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替打工的兄弟给未婚妻送东西,柴房里,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

发布时间:2025-09-03 20:10  浏览量:3

柴房里有股干木头和旧灰尘混杂的味道,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那是八月,暑气还没完全退下去,知了在院子外那棵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得人心烦。我哥大山进城打工走了三个月,这是他托我转交给未婚妻月娥的第三样东西。

第一回是两斤红糖,第二回是一块的确良布料,这回,是一根银簪子。

簪子放在一个红绒布的小盒子里,我揣在怀里,一路都觉得烙得慌。大山走前,拉着我的手,喝了半斤高粱酒,眼睛红得像兔子。他说:“二河,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了。爹妈,还有月娥……你都替我照看好。这存折你拿着,万一有个急用。”

我把存折推回去,我说:“哥,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嫂子。”

他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一巴掌拍在我背上,“你小子,机灵!比我懂事。”

可我站在月娥面前,一点也机灵不起来。她接过盒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们俩都迅速缩了回去。

“你哥……他还好吗?”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好。工地上活不累,就是想你。”这话是我编的。大山在信里只字未提想不想她,只说工头凶,伙食差,让他别忘了去镇上扯二尺红头绳给月娥。男人在外面,是不兴说这些儿女情长的。

她“嗯”了一声,打开了盒子。那根银簪子在昏暗的柴房里,竟也泛着清冷的光。簪子头是朵小小的梅花,不算精致,但对我们这山沟里的人来说,是顶顶贵重的东西了。

她就那么看着,不说话。我看见她眼圈好像红了。柴房里太安静了,静得我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越是安静,我心里就越是发毛。

“嫂子,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地里还有活。”我挪了挪脚,想走。

她还是没抬头,声音闷闷的:“二河,你哥……他会回来吗?”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话?“咋不会回来?过年就回来了,回来跟你成亲。”

“可我听村里人说,去城里打工的,很多就……不回来了。城里好,有电灯,有高楼,谁还愿意回这穷山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

“我哥不是那样的人!”我急了,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些。

她被我吓了一跳,肩膀瑟缩了一下。她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水汪汪的,像雨后山里的潭水。那眼神,不像看一个小叔子,倒像……像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我心里一咯TA,那股莫名的慌乱又涌了上来。

“二河……”她又叫了我一声,往前走了一小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只胳膊。她身上的皂角香,更浓了。

我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胳膊环了上来,不重,却像两道烧红的铁,烙在我的后背上。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能感觉到她胸口的起伏,还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湿意,正一点点透过我胸前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脸埋在我胸口,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院外的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把这个下午拉得又黏又长。我举着双手,像个木头人,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拥抱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只有一种让我心头发酸的绝望和恐惧。

【引子完】

第一章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从月娥家的柴房里出来的。

后背被她抱过的地方,一直到家都还是滚烫的。我没敢回头看她,脚步又快又乱,踩在村里那条土路上,扬起一阵灰。

回到家,我端起水瓢,就着院里的大水缸,“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才感觉那股从里到外的燥热被压下去一点。

娘在厨房里喊:“二河,是月娥让你捎啥话回来了?”

“没……没有。”我含糊地应着,声音有点哑。

“你哥寄来的东西,她喜欢不?”

“喜欢。”

我不敢多说一个字,怕娘听出什么不对劲。我躲进自己那间小屋,躺在炕上,用胳膊盖住眼睛。柴房里那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过。她的拥抱,她的眼泪,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一个没过门的嫂子,在柴房里抱着自己的小叔子哭。这事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能把我们俩都淹死。月娥的名声毁了,我哥大山的脸也没地方搁。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月娥为什么那么做?她最后那句“你哥会回来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村里确实有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来的后生。老婆孩子扔在家里,自己在外面另成一家。难道月娥是怕这个?

可她怕,为什么抱我?

