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抗洪抢险,他背出被困老人,老人将孙女介绍给了他
发布时间:2025-09-23 21:42 浏览量:1
“爸,你再给我讲讲呗,当年抗洪的时候。”
饭桌上,儿子李明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又把一块排骨放进他碗里,“都讲八百遍了,有啥好听的。”
“那不一样,”他把排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我身边的英雄’的作文,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我老婆李静在一旁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你爸当年可不是吹的,浑身是泥,扛着沙袋跟牛一样,那会儿我见了他,就觉得这人能处。”
我没接话,喝了口闷酒。
二十多年了,这故事就像我家墙上那张结婚照,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时间久了,连颜色都变得有点不真实。
照片上,我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李静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笑得比花还好看。旁边站着她爷爷,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是他,把我从一个泥腿子兵,变成了他的孙女婿。
大家都说,我林伟,命好。
在部队里,赶上九八年那场大水,救了未来的老丈人。退伍后,娶了城里媳ăpadă,进了不错的单位。一步登天。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有热饭热菜,老婆贤惠,儿子上进。这种安稳日子,像温水泡脚,舒服得让人想打盹。
“爸,你当时背着我太姥爷,走了多远啊?”儿子又问。
“不远,也就……”我刚要开口,李静就抢了先。
“你爸背着你太姥爷,在水里走了二里地呢!水都淹到脖子了,要不是你爸,我上哪儿找我爷去。”她一边说,一边给我碗里添汤。
我端起碗,一口气喝干,汤很烫,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很多细节,在这么多年的重复讲述里,已经被磨得光溜溜的,像河里的鹅卵石,只剩下了一个好看的轮廓。
有些硌脚的沙子,早就被冲走了。
或者说,是被我自己,亲手埋进了更深的泥里。
这天晚上,我睡得不踏实。
梦里全是水,浑黄色的,带着腥味儿的,没完没了地涨。我扛着一个人,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把他放下,可他就像长在我背上一样。
我醒了,一身的汗。
李静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我悄悄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根烟。
烟雾缭
绕里,小区的夜景很安静,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
我觉得自己就像这深夜里的一栋楼,外面看着挺拔,里面每一户,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不想被人看见的角落。
我的那个角落,就在九八年的那个夏天。
手机在客厅里震了一下,很轻,但我听见了。
这个钟点,会是谁?
我走过去,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伟哥,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强的老婆,王娟。强子他……病了,很重。我想,他可能想见见老战友。”
张强。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一下子捅开了我心里那扇锁了二十多年的门。
门后,全是当年那股洪水的气味。
我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着,不知道该回什么。
张强,我的班长,我的兄弟。那个在洪水里,真正把老爷子从屋顶上接下来的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一下一下,收得特别紧。
第二天上班,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电脑屏幕上的文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条短信,和张强那张黑黝黑瘦的脸。
那年我们都在一个连队,他是班长,我是他手下的兵。我们关系最好,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抗洪的时候,我们中队被派到了最危险的地段。
接到命令,说有个村子被淹了,还有个老头儿困在房顶上。
我们十几个人,一艘冲锋舟,就扎进了那片汪洋里。
风大浪大,冲锋舟跟个树叶子似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村子,大部分房子都只剩下个屋顶了。
老爷子,就是李静的爷爷,抱着一根房梁,已经快不行了。
是张强,第一个跳下水,游了过去。
那时候的水流有多急,现在的人根本想象不到。
张强水性好,他把救生圈套在老爷子身上,然后让我过去帮忙。
他托着老爷子,我在前面拉。
就在快到冲锋舟的时候,一根不知道从哪儿冲过来的木头,带着水流的冲劲,狠狠撞在了张强的腰上。
我只听见他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就往水里沉。
但他托着老爷子的手,一直没松。
“先救人!”他吼我。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听命令。我和另一个战友,七手八脚地把老爷子拖上了冲锋舟。
等我们回过头去找张强,他已经被水冲出去好几米远了。
我们赶紧把船开过去,捞他上来。
他那时候,脸白得像纸,嘴唇发紫,已经说不出话了。
后来,我们都被送到了后方的临时医疗站。
老爷子没什么大事,就是吓坏了,呛了几口水。
张强的伤,却很重。腰椎受了伤,在医疗站躺了很久。
而我,因为是最后一个把老爷子背上岸的,正好被随队的记者拍了个正着。
第二天,报纸上就登了我的照片。
照片上,我满身是泥,背着一个老人,眼神坚定。写着,“人民子弟兵,洪流中的脊梁”。
我成了英雄。
老爷子醒了之后,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
他说,他要报答我。
再后来,他把他的孙女,李静,介绍给了我。
李静那时候刚大学毕业,在市里的医院当护士。她来看爷爷,看见了我。
她的眼睛很亮,像星星。
她说,她听爷爷说了,我是个英雄。
我当时想解释,想说其实真正救人的是我们班长张强。
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双满是崇拜的眼睛,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我配不上那样的眼神。
可我又舍不得。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一点虚荣,一点侥幸,就能让你把真话咽下去。
后来,张强因为伤病,提前退伍了。
他走的时候,我送他去火车站。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林伟,好好干。嫂子是个好姑娘,替我……照顾好她。”
我那时候就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明白。
他不说,是在成全我。
我们通信过一段时间,后来慢慢就断了联系。
各自成家,各自生活,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线,又奔向了不同的远方。
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现在,这条短信,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我平静了二十多年的湖里。
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把所有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都带回了眼前。
我该怎么办?
