。
林柔心中最大的几块石头统统落了地,便开始彻底谢绝城中宴请,一心准备远行的东西。
直到三公主的次子满月前单独派人来下了帖子,她才抽出一天的时间去赴宴。
春日里的公主府绿柳醉荫,如今的三公主有知道疼人的驸马,还有可心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算是幸福美满。
林柔和三公主聊的开心,也多吃了几杯酒,却不料竟吃醉了,在那醉花阴处出现了幻觉。
「我真是吃醉了,三公主明明只邀了我,他怎么会在这?」
林柔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命侍女扶自己出门。
可招了半天的手,侍女也不见踪影,反倒是那幻影里的人步步走近,最后和她并肩而坐,又让林柔靠在他的肩上。
「此去东南,拿着这块牌子,这是我向圣上求来的,能让你免去不少麻烦。」
「还有啊,东南那帮老狐狸都是抱着团的,你可别和他们硬碰硬啊。」
「嗯,宴请上的酒和菜都不能乱吃……」
「……」
林柔听着那人仿佛念叨了许多,越发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这一世的顾烨怀同东南地方官毫无交集。
但她还是一句句应了。
唠叨了半晌的男子忽然沉默了片刻,随后林柔耳边响起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林柔,我一定会去东南的,你要等我。」
林柔顿了顿,到底还是对着梦里的人吐露了真心,
「好啊,我等着你。」
但她知道,这一世的顾烨怀是不可能离开中书省的。
所以,她只是心安理得的骗骗自己。
22
大梦醒后,林柔已经身在家中。
床边放着一块和梦中相似的令牌,侍女说是父亲放的。
林柔当即失笑,她竟在梦里将父亲说的那些话当做了顾烨怀说的。
也算是做了一场春梦了。
但想到这林柔又不禁白了脸,她那最后一句,父亲可听不得……
「我可是说了梦话了?」
她问侍女。
「不曾。」
侍女摇头道。
林柔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想是最后一句是真的做梦。
几日后,林柔离了京师,一路直奔东南,远离了曾经困住她的谢家,也远离了即将到来的立储之争。
有了圣上的支持和那块令牌,林柔在东南的经济规划很顺利,而这一年的立储之争也比前世要顺利许多。
前世谢执保持了中立,这一世却选择了站大皇子。
当然,顾烨怀和林柔的父亲也都在胜者的阵营里。
于是,林柔沾了父亲的光,在年底东南的赋税收上去后,新帝赐了她郡主的头衔,给了她一块比过去更大的封地。
这一年林柔已经二十一岁了,她如愿过上了自己重生后想要的生活。
不用嫁人,有钱且有权。
凛冬已至,林柔忽然闲了下来,而且东南没有雪,她便想着北上去自己的封地看看,也去瞧瞧几年不见的父亲。
可不曾想新上任负责治理匪患的巡抚完全不给她面子,不仅不批她的假,甚至还派人叫她次日午后后去府衙对账。
她到了东南这几年,除了初到之时有人敢给她暗地里使绊子,被她收拾了几次后,便再没人敢触她霉头。
林柔当即生出了脾气,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新来的巡抚挑不出自己的错处,定要好好发作一番。
于是次日午后,林柔拿着账本到了县衙,正赌着气要和巡抚一笔笔核对,却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瞬间偃旗息鼓。
「林巡视,好久不见。」
顾烨怀双手负在身后,身着一袭紫袍,笑得极为温和,却让整个东南官场的人长了见识。
原来那一向铁面的林巡视竟也是会脸红的。
谢执视角
1
顾烨怀自请去东南剿匪的第八年,林老尚书给我递了喜帖。
这时我已有妻有妾,膝下更是有了一双子女,虽早想到了这一天,但看到那喜帖,遗憾还是匆匆在心底划过。
「怎么改主意了?」
我看到那喜帖就知道,是林柔转了性了。
虽说她当日拒我的借口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从她自请赴东南之时起,我就看出她那是无心婚嫁。
而后来听说东南也有不少人向她提亲,却统统被她拒绝时,更印证了我这点子猜测。
听到我的问题,老尚书面露尴尬之色,打了个哈哈就走了,到底没告诉我缘由。
后来我命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是顾烨怀耍了手段。
上月剿匪虽大获全胜,但顾烨怀却在最后被射中心口,人被送回府衙时已然流了很多的血。
眼瞅着那时人应该死已经是不行了,顾烨怀开始给林柔交代起后事。
听说林柔哭得泪流满面,许诺什么都能应他,唯一的要求是他不能死。
后来顾烨怀那口气果真的被吊过来了,两个人的婚事也就定下了。
听探子禀报完后我不禁笑了,直砸碎了手边的建安茶盏。
2
上一次我出征南国时,顾烨怀作为参事,不仅有一副金丝软甲,更是在胸前配了一副旁人都不知道的护心镜。
如果不是危难之际他替我挡了两箭,而其中一箭射在了胸口上,我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你还真是够怕死的!」
我当时是这么嘲讽他的,但其实是拉不下脸来向他道谢。
