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主管特意让我加班,车间里她悄声对我说:我这有块地,缺帮手
发布时间:2025-10-15 20:23 浏览量:2
“陈进,下班别走,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厂长李曼的声音。
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像一根细针,一下子就扎破了车间里“嗡嗡”作响的噪音,精准地落在我耳朵里。
我正弓着腰,给一台C6140车床做最后的擦拭保养。油腻腻的棉纱在我手里,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白色。听到这话,我手上动作一滞,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1997年,我从乡下来到这家市里的国营纺织机械厂,快一年了。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把活儿干好,让师傅满意,争取早点转正,能把户口迁过来,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李曼,是我们厂的厂长。三十多岁,不怎么笑,走路带风,在车间里巡视的时候,眼神扫过来,那些平日里爱磨洋工的老油条们,都会下意识地把腰杆挺直。
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听说她丈夫,也就是前任厂长,前几年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走了,她一个女人家,硬是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厂子撑了下来,还拉来了几个大单子,让大家伙儿的工资都能按时发。
所以,厂里的人,对她既敬,又有点怕。
我跟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我只是个学徒工,她是全厂的一把手。平时除了开大会能远远看她一眼,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现在她突然点我的名,让我去办公室,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哪个零件没加工好,出了纰漏?
我心里揣着个兔子,七上八下的。
“听见没,发什么愣?”带我的张师傅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压低了声音,“厂长叫你,还不快去。机床我来收尾。”
我“哦”了一声,赶紧把手里的棉纱放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手,可那股机油味,怎么也擦不掉。
我低着头,快步穿过长长的车间。两旁的机器已经停了,只剩下几盏照明灯还亮着,把巨大的机床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头头沉默的钢铁巨兽。
厂长办公室在办公楼二楼最里头。我站在门口,那扇棕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厂长室”。
我抬起手,又放下,反复几次,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
还是那个清冷的声音。
我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水和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办公室不大,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工厂的规划图。李曼就坐在办公桌后面,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她没抬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拘谨地坐下,只敢坐椅子的前半边,后背挺得笔直。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我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能盯着自己那双沾着油污的解放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里的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她抬起头看我,目光很平静,没有我想象中的严厉。
“陈进,是吧?河南来的。”她说。
我赶紧点头:“是,厂长。”
“来厂里快一年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师傅和工友们都挺照顾我。”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微微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你做的那个传动轴,我看过了。”她忽然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个传-动轴是出口德国设备上的核心零件,精度要求特别高,张师傅让我试着做,我磨了整整三天,报废了两个料,才做成一个合格的。
“是不是……是不是有问题?”我声音都有些发颤。
她回过头,看着我,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问题,做得很好。比很多老师傅做的都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她又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饭盒,推到我面前。
“还没吃饭吧?食堂的,给你留的。”
我愣住了。白色的搪瓷饭盒,上面印着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我看着那个饭盒,又看看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厂长,我……”
“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只好打开饭盒,里面是白米饭,上面盖着一层土豆烧肉,还卧着一个荷包蛋。这伙食,比我们食堂大锅饭好太多了。
我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说实话,我确实饿坏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吃,也不说话。
等我吃完了,她递过来一杯水。
“陈进,”她重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听张师傅说,你很想转正,留在厂里。”
我心里一紧,连忙点头:“是,我想留在城里。”
“嗯。”她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这有块田,缺个人。”
我当时就懵了。
田?
一个纺织机械厂的厂长,跟我说她有块田?这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很深,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湖水。
“我丈夫留下来的,就在城郊。以前他爱侍弄,现在荒了,可惜了。”她慢慢地说,“我想重新拾掇起来,种点菜,养几只鸡。厂里人多嘴杂,我信不过。我看你是个老实孩子,手也巧,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周末去帮我干点活?”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这是厂长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接近她,表现自己的机会?
