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我和女同学在柴房躲雨,浑身湿透,她转过身,背对着我

发布时间:2025-09-23 09:44  浏览量:2

(一)

1985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常来得更缠绵一些。七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麻,河边的柳树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下一刻,不知从哪儿卷来一大片乌云,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铺就的村道上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我叫周建国,当时是县一中高二(三)班的学生。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刚上了不到一半,窗外的天空就像被谁捅了个窟窿,雨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狂风卷着雨帘,拍打着教室的玻璃窗,发出“哐哐”的声响,原本安静的教室里顿时躁动起来。

“下雨了!好大的雨!”

“完了完了,我没带伞!”

“我家离得远,这可怎么回去?”

嘈杂声四起,夹杂着椅子挪动的刺耳摩擦声。班主任老王,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提高了声音:“安静!安静!这点雨怕什么?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等雨小点再走!”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错误,窗外的雨势反而更大了,天色也暗沉得如同傍晚。雨水汇聚成水流,顺着屋檐流淌下来,形成一道道水幕,将教室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心里有些焦急。我不是本地人,家在邻近的镇上,离县城足有十几里山路。平时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可眼下这鬼天气,别说骑车,就是走路回去,也难免会淋成落汤鸡。

坐在我前排的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赵卫国。他是个乐天派,此刻正扭过头来,朝我挤眉弄眼:“建国,看这架势,咱们今天是走不了喽!要不,咱俩等会儿一起翻后墙,去我家避避雨?我妈做得一手好手擀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赵卫国家就在县城边上,他说的翻后墙倒不是难事,学校后面是一片荒地,围墙也年久失修。只是,我不太想去麻烦别人,而且,一想到他妈妈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和她那略带夸张的热情,我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算了,卫国,”我说,“等雨小点再说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

赵卫国撇撇嘴:“你啊,就是太老实。这种鬼天气,哪能说停就停?我看啊,今晚你都得耗在这儿。”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外。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汇成水流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景物。我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有些沉闷。其实,并非完全是因为回不了家,而是心里隐隐约约压着一件心事,像这阴沉的天空,挥之不去。

这件心事,和我前排的另一位女同学有关——陈雪。

(二)

陈雪就坐在我斜前方靠窗的位置。她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发尾用红色的橡皮筋扎着,随着她偶尔低头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皮肤很白净,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像刚剥壳的鸡蛋一样的莹润。眼睛不大,但很明亮,像山里的清泉,总是带着一种专注而宁静的神情。

她穿着一件当时很时兴的淡蓝色确良衬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皮肤。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卡其布裤子,裤脚也挽了起来。她总是坐得笔直,认真地听讲,偶尔会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的字很娟秀,像她的人一样,透着一股清秀之气。

我和陈雪虽然坐在前后排,但平时交流并不多。那时候的我们,青春懵懂,男女之间似乎天生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课堂上,是严肃的学习;课后,男生们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女生们则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些家常或者明星八卦。我和赵卫国属于男生堆里的活跃分子,而陈雪,则像是静静开在角落里的一朵小花,安静而美好,却不属于我们那个喧闹的世界。

我对陈雪的感觉,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不是那种强烈的爱慕,也不是全然的无关紧要。或许,是少年人心中一种微妙的、朦胧的好感,带着一丝欣赏,一点好奇,还有一丝因无法接近而产生的距离感。她就像橱窗里摆着的精美瓷器,你知道它很美,却只能隔着玻璃观看。

也许是因为座位离得近,也许是她的安静气质吸引了我,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上课的时候,我会偷偷看她认真的侧脸;做作业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模仿她写字的姿势。这些心思,我从未对人提起,包括最好的朋友赵卫国。那是一个讲究“思想纯洁”、“专心学习”的年代,任何与学习无关的情感波动,都显得有些奢侈,甚至是“不正当”的。

我不知道陈雪对我有没有印象,或者说,她是否也像我注意到她一样,注意到了我。偶尔,我们的目光会在空中不期而遇,但总是在瞬间就错开了,仿佛触电一般。然后,我会迅速低下头,假装看书,而她,也会很快将视线投向窗外或者书本。

这种微妙的关系,在那个寂静的午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似乎被推向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

(三)

老王看样子也失去了耐心,他看了一眼窗外瓢泼的大雨,又看了看下面坐立不安的学生们,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既然大家都想走,那就走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路上滑,不要跑太快,小心摔跤!”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压抑的气氛瞬间消散,取而代登的是收拾东西的嘈杂声。同学们纷纷拿起书包,涌向门口。

我也赶紧收拾好书本,塞进书包。赵卫国早已等不及,一边把书包甩到肩上,一边冲我喊:“建国,走了走了!翻墙去我家!”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后墙那边,隐约传来一阵阵起哄的笑声和脚步声,看来已经有不少学生先行一步了。

“卫国,要不……等等雨小点?”我还是有些犹豫。

“等?等到猴年马月去!”赵卫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走走走,跟我走,保证不让你淋成落汤鸡!”

