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赐婚给魏临川,他心上人则被许配给了我的爱慕者
发布时间:2025-10-06 09:32 浏览量:1
一道圣旨,将我的人生劈成两半。
我,沈怀月,被赐婚给了靖北将军魏临川。
而他心尖上的那抹朱砂痣,林景阳,却被许给了对我情根深种的周砚清。
我们四个心照不宣,定下盟约:搭伙演一出假凤虚凰的戏码,待日后各自挣得功勋,便向圣上请旨,一拍两散,各寻真爱。
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谁料半年后,江南传来消息,如同一记惊雷在我们头顶炸开——林景阳已有三月身孕。
当晚,将军府的空气冷得能结出冰来。
魏临川眼底燃着从未有过的狂怒,撕碎了我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强行与我有了夫妻之实。
1
从无边无际的噩梦中惊醒,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昨夜的屈辱与疼痛。
泪水早已干涸在眼角,只留下冰冷的痕迹。
魏临川已然衣冠楚楚,端坐在桌前,又恢复了那个杀伐果决的靖北将军。
他甚至没朝我这边瞥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脚下那幅被碾得不成样子的男子画像。
“沈怀月,记住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魏临川的女人!”他的声音淬着冰,“再敢跟周砚清勾勾搭搭,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咬着牙,忍着撕裂般的痛楚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一个字也懒得辩解。
半年前,天子一纸婚书,我随他远赴凉州戍边,他心心念念的林景阳则跟着新任巡盐御史的周砚清去了烟雨江南。
明明说好了,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周砚清却让林景阳怀上了他的孩子。
于是,魏临川便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了他——占有了他心爱的我。
这既是对周砚清背信弃义的惩罚,也是对我当初提出“假夫妻”之策的迁怒。
可他难道不明白吗?用折辱我的方式,他失去的只会更多。
2
贴身侍女圆儿红着眼,用温热的巾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
她低声说,将军一早就去了军营,寝室也已收拾妥当,只是……那幅被毁坏的画,下人们不知该如何处置。
“烧了。”我疲惫地阖上眼,将自己沉入浴桶温热的水中,试图掩盖再次决堤的泪意。
“书柜里那些,也一并烧了吧。”
魏临川笃定我画的是周砚清,日夜思念。
他不知道,从我提笔的那一刻起,画中人,梦中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去年,我随父赴京,家父的新职就在安远将军府隔壁。
将军府的千金林景阳,是个明媚如火的姑娘,拉着我一同去逛上元灯会。
人潮汹涌中,我与她走散,一个不留神,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背后捂住了口鼻,拖向阴暗的角落。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完了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正是回京述职的魏临川。
他手中红缨长枪一抖,寒光乍现,那歹人便惨叫着被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我惊魂未定,瘫坐在地。
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年轻武将冷硬的轮廓,在漫天璀璨的烟火下,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姑娘莫怕,没事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乱了章法。
紧接着,林景阳寻了过来。
他一见她,那张严肃的脸上立刻漾开了笑意,像是冰雪初融。
英武的将军,明艳的少女,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在漫天花火下,他们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是一幅早已注定的画卷。
我悄然退至灯火阑珊处,方才还擂鼓般的心跳,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那场未及开始便已夭折的爱恋,被我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摊开画卷,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
如今看来,幸好这份心意藏得够深。
否则,只会变成他刺向我时,又一把锋利的尖刀。
我吩咐圆儿收拾行囊,准备搬出将军府,先在客栈落脚,再寻个清净的院子。
最紧要的,是去抓一副避子汤。
可圆儿还没出门,魏临川去而复返,浑身裹挟着比清晨更盛的怒气。
3
“驿站的洪公公告诉我,你心悦于我。”他一步步逼近,眼神像要将我洞穿,
“还说,当初那道赐婚的圣旨,是你费尽心机求来的!”
我如遭雷击,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洪公公是此次押运军粮的监军,林景阳有孕的消息,正是他带来的。
而他,还知道我另一个拼命想要埋葬的秘密……
我对魏临川一见钟情后不久,宫里突然传来旨意,要沈家送我入宫伴驾。
只因我的容貌,像极了二十年前病逝的姑母——惠太妃,沈初月。
她是当今圣上的养母,也是他藏在心底,说不得碰不得的白月光。
父亲想让我当姑母的替身,为家族换来无上荣光。
我不愿。
我鼓起勇气独自面圣,恭敬地唤他一声“姑父”,言辞恳切地回绝了成为他妃嫔的可能。
御座上的天子,只是浅浅地笑着,仿佛对我的忤逆毫不在意。
可他竟然连我在灯会上对魏临川动心之事都一清二楚。
他笑得温柔,眼底却是一片阴鸷。
他说,既然如此,便成全我的一片痴心,为我和魏临川赐婚。
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落泪。
我告诉他,魏临川与林景阳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求他收回成命。
可他依旧只是笑。
那不是赏赐,是惩罚。
罚我与心上人朝夕相对,却咫尺天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我不敢再抗旨,更不敢将这背后的真相告知魏临川他们,只能提出“假夫妻”的下策,走一步看一步。
可现在,魏临川知道了。
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拒婚入宫,与你无关!”“我从未想过要插足你和景阳之间!”“那道圣旨,非我所愿!”
