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进厂,跟女师傅学了5年,临走那晚她拉我进仓库:再教你一次

发布时间:2025-08-28 16:38  浏览量:2

“临走前,我再教你一次。”

“师傅,在这里?”

他看着她反锁上仓库的旧铁门,心里敲起了鼓。

“对,” 她在黑暗中说,“有些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教给你。”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悬在南方小城的上空。

空气里都是黏糊糊的热气,还有工厂烟囱里飘出来的、一股子说不清是酸是甜的怪味。

我叫李默,十八岁,刚从我们村里出来。

我们村,除了泥巴就是石头,最大的响动是打雷。

可在这里,最大的响动是那间五金制品厂。它趴在镇子边上,像一只钢铁巨兽,没日没夜地喘着粗气,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我爹说,进了厂,就是工人了,是铁饭碗。

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介绍信,手心里全是汗。

人事科那个胖乎乎的科长,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指着一个方向说。

“去冲压车间,找林婉玉师傅,以后她就是你师傅。”

我应了一声,心里揣着一丝说不清的激动。

师傅,听起来是个很了不起的词。

车间里的声音比外面听到的还要响上十倍。

一排排的冲压机床,像一队队低着头的钢铁巨人,每一次抬头低头,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都跟着发颤。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摩擦后滚烫的气味。

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服,在机器之间穿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汗。

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朝最角落的那台机器努了努嘴。

“喏,那个就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台机器旁边,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色工服,却显得格外不同。

她的身形很清瘦,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帽子里,只露出几缕被汗水打湿的鬓角。

她的脸很白,是那种在车间里很少见的、不见阳光的白。

她没有看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台轰鸣的机器上。

她的手很稳,戴着厚厚的帆布手套,把一块块钢板送进模具,然后踩下踏板。

“哐当!”

一声巨响,一块成型的零件就掉了出来。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在跳一种没有节奏的舞蹈,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极点。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等了足足五分钟。

她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在一轮操作的间隙,头也不回地问。

“什么事?”

她的声音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很清冷,像冬天早晨的井水。

“师傅,我……我是新来的学徒,李默。” 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这才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很亮,但没有什么温度。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种目光,像是在检查一个零件的公差,让我浑身不自在。

“手伸出来。” 她说。

我愣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

她摘下手套,用她那双看起来很秀气、指节却很分明的手,捏了捏我的手腕,又翻开我的手掌看了看。

“农村来的?”

“嗯。”

“干过活?”

“嗯,割麦子,挑水。”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重新戴上手套。

“看着。”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又转过身去,继续工作。

02

我就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她身后。

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

下工的铃声响起,她关掉机器,取下一块抹布,开始擦拭机床。

她擦得很仔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螺丝钉,都擦得锃亮。

“明天起,你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这台机器擦干净。” 她对我说,“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再教你别的。”

我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活。

我错了。

第一天,我擦了三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过来看了一眼,用手指在一个我自认为已经擦得发亮的角落轻轻一抹,然后把带着一丝油污的指尖伸到我面前。

“重擦。”

第二天,我换了三种抹布,用了半桶煤油,把机器的每一个缝隙都捅了一遍。

她还是那句话。

“重擦。”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擦那台冰冷的机器。

车间里的工友们开始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看见没,林师傅又在折磨新来的了。”

“这小子也是倒霉,分给谁不好,偏偏分给那个‘冰山’。”

一个叫王胖子的老工友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

“小子,你不知道吧?你那师傅,不好惹。她男人,以前也是咱们厂的技术员,三年前出意外没了。从那以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谁都不理。”

另一个工友接茬道:“何止啊,还有人说她克夫呢!你看她,二十八九的年纪,长得不赖,可谁敢追啊?一个个都躲着她走。”

这些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心里觉得委屈,甚至有过一丝退缩。

但每天看着她站在那台机器前,那种专注和精准,又让我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她好像和那台机器是一体的,机器的每一次轰鸣,都像是她的心跳。

我开始明白,她让我擦机器,不是在为难我。

她是在让我熟悉它。

我开始能分辨出机器在不同状态下的声音,哪里的螺丝松了,哪里的轴承缺油了,我光是擦拭,就能感觉到。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我像往常一样把机器擦得一尘不染。

她走过来,还是伸出手指,在同一个角落摸了一下。

这次,她的手指上干干净净。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明天起,学着上料。”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高兴,而是一种被认可的巨大满足。

03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一套旧模具出了点问题,冲压出来的零件总是有毛刺。车间主任过来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模具不行了,磨损太厉害,报废吧,换套新的。”

林师傅拦住了他。

“还能用,我修修。”

主任皱着眉:“修什么修?耽误生产,这个责任你负?”