在那个年代,能得到领导的赏识,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那可能就是转正,提干,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可我也不是傻子。一个女厂长,让我一个年轻小伙子去她私人的地方干活,这事要是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我看着她,她的表情很坦然,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
也许,是我想多了?她可能真的只是缺个帮忙的人,而我,恰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我愿意。”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分成了两部分。
周一到周五,我是在车间里和冰冷的钢铁、刺鼻的机油打交道的学徒工陈进。我比以前更卖力地干活,张师傅教的技术,我用心学,反复练。车床的每一个刻度,每一个手轮的转动角度,我都烂熟于心。
到了周末,我就变成了李曼那块田里的帮手。
那块田,其实就是一个带着小院子的农家屋。离厂里不远,骑自行车半个多小时就到。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也有些破败。
第一个周末,李曼也来了。她脱下那身干练的厂长制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旧衣服,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扎在脑后。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
我们俩,一天没说几句话,就是埋头干活。除草,翻地,把倒了的篱笆重新扶起来。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浸湿了我的背心。李曼也一样,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了。
中午,她从屋里拿出两个馒头和一瓶咸菜,我们俩就蹲在田埂上吃。
她指着那片刚翻好的地说:“这里,种点黄瓜、番茄。那边,搭个架子,种豆角。墙角那儿,再垒个鸡窝。”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是一种我在厂里从未见过的光彩,柔和,又充满了向往。
我忽然觉得,这个平时高高在上的女厂长,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慢慢地,我成了她那里的常客。
我帮她把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种上了各种蔬菜,还真的搭起了一个鸡窝,养了十几只小鸡。
每次去,她都会给我准备好饭菜。有时候是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有时候是几个刚出锅的菜包子。我们依然话不多,但那种沉默,却不再尴尬。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默契。
在厂里,我们是厂长和工人,见面我还是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李厂长”,她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在那个小院里,我们是两个一起侍弄田地的伙伴。她会喊我“小陈”,偶尔,我也会忘了她的身份,在她递给我工具的时候,说一声“谢谢,曼姐”。
她听到这个称呼,会愣一下,然后,脸上会泛起一丝很淡的笑意。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我努力工作,帮她干活,转正的名额下来,我肯定能占一个。
然而,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厂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一个普通的学徒工,频繁地在周末出入厂长的“私人领地”,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流言蜚语,就像春天里的野草,悄无声息地就长满了整个工厂的角角落落。
一开始,只是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看见没,就是那小子,陈进。”
“听说跟李厂长走得很近啊。”
“何止是近,周末都往厂长家里跑。”
后来,话就变得越来越难听。
“一个黄毛小子,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靠着会拍马屁。”
“拍马屁?我看是拍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嘿嘿,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小子,干柴烈火……”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在我心上。
我走在厂区里,能感觉到无数道异样的目光黏在我身上。以前跟我称兄道弟的工友,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食堂打饭,他们会刻意地坐到离我远一点的桌子。
就连带我的张师傅,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有一次,他把我叫到车间没人的角落,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小陈,”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你是个好苗子,技术学得快,人也肯吃苦。师傅很看好你。”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路要走正。靠歪门邪道,走不远。”
我心里一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师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李厂长,是清白的。”我急着辩解。
张师傅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清白不清白,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是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还年轻,不懂。”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
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机会,这有错吗?我和李厂长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在他们嘴里,就变得那么不堪?
那段时间,我心里很压抑。
周末,我还是去了那个小院。
李曼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们俩依旧沉默地干着活。地里的黄瓜已经爬上了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小鸡也长大了不少,在院子里“咯咯咯”地追逐着。
看着这片被我们俩亲手打理得生机勃勃的田地,我心里的烦闷,似乎减轻了一些。
那天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李曼叫住了我。
她递给我一个布包。
“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崭新的书,是关于机械制图和公差配合的。还有一本很厚的《机械设计手册》。
“这些书,你拿回去好好看。光会动手还不行,脑子里的东西更重要。”她说。
我拿着那几本沉甸甸的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所有人都用有色眼镜看我的时候,只有她,还在真正地关心我的成长。
“厂长……”我喉咙有些发涩。
“别想太多,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她看着我,眼神很坚定,“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自己过的。”
那一刻,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就这么退缩。如果我退缩了,不就正好印证了那些人的猜测吗?