魏临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凉薄至极的弧度。
“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演。
沈怀月,你可真够贱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推,我整个人被狠狠地摁回床榻。
在我的尖叫声中,他沉重的身躯再次覆了上来……
4
泪水流干了,心也仿佛跟着死了。
魏临川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袍,淡漠地扫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哭什么哭,装给谁看?”
“往后给老实点,别再动那些歪心思。
否则……我杀了你!”
他甩门而去,正好撞上了端着药碗,在门口焦急徘徊的圆儿。
那碗尚有余温的避子汤,洒了一地。
从那天起,我彻底沦为魏临川的所有物。
过去,即便顶着“将军夫人”的虚名,我仍尽心操持府内外庶务,探望军士,照拂军眷,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我唯一的作用,似乎只剩下承欢于他身下。
我被软禁在将军府这方寸之地,与外界断了所有联系。
圆儿也被禁止外出,连避子药,都得靠偷偷塞钱给侍卫,才能送到我手上。
我在无尽的煎熬中等待着。
等他厌倦。
他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报复我,必定不会长久。
他那样骄傲的人,绝不会放弃林景阳。
所以,他迟早会放我走。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避子药从未断过,我的月信却迟迟未至。
起初我只当是药物伤身,气血两虚。
可渐渐地,嗜睡、干呕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我心急如焚地去找魏临川,求他为我请个大夫。
他却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一封信,像是失了魂。
直到我伸手想去拿那封信,他才如梦初醒,猛地将我推倒在地。
他俯视我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冷。
“不用请大夫了,我告诉你——你怀孕了。”
他为何如此笃定?一个荒唐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的脑海。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缓缓蹲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你每天喝的,根本不是避子汤,”他一字一句,残忍地揭开真相,“是我特意让人换的安胎药。
周砚清能让景阳怀上他的种,我当然也能让你怀上我的。
这很公平。”
我以为我的心早已麻木,没想到他总有办法让我痛上加痛。
“有了这个孩子,你和景阳,就再也不可能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以林景阳的性子,她眼里揉不得一粒沙。
魏临川闻言,捏着我下巴的手骤然收紧,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既悲凉又残忍的笑。
“谁告诉你,我要这个孩子?”
“谁告诉你,我和景阳……还有将来?”
5
那封信,是他派去刺杀周砚清的死士寄回来的。
任务失败了。
并且,在混乱中,林景阳失足坠入了滚滚江涛,尸骨无存。
她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魏临川用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疯了。
他将这一切,都算在了我的头上。
他告诉我,他会留着我,等我腹中的孩子也满五个月时,
便亲手将我沉入冰冷的海水,让我去给林景阳赔罪,尝一尝她受过的苦。
我一直知道他并非善类,却没想过他能歹毒至此。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那个灯火下的磊落侠士,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美梦。
我不能坐以待毙。
求饶,算计,寻求外援……我用尽了一切办法,但在绝对的权力和武力面前,我的所有挣扎都像个笑话,只换来他更深的折辱。
既然活不了,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可笑,不久前还对他满怀爱慕的自己,如今竟与他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利用自己对将军府的熟悉,以及无意中发现的他对花生过敏的秘密,将花生粉末悄悄洒在了帐幔和自己身上。
那晚,他果然中招了。
骁勇善战的靖北将军,竟会败在我一个弱女子和几颗小小的花生手上。
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惜,他身边的军医,又一次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怒不可遏,掐着我的脖子,恨不得当场将我捏碎。
为了防止我再次寻机报复,他想出了一个更恶毒的法子。
他命人每日给我强行灌下一碗十香软筋散。
那药不会致命,却会让人筋骨酸软,神志昏沉,彻底沦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废人。
我太累了。
我求圆儿杀了我,给我一个解脱。
她只是抱着我,哭着求我再撑一撑。
“小姐,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们一定能等到转机的!”
转机?除非林景阳死而复生。
我已不抱任何指望。
然而就在这天,圆儿却像疯了一样冲进来,拼命摇醒昏沉的我。
“小姐!林景阳来了!她还活着!”
6
林景阳不仅活着,还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千里迢迢地赶到了凉州。
魏临川又惊又喜地从军营赶回,却没能拦住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我的寝室。
不等圆儿扶我起身,她便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撩起裙摆,对着我和魏临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紧接着,她抱拳躬身,声若洪钟。
“怀月!临川!我对不住你们!我移情别恋,色迷心窍,把周砚清那个混蛋给……霸王硬上弓了!”
一句话,震得整座将军府鸦雀无声。
原来,林景阳和周砚清在江南查办盐税贪腐案时,被卷入了官场的重重黑幕。
两人在一次次的联手对敌、患难与共中,情愫暗生。
后来,在一次鸿门宴上,双双中了不干净的药。
于是,便发生了那颠鸾倒凤之事。
“他是不愿意的,”林景阳的语气有些委屈,“挣扎得可厉害了,头都往墙上撞。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给过我好脸色……”
我木然地听着这一切,只觉得无比荒唐。
这半年,我们这两对所谓的夫妻,就像演了两出南辕北辙的闹剧。
镇守边关的,是怨偶成仇,虐身虐心。
巡察江南的,是阴差阳错,颠倒乾坤。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你变了心,那他呢?”魏临川终于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
林景阳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下来,幽幽地看向我。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房里还挂着你的小像,每晚都要看很久……”
魏临川的目光,如刀子般再次落到我身上。
我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周砚清与我,确是青梅竹马。
若无这场皇权下的荒唐赐婚,他或许真的会是我的良人。
是我,将无辜的他卷入了这趟浑水。
“我对师兄,只有兄妹之情。”我轻声说,“不过景阳,你确实不该强迫于他……无论男女,都不应被如此对待……”
魏临川冷哼一声,脸色愈发难看。
林景阳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她快步上前,一把扯开我的衣领,
看到了那些未消的齿痕,又抓起我的手腕,看到了上面层层叠叠的瘀青。
最后,她端起床头那碗药,凑到鼻尖一闻。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猛地回头,死死盯住脸色铁青的魏临川。
“魏临川!你他妈也是个狗东西!”
