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理掉写给初恋的情书,想和妻子服软时,才发现她早已北上深造
发布时间:2025-09-29 13:39 浏览量:1
那封信,就压在饭桌正中央,被一只干净的酱油碟压着角,平平整整。
我提着刚买的、还滴着水的草鱼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屋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冰箱压缩机嗡嗡的低鸣。窗明几净,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空气里有淡淡的来苏水味儿,那是林岚每次大扫除后特有的味道。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往下沉了那么一寸。
我放下鱼,走过去,拿起信。不是信,是张便条,林岚的字,一笔一划,像她的人,清秀,克制。
“进和,我走了。不是因为那些信,是那些信让我明白,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我报名了北京协和的进修班,走了半年。勿念,照顾好自己。”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有点抖。目光扫过客厅,这才发现,门口那个一年也用不了两次的行李箱,不见了。衣柜里,她常穿的那几件外套,也没了踪影。
厨房的锅碗都洗得干干净净,码放得整整齐齐。我为她炖汤准备的草鱼,孤零零地躺在水槽里,鱼眼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像是在嘲笑我。
三天前,我还因为那盒被她翻出来的旧情书跟她怄气,摔了门在沙发上睡了两宿。我以为,只要我肯低头,烧了那些信,买条她爱吃的鱼,说两句软话,这场冷战也就过去了。日子,还会像过去二十年一样,不咸不淡地往下过。
我甚至在菜市场还盘算着,晚上要怎么开口,是先递给她一杯热水,还是直接把鱼汤盛好端过去。
可我没想到,她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这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认错了,它就还会待在原地等你。
第一章 一盒尘封的信
事情的起因,是那个下着小雨的周六下午。
我厂里赶着一批活儿,是给市里新修的图书馆做一批仿古的阅览桌。我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提前回了家。推开门,就看见林岚正蹲在卧室的衣柜前,地上摊着一个落了灰的铁皮盒子。
那是我年轻时候,用来装些零碎玩意儿的。后来有了家,有了孩子,也就随手塞进了衣柜最底层,上面压着几床过冬的旧棉被,一忘就是十几年。
她手里捏着几张泛黄的信纸,看得入了神,连我进来都没察觉。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人用钝器凿了一下。
那盒子里装的,是我写给白月光的信。白月光是我的初恋,当年在厂里,是公认的一枝花。后来她嫁去了南方,我们就断了联系。那些信,是我还没跟林岚处对象时写的,一封也没寄出去,算是给我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留个念想。
“看什么呢?”我走过去,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盒子收起来。
林岚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我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只有一种很深很深的平静,平静得让我发慌。她把信纸递给我,声音也平平的:“你的。”
我接过来,是当年用英雄牌钢笔写的,字迹都有些褪色了。上面那些酸溜溜的句子,现在看来,自己都觉得脸红。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翻出来干什么?”我有点恼羞成怒,语气不自觉地就冲了起来,“闲着没事干,翻箱倒柜的。”
林岚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找换季的被子,不小心碰掉的。”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进和,我跟你过了二十年,给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我一直以为,你的心,也踏踏实实地落在了这个家里。”
“我的心怎么没在这个家了?”我提高了嗓门,“我陈进和哪天不是为了这个家在外头奔波?这房子,女儿的学费,哪一样不是我一刨子一凿子换回来的?”