去见他?
怎么跟李静说?
说我要去见一个老战友?她肯定会问,哪个战友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然后呢?
我要不要告诉她,当年救她爷爷的,另有其人?
我不敢想她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她对我的爱,对这个家的全部情感,都建立在那个“英雄救美”的故事上。
如果这个地基是假的,那我们这二十多年的婚姻,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我不敢。
我决定先瞒着。
我给王娟回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憔悴。
她说,张强是老毛病了,腰一直不好,前几年还能干点体力活,现在彻底瘫在床上了,连翻身都困难。
医院查出来,是腰椎神经坏死,治不好了,只能靠药物维持。
家里早就被掏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林伟哥,我不是找你借钱的,”王娟在电话里哭了,“就是强子他,老念叨你。他说,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没能喝上你的喜酒。”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灰缸很快就满了,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必须得去看看他。
不管是为了当年的情义,还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我跟单位请了几天年假,理由是家里有事。
我从我和李静的共同账户里,取了五万块钱。
这是我们攒了很久,准备给儿子上大学用的。
取钱的时候,银行柜员看了我好几眼。
我拿着那沓钱,手心都在出汗。
回到家,我把钱塞进包里,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李静看我收拾东西,问我:“老林,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单位有点事,要去邻市出个差。”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出差?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说啊。”
“临时通知的,急事。”我把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动作有点慌乱。
“要去几天啊?”
“三四天吧。”
“钱够不够?我再给你拿点。”她说。
“够了,够了。”我赶紧拉上拉链。
那天晚上,李静特意给我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出去外面,不比在家里,自己照顾好自己。”
儿子也在一旁说:“爸,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呢。”
我看着他们娘俩,心里五味杂陈。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家里的钱,还要偷走他们的信任。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我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
我悄悄起床,怕吵醒他们。
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李静房间的门开了。
她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看着我。
“不再睡会儿?”我问。
“不了,我给你煮了几个鸡蛋,路上吃。”她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她拿着一个塑料袋出来,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鸡蛋。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来个电话。”她把袋子塞到我手里。
我接过袋子,鸡蛋的温度,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我点点头,没敢再多说,转身就走了。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走不了了。
坐上开往张强老家的火车,我一路都没合眼。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的思绪,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我记得张强的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村里。那时候我去过一次,路很难走。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下了火车,又转了两次汽车,最后搭了一辆三轮摩托,才颠簸到了那个叫“张家湾”的村子。
村子比我记忆里更破败。
很多房子都空了,墙皮剥落,长满了青苔。
我按照记忆里的路,找到了张强的家。
一个低矮的土坯房,院门是用几根木头随便搭起来的。
我推开门,一个瘦小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就是王娟。
比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更苍老。
她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是林伟哥吧?”
我点点头。
“快,快进来坐。”她热情地把我往屋里让。
屋里很暗,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光线最好的那间房里,张强就躺在床上。
他瘦得脱了相,脸颊深陷,只有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有神。
他看见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别动!”我赶紧按住他。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很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来看看你,我的老班长。”我搬了个凳子,在他床边坐下。
我们俩就这么看着,半天没说话。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还是王娟打破了沉默,她给我倒了杯水,“林伟哥,你喝水。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嫂子,你别忙了。”我接过水杯。
张强看着我,忽然笑了,他说:“你小子,还是老样子。”
我也笑了,“班长,你可比以前白净多了。”
他叹了口气,“天天躺着,能不白吗?”