7
林景阳二话不说,对着魏临川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打完之后,她执意要带我离开。
魏临川自知理亏,又怕伤到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竟不敢强拦。
但他仍不甘心,指着我吼道:
“她就没错吗?是她贪慕虚荣招来了圣上赐婚!是她想杀我,差点让边军群龙无首!我没要她的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林景阳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让圆儿将我扶上了马车。
车厢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真想不到,”林景阳看着我,语气复杂,“你这样娇弱的闺阁女子,竟然也敢动手谋害当朝将军。”
“他那样对我,难道我不该杀他吗?”我哑着嗓子反问。
林景阳眉头紧锁,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魏临川是对你不住!可他是谁?他是靖北将军!
魏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镇守凉城,抵御北狄,如今就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
他要是死了,凉城失守,北狄挥师南下,你可知会是怎样的生灵涂炭?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情,就不顾家国大义!”
我从未想过,一向护短又待我友善的林景阳,会用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训斥我。
我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知道她句句在理,另一方面又觉得委屈至极。
在这场充满算计和杀机的婚姻里,我孤立无援,早已被逼到了绝境。
所有辛酸和不甘,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眼泪。
圆儿心疼地将我搂进怀里,第一次鼓起勇气,大声反驳林景阳。
“我家小姐有什么错?她不过是爱错了人!赐婚是圣上降下的,将军凭什么把气都撒在她身上?
他凭什么凌辱她,逼她怀孕,还每天给她灌软筋散?他甚至还想等小姐怀胎五月,就把她沉海给您陪葬!
凭什么啊!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被他这么糟践!”
圆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林景阳心上。
她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愧疚。
她看着我,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别回魏临川那儿去了。”
8
当初林景阳落海,阴错阳差被漕帮所救。
她与帮主达成了交易。
让他配合周砚清彻查江南盐务,换来归顺招安的机会。
可她自己并不打算再回周砚清身边。
转而回了娘家驻守的冲城。
她想带我一起去。
我婉拒了。
她救我逃离魏临川,已是大恩。
我怎好意思随她回冲城,惹他二人再生间隙?
更何况,如今的我只想自由自在,清静度日。
于是,我带着圆儿在边陲的清水镇安顿了下来。
此处介于凉城和冲城之间,稍显清贫,倒也算安全。
林景阳留了两个护卫给我,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冲城。
她虽无官职在身,却热衷于帮父兄守城。
“安邦定国之事,男子做得,我自然也做得!”
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她其实知道是魏临川派人刺杀周砚清,才导致她失足落海。
但她从始至终闭口不提,与魏临川往来如故。
不愧是将家国大义凌驾于儿女情长之上的将门虎女。
如此深明大义,飒爽凛然的奇女子,我生平罕见。
也难怪魏临川对她又敬又爱,念念不忘。
想必,周砚清对她也不是不动心的。
可惜,一道赐婚圣旨,硬生生造就了两对怨侣。
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被情爱纠缠。
以他们三人的能耐,想必再过不久便能挣得功勋傍身。
届时,由他们请旨和离,应当能水到渠成。
便各走各路,各自安好吧。
魏临川的心腹副将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再三确认我会对魏临川花生过敏之事守口如瓶。
便留了两个人保护并监视我,随后也匆匆回了凉城。
据说,近来北狄动作频繁,恐有大乱。
魏家军与林家军要联合巡边,练兵,随时备战。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人物们身上的担子都不轻,顾不上我。
我便在清水镇平淡度日,安享久违的悠闲。
其间经林景阳介绍,我结识了一位半张脸长着红色胎记的女大夫。
有名无姓,叫阿云。
她说我身子弱,不能贸然堕胎,得先养养。
可我养着养着,却有些动摇了。
我与魏临川闹到这等地步,自然是不可能白首偕老的。
日后和离,我也不愿由着沈家再行婚配。
那么,腹中这块肉,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
我不可能不动摇。
然而,还没等我决定到底堕还是留,清水镇便沦陷了。
9
那日,正巧林景阳难得有空来探望我。
她出行低调,随身的亲兵不多。
即便加上我身边的几个护卫,也抵挡不住狄军的突击队伍。
林景阳拼着七个月的身子,带头杀敌。
可清水镇还是被屠戮过半。
圆儿为了保护我,被一刀砍翻在地。
我哭都哭不出来,急着想把她抱起来。
却颤抖得厉害,怎么也使不上劲。
护卫们也都牺牲了。
尸山血海间,林景阳一手挥刀御敌,一手拽着我跑。
可刚跑到小镇郊区,她突然踉跄倒地。
双腿间迅速漫开大片带血的水渍……
动了胎气,羊水破了!