我这人,是个木匠。靠手艺吃饭,也最看重手艺人的那点脸面和骨气。我觉得我把一个男人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
“是,你都做了。”林岚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我今天才知道,你心里,一直给别人留着这么大一块地儿,还用铁盒子锁着,生怕被风吹跑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跟你有关系吗?”我急了,口不择言。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林岚的脸,瞬间就白了。她没再跟我吵,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把那个铁皮盒子推回了柜子底,然后起身走出了卧室。
那天晚上,她没做饭。
我也拉不下脸去跟她和解,就在自己那间小小的木工房里待着,刨花的气味熏得我脑子发胀。
我以为,这不过是夫妻间又一次寻常的拌嘴。就像我做的那些家具,偶尔磕了碰了,用砂纸打磨打磨,再上一层蜡,也就过去了,看不出痕迹。
冷战就这么开始了。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着一条冰河。她早起上班,给我留了早饭在桌上,依旧是温的。我下班回家,她已经吃过了,碗筷都洗得干干净净。我们一天说不上三句话,递个东西,眼神都不带碰一下的。
女儿打来视频电话,我们俩还得强撑着笑脸,凑到一个镜头里,跟她说家里一切都好。挂了电话,屋里的空气又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种沉默,比大吵一架还让人难受。它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着你的神经。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我觉得我没错。谁还没点过去?那些信,不过是点念想,证明我年轻过,热烈过。林岚这么小题大做,是无理取闹。
我等着她先服软。毕竟,这么多年,每次吵架,最后先开口的总是她。她会给我炖一锅汤,或者默默地把我的脏衣服拿去洗了,那就是台阶。我顺着台D阶下来,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可这次,我等了两天,什么也没等到。
屋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压得我喘不过气。
第二章 无声的战场
冷战的第三天,我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不是说家里穷,而是那种空。
林岚是护士,平时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我闻惯了,觉得那是家的味道,是安稳。可这几天,那股味道好像也跟着她的心情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家具木料散发出的陈旧气息。
我早上起来,桌上没有早饭。锅里是凉的,碗柜是空的。我知道,她是算准了我起床的时间,提前吃完上班去了。
我心里堵得慌,胡乱泡了碗速食面,吃得满嘴都是添加剂的味道。
到了厂里,手里的活儿也干得不顺心。给一张花梨木的桌子雕花,手一抖,刻刀就在桌面上划出了一道深痕。
“哟,陈师傅,今儿个怎么了?手拿不稳啊?”带的徒弟小李凑过来看,咋咋呼呼的。
我烦躁地挥挥手:“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话那么多。”
小李被我吼得一愣,悻悻地走开了。
我知道我不该冲他发火,可心里的那股邪火,没处撒。这道划痕,得费多少功夫才能补回来?就像我和林岚之间那道裂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弥合的。
晚上回家,屋里黑漆漆的。我摸索着打开灯,客厅里空无一人。换作平时,这个点林岚应该已经做好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我了。她喜欢看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一边看一边跟我念叨,谁家的媳D妇太厉害,谁家的儿子不孝顺。
我以前嫌她烦,觉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可现在,这满屋子的寂静,却让我无比怀念她那絮絮叨叨的声音。
我走进厨房,锅是冷的,菜篮子是空的。她今晚,连饭都懒得给我做了。
我心里那点倔强,开始动摇了。
我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卧了个鸡蛋,吃起来却像在嚼蜡。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花花绿绿的画面,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卧室的门。门关着,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她在里面干什么呢?是睡了,还是也像我一样,睁着眼睛烙烧饼?
我想过去敲门,想跟她说几句软话。可脚就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我陈进和,一个在厂里受人尊敬的大师傅,怎么能这么没脸没皮地去跟一个女人低头?就为几封陈芝麻烂谷子的信?
我跟自己较着劲,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我眼眶发青地去上班。路过菜市场,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我看见卖鱼的老王正在吆喝,他摊位上的草鱼,活蹦乱跳的,很新鲜。
林岚最喜欢喝草鱼豆腐汤。她说,上了一天夜班,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回家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鱼汤,就觉得浑身的疲乏都解了。
我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要不,就我去低这个头吧。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我一个大男人,跟她计较什么?
这么一想,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松动了不少。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是我?明明是她无理取闹,翻旧账。我要是就这么服软了,以后她还不得蹬鼻子上脸?