“我负。” 林师傅的回答简单干脆。

主任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林师傅让我把模具拆下来,她拿着卡尺和砂条,一点一点地打磨。

我站在旁边,负责给她递工具,心里对她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就在这时,隔壁机床的一个工人操作失误,一块冲压废了的钢板弹了出来,直直地朝着我们这边飞过来。

那块钢板的边缘,像刀一样锋利。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去挡。

我只想护住那套林师傅正在修理的模具。

“刺啦”一声。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我的左手传来。

我低头一看,手背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滴。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

我吓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闯祸了,要被开除了。

林师傅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

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扳手,然后抓起那块带血的钢板,对我低喝一声。

“站着别动!”

她转身对闻声赶来的车间主任说。

“是我的责任,操作的时候没注意,让他离得太近了。”

说完,她拉起我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我,快步走向医务室。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但抓着我胳膊的手,异常用力。

医务室的阿姨给我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林师傅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眉头紧锁。

从医务室出来,她还是没说话,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楼下。

临走前,她才开口。

“这几天,你不用去车间了,好好养伤。”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是她替我背了锅,却没有一句责备,甚至没有一句安慰。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从她那冰冷的外表下,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那一刻,我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要学到她的真本事。

04

时间像车间里飞转的砂轮,磨掉了很多东西,也磨亮了很多东西。

一晃,五年过去了。

我不再是那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我的手掌上长满了厚厚的茧,我的耳朵能轻易分辨出任何一台机床的“健康状况”,我的眼睛能迅速判断出零点几毫米的误差。

我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成了林师傅最得意的徒弟。

这五年,她几乎是倾囊相授。

从最基础的识图、划线,到最复杂的模具调试、非标件加工。

她教我的时候,话依然很少。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做一遍,然后让我做。

我做错了,她也不骂,只是指着那个错误的地方,看着我,直到我找出问题所在。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我知道她有胃病,不能吃辣。所以每次食堂打饭,我都会多打一份清淡的菜,放在她桌上。

她知道我熬夜看书费眼睛。偶尔会在我宿舍门口,不动声色地放上一瓶菊花茶。

有一次我深夜加班,调试一批出口的急件,饿得前胸贴后背。

十点多的时候,她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

饭盒里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面。

她把饭盒放在机床上,说:“快吃吧,凉了就坨了。”

我埋头吃面,热气熏得我眼睛有点发酸。

我没说谢谢,她也没等我道谢,转身就去检查我调试的模具了。

我们就像两棵在同一个车间里生长的树,靠得很近,用沉默的枝叶,互相遮挡着风雨。

我对她的感情,也在这五年里悄悄地变了质。

从最初的敬畏,到后来的依赖,再到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慕。

她只比我大十岁。

卸下工装,她其实是个很清秀的女人。只是她从不打扮,脸上也总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低头看图纸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用手指擦去我脸上油污时那瞬间的温柔。

但我不敢说。

05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

她是受人尊敬的林师傅,是厂里的技术权威。

我只是个从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是她的徒弟。

更何况,厂里那些关于她“克夫”的流言,虽然淡了些,却从未消失。

我怕我的表白,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也会毁掉我们之间这份来之不易的默契。

所以我只能把这份感情,像一块珍贵的钢材一样,深埋在心底,用思念的火焰,一遍遍地淬炼。

追求林师傅的人不是没有。

新来的车间主任姓王,是个油头粉面的大学生,仗着自己有点背景,总想在林师傅面前献殷勤。

林师傅对他,永远都是爱答不理。

王主任因此把我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觉得,是我的存在,才让林师傅对他不假辞色。

他开始处处为难我。

今天说我加工的零件精度不够,明天说我浪费了材料。

有一次,他故意给了一张错误的图纸,那是一个结构非常复杂的部件,稍有不慎,整块昂贵的特种钢材就会报废。

我埋头苦干了两天,快要完成时,才发现了图纸上那个致命的错误。

我急得满头大汗。

要是这块料废了,我半年的工资都不够赔。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林师傅走了过来。

她拿起图纸和我的半成品,只看了几分钟,就明白了王主任的伎俩。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了锉刀和划规,在那个半成品上重新划线、定位。

然后,她亲自上机床,用一连串我看得眼花缭乱、却又无比精准的操作,硬生生地把那个即将报废的零件,从错误的边缘给“救”了回来。

06

最后,她拿着那个完美无瑕的零件和那张错误的图纸,一起放到了王主任的办公桌上。

她一句话没说。

但王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比车间的信号灯还精彩。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找我的麻烦。

这件事,让我们的关系,在“师徒”这个名义下,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暧昧。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我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直到那封来自深圳的信,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是一家大型外资企业,他们看到了我之前在行业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关于模具优化的技术文章,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他们邀请我去深圳深造,提供最好的设备和最优厚的待遇。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未来。

去深圳,意味着我可以接触到世界最顶尖的技术,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工程师。

但也意味着,我必须离开这个我待了五年的工厂。

离开这个轰鸣的车间。

离开林师傅。

我拿着那封信,在宿舍里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把信拿给了林师傅。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

看完后,她把信还给我,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你想去吗?” 她问。

我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 她说,“这是好事。”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心里一阵发慌。

我走了,她怎么办?