她疼得蜷缩在地上哀号,手里还紧紧握着刀。
身后追兵步步逼近。
我扶不起她,只好拔出她给我防身的匕首,颤抖着挡在她面前。
“别过来!”
狄兵爆发出阵阵哄笑。
一匹战马缓缓迈出人群。
马上之人有着一张过分年轻的脸,笑出了两颗孩子气的虎牙。
可他手中的弯刀却还在滴血。
我大庆子民的血。
他冲我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一口流利的大庆官话,带着浓重的北狄口音。
“小美人别害怕!
“等哥哥杀了林景阳这臭婆娘,就好好疼你!”
哄笑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阵阵粗鄙不堪的污言秽语。
我强忍着恐惧与厌恶,大声喝道。
“我乃靖北将军魏临川之妻,沈怀月!
“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十招之内,我若能伤到你。
“你们便放我和景阳安全离开!
“若不能,我二人任凭处置,并奉上凉城军防图!
“如何?”
林景阳急忙呵斥我。
那人的脸色却端肃了几分,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几眼,又咧嘴笑出了虎牙。
“那就提前多谢沈夫人带着军防图投怀送抱啦!”
10
那人下了马,站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把我笼罩得严严实实。
我从未习武,手中的匕首在那人看来更是如同小儿玩具。
他游刃有余地闪避着我蹩脚的攻击。
挥刀反击的动作迅如闪电,我根本看不清。
他没伤我一丝一毫。
却每一刀都精准地割开了我的衣衫。
猫抓老鼠似的。
好整以暇。
漫不经心。
轻佻狎昵。
几招下来,我已是衣不蔽体,春光外泄。
周朝口哨声四起,道道淫邪的目光犹如实质般黏腻恶心。
我差点忍不住吐出来。
“拓跋征你个狗 娘 养 的!
“杀你亲信的是姑奶奶我!
“你有种儿就冲老娘来!
“别戏弄她!”
林景阳气得要提刀砍人,可惜肚子实在太疼,刚强撑着站起身便又狼狈跌倒。
拓跋征甚至不屑于搭理她,眼睛就差长在我身上。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戏弄。
我何尝不觉得羞辱悲愤。
我用尽生平所有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忍住不缩成一团号啕痛哭。
但只要一线生机,就总得奋力一搏。
在第九招时,我脚下一个踉跄。
被拓跋征捏住手腕,卸了匕首,强行搂进怀里。
“当众投怀送抱,沈夫人可真是热情似火!”
他不顾我的挣扎,上下其手,胡乱亲吻。
在一片淫邪的哄笑声口哨声中,我寻着间隙,猛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恨不得撕下他一块肉!
可惜,还是被他捏着下巴,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气得不行,举起刀朝我砍来。
林景阳手中军刀急急脱手,打歪了拓跋征的弯刀。
“我伤到你了!
“你输了!
“放我们走!”
拓跋征抹了抹脖子上的血印子。
气笑了。
“好个烈性的小美人。
“个头不大,心眼不少。
“可我就是不认账,你又能怎样?”
我的确不能怎样?
但那也不重要了。
马蹄声、厮杀声骤然响起!
一支披坚执锐的轻骑急速奔来!
“援兵来了!”
林景阳疼得面无血色,却还是畅快地笑出了声。
早在敌袭突发时,护卫便放出了求援信鸽。
我苦苦支撑,正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拓拔征反应过来,再也顾不上我。
猛地将弯刀掷向了林景阳。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破空而来,打落了那致命一刀——
是魏临川!
他亲自带队,眨眼间便已逼近跟前。
魏家军使用的是工部改良过的弓弩和破甲箭。
这支轻骑狄兵当即伤亡过半。
而魏临川下一箭瞄准的,正是拓拔征的脑袋。
拓拔征反应迅猛,并不恋战。
一把捞起我当盾牌,快步上马,转身撤退。
他死死掐着我的腰,一口将我的耳朵咬出了血。
“小美人!
“你害我没杀成林景阳,又折了人马!
“可得好好补偿!”
我毛骨悚然,竭力扭头往后望去——
魏临川并未追来。
而是停在林景阳面前,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
11
我被掳回了况城。
二十年前,这里原本也是大庆的边城。
可如今,城内的庆人占比不过半,且已被狄化。
拓拔征要凉城军防图。
也要魏临川的弱点。
我自然不会给。
他自然也不会让我好过……
我甚至没有机会自我了断。
原本不愿流泪露怯,免得助长敌人气焰。
可实在是太痛苦,太屈辱了。
“我骗你的!
“我没有凉城军防图!
“对军务也一无所知!
“魏临川厌恶我!巴不得我死!
“拿我威胁他也没用!
“你杀了我吧!”
拓拔征怒极反笑,尖锐的虎牙狠狠咬住我的咽喉。
“如此美丽,如此无用!”
我几欲断气。
他的呼吸却愈发急促。
直到窒息的前一刻,他才松开了手。
我几乎咳出血来,他却喘息着笑了。
除了哭泣和颤抖,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帐外传来了士兵叽里呱啦的通报声。
拓跋征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我。
半拖半抱地带着我登上了城墙。
城下,魏临川白马银枪,威风凛凛。
墙上,我衣不蔽体,形容狼狈,被敌将紧紧揽在怀中。
任谁一看,便知道我方才经历了怎样的刑罚。
魏临川杀气骇人,眼神如刀,遥遥刺入我心里。
我疼得不能自已,难堪地低下了头。
拓跋征却朗声大笑,掰过我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多谢魏将军将妻子拱手相让,慰我戍边辛劳。
“夫人她啊,很甜,很润。”
狄兵嘲讽的哄笑声瞬间如浪潮般爆发。
而魏家军纪律严明,不动如山。
然而,主将发妻被掳失贞,此等奇耻大辱依旧刺激得军心浮躁。
忽然,魏临川冷冷一笑,倏地引弩射箭,势如闪电!