我就像个拉锯一样,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扯。
那天,我在厂里磨蹭到很晚才回家。我怕回去早了,面对那一室的清冷。
推开门,屋里还是黑的。
她还没回来。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她平时下班都很准时,今天怎么这么晚?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我掏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可翻到她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我怕电话接通了,听到的还是她那冷冰冰的声音。
我就这么在客厅里坐着,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每一次“滴答”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直到晚上九点,门响了。
林岚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疲惫,看见我坐在黑暗里,愣了一下。
“怎么不开灯?”她问,声音沙哑。
“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
她没接话,默默地换了鞋,走进卧室,然后关上了门。整个过程,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我所有的心理建设,在她那扇关上的门面前,土崩瓦解。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这场仗,我可能要输了。
第三章 老街的旧影子
周末,我没去厂里。
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我决定出去走走。
我没开车,就沿着家门口那条老街,漫无目的地溜达。这条街,我和林岚刚结婚那会儿,天天都要走。那时候街上还没有这么多高楼,两边都是些低矮的铺子,修鞋的,弹棉花的,卖油条豆浆的,充满了烟火气。
现在,老铺子拆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连锁店和时髦的咖啡馆。
我走到一个巷子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李,以前住我们对门的邻居。他正蹲在地上,给一辆旧自行车打气。
老李的爱人,李嫂,去年冬天没的,脑溢血,走得很突然。那之后,老李整个人都像抽了主心骨,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老陈?”老李直起身,看见我,有点意外。
“欸,老李。”我走过去,递了根烟给他。
他接过去,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和他头上的白发混在了一起。
“一个人溜达呢?”他问。
“嗯,闲着也是闲着。”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厂里的效益,聊物价,聊孩子。
聊着聊着,老李突然叹了口气。
“老陈啊,你可得好好对你家林岚。”他看着远处,眼神有点飘忽,“别像我,人没了,才知道后悔。”
我心里一紧,没说话。
“你嫂子在的时候,我总嫌她唠叨。菜咸了要说,地没拖干净要说,我多喝二两酒也要说。烦啊,有时候真想跟她吵一架。”老李的声音有点哽咽,“可现在呢,我想听她唠叨,听不着了。这屋里啊,安静得吓人。我有时候半夜醒了,还习惯性地想去给她掖掖被角,一摸,身边是凉的……”
他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些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显得那么苍白。
“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不碰的。”老李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别为点小事犟。男人嘛,脸皮厚点,多说两句软话,不吃亏。别等到想说的时候,没人听了,那才叫真吃亏。”
老李的话,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最硬的那块地方。
告别了老李,我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我走到了以前的老厂区。厂子早就搬走了,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创意园区。只有那栋家属楼,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墙皮斑驳,像个迟暮的老人。
我和林岚,就是在那栋楼里结的婚,生的女儿。
我记得,刚结婚那会儿,穷。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我就去车间捡些废料,晚上回来,在阳台上叮叮当当地敲。林岚也不嫌吵,就给我打着手电筒,递个水。
我给她打了一个梳妆台,一个五斗柜,还有一个大衣柜。手艺算不上顶好,但用料扎实。那些家具,现在还在我们卧室里摆着。
我还记得,女儿刚出生那会儿,林岚奶水不够,孩子饿得直哭。我急得满头大汗,大半夜跑出去,敲开一家小卖部的门,给孩子买奶粉。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岚抱着孩子,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那时候的日子,是苦,但心里是热的。我们俩,就像两个在寒风里赶路的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变得这么冷了呢?