我们聊了很久,聊以前在部队里的事,聊那些我们都认识的战友。
他绝口不提抗洪的事,也不提他的伤。
就好像,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中午,王娟做了一顿饭。
一条鱼,一盘炒鸡蛋,还有一盆青菜。
我知道,这肯定是他们家最好的东西了。
吃饭的时候,王娟说:“强子他,总说对不住你。当年你结婚,他都没能去。”
张强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我心里一酸,赶紧说:“那时候大家都不容易。以后有机会,我带嫂子和孩子,去我们那儿玩。”
张强的儿子,叫张小军,今年十六岁,上高中。
是个很腼腆的孩子,不怎么说话,一直低着头吃饭。
我看得出来,这个家,所有的重担,都压在王娟和这个半大的孩子身上。
吃完饭,我找了个机会,把那个装钱的信封塞给了王娟。
“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给班长治病。”
王娟死活不要,“林伟哥,这可使不得。我们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嫂子,你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我把信封硬塞到她手里,“密码是六个八。钱不多,你先用着。”
王娟拿着那个信封,手都在抖。
她看着我,眼圈红了。
张强在屋里喊:“王娟,让他拿回去!我们不能要!”
我没理他,对王娟说:“嫂子,照顾好班长,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他。”
说完,我转身就走了。
我怕再待下去,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走出那个院子,我回头看了一眼。
王娟站在门口,对着我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程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
见了张强,我心里的石头,好像落地了,又好像没有。
把钱给了他,我心里的愧疚,好像减轻了,又好像更重了。
火车快到站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静打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走到车厢连接处,接了电话。
“喂,老婆。”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快了,明天就到家了。”
“哦。”她顿了一下,然后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没,没有啊。能有什么事。”我强装镇定。
“老林,”她叫了我的名字,连名带姓,“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觉得你撒谎,我看不出来吗?”
我沉默了。
“我去银行给儿子存学费,柜员跟我说,你前两天,取了五万块钱。”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你跟我说,你出差是急事,临时通知的。可我给你单位打了电话,他们说,你请的是年假。”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失望,是困惑。
“老林,我们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你在外面有人了?”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没有!绝对没有!”我急了,“静,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告诉我,钱去哪儿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她几乎是在质问我。
我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该怎么说?
说我把钱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她从来都不知道存在的男人?
说我骗了她,去见了一个不该见的人?
“静,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回去,我当面跟你说,好不好?”
“不用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林伟,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当我是你老婆吗?”
没等我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李静会走到这一步。
我们一直都是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相敬如宾,几乎没红过脸。
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坚不可摧。
可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我以为。
一个谎言,就足以让它出现裂痕。
回到家,是深夜了。
我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我没开灯,摸索着走到客厅。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是李静。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雕像。
“回来了?”她开口,声音沙哑。
“嗯。”我应了一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说吧。”她说,“我想听实话。”
我看着她模糊的轮廓,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准备了一路的措辞,此刻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那五万块钱,你给谁了?”她又问。
“给了一个……老战友。”我艰难地开口。
“哪个老战友,需要你拿我们给儿子上大学的钱去救济?还让你骗我?”
“他……他病得很重。”
“他叫什么名字?”她步步紧逼。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今晚,我躲不过去了。
“张强。”
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李静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张强是谁?”
“他是我当年的班长。”
“就是你这次去见的……那个‘急事’?”
我点点头。
客厅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我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林伟,”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二十多年了,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
“我……”
“当年在洪水里,救我爷爷的,根本不是你,对不对?”
她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知道?
“你别这么看着我。”她擦了擦眼泪,“我没你想的那么傻。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你每次讲那个故事,眼神都在躲闪。你从来不敢看我的眼睛。别人夸你是英雄,你从来都只是笑笑,不接话。”
“还有,那张报纸,你把它压在箱子底,从来不拿出来。如果那是你的荣耀,你为什么不敢面对?”