泛着森然冷光的箭矢笔直冲我而来——
12
我呆若木鸡,被拓跋征一把推开!
弯刀猛地一劈,迎面而来的箭矢便被生生砍成两截!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拓跋征在墙上骂得口水横飞。
魏临川在城下笑得凉薄残忍。
“拓跋王子穿本将军不要的破 鞋,穿得还挺开心。
“一个不忠不洁的贱 货罢了,也配让我在乎?
“呵。”
我匍匐在地,抖若筛糠,身上阵阵发冷,越来越疼。
虽然自认早已对魏临川断情绝义,由爱转恨。
可依旧挡不住这恶毒的话语锋利如刀,割得我遍体鳞伤。
小腹更是如刀绞斧劈般剧痛不已,同时还伴随着阵阵坠胀。
我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13
再睁眼,最先看到的竟然是满脸不自在的拓跋征。
“你怀了身孕为何不早说?
“我不睡孕妇的。”
语气尴尬别扭,却是破天荒的和缓。
似乎,还带有几分懊悔,几分怜惜?
我下意识摸向小腹。
原本微微的隆起已经深深凹了进去。
胯骨嶙峋,自己摸着都嫌硌手。
我身子弱,胎儿也小。
怀胎快四个月依旧不显孕相。
云大夫曾暗示,我被灌了太多十香软筋散。
这胎怀得不好,恐怕生下来也是个体弱多病、易伤易折的……
我一直在犹豫是堕还是留。
如今倒好,不需要再纠结了。
反正,只是被魏临川强迫所怀的孽种。
没了就没了。
不值得难过。
我木然合上双眼。
拓跋征却自顾自地啰唆了起来。
“魏临川真不是东西!
“跟我父王有得比!
“我把那胎儿裹了扔回给他。
“他居然直接策马踩成了肉泥!
“还说什么『本就是我不要的孩子,没了就没了』!
“好歹是亲骨肉!
“他竟也狠得下心!
“呸!”
我不禁笑出了声。
拓跋征骂魏临川铁石心肠?
五十步笑百步。
乌龟骂王八。
竟还比起品德优劣了?
真真好笑!
可我只笑了一声,眼角便不自觉地晕开了冰冷的湿意……
“你歇着吧。”
拓跋征走后,账内只余我一人。
我在哭泣中昏睡。
却又在惊惧中醒来——
有人压在我身上。
急不可耐地撕扯着衣衫被褥。
不是拓跋征。
14
那是一个陌生的狄兵。
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干不净的狄语。
狗一样乱拱乱蹭。
我下意识挣扎。
却被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鼻血直流。
罢了,反正早就脏了……
多一个,少一个。
今日死,明日死。
又有多大差别呢?
我再次木然地合上双眼……
忽然,身上蓦地一轻。
紧接着,耳畔便响起了震怒的咆哮声,以及杀猪般的惨叫声。
拓跋征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竟然亲手剁了那人的五肢。
又剜了眼,割了舌。
还将半死的人挂在了旗杆上暴晒。
待我,也不复先前的凶残暴虐。
严令禁止任何人动我。
还让通晓庆话的婢女悉心照料。
然而,架不住我已如行尸走肉,了无生趣。
因流产导致的下红之症更是始终不见好。
北狄军医技艺有限,不擅妇科。
拓跋征只好让人从俘虏中抓了个大夫。
脸上长了大半红色胎记的女医小心翼翼地为我号脉。
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在我耳边低语。
“沈娘子,林景阳林娘子托我向您道歉。”
15
云大夫说,清水镇沦陷时,她因为精通医术和狄语而免于一死,被掳回况城。
拓拔征需要妇科大夫的消息一传来,庆军埋下的暗桩便找上了她。
让她帮忙照料我。
据说,林景阳早产生下了一个过分瘦弱的男婴。
也没工夫安生坐月子,养孩子。
稍缓过来便又急着要打狄人。
说是我受她牵连才会被掳受辱,她必须救我。
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有人试图救我。
我心神一颤,热泪盈眶。
“需要我做什么?”
云大夫面有难色,但还是说出了口。
庆军若想一举收复况城,便需要有人里应外合,窃取狄军机密。
目前埋下的几个暗桩都难以触及高层核心。
然而,我这个被掳失贞、被夫君厌恶抛弃的女人却可以轻易接近拓跋征。
所以,他们想让我从拓跋征身上获取尽可能多的情报。
无论是用何种手段……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魏临川?
还是林景阳?
不过,似乎也并不重要。
我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
与其继续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地被困在拓跋征身边。
还不如破釜沉舟,不择手段地为庆军窃取机密。
否则,我这一生未免太过窝囊了。
安邦定国之事,林景阳做得,沈怀月难道就做不得呢?