毕竟因着林柔的事情,在京城的朝堂上,我没少为难他,虽手段都是正当的,也都被林尚书和他明里暗里挡回去了,但好歹到底也算是对家。
可他却忽视了我话语中的鄙薄,极其认真的回答了我的话,
「嗯,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我愣了愣,也是这个时候他向我提出了要求,
「你不必感激我,只要你日后不再为难她,我们就扯平了。」
也是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姓顾的是真的值得林柔对他的维护。
但我还是不甘心,在庆功宴上用自己的军功争取了一次。
未曾想她搬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由。
我那时刚刚在南方收了一位同林柔相似的女子,即便我想也无法在朝堂上做出承诺了,否则那就真是把谢家的脸丢尽了。
更何况我应了姓顾的,不会为难她。
所以我没有继续为难,但真正让我彻底放下的还是她自请去东南的弦外之音。
我喜欢林柔,但我更不会做一件自己明知不会有回报的事情。
自小到大,我都是这样精于权衡利弊的人。
3
夺储之后姓顾的自请去东南剿匪,我不想看着本有着大好前程的人就这么自毁青阶,便对他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是林柔的脾气谁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想让他留在京城。
可姓顾的却笑着对我道了谢,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他,那双眼睛里的真诚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当初为什么林柔会弃我选他了。
谢家是大家,女人从不少。
我从小便观察出女人都喜欢会哄人嘴甜的,但真诚啊,永远是必杀技。
可惜,我能学会真诚,却永远做不到姓顾的这般。
出于嫉妒,我甚至盼着顾烨怀吃不了东南的苦,最后再调回京城,但我也知道那几乎没什么希望。
南国那块硬骨头都啃了,更何况是东南,那里还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所以,他们会有成亲的这天,我并不意外。
只是拖了八年之久,更让顾烨怀冒着危险耍了手段,林柔的决心还着实让我意外。
我很疑惑,因我确定,当初在临潼关遇到林柔时,她是其他女子一般是想嫁人的。
而且她要嫁的一定要是人上之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在没过多久,我似乎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4
圣上开恩,她们二人的大婚可以回京城在老尚书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且圣上亲自主婚。
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出席。
可赴宴的前一眼天夜里,许是紧张所致,我久久未曾睡下,直到后半夜才因实在困倦睡了一会儿。
虽然只有一会儿,却仿佛过了一辈子。
梦里林柔没有退回我所有的东西,而是和我定了亲。
我回了京,给她送了聘。如愿娶了她过门做妻子。
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从满心的爱慕和幸福,一点点变冷淡,最后彻底变成了人前恩爱的夫妻。
可梦里的我并不在意,从头到尾我真正上心的只有另一个妾室,也只有她能暂时让我放弃权衡利弊的条件。
于林柔,我只在意她能照顾好谢家,这也是我把她娶回来的目的。
只要有钱有权,世上不乏好看的女子,但适合做谢家长房嫡长子正室的,没几个。
林柔无疑就是其中最漂亮,最合我胃口的那一个。
但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惩罚,林柔临终前一句话也没对我讲,我年迈时孩子们也待我心有抱怨。
梦醒了,我看着枕边的阴湿,不禁捂着脸摇头笑起来。
虽然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那梦里都像是我如今生活的投射。
唯独不一样的就是,我不爱任何一个妻妾。
5
当日,我如约赴了尚书府的婚宴,没有嫉妒,真心祝贺。
但我还是即将离去时,起了坏心思,故意和林柔的贴身侍女提起了护心镜的事情。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不亮睡了一晚书房的顾烨怀就气急败坏地找到了谢府。
但那时我已经携着妻子去了东山的护国寺上清晨的第一炷香。
第一世顾烨怀视角
1
我刚入京城的时候是十八岁,也是挺喜欢热闹的年纪,和友人同游四方馆时听见一女子在高谈阔论便驻了足。
她虽带着帷幕,但听声音便知应是极漂亮明媚的。
我不禁看得痴了,却未想竟被人群挤到了辩论台上。
我是支持那女子所持观点的,眼下自己却站在另一边,只好硬着头皮辩了下去。