“我以前总安慰自己,说你只是谦虚,低调。现在我才明白,你那是心虚。”
她的每,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原来,她什么都感觉到了。
只是她一直在等,等我亲口告诉她。
“我前几天,回我妈家,收拾我爷爷的遗物。我找到了一本日记。”
“日记里,他写了。他说,那天在水里,他一直记得,托着他的那双手,特别有劲,手背上还有一道疤。”
“林伟,你的手上,没有疤。”
我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张强的手上,确实有道疤。是训练的时候,被铁丝划的。
我彻底崩溃了。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
“我嫁的,只是一个故事?”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崇拜和爱慕,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破碎的东西。
“静,对不起。”我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她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林伟,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骗我?骗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
我也在问自己。
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是为了能娶到她这个城里姑娘?
是为了过上现在这种安稳的日子?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我当时……只是……不敢说。”我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怕我说了,你就会看不起我,就会离开我。”
“所以你就选择骗我一辈子?”
“我没想骗一辈子。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时间越久,就越不敢说。”
“那张强呢?他为什么也帮你瞒着?”
“他是我班长,是我兄弟。他……是成全我。”
“成全你?”李静冷笑一声,“用他自己的伤病,和他一辈子的辛苦,来成全你的幸福生活?林伟,你心安理得吗?”
我无言以对。
是我心安理得吗?
这二十多年,我午夜梦回,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愧疚吗?
我骗了所有人,也骗了自己。
我告诉自己,张强只是运气不好。
我告诉自己,我已经给了他最好的补偿,就是替他过上了他本该拥有的生活。
多么可笑的借口。
“儿子呢?”她忽然问,“儿子知道吗?”
我摇摇头。
“他心里的英雄,还是你这个完美的爸爸。”
“静,我们……我们不要告诉他,好不好?他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怕影响他。”我几乎是在哀求她。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她站起身,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来,第一次。
我一个人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碎了。
是我亲手打碎的。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像个冰窖。
李静不再跟我说话。
她会像往常一样,做好饭,等儿子回来一起吃。
但饭桌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她不看我,不跟我有任何交流。
我成了这个家里,一个透明的租客。
儿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不敢问。
他只是在我们之间,小心翼翼地看来看去。
这种气氛,比直接吵一架,更让我难受。
我试着跟她沟通。
“静,我们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她背对着我,洗着碗。
“我知道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好不好?”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我。
“弥补?你怎么弥补?”
“我……我去把张强接过来,给他治病。我照顾他。”
“这是你应该做的。”她冷冷地说,“这不是弥补,这是赎罪。”
“那你要我怎么样?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她摇了摇头,“林伟,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静一静。”
说完,她又转过身去,继续洗碗。
水流的声音,哗哗地响着,像是在嘲笑我的无力。
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
我能看见她,能看见这个家,但我怎么都碰不到。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李静那双失望的眼睛,和张强躺在床上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决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再次去了张强的家。
这次,我是开着车去的。我跟单位借了一辆车。
我跟王娟说,我要接张强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王娟一开始不同意,她说不能再给我添麻烦了。
我跟她说:“嫂子,这不是麻烦。这是我欠他的。”
我把张强从床上抱起来,背到了车上。
他很轻,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
我背着他,就像背着我这二十多年的罪过。
去医院的路上,张强一直没说话。
快到市里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他说:“林伟,你这是何苦呢?”
“班长,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怪你。”他说,“真的。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谁顾得上谁?你能把老爷子救上去,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后来那些事,都是命运的安排。”
“不是命运,”我打断他,“是我的选择。我选了最容易走的那条路。”
他拍了拍我的胳膊,“都过去了。你现在过得好,我替你高兴。真的。”
他的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他的宽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自私和渺小。
到了医院,我用那五万块钱,给他办了住院。
找了最好的医生,给他做检查。
检查结果,和在县医院的差不多。
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
医生说,只能通过康复治疗,和药物,尽量维持现状,延缓恶化。
费用很高。
我把我们家剩下的所有积蓄,都取了出来,交了住院费。
卡里,只剩下几百块钱了。
我把王娟和张小军,也安排在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
每天,我下了班,就去医院。
给张强喂饭,擦身,陪他说话。
王娟要来,我让她回去休息。我说,这是我的责任。
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让李静原谅我。
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让我自己原谅自己。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这么做。
我没有告诉李静这些事。
我觉得,在她眼里,我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在表演。
我们依然在冷战。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终于,有一天,儿子爆发了。
晚饭的时候,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要吵就吵一架,天天这么不阴不阳的,有意思吗?”