我不甘心。
16
魅惑拓跋征其实并不算什么艰难的任务。
他喜欢带着我到处亮相。
以此羞辱魏临川和大庆,鼓动北狄军心。
魏临川越急着与我割席,将我作践得越狠。
拓跋征对我就越上心,越不设防。
我真情流露出几分心碎。
他能当着庆军将我拥在怀中,细细吻去凄婉的泪珠。
我再顺势揪着他衣襟,窝在他怀里恸哭。
他就乐得找不着北。
夜深人静时,我精疲力尽,昏昏欲睡。
他餍足地将我搂在怀中,絮絮叨叨。
说的是北狄话。
他想向我倾诉心声,但又不愿我这个敌国俘虏知道他太多秘密。
可惜,他不知道,我其实通晓狄语,只是一直假装听不懂而已。
拓跋征喋喋不休,说的无非是一些乏善可陈的皇家辛秘……
控诉他的父王多么冷酷无情。
妻妾无数,子女众多。
全都只是他的臣,他的奴。
怜悯他的母妃多么柔弱可怜。
君夺臣妻,却毫不珍惜。
脆弱的美丽,填不满暴戾的欲望。
哪怕被糟蹋得流产,也会很快再次被迫怀孕。
周而复始,不得解脱。
直至被弄死在榻上,也只能得到一声“晦气!”
他为母妃抱不平,却换来了一顿毒打和羞辱。
随即彻底失宠,被贬谪到这边陲小城。
所以,他迫切地渴望击溃大庆边军。
在庆国的版图上再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如此,方能回到王都追逐王位。
如此,方能证明,他母妃的儿子不是孬 种。
……不能说不可怜。
不过,与我何干?
他是我的敌人。
不配得到我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共情。
我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心中却愈发清明。
拓跋征如今待我亲厚。
一是为了与魏临川较劲。
二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母妃的影子。
三是判定我足够柔弱,足够无用,只能依附于他生存,造不成任何威胁。
可惜,他不明白。
再柔弱无用的女子,被逼急了,也能化作一把温柔刀。
17
况城攻守战持续了半年。
我便当了庆军半年的暗桩,拓跋征半年的禁脔。
一桩桩的狄军机密,被我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
随即一笔一画,默默记作图文。
再借诊疗之时,偷偷交给云大夫。
由她再转交给下一级暗桩……
直至传递进庆军将领们的营帐。
又化作一条条军令,下发到各级各处。
从而不动声色地,编织成一张笼罩住整座况城的密网。
直到魏临川和林景阳在夜里联手攻破城防。
拓跋征才恍然大悟,一掌将我扇倒在地。
“贱 人!
“我对你不好吗?
“魏临川如此糟践你,你竟还向着他!
“若不是我护着你,你早就死在他箭下了!”
我毫不在意身上的疼痛,淡淡一笑。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跟魏临川拈酸吃醋?
“可笑!
“你率领狄军,侵我国土,杀我百姓,辱我身心!
“竟还觉得自己对我好?
“我是庆人!
“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的庆人!
“你竟还指望我真心待你?
“醒醒吧!
“你和魏临川一样,都令我恶心!”
“沈怀月!我杀了你!”
拓拔征怒极,抡起弯刀朝我劈来!
我不躲不避,腰杆挺得笔直。
可那弯刀却猛地停下了。
堪堪停在我明显隆起的小腹前。
没错,我已怀有四个月身孕。
还是双胎,肚子自然比上一胎大了不少。
云大夫曾试着给我配了避子药。
可惜,被北狄军医验了出来。
那次,云大夫差点被活活打死。
我抱着拓拔征的大腿痛哭求情。
说我只是太害怕了。
流产实在太疼了。
我害怕再经历一次。
拓拔征砍了云大夫半条胳膊。
转头又向我承诺,说他不会像魏临川那样狠心。
让我放心怀他的孩子。
他很期待我给他生儿育女。
并非他对我喜爱到想与我成家。
主要还是为了进一步羞辱魏临川和大庆。
庆国靖北将军的发妻,怀了北狄王子的种!
魏临川的孩子生不下来,但他拓拔征的孩子可以!
他还要把这两个拥有一半大庆血统的孩子,培养成对大庆恨之入骨的北狄战士!
让他们侵略大庆的国土,霸占大庆的女人,生下更多仇恨大庆的孩子!
就像他们的父辈、祖辈……世世代代乐此不疲的那样……
呵,我岂能如他所愿?
肚子长在我身上,我说了才算!
18
拓拔征看出了这点,硬是把我绑上了马。
他要带着我逃出况城,一路向北。
回那个抛弃了他的王都。
去给他自己,以及他的孩子们博个一线生机。
然而,他刚绑着我逃出城门,魏临川和林景阳便带兵追了上来。
拓拔征和当初在清水湾时一样,拿我当盾牌。
他赌庆军还在乎我的命。
结果还真让他赌赢了。
庆军虽然穷追不舍,但明显有些投鼠忌器。
我心急如焚。
林景阳对我有愧,想救我也就罢了。
魏临川也跟着迟疑什么?
在这紧要关头,还顾及什么儿女情长?
杀敌啊!
“别管我!
“杀了他!杀了他!
“快杀!杀!杀!杀——”
我声嘶力竭,在马背上疯狂挣扎。
拓拔征叫骂不停,将我箍得更紧。
我趁机狠狠咬上他持缰的左手!
死也不松口!
战马受惊,乱了脚程,眨眼间便被庆军层层包围。
拓跋征逃不了了。
他必须死!
“沈怀月!
“你陪我一起死吧!”