他力气大,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往外走。

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冷风就迎面扑来,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校园。

通往校外的大路早已积满了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水泥路”。赵卫国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后墙的方向走去。

后墙那边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几个胆大的男生正撅着屁股,奋力地攀爬着那段不算太高的围墙。墙顶上的人则伸手拉下面的人。不时有人滑倒,溅起一片泥水,引来一阵哄笑。

“建国,卫国!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是王磊,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人高马大,爬墙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我们赶紧跑过去。王磊伸手把我们拉了上去。站在墙顶,俯瞰着被雨水笼罩的校园和远处漆黑的村庄,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

“走,去我家!我家就在前面村子,几步路就到了!”王磊嚷道。

“不去不去,你家你妈肯定又要逼我吃红薯了,我可受不了!”赵卫国连连摆手。

“那你俩去哪儿?”

“我们……随便走走,看看雨能不能小点。”我含糊地说。

“你们俩?行吧,别走太远,注意安全!”王磊也没多问,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很快就消失在雨幕和夜色中。

我和赵卫国站在墙顶,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离去。风更大了,雨水冰冷刺骨,打在脸上像小石子一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卫国,不行啊,这雨太大了,我们往哪儿走?”我感觉衣服已经开始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赵卫国也皱起了眉头:“是啊,这……这雨好像没完没了了。”

我们俩站在墙顶,一时有些茫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雨声和风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道真的要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挨淋吗?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学校后面不远处,好像有一个废弃的柴房。那是以前生产队留下的,早就没人用了,里面堆放着一些干柴和杂物。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卫国,”我指着远处一个模糊的轮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柴房?我们过去躲躲雨?”

赵卫国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哦,对!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走,过去看看!”

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墙头滑下来,踩着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土又湿又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赵卫国拉着我,我们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

(四)

柴房比我们想象的要近一些。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它面前。

那是一个低矮的土坯房,屋顶铺着青灰色的瓦片,但很多地方已经残缺不全,雨水正从那些破洞和缝隙里漏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门板早就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巴。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混合着干柴的草木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嘿,还真是个避雨的好地方!”赵卫国先走了进去,用手遮在额前,借着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向里面张望。

我紧随其后,也走了进去。

柴房内部空间不大,大概只有十几个平米。地上堆积着半人高的干柴,还有一些破旧的农具,比如筛子、簸箕、锄头柄之类的,胡乱地堆放在角落里。屋顶漏下的雨水在屋子中央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积水映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以及我们进来时带进来的闪电的光芒。

“嘿,还不错,能挡挡雨。”赵卫国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松了口气,“就是有点潮。”

我找了个相对干爽一点的角落,把湿透的书包放在干柴堆上,然后靠着墙站了下来。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凉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卫国也在我旁边蹲了下来,用手拧着裤腿上的水:“妈的,这鬼天气,真是邪门了。你说,咱们今晚不会就睡这儿吧?”

“先躲躲雨再说吧,”我搓了搓手臂,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等雨小点,再想办法。”

我们俩都没再说话,柴房里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以及我们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黑暗中,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外面的雨声似乎没有那么大了,虽然依旧淅淅沥沥,但那种狂暴的感觉减弱了许多。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了柴房内部。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五)

我和赵卫国都被吓了一跳,警惕地望向门口。

进来的是陈雪。

她也浑身湿透了。淡蓝色的确良衬衫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和胸前,勾勒出少女纤细而柔美的线条。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几缕发丝还在滴着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冻得发紫,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慌和茫然。

显然,她也和我们一样,在放学路上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躲雨。

看到我们,陈雪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说:“我……我以为没人……”

“呃……陈雪?是你啊!”赵卫国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但并没有恶意。

我也愣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点空间。

柴房里本来就不大,现在三个人挤在一起,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闷和潮湿了。陈雪找了个离我们最远的角落,默默地站着,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很冷。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只有外面的雨声,以及我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赵卫国打破了沉默,他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尴尬,“我和建国本来是想翻墙去我家,结果雨实在太大了,就在这儿躲躲。”

陈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发梢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我看到她的鞋子已经完全湿透了,袜子也肯定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脚上。她的裤脚也湿了半截,沾满了泥泞。

“你……你没事吧?”我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了一句。问出口之后,我又觉得有些唐突,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雪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声说:“好冷。”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我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六)

“是有点冷,”赵卫国也感觉到了,“要不……我们挤一挤?这样能暖和点。”

他说着,就往我和陈雪这边挪了挪。

我看了看赵卫国,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陈雪。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单薄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孤单和无助。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说道:“这里……好像还有一个地方,稍微干一点。”我指了指我刚才倚靠的那面墙角,那里的干柴堆得比较高,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挡住了一些漏雨的地方,也相对避风。

赵卫国眼睛一亮:“行啊!建国,你真会找地方!”