是我升了老师傅,开始有了点名气,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还是她当了护士长,工作越来越忙,我们连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好像都不是。
是我们都习惯了。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就像习惯了空气和水。以为这个人,永远都会在这里,永远都会包容你的一切。所以,我们开始吝啬于表达,懒得去沟通。
我守着我的那点骄傲,她护着她的那份委屈。我们都在等对方先低头,结果,却把彼此推得越来越远。
那盒信,不过是一根导火索。它点燃的,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那些被我们忽略掉的失望和隔阂。
我站在老家属楼下,抬头望着那个曾经属于我们的窗口。阳光照在玻璃上,晃得我眼睛发酸。
老李说得对,别等到想说的时候,没人听了。
我不能再这么犟下去了。
我掏出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林T岚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通了。
“喂?”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疏离。
“阿兰,”我开口,嗓子有点干,“晚上……回来吃饭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不了,科里有事。”
“哦。”我应了一声,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事我挂了。”
“等等!”我急忙喊住她,“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没别的意思。”
“嗯。”
电话挂断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我感觉心里那点刚燃起来的火苗,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但我没有像之前那么生气。
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融化这块冰,得有点耐心。
我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步子,比来的时候,沉稳了许多。
第四章 烧给过去的灰
我决定,从那盒信开始。
回到家,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进卧室,拉开衣柜,从最底层把那个铁皮盒子拖了出来。
盒子上的锁已经锈了,我找了把锤子,几下就把它砸开了。
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信纸的边缘已经泛黄,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
我把信都倒了出来,在书桌上一封封铺开。
我本以为,再次看到这些文字,心里会泛起波澜。可奇怪的是,我的内心一片平静。
我拿起一封,读了起来。
“月光,今天车间里又发了新的劳保手套,我想,要是能分一双给你,你的手就不会被机器磨得那么粗糙了……”
“月光,今天发工资了,我买了支英雄钢笔。我想用这支笔,给你写一辈子的信……”
字里行间,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笨拙地、热烈地,抒发着他那无处安放的爱慕。那个年轻人,既熟悉,又陌生。
我甚至想不起来,当时写下这些句子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那些曾经以为会铭记一生的细节,早已在二十年的柴米油盐里,被磨得面目全非。
白月光,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是胖了,还是瘦了?过得好不好?我发现,我竟然一点都不关心。她在我心里,早就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了,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我逝去青春的、模糊的影子。
我守着这个影子,守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守的是一份深情,一份执着。可到头来,我守的,不过是自己的那点可怜的、不甘心的执念。
而我,却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伤害了那个陪在我身边,给我生儿育女,为我洗手作羹汤的、活生生的人。
我真是个混蛋。
我把所有的信,一封一封地叠好,放回铁皮盒子里。
然后,我端着盒子,走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旁。
我本来想就这么扔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被收废品的翻出来,当成什么故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我想了想,抱着盒子,走到了河边。
正是傍晚,河边的风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我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火苗在风中摇曳。
我点燃了一封信的一角。火苗“呼”地一下就蹿了起来,贪婪地吞噬着泛黄的纸张。墨水写的字,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
我一封一封地烧。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明明灭灭。我仿佛看到,那个二十岁的陈进和,正站在我对面,冲我挥手告别。
再见了,我的青春。
再见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梦。
当最后一封信化为灰烬,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落地了。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河对岸的万家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每一扇窗户里,都透着温暖的光。
我想起了我的家,想起了林岚。
我突然很想她。
我想立刻见到她,告诉她,那些信,我都处理掉了。我想跟她说,对不起。我想跟她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路过菜市场,我想起前两天动过的念头。我冲到老王的鱼摊前,挑了一条最大最肥的草鱼。
“陈师傅,买鱼给嫂子炖汤啊?”老王一边利索地刮鳞去内脏,一边跟我开着玩笑。
“是啊。”我笑着应道,心里暖暖的。
我还买了豆腐,买了姜和葱。甚至还买了一小把香菜,林岚说,鱼汤出锅前撒点香菜末,提味儿。
我提着大包小包,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上了楼。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晚上的说辞。
我要亲自下厨,给她做一顿饭。我要把那碗最鲜美的鱼汤,亲手端到她面前。
然后,我要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跟她说:“阿兰,以前是我混蛋,是我对不住你。从今往后,我心里,就只有你和这个家。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想,她会原谅我的。她那么心软的一个人。我们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哪有那么容易就散了的。
我用钥匙打开门,心里充满了期待。
迎接我的,却是一室的清冷,和饭桌上那张,决定了我后半生命运的便条。
第五章 一碗没能送出的汤
我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提着那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袋子里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屋子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像擂鼓。
我把便条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眼球上。
“我走了。”
“不是因为那些信。”
“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北京协和,进修班,半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样?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昨天还跟她通过电话,她什么都没说。她怎么能瞒得这么深?