拓拔征逃无可逃,反手用弯刀朝我捅来——
刹那间,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同时贯穿了我和他的右肩!
弯刀颓然跌落。
紧接着,有人策马上前,一刀狠狠劈在了拓拔征背上!
剧烈的颠簸间,我与拓拔征一起砸落在地。
我在剧烈的疼痛中彻底失去意识。
合眼前,看见魏临川和林景阳齐齐朝我扑来——
“怀月!”
19
拓拔征死了。
况城被收复了。
而我,身受重伤,毫无疑问地再次流产了。
这胎也是受辱怀上的孽种。
还是北狄王室的血脉。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留下来。
我早有准备,倒也不怎么难过。
云大夫断了一臂,但还是坚持来为我诊治。
她说我子宫受损过重,今生再无法受孕。
事到如今,我已经彻底不在意子嗣了。
反倒更难过于右肩的骨头碎得厉害,即便伤愈了,右手也再难握笔。
林景阳和魏临川得知后,都瞬间红了眼眶。
我多少有些诧异。
林景阳与我有交情,又同为女子,她心疼愧疚还情有可原。
可魏临川凑什么热闹?
我养伤期间,他夜里得空总会过来看我。
我不搭理他,也不让他进屋。
他便在房前沉默地站着。
赶都赶不走。
直到天光乍破才离开,去处理军务。
收复况城是大事,善后处置也丝毫不能马虎。
待稍微安稳下来,魏临川便回京述职。
林景阳同去。
我也是。
是圣旨要求的。
同时回京的,还有巡查完江南盐务的周砚清。
我知道,这两桩差强人意的婚姻,总算能够了结了。
然而,我没料到,自己会在回京的第一夜便被洪公公暗中接入宫。
20
暌违一年有余,圣上浅笑依旧。
可看向我的目光却愈发深沉。
“朕会安排你假死,换个干净体面的身份。
“风光入宫,安享恩宠。
“余生顺遂。”
我不寒而栗,如坠冰窟。
干净体面?
是啊。
我嫁过魏临川。
又委身过拓跋征。
怀过两个男人的孩子。
又都流了。
不忠不洁,声名尽毁。
被掳前,魏临川就与我不和,如今自然不可能再要一个失贞于敌军的妻子。
可我即便如愿和离,又岂能善终?
沈家不会接纳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儿。
纵使我能拿回当初的嫁妆用以傍身,这世道又如何容得下一个声名狼藉的弃妇?
没有人在意我是否自愿嫁给魏临川。
没有人在乎我是否被迫委身于拓跋征。
所有人都只会当我是一个丢人现眼的污点!
一个苟延残喘的笑话!
无论如何,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死了,就能博一个贞洁烈女为义赴死的美名。
魏临川就能洗刷耻辱,重立军威。
沈家就能继续标榜清流,光耀门楣。
若我不想死,便只能乞求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庇佑。
隐姓埋名,秘密入宫。
侍奉君王,苟且偷生。
而且,还是作为自家姑母的替身。
为帝王圆一个经年的残梦!
续一段不伦的爱恋!
被困于将军府时,被囚于北狄军营时。
我无比渴望能够挣脱束缚,重获自由。
可如今却恍然惊觉——
我从未自由。
今后也无法自由。
我不甘心!
我不敢奢求收复况城的功绩簙上,有沈怀月之流被掳女子的名姓。
但,他们不该忘记——
那些不可或缺的狄军情报,悉数出自受辱弱女的钗裙之下!
他们不能一边啃食我的血肉,一边嫌弃我脏!
更不能在将我剥皮抽骨之后,还要求我继续奉献牺牲!
霎时间,心神激荡,气血翻涌。
“继魏临川、拓跋征之后,姑父您也要将我囚作禁脔吗?”
我再也跪不住,猛地站起身。
顶着洪公公震惊的呵斥声,迎着圣上晦暗不明的眼神。
一头撞上了金碧辉煌的盘龙柱——
“我不愿!
“沈怀月!死也不愿!”
21
再次睁眼,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少年脸庞。
姣若好女,笑意盈盈。
自我介绍叫萧易。
我知道他,十五岁的四皇子誉王。
生母位分不高,又难产早逝。
可他却自幼便是圣上最宠爱的孩子。
少年封王,惊才绝艳。
是满朝文武争相奉承的对象。
隐隐有碾压东宫之势。
然而,这一切也与我无关。
我只遗憾自己没能如愿死去,并不想搭理他。
“父皇念你与林景阳收复况城有功。
“已经下旨,替你们圆了和离的心愿。
“还封她为孝烈将军。
“封你为贞仪郡主。
“享俸禄,赐宅邸。
“圣誉在上,无人敢非议半句。
“你可以自立门户,高枕无忧了。”
我诧异抬头,愣愣看他。
那双桃花眼一直专注地凝视着我。
目光温柔,和煦亲切。
“算是给你的一点补偿。
“父皇并不是恶人。
“他只是思念成疾,太寂寞了。
“登基二十年,冷落后宫十五年,直到去年才纳了个有些像她的新人。
“昨夜,他不眠不休守着你,一直跟我说你实在像极了她……”
我冷冷地打断他。
“帝王情伤,与我何干?