陈雪也抬起头,看了看我指的那个角落,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要不……你过去那边?”我转向陈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那边可能稍微好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外面依旧没有停歇的雨,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建国,你也过去!正好,咱们三个一起挤挤,肯定暖和!”赵卫国热情地招呼我。

我心里有些不愿意,不是不想和赵卫国挤,而是……我更想和陈雪单独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境下。但我又不好拒绝赵卫国的热情,而且,让陈雪一个人待在角落,我又不放心。

“我……”我犹豫了一下。

“别我我我了,快点!不然真要冻坏了!”赵卫国催促道。

我只好不再坚持,慢慢地走向那个角落。陈雪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那个角落确实比其他地方好一些。虽然依旧潮湿阴冷,但至少能避开大部分漏雨的地方,而且背靠着土墙,多少能挡住一些寒风。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局促地挤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赵卫国比较壮实,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我挨着赵卫国,而陈雪,则站在我和墙壁之间。

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气息,不是香水味,也不是香皂味,而是一种……雨水打湿了的、干净的、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这种气息让我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湿透的衬衫紧紧贴着她的身体,我能隐约看到她身体的轮廓。她的肩膀很瘦削,锁骨在湿透的衣服下显得有些突出。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让她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此刻更是多了一丝脆弱感。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我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的确良中山装,虽然也湿了,但至少比她那件单薄的衬衫要厚实一些。

可是,我又不敢。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冒犯她,会不会让她觉得奇怪。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可以随意赠送衣物的地步。在那个年代,男女之间的界限是很明确的,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都可能引来非议。

我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半包被雨水浸湿的香烟。我平时偶尔会抽一根,但此刻却丝毫没有抽烟的心情。

赵卫国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七)

柴房里陷入了更加尴尬的沉默。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以及雨水滴落在水洼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我能感觉到陈雪身体的轻微颤抖。她一定很冷。雨水不仅打湿了她的衣服,也带走她身体的热量。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内心挣扎的时候,赵卫国突然开口了:“建国,你记得不?高一那年,运动会,你跑一千五百米那次?”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怎么会不记得,”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最后差点没跑下来。”

“是啊,”赵卫国笑了笑,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当时你跑最后一圈,脸都白了,嘴唇都紫了,我还以为你要晕倒呢。结果你愣是咬牙坚持下来了,拿了第五名。”

“还行吧。”我不太想回忆这个。

“对了,那时候,陈雪……哦不,那时候应该叫陈雪同学,她也在看台上给你加油来着!”赵卫国忽然说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高中生涯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之一。一千五百米,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跑到最后,我确实是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犟劲才冲过终点的。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我几乎要虚脱了,是跑道边的同学扶住了我。

我模糊地记得,看台上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在为我鼓掌,但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当时几乎所有认识的同学都在为我加油。

“是吗?”我故作镇定地问。

“当然啦!”赵卫国笃定地说,“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她还喊了你的名字呢!‘周建国,加油!’”赵卫国模仿着女生的声音,虽然有些夸张,但在寂静的柴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我不知道陈雪有没有听到。

我偷偷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陈雪。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颤抖了。

“嘿,那时候你俩……”赵卫国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嘿嘿地笑了笑。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赵卫国这家伙,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一些让人心慌意乱的话。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

“好像是在这边!”另一个声音回应道。

我们三个人都精神一振。是来找我们的吗?

(八)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了柴房门口。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们看到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是王磊和李强,他们刚才好像是去村里找人了,现在又回来了。

“嘿!建国!卫国!还有陈雪同学!你们果然在这儿!”王磊看到我们,惊喜地喊道。

李强也跟着喊:“可算找到你们了!担心死我们了!”

原来,他们离开后不久,发现雨势太大,又担心我们这两个“落后分子”,特别是看到陈雪也出来了,李强更是不放心,于是又结伴回来寻找。

看到他们,我和赵卫国都松了一口气。赵卫国立刻抱怨起来:“我说你们俩,跑那么快干嘛?还以为把我们扔这儿了呢!”

“去你的!我们这不是去找人来接你们了吗?”王磊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外面雨太大了,我们刚才是绕到村里找了生产队长,借了几把蓑衣和斗笠,想着回来看看你们。”

李强也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东西:“是啊是啊,快出来吧,外面雨小多了,我们送你们回去!”

听到这话,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一阵失落。感激的是他们还记得我们,失落的是……意味着,我和陈雪在柴房里这短暂的、带着一丝暧昧和尴尬的独处时光,就要结束了。

陈雪也抬起头,看了看门口的王磊和李强,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太好了!快进来!这里漏雨!”王磊说着,就走了进来。李强也跟着挤了进来。

有了两个人的加入,原本就拥挤的柴房变得更加水泄不通了。王磊和李强身上带着一股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快,披上这个!”王磊把一件用草绳捆着的蓑衣递给我,“外面雨虽然小了,但路还滑,得小心点。”

“谢谢。”我接过蓑衣,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草料的味道。

李强也递给赵卫国一件:“卫国,给你!”