我冲进卧室,拉开衣柜。属于她的那一半,空了。不只是常穿的外套,连换季的毛衣,夏天的裙子,都不见了。梳妆台上,她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我那瓶孤零零的大宝。
我又冲进卫生间,她的牙刷,毛巾,都没了。
她不是赌气离家出走。
她是真的,计划好了一切,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我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鱼,“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鱼还在挣扎,尾巴拍打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看着它,突然觉得,我跟这条离了水的鱼,又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的家,我以为的避风港,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一种被欺骗,被抛弃的愤怒。
好啊,林岚。你真是好样的。你跟我玩这一手。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就等着我犯个错,好给你找个借口?还说不是因为那些信,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要是心里没鬼,你跑什么?
我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去质问她。
可号码拨出去,听到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愤怒过后,是无边的恐慌。
这二十年,我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每天回家有热饭热菜,习惯了生病时有人递水喂药,习惯了衣服脏了往洗衣机里一扔,第二天就干干净净地出现在衣柜里。
我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林岚不在了,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我被迫开始想了。
我看着这个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可唯独,没有了她的人。
我该怎么办?
这半年,我要怎么过?
我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走到厨房,看到水槽里那条被我遗弃的鱼。它已经不动了,鱼鳃一张一合,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把它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那碗我精心准备,想要用来道歉、用来挽回的鱼汤,终究是没能送出去。
我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登。有我爱吃的腊肠,有她自己包的饺子,还有各种洗好切好的蔬菜,用保鲜膜一层层包着。
冰箱门上,还贴着一张便签。
“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吃的时候别煮太久。腊肠蒸一下就能吃。冰箱里的菜,够你吃一个星期。按时吃饭,别总吃泡面,伤胃。”
还是她清秀的字迹。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个女人,她都要走了,心里还惦记着我的胃。
她不是不爱这个家,她只是……太累了。
我关上冰箱门,靠在上面,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不是因为那些信”。那些信,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是这二十年来,日复一日的,被我忽略的,琐碎的失望。
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
我以为我烧掉的是过去,却没想到,她已经决定,不要我们的未来了。
那一晚,我没有开灯。
我就坐在黑暗里,坐了一夜。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可这一切的繁华,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只剩下这间空荡荡的,没有了她的屋子。
第六章 空气里的回音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厂里,我请了假。我没法工作,手里的刻刀,重得像有千斤。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林岚那张便条上的字。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她的电话,永远都是关机。
我开始疯狂地给她发微信。
“阿兰,你到底在哪儿?你接电话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跟我说清楚!”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发出去的消息,都像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到她的拖鞋,我会愣神半天。拉开抽屉,看到她给我织的毛衣,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味道,她的影子,可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她。
我开始不眠不休地抽烟,一天能抽掉两包。烟灰缸很快就满了,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可我停不下来,好像只有尼古丁的麻痹,才能让我暂时忘记心里的痛。
我甚至开始喝酒。以前我很少喝酒,林岚管得严,说伤身体。现在没人管了,我从柜子里翻出半瓶白酒,就着一盘花生米,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
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的脑子变得迟钝。可酒醒之后,那种空虚和悔恨,会变本加厉地涌上来,把你吞噬。
第三天,我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爸,你这几天怎么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女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没事,爸没事。”我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你别骗我了。我给妈打电话,她也关机。你们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女儿是我们俩的软肋。我不想让她担心。
可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调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女儿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爸,你现在才知道?”
我心里一惊:“你知道?”
“嗯。”女儿的声音很轻,“妈准备这事,小半年了。”
小半年!