我要用我的实力,堵住所有人的嘴。
从那以后,我更加拼命了。
白天在车间,我跟着师傅学技术,一有空就抱着李曼给我的那几本书啃。晚上回到宿舍,别人打牌聊天,我就趴在桌子上看书,做习题,常常学到深夜。
我的技术,突飞猛进。很多老师傅解决不了的难题,我都能想出办法来。
很快,机会来了。
厂里接了一个给德国客商生产的精密机床订单,其中有一个核心部件,加工难度极高,废品率一直降不下来。眼看交货日期越来越近,车间主任急得满嘴起泡。
厂里开了好几次技术攻关会,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束手无策。
在一次会议上,当大家又一次陷入沉默时,我站了起来。
“我……我想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有惊讶,有怀疑,更多的是不屑。
“你?一个学徒工?”一个老师傅嗤笑一声,“别在这儿说大话了。”
车间主任也皱着眉头:“陈进,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直接看向了坐在主位的李曼。
“李厂长,请给我一次机会。我研究过图纸,也分析了之前的加工数据,我有五成的把握。”
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五成把握,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了。
李曼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最后,她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你需要什么,厂里全力支持。”
她把宝,押在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学徒工身上。
这个决定,在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疯了,李曼真是疯了!”
“我看她不是疯了,是昏了头了。”
“为了捧她的小情人,连厂子的前途都不顾了。”
那些天,我把自己关在了车间里。
我重新设计了夹具,改进了刀具的角度,调整了切削的参数。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推演着整个加工过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张师傅也被我的劲头打动了,他不再说风凉话,而是默默地给我打下手,帮我准备材料,调试设备。
第三天下午,当最后一个工序完成,我从车床上取下那个泛着金属光泽的零件时,我的手都在抖。
经过检测,所有尺寸,所有精度,完美符合图纸要求。
我成功了。
当着所有技术人员和车间领导的面,我亲手把那个零件,交到了李曼的手里。
她接过零件,仔细地端详着,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是欣赏,是欣慰,也是一种如释重负。
“好样的,陈进。”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一刻,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我自己。
那次技术攻关之后,我在厂里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人再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了。他们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敬佩。就连之前最看不起我的那个老师傅,见到我也会主动点头,喊我一声“陈工”。
我顺利转正,并且,被破格提拔为技术组的副组长。
我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就走上了快车道。
我和李曼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坦然。
我们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周末,我依然会去她的小院。有时候,厂里的技术骨干,甚至张师傅,也会跟着一起去,大家帮着干点活,然后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吃一顿李曼亲手做的农家饭。
小院成了我们技术组的“根据地”。大家在这里,不谈工作,只谈天说地,气氛轻松又融洽。
李曼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她会跟我们讲她丈夫以前的故事,讲他当初是怎么白手起家,把这个厂子一点点建起来的。
讲到动情处,她的眼圈会红。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她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一个厂子的兴衰,更是一个男人的遗志和梦想。
我对她的感情,也在这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
一开始,是感激,是敬佩。后来,慢慢地,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我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她。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开会时是不是又皱着眉头,她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又在想工作上的事。
我发现,她其实很孤独。
她是一个厂长,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必须坚强,必须果断。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软弱。
只有在那个小院里,在面对着那片土地的时候,她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露出疲惫和脆弱的一面。
有一次,下着小雨,我去看地里的菜。
我到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站在菜地里,任由雨水淋湿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把伞撑在她头顶。
她回过神,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菜,过来看看。”我说。
她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们俩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谁也没有说话。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混着雨水的味道,很好闻。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有一种冲动,想把她拥进怀里。
但我不敢。
她是厂长,我是工人。她比我大将近十岁。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1997年的夏天,香港回归,举国欢庆。
我们厂也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是给一家香港公司生产一整套纺织设备。
这笔订单,对我们厂来说,是生死攸关。做好了,厂子就能彻底翻身,甚至还能扩建。做不好,可能就要面临倒闭的风险。
全厂上下,都投入到了紧张的生产中。
李曼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她带着技术团队,和香港那边反复沟通图纸细节,又亲自下到车间,监督每一个生产环节。
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作为技术组的负责人,自然也是最忙的一个。我们几乎是连轴转,吃住都在厂里。
一天深夜,我还在办公室里核对最后一张图纸,李曼推门进来了。
她端着一个搪瓷碗,里面是两个白水煮鸡蛋。
“吃点东西,别把身体搞垮了。”她把碗放到我桌上。
我抬头看她,灯光下,她的脸色很憔E悴,眼下的黑眼圈很重。
“厂长,你也早点休息吧。”我有些心疼。
她摇摇头,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张图纸看了起来。