“谢了兄弟!”赵卫国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身上披。

然后,王磊又把另一件蓑衣递给了陈雪:“陈雪同学,这个给你。”

陈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蓑衣很大,罩在她身上,几乎把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她把湿漉漉的头发往蓑衣领子里缩了缩,显得更加娇小。

“走吧走吧,赶紧回家!”王磊催促道,“这鬼天气,真够折腾人的。”

我们四个人鱼贯而出,走出了那个狭小而令人心绪不宁的柴房。

第二章 雨中徘徊

(九)

外面的雨果然小了很多,虽然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但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狂暴倾泻的样子。夜色依旧浓重,但偶尔划过的闪电,还是能让我们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王磊和李强走在前面,手里举着从生产队长那里借来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摇曳,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我和赵卫国走在中间,陈雪则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蓑衣很大,罩在身上,虽然能挡住大部分雨水,但风一吹,还是会有冰冷的雨丝钻进来。脚下是泥泞湿滑的土路,每走一步都要非常小心。王磊和李强走得很慢,我们也不好意思催促。

一路上,王磊和李强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多是关于球赛、电影或者学校里的趣事。赵卫国偶尔也会插几句话。我和陈雪则一直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能听到身边陈雪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很轻,很稳。偶尔,她会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微微晃动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惊呼。我的心也随之揪紧一下。

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蓑衣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她的头发依旧湿漉漉的,几缕调皮的发丝从帽檐边溜出来,贴在她的脸颊上。

我不知道她现在冷不冷,难不难受。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是和我一样,感到尴尬和不安?还是对刚才在柴房里的经历感到有些难堪?或者,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我的心乱糟糟的,像这被雨水浸泡的夜晚一样。

(十)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旁是黑黢黢的稻田,雨水汇成细流,在田埂间流淌。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在夜雨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和稻叶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夜鸟的啼鸣,以及近处水田里青蛙的鸣叫声。大自然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雨势渐渐停歇。乌云散去了一些,露出了几颗黯淡的星辰。夜色虽然依旧深沉,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

“看样子,雨是停了。”王磊停下脚步,收起煤油灯,“前面不远就是陈家坳了,陈雪同学,你家应该就在那儿吧?”

“嗯,是的。”陈雪轻轻应了一声。

“那行,我们送你到村口。”王磊说。

“不用麻烦了,”陈雪低声说,“前面我自己能走。”

“那哪行?天这么黑,路又滑。”王磊坚持道,“走吧走吧,一起走。”

我们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路,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些房屋的轮廓,那就是陈家坳了。

“好了,前面就是了。”王磊指了指前面,“陈雪同学,你自己小心点。”

“嗯,谢谢你们。”陈雪停下脚步,对我们说。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啥,同学之间嘛。”王磊摆摆手。

“是啊,快回去吧,家里人该等急了。”赵卫国也说。

陈雪看着我们,犹豫了一下,然后对我们说:“那个……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

我的心猛地一跳。

“没事没事。”我赶紧移开目光,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快回去吧。”赵卫国催促道。

陈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村子里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和房屋的阴影中。

我们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唉,陈雪同学也可怜,”李强感叹道,“下这么大雨,一个人跑出来,肯定吓坏了吧?”

“是啊,”王磊也附和道,“不过还好遇到了我们。”

赵卫国拍了拍我的肩膀:“建国,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这雨下得真够折腾人的。”

“可不是嘛,”赵卫国也笑了,“不过,今天也算有惊无险。对了,建国,刚才在柴房里,你跟陈雪同学说什么了?我看她好像有点……”

“我能说什么啊!”我打断了他,“能顺利找到我们就不错了。”

赵卫国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再追问。我们四个人继续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要容易一些。也许是心情放松了,也许是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刚才的经历,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我的心里,却始终萦绕着陈雪的身影。她在柴房里湿透的模样,她那句“好冷”,她最后离开时的背影,还有她那短暂的对视……这一切,都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我们这几个被困在柴房里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些错觉和微妙的情感波动。

(十一)

快到县城的时候,我们和赵卫国、王磊、李强分开了。他们住在县城东边,而我家在西边。

“建国,明天见!”赵卫国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忘了,晚上来我家吃手擀面!”

“再说吧。”我含糊地应付着。说实话,我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

“别啊,卫国,把他拽走!”王磊也跟着起哄。

“走了走了!”赵卫国拉着我就往西边走。

我们俩并肩走着。夜色已经很深了,县城里也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建国,”赵卫国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你……是不是喜欢陈雪?”

我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也停了下来。我转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在路灯下显得有些玩味。

“你胡说什么呢!”我有些恼怒。

“我可没胡说,”赵卫国嘿嘿一笑,“刚才在柴房里,你那眼神,还有说话的语气,我都看出来了。还有刚才,陈雪同学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耳朵都红了。”

我的脸一阵发烫,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没有!你别瞎猜!”

“嘿,害羞什么呀,”赵卫国拍了拍我的胳膊,“喜欢就喜欢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雪同学那么优秀,喜欢她的男生多了去了,咱们班里好几个都偷偷瞄着她呢。”

“别说了!”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赵卫国见我有些激动,便不再调侃,“不过,建国,我跟你说,喜欢一个人,就得勇敢点。总这么藏着掖着,自己难受不说,万一……万一她也有点意思呢?”