这些年,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我走了,谁来给她打饭?谁来提醒她吃药?谁在她被刁难的时候,能像她保护我一样,站在她身前?

离别的愁绪,像南方的梅雨,湿漉漉地笼罩着我们两个人。

07

厂里为我办了一场欢送宴。

酒桌上,所有人都很高兴,说着祝福的话,一杯接一杯地敬我酒。

我来者不拒,喝得头晕脑胀。

只有林师傅,坐在我旁边,全程都很沉默。

她没怎么吃菜,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别人敬我酒的时候,默默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帮我挡了几杯。

她说:“李默酒精过敏,不能再喝了。我替他喝。”

没人敢不给林师傅面子。

宴会结束,我被同事架回宿舍。

我躺在床上,酒意和离愁混在一起,在胃里翻江倒海。

我看着天花板,想着这五年的一幕一幕,心里空落落的。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墙角。

明天一早,我就要坐上南下的火车。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宿舍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林师傅。

她已经卸下了一身工装,穿着一身素雅的棉质睡衣。

那身睡衣很简单,洗得有些发白,却衬得她整个人异常柔和。

她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和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盘着发髻的她,判若两人。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我不懂的情绪在里面流动。

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混合着夜晚清凉的空气,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师傅,你……”

我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跟我来。” 她轻声说。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临走前,我再教你一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跟着她,走出了宿舍楼。

深夜的工厂,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只有几盏路灯,在夜色里投下孤零零的光。

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厂区里回响。

她没有走向我们平日里工作的冲压车间,而是拐向了工厂最深处。

那里,有一个早就废弃的旧仓库。

仓库的铁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门上贴着封条,日期是很多年以前的了。

我心里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紧张。

她要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吱呀——”

仓库的门被推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冰冷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像一个巨兽张开的嘴。

我有些犹豫。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在月光下闪烁了一下。

“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我刚迈出一步,身后的林师傅就跟了进来。

“咔哒。”

她轻轻地带上了门。

08

仓库的门在我身后合拢,最后一点月光也被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沉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寂静之中。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那股浓重的、属于过去的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我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车间的冲压机一样,一下,又一下,剧烈地撞击着我的胸膛。

我也能听到她的心跳声,或者说,是我感觉到了她的存在,那么近,就在我身后。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我的酒意在这一刻全醒了。

我的后背紧绷,手心冒汗,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她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门关上?

她刚才说,要再教我一次。

教我什么?

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方式?

无数个暧昧又混乱的念头,像失控的零件,在我脑中炸开。

我二十三岁,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我知道一个女人在深夜,用这种方式将一个男人带到无人的地方,可能意味着什么。

是她吗?她也对我……

我的喉咙发干,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未经退火的钢材。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该开口问,还是该后退一步?

就在我不知所措,以为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

在彻底的黑暗中,她无比精准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有些冰凉,却异常有力,像一把精密的老虎钳,紧紧地箍住了我。

我全身猛地一僵,彻底震惊了。

她抓住我了。

她真的抓住了我。

她到底要“教”我什么?

第四部分:黑暗中的传承

我的胡思乱想,被她手上传来的力道打断了。

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那只手,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冰凉,坚定,不带一丝一毫的杂念。

她拉着我,在黑暗中向前摸索。

她的脚步很稳,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异常熟悉。

我被她牵着,像一个盲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她,走向仓库的深处。

我的心跳依然很快,但那种暧昧的、令人慌乱的念头,却在她那沉稳的、不容置疑的牵引下,慢慢平息了下去。

我们走了大概十几步,停了下来。

她拉着我的手,向上抬起,然后按在了一个冰冷的、巨大的物体上。

那个物体被一块厚厚的油布覆盖着,油布上积满了灰尘。

透过油布,我能感觉到下面是金属的轮廓,结构复杂而精密。

“这是厂里最早淘汰的一批德国老机器。”

她在黑暗中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我耳边耳语。

“也是我丈夫……当年最宝贝的东西。”

听到“我丈夫”三个字,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流言蜚语,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厂里现在的技术,都是从它身上简化来的。”

她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复杂的感情,像是怀念,又像是惋惜。

“但最核心的一道工艺,却失传了。”

“什么工艺?” 我下意识地问。

“‘淬火回弹’。” 她说,“模具钢材在加热到临界点后,浸入冷却液的一瞬间,会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回弹。这个回弹的时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抓住这个回弹点进行二次处理,模具的硬度和韧性,会比普通工艺高出三成以上。”

09

我屏住了呼吸。

硬度和韧性,是模具的生命。高出三成,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为什么会失传?”