“这个轴承的选型,你再核对一下。香港那边气候潮湿,对防锈等级要求很高。”
“嗯,我明天就去库房核对实物。”
我们就这样,一个看图纸,一个剥鸡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作。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温暖。就像……就像一家人一样。
“陈进,”她忽然放下图纸,看着我,“等这批订单顺利完成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我没想过。就想在厂里,好好干。”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你还年轻,技术又好,应该有更大的舞台。有没有想过,去读个大学,系统地学一学?”
去读大学?
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过。我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我有多余的想法。能进城当个工人,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我……我没想过。”我老实说。
“可以想一想。”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今年的成人高考,快开始报名了。以你的基础,考个夜大或者函授,应该不难。厂里可以支持你的学费。”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是在为我的将来做打算。
她不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能干的下属,她是在真正地为我的人生考虑。
“厂长,我……”我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叫我厂长了。”她打断我,“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曼姐吧。”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她的样子。她严肃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站在田埂上,眼睛里闪着光的样子。
我发现,我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种喜欢,和年龄无关,和身份无关。就是一种很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爱慕。
但是,我能说吗?我敢说吗?
我不敢。
我怕我的唐突,会破坏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种平衡。我怕她会觉得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异想天开的小子。
我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
香港的订单,在我们全厂职工的努力下,如期完成了。
设备装车运走的那天,厂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仪式。工人们自发地买来鞭炮,在厂门口放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李曼站在卡车旁边,和香港来的代表握手。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阳光下,她看起来那么耀眼。
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然而,我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悄悄降临。
设备运到香港后,对方在安装调试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主机的一个关键部件,在高速运转下,会出现细微的金属疲劳裂纹。虽然不影响短期使用,但却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头顶。
香港那边,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必须立刻派技术人员过去,解决问题。否则,就要全部退货,并且追究我们的违约责任。
全部退货,那意味着我们厂将血本无归,直接破产。
厂里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因为那个出问题的部件,是我负责的技术方案。
“陈进,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副厂长,语气严厉地质问我,“图纸不是你审核的吗?方案不是你定的吗?”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从设计,到选材,再到加工工艺,每一个环节,我都反复核对过,不可能出问题。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李曼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
我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询问和探究。
“我……我不知道。”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浑身冰冷。
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会议不欢而散。
厂里决定,由我带队,立刻飞往香港,查明原因,解决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穿过云层。我看着窗外,心里却是一片灰暗。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到了香港,我们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我们把那个部件拆解下来,用各种仪器进行检测分析。但是,所有的数据都显示,材料没问题,加工精度也没问题。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们陷入了僵局。
香港那边的负责人,天天来催,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我们团队里的几个老师傅,也开始有了怨言。
“早说了,年轻人靠不住。”
“这下好了,把厂子都搭进去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我心上。
那几天,我几乎没有合眼。我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看图纸,分析数据,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我给李曼打了个电话,想跟她说说这边的情况。
电话接通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曼姐,我……”
“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依然很镇定,“陈进,你听我说。我相信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不要慌。再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细节,被我们忽略了。”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几近冰封的心。
挂了电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细节……到底是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我重新拿起图纸,从第一个线条开始看起。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参数上:热处理工艺。
图纸上要求的是常规的调质处理。
但是,香港的气候,常年高温高湿。常规的热处理,在这样的环境下,会不会……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是“氢脆”!