“不可能的,”我摇摇头,“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我……”我一时语塞。是啊,哪里不合适呢?是家境?是成绩?还是……仅仅因为那个年代的束缚?

我不知道。

“行了,不早了,赶紧回家吧。”赵卫国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见!”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我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看着赵卫国消失在夜色中。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勇敢点?如果……如果我真的喜欢她,我该怎么办?

(十二)

我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躯,慢慢地往家走去。雨水打湿的衣服已经半干,但身体依旧感到寒冷和不适。更重要的是,我的心里,充满了混乱和迷茫。

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搞成这样?下这么大雨,不知道躲躲吗?”

“我……我和同学一起回来的。”我低声说。

“同学?哪个同学?怎么不跟人家一起进来喝口水暖暖身子?”母亲一边唠叨着,一边拿来干毛巾和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们……先回去了。”

“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要和同学搞好关系……”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没有心思听她唠叨,接过毛巾,默默地擦着头发。脑子里依旧想着白天和傍晚发生的一切,想着陈雪苍白的脸,湿透的衣服,还有她那句“好冷”。

洗漱完毕,换上干爽的衣服,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夜色深沉,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

我想起赵卫国的话,想起陈雪的身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真的喜欢她吗?

我也不知道。

也许,只是少年时代一种朦胧的好奇和憧憬。也许,只是因为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孤独、寒冷和无助,让她成为了我心中一个温暖的寄托。

我知道,在那个年代,高考是压在每个学生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是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谈恋爱,尤其是和女同学谈恋爱,是被老师和家长严格禁止的,会被视为“不务正业”、“影响前途”。

如果我和陈雪走得太近,会怎么样?会不会被老师批评?会不会影响高考?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些问题,像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我,让我不敢有任何非分的念头。

可是,情感的萌芽,一旦产生,又岂是理智能够轻易压抑的?

(十三)

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情舒畅。

吃过早饭,我背着书包去上学。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熟悉的店铺和行人,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昨晚那场大雨,仿佛只是一场梦。

然而,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走到校门口,我下意识地朝陈雪家所在的方向望去。她家住在县城西街的一个老宅院里,离学校不算太远。我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来上学。

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同学。我习惯性地看向陈雪的座位——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也就是我斜前方。

座位是空的。

我的心沉了一下。

她是不是因为昨天淋雨生病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走神,目光频频瞟向那个空着的座位。赵卫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下课时凑过来问我:“喂,建国,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

“还在想陈雪同学啊?”赵卫国挤眉弄眼。

“别烦我了!”我没好气地说。

“嘿,问你个正经事儿,”赵卫国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晚上,你跟陈雪同学一起躲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

“能发生什么啊!”我瞪了他一眼,“就是淋了雨,躲了个地方,然后被人找到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赵卫国一脸不相信,“我可听说了,昨天你们走之后,柴房里好像……有动静?”

“什么动静?”我紧张起来。

“就……就是那种……”赵卫国做了个暧昧的手势,“有人看到你们进去的时候,陈雪同学好像不太高兴,但是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好?”

我愣住了。有人看到?什么时候?

“你别听人瞎说!”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我们就是碰巧遇到,一起躲雨而已。”

“行行行,算我没问。”赵卫国见我反应激烈,便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建国,我觉得吧,陈雪同学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我追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赵卫国挠了挠头,“就是感觉……她看你的眼神,跟看我们不一样。你小子,机灵点,别错过了!”

我看着赵卫国,心里更加混乱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陈雪……真的对我不一样吗?

(十四)

整个白天,陈雪都没有来上学。

我的心,也像被一块石头压着,沉甸甸的。她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因为昨天淋雨,加上心情不好,所以没有来?

放学后,我犹豫了很久。赵卫国约我去他家吃手擀面,我也没有心思去。我站在校门口,望着陈雪家所在的方向,心里挣扎着。

要不要……去看看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

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太好,毕竟我们只是同学,而且男女有别。但是,一想到她昨天苍白着脸、浑身湿透的样子,我就放心不下。

最终,我还是鼓起了勇气,朝着西街的方向走去。

西街是老城区,街道狭窄,两旁是青砖灰瓦的老房子。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陈雪家住的那条小巷。

巷子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鸡鸣狗吠。我走到那扇熟悉的朱红色木门前,停下脚步。

门是紧闭着的。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就在这时,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是她!她在家!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闩被拉开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陈雪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看到是我,她似乎有些惊讶。

“周……周建国?”她疑惑地问。

“嗯,是我,陈雪。”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我路过,听说你今天没去上学,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她打量了我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我没事,就是昨天淋了雨,有点发烧,今天没去。”

“发烧了?”我有些着急,“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她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咳嗽,烧也不高,睡一觉就好了。”

“那……那你好好休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把门打开了一些:“你……进来坐会儿吗?”