话虽如此,但我也是童试乡试皆考了第一的人。所以就算是这观点立不住,但以我的才学对付一般人也是没问题了。
却未想,那女子不仅读的书多,连见识也多,将我辩的没了话说。
友人见此安慰我说不必失落,方才那个是尚书府的嫡女,用大学士们的话说,以她的才学和见识,若是男子,三甲也是上得的。
我当时只觉得极为惊艳,但并不敢奢想,只是在要离开四方馆时却再次与那女子擦肩而过。
女子正在和身边的侍女讲话,
「快走快走,厨房今天有江州刚送过来的条鱼,父亲特地嘱咐了给我做一份甜鱼粥,回去晚了就不好吃了。」
我怔了怔,着实没想到方才咄咄逼人的女子竟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但我真正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上那个女子,是在京中有人上门提亲的时候。
那是一位大学士,很赏识我,说我的文章其他都很好,就是缺了点见识,但这一点他可以提携我。
我拒绝了。
我不想为了那点见识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而后虽无人提携关照,但因为文章里的某个观点被圣上赏识,我有幸留在了中书省,做了六品行书。
在同批的士子里算是位高的,但还是够不到尚书府的枝。
次年春天,尚书嫁女,将军娶妻,我应邀去谢家赴宴。
风吹起了那新娘子盖头的一角,好巧不巧,我见到了那张明媚的面孔。
我那时想,或许只有这谢家的百年名望才迎得进这样明媚的女子。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成婚后她过得不快乐。
2
我和谢小将军并没有什么太多交集,只是在南国打仗的时候一起参详了几日。
回京后,他加官进爵,我也升了职。
但比起谢小将军,和谢家的名望,还是差了许多。
这时我虽仍旧记挂她,却也开始逼迫自己忘掉。
家中我非独子,倒是没有传承后嗣的压力,但这样的情丝早晚害人害己。
可我没想到,竟会这样巧,带人查抄黑市放贷的时候,拦到了她手底下的小厮。
那时我才知道,她在那朱门绣户里,竟也维持的艰难。
所以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寻了私,避开刑部,将人给她送了回去,又当着外人的面撒了谎,只说借用了她的小厮做事。
她虽表现的平静,可从头到尾的紧张、惊诧、意外和疑惑都被我收在了眼里。
老家的父亲常说男子一旦对女子生了怜惜,那便是彻底中了招了。他当初就是这么被我母亲拿下的。
可我生了疼惜,却迎不了那人进门。
所以我的婚事又被搁置了。
又过了一阵子,京中风向开始变化,朝中升起了争储的苗头,我便趁势犯了个小错,想着外放出去哪里都好,就是别在京城里待着。
于是在圣上给了我选择后,我便去了东南。
林尚书忽然来劝我东南很危险,说他可以给我另外安排。
但我拒绝了,只因去了东南,身处危险之中我应该就没时间想着她了。
后来在京城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刻,我在东南混的风生水起,十几年,一步步竟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
但我还是没能娶妻。
因我忘不了那女子,也怕害了旁的人。
那年我三十八岁了,母亲给我的血丝白玉一直没能送去。后来听说她过生辰,便辗转托了嫁入京中的姐姐当做生辰礼送给她。
我想着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彻底把心一横,研究怎么布防东南了。
可有一天姐姐来探望我,说是她很喜欢那块玉,日日佩戴在身上。还打听着我是不是和那位有什么私情。如果有的话,赶紧断了。
谢执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自然回答没有,姐姐便趁势催我成婚,我深感无力应付之时,匪患再次袭来,我得以避开了催婚。
但等我彻底消灭了这帮子匪徒,却梦到自己回到了四方馆,在四方馆里同她搭了话。
只是说了些有的没的,就已经觉得很高兴,但醒来后,却是满室皆空,唯有蝉音。
我只觉得不好,便向圣上请旨,回京赴命。
圣上很重视我,允诺了。
而当我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师,却恰好在宫里碰到了报丧的内侍。
内侍向圣上禀报,说是谢府的大娘子刚刚没了。
圣上着人送去了奠仪,而我则递了拜帖入谢家,对着她的灵位遥遥一拜。
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擦肩而过。
那年我四十五岁,彻底死了心,但还是在回东南的路上借破庙躲雨时,拜了拜。
我从不信神明,因为无论是南国还是东南的战场上都死了不少人。
若神明在,当万邦皆安。
但这一刻,我竟有些希望神明能听到我的心声。
我不贪心,只求能看在我为官一世做了不少好事的份上,让她下辈子得遇良人,过得轻松些。
而若是能奢心些,我只要能离她更近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