我和李静都愣住了。
“爸,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你跟我妈道歉啊!”
“还有你,妈!我爸都这么大岁数了,他能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你就不能原谅他一次吗?”
“你们这样,还像个家吗?”
儿子吼完,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静。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圈红了。
“林伟,”她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近人情?”
我摇摇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崇拜了二十多年的英雄,忽然变成了一个骗子。我这二十多年的感情,就像个笑话。”
“我每天看着你,我都在想,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起来,太难了。
“儿子说的对,”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我的错。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静,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给我一次,做一个真实的林伟的机会。”
她没有回答我。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儿子。
从抗洪的真相,到张强的伤病,再到我这些年的谎言和愧疚。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儿子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震惊,有失望,但没有我想象中的鄙夷。
“爸,”他最后说,“那个张强叔叔,现在在哪儿?”
“在市医院。”
“我想去看看他。”
第二天,是周末。
我带着儿子,去了医院。
李静也跟着去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换了衣服,跟在我们身后。
病房里,张强正在做康复训练。
王娟在一旁帮着他。
看见我们一家三口,他们都愣住了。
我给他们做了介绍。
“班长,这是我儿子,李明。”
“这是我爱人,李静。”
张强看着李静,眼神有些躲闪。
“弟妹,你好。”
李静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那条使不上劲的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说话,走到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开始默默地削皮。
她削得很慢,很仔细。
一圈一圈的果皮,连在一起,没有断。
削完,她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上,递到张强面前。
“大哥,吃苹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rayed的颤抖。
张强愣住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静。
他接过了苹果。
“谢谢……弟妹。”
那天,在病房里,没有人再提过去的事。
我们就像两家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聊着家常。
聊张小军的学习,聊李明的高考。
气氛,竟然有些出乎意料的融洽。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快到家的时候,李静忽然开口了。
“老林,家里的钱,还够吗?”
“还……还行。”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把你的工资卡给我。”她说。
我愣了一下,从钱包里把卡掏出来,递给她。
“以后,家里的开销,我来管。”她把卡收了起来,“张大哥那边的费用,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我看着她的侧脸,路灯的光一闪一闪地照在她脸上。
我忽然觉得,我那颗悬了很久的心,好像慢慢地,落回了原处。
我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原谅我。
但她愿意,和我一起,面对这个问题。
这就够了。
张强的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
我和李静,把家里一套闲置的老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让张强一家住了进去。
离医院近,也方便照顾。
家里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李静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还找她父母借了一些。
我跟单位的领导,坦白了所有情况,申请了困难补助。
战友们知道了这件事,也自发地组织了捐款。
钱,一点一点地凑了起来。
日子过得很紧巴,但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不再是那个活在谎言里的“英雄”了。
我只是林伟,一个犯过错,并且正在努力改正的普通男人。
李静也不再是那个活在崇拜里的“英雄家属”。
她开始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学着照顾病人,学着计算每一笔开销。
她变得比以前更忙,也更累。
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前更亮了。
儿子也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沉迷于游戏,学习变得特别刻苦。
周末的时候,他会主动去医院,陪张强叔叔聊天,给小军弟弟辅导功课。
他说,他也要考医科大学。
以后,要当个好医生,治好张强叔叔的病。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见李静和王娟,在厨房里一起包饺子。
两个人有说有笑,像亲姐妹一样。
张强坐在客厅的轮椅上,看着电视。
儿子和小军,凑在一起,研究一道数学题。
夕阳的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给所有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睛有点发酸。
我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它不一定完美,甚至可能充满了修补的痕迹。
它是真实的,是温暖的,是建立在诚实和担当之上的。
李静看见我,冲我笑了笑。
“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崇拜,也没有了怨恨。
就是最平常的,妻子对丈夫的笑容。
我点点头,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拿起另一个擀面杖。
“我来擀皮。”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把一块面递给了我。
饺子下锅,在沸水里翻滚,像一个个小元宝。
热气腾腾的,充满了烟火气。
我知道,我和李静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个伤口,不会那么快愈合。
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就够了。
我不再是那个背着光环的英雄。
我只是林伟。
一个曾经犯错的丈夫,一个努力做好榜样的父亲,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男人。
我觉得,这个身份,比那个虚假的“英雄”,要好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