第三章 柴房余温

(十五)

我有些受宠若惊,站在门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进来吧,外面站着也累。”陈雪见我愣着,便侧过身,示意我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式院落。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种着几棵石榴树,树上挂着一些青涩的果实。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正对着大门的是堂屋,两边是厢房。陈雪的家应该是住在这里。

“你家……真干净。”我下意识地评价了一句。

“嗯,我妈平时挺注意的。”陈雪说着,引着我往厢房走,“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把我让进一间厢房。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靠墙放着一张雕花的木床,床上铺着蓝色的印花床单。床边是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砚台和几支毛笔,看来她家是书香门第。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淡淡的药味。

陈雪很快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是白开水,上面还冒着热气。

“谢谢。”我接过水杯,入手温热,驱散了心中的些许寒意。

“不客气。”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

一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我们之间轻微的呼吸声。

“你……昨天,没事吧?”还是我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问出口之后,我又觉得有些多余。她今天没去上学,不就是因为昨天淋雨生病了吗?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轻柔,“谢谢你昨天……帮我。”

“谢我什么?”我有些不解。

“谢谢你……收留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有……谢谢你借我蓑衣。”

“哦,那没什么,”我连忙说,“也是碰巧遇到了。而且,是王磊和李强他们带回来的蓑衣。”

“还是谢谢你。”她坚持道。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微妙。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少女特有的清香。

“你……发烧好点了吗?”我打破了沉默。

“嗯,好多了,”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昨天晚上吃了药,出了身汗,今天感觉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她的笑容很浅,却像雨后的阳光一样,瞬间照亮了我的心房。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那就好。”我说。

“你呢?昨天没淋坏吧?”她反过来关心我。

“我没事,”我笑了笑,“就是衣服湿了,回去换了身干的。倒是你,昨天穿得那么少……”

“我带了伞,”她轻声说,“但是风太大,伞被吹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原来她不是完全没准备,只是天公不作美。

我们聊了几句关于天气和学习的话题,但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让我们无法像和赵卫国那样无话不谈。

(十六)

“那个……”过了一会儿,陈雪站起身,“我该去做午饭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吃顿便饭吧?”

我愣住了。这……这是要留我吃饭的意思吗?

“不……不用麻烦了,”我有些慌乱,“我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没关系的,”她坚持道,“我一个人在家也是吃饭,多一个人……也热闹些。而且,你帮了我,我总得谢谢你。”

她的语气很诚恳,让我无法拒绝。

“那……好吧。”我只好答应下来。

她转身出去了。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坐在那里等她做好饭?这似乎有些……太主动了。

我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目光落在书桌上,看到一本摊开的书。是一本诗集,郭沫若的《女神》。我随手翻了翻,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朴素的衣服,站在一棵大树下,对着镜头微笑。她的眉眼,和陈雪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姐姐。”陈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你姐姐?”我有些惊讶。

“嗯,”她把托盘放在旁边的小方桌上,“她去年去上海念大学了。”

“上海?”我更加惊讶了。在上海念大学,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看来,她家条件确实不错。

“是啊,”陈雪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她学习很好,一直想去外面看看。”

我们聊了几句关于她姐姐的话题。看得出来,陈雪很崇拜她的姐姐。

很快,饭菜就准备好了。很简单的一荤一素两个菜,一碗汤,还有白米饭。虽然简单,但看起来很干净。

我们俩坐在小方桌旁,默默地吃着饭。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吃饭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气氛依旧有些尴尬,但比起刚才在柴房里,似乎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吃饭时的样子。她很斯文,动作很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她的皮肤很白,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很好看。

我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十七)

吃完饭,陈雪收拾了碗筷。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站起来,准备告辞。

“不用谢,”她把碗筷拿到厨房,“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这就走。”我说。

“我送你到巷口吧。”她说。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巷子口我认识,你快歇着吧,你身体还没好利索。”

她看了看我,没有坚持:“那你……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多休息。”我说。

我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她站在房间中央,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昨天……在柴房里,你……是不是很冷?”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对不起,”我说,“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等我……”

“不关你的事,”她打断了我,声音依旧很轻,但似乎多了一丝坚定,“是……是下雨太大了。”

我们又沉默了。

“那我……走了。”我说。

“嗯。”她点了点头。

我推开那扇朱红色的木门,走了出去。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这次拜访,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

(十八)

走出巷子,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西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陈雪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她脸上的红晕,她轻声说出的“不关你的事”,还有她家里的整洁和那份淡淡的墨香,都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

我的心,乱糟糟的。既有欣喜,又有忐忑,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失落。

欣喜的是,她似乎并没有讨厌我,甚至,还留我吃了饭。这是否说明,她对我也并非全无感觉?

忐忑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因为昨天那场雨,悄悄地发生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是福是祸?

失落的是,她提到了她的姐姐。那个去了上海的、学习优秀的姐姐,无疑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境平平的男生,我拿什么和她相比?

我走到河边,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河水潺潺流淌,倒映着岸边的绿树和蓝天白云。

我想起了赵卫国的话:“喜欢就喜欢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勇敢点。”

是啊,勇敢点。可是,我该怎么勇敢?