“沈怀月就是沈怀月。
“永远也不会变成沈初月。”
誉王愣住,随即柔柔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
“沈怀月是沈怀月。
“沈初月是沈初月。
“是我唐突了,抱歉。”
他没再打扰我休息,礼数周全地起身告辞。
转身之际,我望着他的侧脸,突然莫名地感到熟悉。
还未细想,他已替我合上房门,细不可闻地留下一句——
“无论如何,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谢谢你,表姐。”
我愣怔当场,心中瞬间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许久许久,才渐渐归于平静。
将那个不慎窥探到的尘封多年的皇室秘辛,深深地葬在心底。
秘密,永远只能是秘密。
22
听说,魏临川和周砚清也都因为功绩加身得了封赏。
却又都在大殿上拒绝和离。
说是千帆过尽,方知发妻情深义重,不愿再辜负良人。
然而,圣上当初能强行赐婚。
如今自然也能强行下旨和离。
容不得他们不愿。
只能各自领旨,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我很快便搬去御赐的郡主府。
惊喜的是,竟然又见到了圆儿。
原来,清水镇被屠时,她重伤昏迷,意外捡回一条命。
可惜,脊椎被砍断,下半身彻底瘫痪。
余生都无法再行走。
她抱着我失声痛哭。
哭自己受的苦。
也哭我遭的罪。
我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朝她粲然一笑。
“傻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爽利的嗓音。
“是啊!我们姐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回头一看,竟是意气风发的林景阳。
以及,双手推着辆别致木椅的云大夫。
原来,云大夫在况城收复战中的功绩也没被抹去。
林景阳举荐她入了太医署。
如今,她已成了六品医官。
此外,工部的功能巧匠还特意研制了精巧的假肢、轮椅。
虽然不能使云大夫和圆儿的身体恢复健全,但也能令她们行动便利些。
真好。
圆儿当初说得对。
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
我们忍辱负重,艰难求生,如今总算过上了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不料,我没能快活多久,魏临川便找上了门。
23
魏临川在我府前跪了一天一夜。
负荆请罪。
求我复合。
我原本懒得理睬这种狗血的追妻戏码。
可他大有跪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京中人多眼杂,这出闹剧很快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我不愿多惹事端,终究还是出门见了他。
一露面,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便亮了几分。
不等他开口哀求,我便直截了当地表了态。
“我不会原谅你。
“更不会与你复合。
“你这般胡搅蛮缠,只会徒增笑料。
“既轻慢了我,也辱没了魏家军。”
他虎躯一颤,憔悴的俊脸上满是愧疚。
“凉城种种,是我不识好歹,迁怒于你。
“况城行事,则是顾全大局,情非得已,并非出自真心。
“我不敢求你原谅。
“只求你能给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照顾你。”
我冷冷一笑。
“魏临川,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你欺辱我太甚。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受到的伤害都无法弥补。
“我更无法假装无事发生,继续与你安然共处。
“每看你一眼,我便会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
“你若是真为我着想,就识趣些——
“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向来挺拔的脊梁晃了一下,魏临川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你别再恨我。”
“我不恨你。”
他的眼眸骤然亮起,却又在听到下一句话时迅速黯淡。
“你不配让我恨。
“我的情感何其宝贵,不会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你这副为了儿女情长要死要活的德性,哪里还有半点保家卫国靖北将军的样子?
“若你还记着魏家世代靖国安邦的职责,就给我老老实实滚回北境镇守国门!
“那样,我倒还能敬你几分!”
魏临川沉默不语,深深凝视着我。
片刻后,终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24
不久,魏临川命人送回了我的嫁妆。
我用那笔钱与林景阳合力开了善堂。
收留无家可归、无人可依、无力自保的老弱妇孺。
尤其是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无力维生的边境百姓。
誉王得知后,也慷慨入伙。
还出面广聘能工巧匠,奇人异士。
传授这些命苦之人一技之长,让他们得以自力更生。
善堂义举,贤名远扬。
后来,我已经能用左手书写绘画。
技艺甚至比往日右手健全时更为精湛。
可万万没想到,我自娱自乐的书画竟也成了千金难求的珍品。
在誉王和林景阳的劝说下,我索性不再吝啬笔墨。
将贩卖书画所得的银钱悉数投入到善堂的运作。
因而,又得以在多地新建了几所善堂。
再后来,魏临川血战沙场,英年早逝。
他刚及笄的旁支堂妹远赴边疆,继承了靖北将军的职责。
率领魏家军继续驻扎北境,镇守国门。
一日,我巡查边境善堂时,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女突然登门拜访。
恭敬地向我奉上一个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数卷保存完好的陈年画卷。
每一幅,画的都是一名气宇轩昂的英武男子。
少女说,这些画是在亡兄的书房中寻到的。
她几番查询,方知是多年前某个小仆奉主人之命要烧毁的画作。
临了却心生不舍,私自昧下,打算卖些银钱。
不料,还未脱手便被亡兄撞破,悉数收缴。
如今,斯人已逝,她只想为这些画卷寻个合适的去处。
我默默翻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画,久久出神。
半晌回神,室内已空余我一人。
少女早已悄然离去。
过尽千帆皆是客,洗尽铅华谁人知?
这时,圆儿推着轮椅进了屋。
心虚讪笑,直呼饶命。
我轻叹一声,笑着嗔她:
“还不快将这些画送去画坊寄卖?
“对外便说是多年前贞仪郡主右手健全时所画。
“绝版佳作,世间难求。
“千金起售,价高者得!”
“好嘞!小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