“因为那个回弹,是看不见的。” 她说,“仪器的图表上,也只会显示为一条平滑的降温曲线。它只能靠感觉,用手去感知模具在冷却液里,那一瞬间的、独一无二的细微震动。”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用手……去感知?

“看是看不出的,只能靠感觉。”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无比郑重。

“这项手艺,是我丈夫教给我的。现在,我教给你。”

我终于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她要“教”我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有开灯。

这个废弃的仓库,成了我们最隐秘的课堂。

她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她用她的手,包裹着我的手,让我触摸那台老旧机器上的每一个关键部件。

“这里,是控制温度的阀门,它的阻尼感,你要记住。”

“这里,是夹具,它的松紧,直接影响震动的传导。”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老师,在黑暗中,用触觉,向我解释着这台机器的灵魂。

然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块小小的钢块,和一盆液体。我猜,那应该是水或者油。

“我没有办法真的给你淬火。” 她说,“但那种震动的感觉,我可以模拟出来。”

她握着我的手,将一块钢块浸入液体中。

“注意感觉。”

第一次,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第二次,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抖。

“不对。” 她说,“你的心太乱,手太僵。”

她调整了一下握着我手的姿势,让我的手掌更贴近钢块。

“静下心来,把你的手,当成你自己的耳朵。”

在她的引导下,我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在彻底的黑暗里,我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集中在了那块小小的钢块浸入液体的一瞬间。

我能感觉到她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能感觉到她手指的每一次细微调整。

这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体验。

它比任何亲密的举动,都更令人心跳加速。

因为它承载的,不是情欲,而是一个匠人对自己毕生技艺的全部信任,和对传承者的殷切期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就在又一次浸入液体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完全不一样的震动。

它不是颤抖,不是晃动。

而是一种……回弹。

就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在恢复原状的一刹那,发出的那声清脆而有力的嗡鸣。

它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

“感觉到了?” 她在我耳边问。

“感觉到了!” 我激动地回答,声音都有些发抖。

她似乎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很轻,很轻。

“记住这种感觉。” 她说,“把它刻进你的骨头里。以后,无论你用多好的机器,都不要忘了,最可靠的,永远是你的手。”

10

当仓库外面,传来第一声模糊的鸡鸣时,这场特殊的“教学”才终于结束。

她松开了我的手。

那只被她握了整晚的手,又酸又麻,却充满了力量。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天快亮了。

我终于明白,林师傅用这个看似暧昧的、惊心动魄的夜晚,给了我什么。

她给我的,不是我年少时幻想过的任何一种情感承诺。

她给我的,是一份比任何承诺都更沉甸甸的、安身立命的本事。

是她压箱底的绝活,是她从她最爱的人那里继承来的、最宝贵的财富。

她把它,交给了我。

我的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力量所填满。

那种感动,超越了男女之情,化作了一种如同山一般厚重的感恩。

“吱呀——”

仓库的门被再次推开。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清晨微弱的光,照亮了她略显疲惫的脸。

也照亮了那台静静矗立在灰尘里的德国老机器。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这场在黑暗中完成的、最纯粹的传承。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仓库,她重新把那把大锁锁好。

回到宿舍区,天已经大亮。

早起上班的工人,已经陆续走向食堂。

我们像两个完成了一件秘密大事的孩子,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分开了。

那天清晨,在工厂的大门口,我背着行李,准备踏上南下的班车。

林师傅来送我了。

她还是穿着那身蓝色的工服,头发也一丝不苟地盘了起来,恢复了那个“冰山师傅”的模样。

我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行李,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标准,且郑重。

当我直起身子时,我看到她的眼圈,有些红。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们相视一笑。

所有复杂的情感,所有的千言万语,似乎都已在昨夜的黑暗中,交融、沉淀,最后化作了此刻的了然于心。

没有多余的话语。

只有一句:“师傅,我走了。”

和一句:“到了深圳,好好干。”

我转身上了车。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从车窗里回头望去。

她还站在原地,那个清瘦的身影,在工厂巨大的背景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定。

很多年以后。

我凭借着那个夜晚学到的独门技艺,在深圳的精密制造领域,闯出了自己的名堂。

我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工程师,有了自己的团队和实验室。

我时常会在某个深夜,独自一人待在安静的实验室里,闭上眼睛。

我总会回想起一九九八年的那个夏天,那个轰鸣的车间,和那个外冷内热的女师傅。

我更会想起那个离别前的夜晚。

那个在废弃仓库里,在彻底的黑暗中,一把抓住我手腕的女人。

她教给我的,不仅仅是安身立命的技术。

她教给我的是一种精神。

一种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下,都不会过时的,专注、坚韧、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

这份精神,成了我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