我拿出书包里的课本,想要复习功课,但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陈雪的身影。

(十九)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是陈雪。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蓝色的卡其布裤子,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扎成了两条整齐的辫子。手里拿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你……还没走?”她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

“嗯……出来走走。”我站起身。

“我……我煮了些姜糖水,”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是一个小瓷碗,外面用布包着,还带着温热,“昨天淋了雨,喝点这个……驱寒。”

我愣住了,看着她手里的姜糖水,又看了看她。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我。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拿着吧。”她把碗塞到我手里,“我……我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

“等等!”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看着她白皙的脸庞,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我举起手里的小瓷碗:“谢谢你,陈雪。”

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容很浅,像雨后的彩虹。

“不客气。”她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个还带着温热的瓷碗,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二十)

我回到家,母亲看到我手里的姜糖水,又是一通唠叨:“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大男人家家的,还喝这个?”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把姜糖水喝掉。辛辣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温暖了我的胃,也似乎温暖了我的心。

那天下午,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却始终想着陈雪。她递给我姜糖水时的眼神,她那浅浅的笑容,都让我无法忘怀。

我拿出日记本,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写下了几个字:

“七月X日,雨。遇见了她。心里……有点乱。”

写完,我又觉得有些矫情,赶紧合上了日记本。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雪在学校里碰到,都会相视一笑,然后匆匆移开目光。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彼此之间似乎多了一丝默契和……暧昧。

赵卫国看出了我的变化,经常调侃我:“喂,建国,最近是不是心情不错啊?是不是跟陈雪同学……有情况了?”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我和陈雪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生。就像那场雨,虽然已经停歇,但它留下的痕迹,却久久无法抹去。

那间简陋的柴房,那个湿漉漉的午后,那个湿透了的身影,那个背对着我的瞬间……这一切,都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题,萦绕在我的心头。

而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带着一丝甜蜜和一丝苦涩的思念。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向何方。但那一刻,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午后,在那个小小的柴房里,当我看到她转过身,背对着我,任由雨水打湿她单薄的肩膀时,我的心里,就已经悄悄地埋下了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叫做心动。

第四章 岁月回响

(二十一)

时间像村口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看似无声无息,却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许多东西。

转眼到了八月末。六月的硝烟早已散尽,高考成绩张榜那天,县城唯一的电影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我攥着那张印着“录取通知书”字样的牛皮纸,手心全是汗。

“周建国!周建国!”赵卫国从人群里挤过来,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手里也举着一张通知书,“妈的,老子也考上了!地区师范学院!”

我们俩像傻子一样在太阳底下拥抱了一下。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叹息声,还有家长们的叮嘱声。我望着那张薄薄却重如千钧的纸,心里百感交集。这不仅仅是一张通知书,更是对过去三年埋头苦读的最好回报,也是对母亲日夜操劳的一点慰藉。

我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着陈雪的身影。她应该也来看了吧?

人群渐渐散去。赵卫国勾着我的脖子,嚷嚷着要去他家庆祝。我却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走向了西街。

陈雪家的小院依旧是那个样子,青石板,石榴树。朱红色的木门紧闭着。我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陈雪的母亲,一位温婉的中年妇人。

“是建国啊,快进来坐。”她笑着招呼我。

“阿姨好。”我有些拘谨,“陈雪……在家吗?”

“在屋里呢,”阿姨朝里屋喊了一声,“小雪,建国来了。”

陈雪从里屋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素净的白色确良衬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着,显得更加清秀文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熟悉的笑容。

“考上了?”她轻声问,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通知书上。

“嗯,”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地区师范专科学校。”

“太好了!”她由衷地替我高兴,“你一直很努力,我早就知道你行的。”

“你呢?”我忍不住问,“你……有目标了吗?”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想……考上海的大学。跟我姐姐一样。”

我的心沉了一下。上海,那么远。

“那……祝你成功。”我说。

我们俩站在院子里,一时相对无言。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你……什么时候走?”她先开了口。

“九月初。”我说。

“那……开学之前,我会去送你。”她说。

“不用……”我连忙摆手。

“要的。”她打断我,语气很轻,但很坚定,“就在村口的汽车站。”

(二十二)

九月初,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踏上北去的求学之路。母亲红着眼圈,往我的帆布包里塞满了咸鸡蛋、晒干的野菊花,还有几件她连夜缝制的粗布衣服。

“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别惦记家里。”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嘱咐着。

“知道了妈。”我点点头。

村口的汽车站很小,只有一辆破旧的“大解放”卡车停在路边,车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和我一样穿着蓝布衫、准备去外地读书或做工的年轻人。

我找到了赵卫国。他考上的师范学院离我家不远,也是同一天报到。

“建国,走了!”赵卫国背着个巨大的铺盖卷,像个奔赴战场的士兵,“到了学校,别忘了给我写信!”

“嗯,你也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赵卫国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塞到我手里,“这是……陈雪同学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愣住了,接过信,入手有些微沉。

“她早上特意来我家,说怕错过了。”赵卫国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然后拍拍卡车,“我先走了啊!开学见!”