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越想心越乱。那几天,我像丢了魂一样,下地干活都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把锄头抡到自己脚上。

我开始刻意躲着月娥。在村里远远看见她担水或者洗衣裳的影子,我就绕道走。碰上了,也只是飞快地点下头,眼睛不敢跟她对视,然后匆匆走开。

她似乎也一样。有一次我在村口磨坊推磨,她提着一小袋玉米过来。看见我,她脸“刷”地就红了,把玉米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俩之间,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村里人多嘴杂,很快就有人看出了不对劲。三婶子来串门,跟我娘嘀咕:“二河跟月娥,最近咋跟不认识似的?前阵子不还好好的吗?”

我娘叹了口气:“可能是大山不在家,怕人说闲话吧。二河这孩子,实诚。”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我是实诚,可我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能把这个家炸得粉碎的秘密。

日子就在这种煎熬的躲闪中一天天过去。秋收,冬藏。大山的信,每个月都准时到。信里说的还是那些话,工地上多苦,钱多难挣,让我们省着点花。信的最后,总会添上一句:替我跟月娥说,让她等我。

每次我把信拿给月娥,都像是去上刑场。我们俩站在她家院子里,隔着三四步远。我把信递过去,她接过来,自始至终,我们俩的眼神都不敢有任何交集。

“我哥让你等他。”我每次都重复这句话,像个没有感情的传声筒。

她总是低低地“嗯”一声,捏着那封信,转身回屋。

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屋里,看着信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还有没有那个夏天的下午,那个柴房,那个拥抱。

对我来说,那个拥抱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会自己跑出来,让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忘了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越是想忘,就越是清晰。

我甚至开始有点怕我哥回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他那么信任我,把整个家都托付给了我。可我……

那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好几场大雪。一天傍晚,我从镇上卖了柴火回来,路过月娥家。她家院门虚掩着,屋里黑着灯。我心里咯噔一下,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煤烟味呛得我直咳嗽。

“嫂子!嫂子!”我冲进屋,看见月娥倒在炕边,脸色发青。旁边的煤炉子,风口堵得死死的。

是煤气中毒!

我来不及多想,一脚踹开窗户,然后抱起她就往外冲。她很轻,抱在怀里像一捆干枯的柴火。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的,竟然又是柴房里那个拥抱。同样是抱着她,一次是温热的,柔软的,一次却是冰冷的,僵硬的。

我把她平放在院子的雪地上,开始掐她的人中,给她做按压。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

“月娥!你醒醒!月娥!”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死了,我怎么跟我哥交代?

也许是我的喊声起了作用,也许是外面的冷空气刺激了她。她悠悠地转醒,咳了几声,吐出一口黑痰。

她睁开眼,看见我,眼神很复杂。有惊慌,有后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她想说什么。

“别说话。你煤气中毒了。”我打断她,扶着她坐起来,“我去给你叫赤脚医生。”

我转身要走,她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力气不大,但我停住了。

“二河,”她看着我,雪光映着她的脸,白得像纸,“谢谢你。”

我没回头,只是低声说:“我是你弟。”

说完,我轻轻挣开她的手,大步走出了院子。走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没再回头,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后面看着我。

那堵看不见的墙,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第二章

年关将至,大山回来了。

他坐着镇上跑运输的拖拉机回来的,带了两个大麻袋。人黑了,瘦了,但眼睛是亮的,像夜里的星星。

他一进院子,就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大喊一声:“爹!娘!我回来了!”

爹娘从屋里迎出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大山从麻袋里掏东西,给爹买了一条好烟,给娘买了一件新棉袄,给我,是一双崭新的“飞跃”牌球鞋。

“二河,试试!城里人都穿这个!”他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那双雪白的球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哥,你咋不先去月娥家?”我问。

大山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急,不急。先回家看看。”嘴上说着不急,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村东头瞟。

吃过晚饭,娘催着他:“快去吧,月娥该等急了。”

大山这才换了身干净衣裳,揣上给月娥买的雪花膏和红围巾,出了门。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结实,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我心里那个秘密,又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缠得我喘不过气。