金属材料在冶炼和加工过程中,会吸收少量的氢原子。常规的热处理,无法完全消除这些氢原子。在特定的温度和湿度下,这些氢原子会向应力集中的区域迁移,导致材料韧性下降,产生裂纹。
这是一个非常偏门,也非常容易被忽略的知识点。是我在李曼给我的那本《机械设计手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的。
当时我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这很可能就是问题的根源!
我立刻把我的猜想,告诉了团队里的其他人。
他们都半信半疑。
“氢脆?没听说过。”
“小陈,你不是在异想天开吧?”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重新做一个部件,改变热处理工艺,增加一道‘去氢’工序。”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连夜联系了当地一家加工厂,租用他们的设备,开始了新的试制。
三天后,经过全新工艺处理的部件,被重新安装到了机器上。
我们进行了连续72小时不间断的极限压力测试。
当最终的检测报告出来,显示所有指标一切正常,再也没有出现裂纹时,我们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我们成功了!
香港方面,对我们的技术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态度,表示了高度赞赏。他们不仅没有追究违约,还当场表示,要追加一份更大的订单。
危机,变成了转机。
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曼的时候,我能听到,电话那头,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
“回来吧。”她说,“我等你们。”
从香港回来的那天,厂里所有人都到机场来接我们。
当我走出出站口,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的脚步,再也无法移动。
李曼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眶,是红的。
我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之间的那道鸿沟,那层窗户纸,已经在这次共同经历的生死考验中,被彻底打破了。
晚上,厂里为我们开了庆功宴。
我被灌了很多酒。
宴会结束后,我借着酒劲,走到了李曼的办公室。
她正在等我。桌上,泡着一杯热茶。
“曼姐。”我站在她面前,心跳得像打鼓。
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温柔得像水。
“坐。”
我没有坐。
我看着她,鼓起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曼姐,我喜欢你。”
我说出来了。
说完之后,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甚至被嘲笑的准备。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想好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比你大那么多,还是个寡妇,带着个孩子。”
孩子?
我愣住了。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个孩子。
“我儿子,今年上初中了。一直寄养在他奶奶家。”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这些年,我太忙了,没时间照顾他。”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我却不知道,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因为事业,而无法陪伴在孩子身边的,愧疚的母亲。
我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曼姐,”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好了。我不但想照顾你,还想和你一起,照顾他。”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的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引起轩然大波。
经历了那次技术危机之后,我在厂里的威信,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而李曼,也用她的能力和担当,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当我们俩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大家投来的,不再是异样的目光,而是善意的微笑和祝福。
张师傅见到我,会开玩笑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行啊!把我们厂的‘铁娘子’都给拿下了。”
我知道,这句玩笑里,是真心的认可。
我和李曼,没有举行什么隆重的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亲近的同事和朋友,在那个小院里,摆了两桌饭。
那天,天气很好。
院子里的蔬菜长势喜人,鸡窝里的母鸡,也刚刚下了一窝蛋。
李曼的儿子,一个有点靦腆的半大男孩,也被接了过来。他怯生生地站在李曼身边,偷偷地打量我。
我走过去,蹲下身,对他笑了笑。
“你好,我叫陈进。以后,请多关照。”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对我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
李曼站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脸上是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容。
饭桌上,大家喝着酒,说着笑。
我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看着身边这个我深爱的女人,和那个即将成为我儿子的男孩,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的人生,从踏进这个工厂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改变。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源于那一天,那个傍晚,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这有块田,缺个人。”
现在我明白了,她说的田,不仅仅是城郊那片长着蔬菜和希望的土地。
更是她那颗,在经历了风雨之后,依然渴望被耕耘,被呵护的心田。
而我,何其有幸,成为了那个被选中的,耕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