卡车发动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我赶紧跳上车斗,回头望去,赵卫国的身影很快就被扬起的尘土淹没了。

我打开那封信。信封是淡蓝色的,很素净,没有邮票,显然是她托人转交给我的。

信里的字迹娟秀而有力,和她平时的笔记一样:

“建国:

得知你考上大学的消息,替你高兴。你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这是应得的。

我报名了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考试。若能考上,明年春天,我将去上海求学。

前路漫漫,愿我们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勿念。

陈雪

1985年8月28日”

信纸的末尾,还画了一朵小小的、用铅笔画成的五瓣梅花。

我捏着信纸,看着卡车颠簸着驶离县城,扬起漫天的尘土。阳光有些刺眼,我的眼睛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湿润。

她要去上海了。去追随她姐姐的脚步。

(二十三)

我在师范学院的生活,平淡而充实。图书馆、教室、食堂,三点一线。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偶尔会给赵卫国写信,聊聊彼此的学习和生活,也会问问陈雪的消息,但他每次都只是含糊地说“好像还在准备考试”。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了。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回了我们县城的一所中学,成了一名语文老师。母亲看着我穿着崭新的蓝布中山装,拿着印着“人民教师”的工作证,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赵卫国也从师范学院毕业,留在了省城的一所中学当老师。我们偶尔会通电话,聊聊近况。他结婚了,媳妇是他老家的,朴实能干。

而陈雪,我后来从赵卫国断断续续的消息里得知,她考上了复旦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上海,进入了一家著名的出版社当编辑。听说她工作很出色,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这些年里,我常常会想起那年夏天,那个风雨交加的午后,那个简陋的柴房,还有那个浑身湿透、背对着我的女孩。那份朦胧而青涩的情感,像一坛陈年的酒,埋藏在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醇厚,却也从未有机会开封。

(二十四)

二零二零年的秋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我正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作文,桌上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周建国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是,请问您是?”我有些疑惑。

“周老师,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陈雪。”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

“陈雪?真的是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回县城出差,顺便来看看您。”

“好,好!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放下电话,我匆匆收拾了一下东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到了约定的咖啡馆。

推开门,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得体的米色风衣,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脸上化着淡妆,显得成熟而优雅。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只是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安静女孩的影子。

“陈雪!”我走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周老师,”她站起身,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好久不见。”

“快请坐。”我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她对面坐下。

我们聊了很多。聊彼此这些年的经历,聊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她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带着一种知识女性的从容。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

她笑了笑,目光望向窗外:“挺好的。工作很忙,但也算充实。上海是大城市,机会多,但也容易让人迷失。有时候,我会想起县城的宁静,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我的心一紧。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周建国,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高二期末考试前夕,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我怎么会忘记?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天,我在教室门口等你,想把伞借给你,”她轻轻地说,“可是,你和赵卫国先走了。后来,我找不到伞,又怕家人担心,就一个人跑回了家,结果发了高烧。”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她是自己带了伞,只是被风吹坏了。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声谢谢。”她看着我,眼神真诚,“那天在柴房里,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病得更重。”

“不,不,”我连忙摆手,“应该是我谢谢你。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和赵卫国可能要在雨里冻一夜了。”

我们相视一笑,笑容里有释然,也有几分怅惘。

(二十五)

从咖啡馆出来,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拉长了我们的影子。

“周老师,”陈雪停下脚步,“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

“这么快?”我有些意外。

“嗯,出版社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她说,“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把一些旧物整理一下。我父母年纪大了,想把老房子卖掉。”

我的心沉了一下。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上海是我的家了。不过,县城永远是我的根。”

我们走到汽车站。她要去赶晚上的火车。

“周老师,”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我,“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布包,入手柔软。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印花布,上面绣着几朵白色的栀子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这……”

“是我母亲年轻时候亲手做的,”她轻声说,“一直压在箱底。这次回来收拾东西,看到了,就……想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我的心头一热。

“谢谢。”我把布包紧紧攥在手心。

“那我走了。”她说。

“我送你上车。”

我们一起走向候车室。一路无话,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检票口,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周建国,”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在那个柴房里,收留了我。”

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夕阳的光芒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那双明亮的眼睛,和当年在柴房里,那个湿漉漉的、有些惊慌失措的女孩,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应该是我谢谢你,陈雪。”我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让我在那个漫长的雨季,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她笑了,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

“保重。”她说完,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二十六)

回到家中,我找出那个蓝印花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几朵白色的栀子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雅。

我又翻出了那个早已泛黄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我郑重地写下:

“二零二零年,秋。她回来了。带着微笑,带着往事,也带着那块蓝印花布。有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但有些情,早已在岁月中沉淀,无需言说。”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书桌上。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个简陋的柴房。雨声淅沥,时光仿佛静止。

我看到那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孩,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我看到她转过身时,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我看到她在昏暗的灯光下,递给我那碗温热的姜糖水。

我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她穿着得体的风衣,眼神从容而温和,对我说:“周老师,好久不见。”

原来,有些相遇,注定是为了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深刻的印记。有些情感,即使未曾宣之于口,也会在时光的流转中,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那年的雨,那年的柴房,那个背对着我的女孩,还有那段青涩而朦胧的时光,都将成为我心中,永不褪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