大山和月娥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日子选在正月十六,村里人都说是个好日子。

那段时间,家里家外都喜气洋洋的。杀猪,宰羊,请客,写对联。我跟着忙前忙后,累得像条狗,但心里却觉得踏实。我想,等他们成了亲,生了娃,那个夏天的秘密,就会被时间彻底掩埋,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婚礼那天,村里热闹得像过年。月娥穿着一身红棉袄,脸上擦了粉,嘴唇涂得红红的,是真好看。她坐在炕上,低着头,任由村里的媳妇姑娘们说笑打趣。

我作为大山的亲弟弟,自然是伴郎,负责挡酒。大山挨桌敬酒,脸喝得通红。轮到我们这桌,他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一手举着酒杯,舌头都大了。

“各位叔伯兄弟!这是我亲弟,二河!我不在家这一年,多亏了他!家里地里的活,全是他一个人扛!我大山这辈子,最信得过的人,就是我弟!”

他把一杯酒灌进肚子,又给我满上,“二河,来!哥敬你!这杯酒,你必须喝!”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叫好。我端着那杯酒,手有点抖。酒杯里晃动着我的脸,扭曲,变形。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下午,那个堆满干柴的屋子,月娥温热的身体,和她压抑的哭声。

“哥……”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咋了?跟哥还客气?”大山瞪着眼。

我一咬牙,仰头把那杯火辣辣的白酒灌了下去。酒从喉咙烧到胃里,眼泪差点被呛出来。

“好!是好兄弟!”大山用力拍着我的背,哈哈大笑。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笑靥如花的月娥,心里像被挖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晚上闹洞房,我没去。我一个人跑到村外的河边,吹着冷风。河面结了冰,月光照在上面,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

我觉得自己像个贼,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每天都活在害怕被发现的恐惧里。可我到底偷了什么呢?一个拥抱?一个秘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月娥就是我大嫂了。我必须把那个下午,连同那个拥抱,一起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柴房。月娥抱着我,哭着问我:“你哥……他会回来吗?”

我说:“会的。”

她却摇了摇头,说:“不,他不会了。”

然后,她慢慢松开手,整个柴房,连同她一起,都碎成了片片尘埃,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大山和月娥的新生活,也开始了。而我,是他们新生活里,一个永远的旁观者,一个背负着秘密的守护神。

第三章

婚后第二年,月娥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名叫“向阳”,小名“小石头”。

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大山抱着儿子,整天咧着嘴傻笑,见人就说:“看我儿子,多壮实!长得像我!”

我也打心眼儿里高兴。我成了叔叔,每天干完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抱抱小石头。小家伙软软的一团,身上有股奶香味。他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叫,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看着他,我心里的那个疙瘩,好像也慢慢抚平了。

有了孩子,开销也大了。大山在家待了半年,把打工挣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琢磨着要出去。

娘不同意:“你这才刚成家,孩子还小,出去干啥?”

大山叹了口气:“娘,不出去了,拿啥养活向阳?我想让他以后上学,念大学,不能像我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刨土疙瘩。”

月娥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大山收拾着行李。我看见她把一件新做的棉衣叠好,放进包里,动作很慢,很仔细。

我走过去,说:“哥,要不,今年我去吧。你在家陪嫂子和孩子。”

大山摇了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行。你没出过远门,性子又软,容易被人欺负。我熟门熟路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二河,家里,又得交给你了。”

又是这句话。

我的心猛地一沉。历史仿佛在重演。只是这一次,他托付给我的,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侄子。

大D山走了。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白天,爹娘和我下地,月娥在家带孩子,做饭。晚上,一家人围着炕桌吃饭,听小石头咿咿呀呀地叫。

我和月娥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因为小石头的存在,似乎拆掉了一大半。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牵挂。

“二河,你看小石头今天会笑了。”

“二河,你回来时在镇上帮我扯块尿布。”

“二河,小石头好像有点烧,你摸摸。”

我们的交流,几乎全都围绕着孩子。自然,坦荡,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叔嫂。那个柴房里的拥抱,像是上辈子的事,被我们心照不宣地遗忘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安稳地过下去。

直到那年秋天的一个深夜。

那天夜里,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睡得正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是月娥的声音,带着哭腔:“二aho!二aho!你快开门!”