这个词,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颤抖着问。
“告诉你?怎么告诉你?”女儿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爸,你扪心自问,这半年来,你关心过妈吗?你知道她为了考这个进修班,每天下班回来,还要熬夜看书到多晚吗?你知道她去北京面试前,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吗?你知道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一个人在阳台上,又哭又笑的样子吗?”
女儿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下班晚了,我回家就没饭吃。我只知道,她看书的时候,台灯太亮,晃得我睡不着。我甚至还抱怨过,说她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我把她的努力,当成了不务正业。把她的梦想,当成了一场笑话。
“爸,妈跟我说,她这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年轻时为我姥姥姥爷活,结婚后为你活,生了我之后,又为我活。她说,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真正地活过一次。”
“她说,她看到你那些信的时候,她不生气,她是羡慕。她羡慕那个能让你写出那么多滚烫的文字的女孩。她也想被人那么热烈地爱一次。可后来她想明白了,她等不到了。所以,她想为自己,热烈地活一次。”
“这个进修的机会,就是她给自己找的出口。她说,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想证明,她林岚,不只是陈进和的老婆,不只是我陈晓静的妈。她首先,是她自己。”
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原来,我错得这么离谱。
我以为她是因为我的过去而离开,却不知道,她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的未来,才选择远行。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我在为她遮风挡雨。
可我从来没问过她,她想要的是不是我给的这片天。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亲手给她建了一座牢笼,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爸,”女儿的声音,把我从悔恨的深渊里拉了回来,“妈的手机,是她自己关的。她说,她想静一静。等她安顿好了,会联系我们的。你……你也别太难过了。给她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第七章 迟来的那通电话
一个星期后,林岚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是在一个下午,我刚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我扔掉了所有的酒瓶和烟头,把窗户开到最大,让阳光和新鲜空气流进来。
我想,就算她不回来,我也不能再那么颓废下去了。日子,总得过。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擦地板,看到屏幕上跳动的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我。”电话那头,是林岚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背景音里,有些嘈杂,像是车站或者机场。
“你……你到北京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刚下火车。学校派车来接了,已经安顿好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电话两头,陷入了沉默。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提醒我,这通电话的真实性。
还是林岚先开了口。
“家里,都还好吧?”
“好,都好。”我急忙回答,“你放心,我都能照顾好自己。”
“嗯。”她又应了一声。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我们都想说点什么,却又都怕说错什么。
“阿兰,”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真诚。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进和,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想听你说这个的。”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我没有怪你。真的。”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这些年,太忽略你了。我……”
“别说了。”她打断了我,“咱们过了半辈子了,谁对谁错,早就说不清了。就像你做家具,一块木头有了裂纹,不是你拿胶水粘上,它就跟新的一样了。那道痕T痕,永远都在。”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一阵刺痛。
“我这次出来,”她继续说,“不是赌气,也不是报复。我就是想换个环境,给自己透口气。进和,你明白吗?我在那个家里,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每天睁开眼,就是你,是孩子,是这个家。我围着你们转,围着灶台转。我好像都忘了,我自己是谁了。我有时候照镜子,看到镜子里那个黄脸婆,我都觉得陌生。”
“那天我看到那些信,我承认,我心里是难受。可我不是气你还想着别人,我是……我是嫉妒。”
“我嫉妒那个女孩,能让你在最好的年华里,用尽所有的心思去爱慕。我突然想,我这辈子,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好像没有。我的青春,都耗在了油盐酱醋里。”
听着她的话,我心如刀割。
我从来不知道,在她平静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的委屈和不甘。
我这个丈夫,当得有多失败。
“所以,我必须走出来。”她的声音,变得坚定了一些,“我得为自己找点什么。这个进修的机会,是我自己争取的。我想看看,靠我自己的能力,我能走到哪一步。我不想我这辈子,到老了,一回忆,除了你和孩子,什么都没有。”
“阿兰……”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别这样。”她似乎听出了我的哭腔,“我不是要跟你离婚,也不是不要这个家了。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半年,就半年。你让我,安安心心地,为自己活这半年,行吗?”
“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个字。
我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是我欠她的。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你……照顾好自己。胃不好,别总在外面吃。冰箱里的东西,记得吃。我过两天,会把宿舍的地址发给你。女儿那边,我会常联系的。”
“嗯。”
“那我挂了,这边还有好多事要办。”
“阿兰!”在她挂电话前,我叫住了她。
“嗯?”
“北京冷,多穿点衣服。别……别累着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久久地站在原地。
窗外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心里那块压了多日的巨石,好像,终于被搬开了一点点。
第八章 没有榫头的卯眼
林岚走了之后,我的生活,被迫按下了重启键。
我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居家男人”。
第一天学做饭,我差点把厨房点了。照着菜谱,把油烧得滚烫,菜一下锅,“刺啦”一声,油星子溅了我一手,烫出好几个泡。一盘青椒肉丝,炒得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肉丝老得像木渣。
我拍了张照片,发给林岚,配了句:“惨不忍睹。”
没想到,她很快就回复了:“油别烧太热,肉丝先用生粉和料酒腌一下。”
后面还跟了个“捂脸笑”的表情。
那是她走后,我们之间第一次如此轻松的互动。
我看着那个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我开始学着用洗衣机。以前我总把所有颜色的衣服都扔进去,结果白衬衫被染得五颜六色。林岚教我,深色的和浅色的要分开洗,羊毛的要用专门的洗涤剂。
我开始学着打理这个家。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扫地拖地,把东西归置整齐。我这才发现,维持一个家的窗明几净,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开始理解,林岚这些年,每天都在重复着怎样繁琐而辛劳的工作。而我,却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我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忙碌。除了厂里的活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这些家务上。
我不再有时间去伤春悲秋,也没有精力去自怨自艾。
我开始在和这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的较量中,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
我和林岚,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联系。
我们不常打电话,但每天都会发几条微信。
她会给我发来她在北京的照片。天安门,故宫,还有她和新同学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特别灿烂,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剪了短发,穿着白大褂,站在一群年轻的医生中间,自信又从容。
我看着照片,心里酸酸的,却又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我也会给她分享我的生活。今天做了什么菜,厂里接了什么新活儿,女儿又寄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我们绝口不提过去,也不去规划未来。我们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隔着一千多公里的婚姻。
有一次,女儿跟我视频,看着我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笑着说:“爸,你现在可真像个家庭主夫。”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也笑了:“不在家,我不干谁干?”
“爸,说真的,”女儿认真地看着我,“我觉得,妈这次出去,挺好的。对她好,对你,也好。”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挺好的。
如果她不走,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什么是真正的“过日子”。我可能会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那个理所当然的“大老爷”。
是她的离开,给了我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审视我们这段关系的机会。
我曾经把我们的婚姻,比作榫卯结构。我以为只要我这个榫头做得够结实,卯眼就能安稳地待着。
可我忘了,卯眼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它不想永远只做一个被动的承载者,它也想看看,没有榫头的自己,能撑起怎样的一片天。
现在,我这个榫头,正在努力地打磨自己。磨掉那些自大的棱角,磨掉那些陈腐的观念。
我不知道半年后,林岚回来,我们这个家会是什么样。我们这个磨合了二十年的榫卯,还能不能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
但我知道,那个只会守着一堆旧木头和旧信纸的陈进和,已经跟着那些灰,一起散了。
新的日子,得靠新的榫卯,慢慢磨合。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我托人从老家捎来的特产,还有一件我跑了好几家商场才买到的羊绒衫,北京的冬天,冷。
我准备把这些东西,寄给林岚。
我在包裹里,夹了一张小纸条。想了半天,只写了八个字。
“天冷,多穿衣。安心学习,家里有我。”
写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该去做饭了。
今晚,我想试试做个鱼头豆腐汤。
这一次,我相信,我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