我心里一惊,赶紧披上衣服下床。打开门,只见月娥抱着小石头,浑身湿透,脸色惨白。

“小石头……小石头发高烧,浑身抽……抽搐……”她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伸手一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小家伙脸色青紫,眼睛往上翻。

“快!去县医院!”我当机立断。

爹娘也被惊醒了。这种天气,村里去镇上的路肯定全是泥,自行车根本走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我家的那台手扶拖拉机。

我让娘在家守着,爹披上雨衣去发动拖拉机。我回屋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又找了块塑料布,让月娥把小石头裹严实。

“嫂子,别怕,有我。”我对她说。

她的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

拖拉机“突突突”地在泥泞的路上颠簸,雨点像石子一样砸在车篷上。我开着车,精神高度集中。月娥坐在我身边,紧紧抱着孩子,一动不动。

有一段路,积水太深,拖拉机陷在泥里,熄火了。我跳下车,半个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泥水里,用肩膀死死地顶着车轮。

“嫂子,你在上面把住方向盘!”我冲她喊。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拖拉机终于被我从泥坑里推了出来。我爬上车,浑身都在滴水,冷得直打哆嗦。

月娥递过来一块干毛巾。“擦擦吧。”她说。

我接过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借着拖拉机昏暗的车灯,我看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一夜,我们像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县医院的走廊里,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医生说是急性肺炎,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石头打了针,烧慢慢退了下去。看着他在病床上安稳地睡着,我和月娥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俩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夜没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月娥轻声说:“二河,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娘俩……”

“嫂子,别说这话。我们是一家人。”我看着走廊尽头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说。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我以为,经过这件事,我们之间最后那点隔阂也该消失了。可我错了。

回到家,月娥病倒了。淋了雨,又急火攻心。我请了医生,抓了药,天天给她熬。她躺在炕上,看着我忙里忙外,眼神里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疏离。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在我面前提起大山。

“你哥在信里说,他们工地这个月发了奖金。”

“也不知道你哥在外面,冷了有没有人提醒他加衣服。”

“等小石头会说话了,第一句就要教他喊‘爹’。”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提醒我,也在提醒她自己。提醒我们各自的身份,提醒我们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那夜在医院走廊里短暂的亲近,像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散去了。我们又退回了安全距离。

我看着她床头柜上,那根银簪子,静静地躺在红绒布的盒子里。大山送的。它像一个沉默的卫兵,时刻提醒着我,这是我哥的女人,我哥的家。

而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临时的守护者。

第四章

时间像村口那条河,不急不缓地流淌着。一晃,小石头七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大山每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他在城里的建筑队里混得不错,当上了个小组长,但人也变得越来越粗糙。他学会了抽很冲的烟,喝很多酒,说话的声音也总是很大,像在工地上喊号子。

他和月娥之间,话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半天都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有电视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和小石头扒拉饭碗的声响。

我知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常年的分居,把曾经的爱意和期盼,都磨得差不多了。大山觉得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月娥在家就该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当当。而月娥,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守着一个越来越陌生的丈夫,心里的苦,没人能说。

那年春节,矛盾终于爆发了。

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春晚。大山喝多了,脸红得像猪肝。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酒洒出来半杯。

“我一年到头在外面累死累活,挣点钱全寄回来了!你呢?你天天在家干啥了?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他指着月娥的鼻子骂。起因是小石头下午玩耍,把新棉袄划了个大口子。

月娥的脸“刷”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我怎么没看好孩子了?孩子淘气,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我一年就给他买这么一件新衣裳!你就不能上点心?”

“你还有脸说!你一年在家待几天?孩子长这么大,你抱过他几回?你管过他什么?”月娥也来了气,积攒了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爹娘在一旁赶紧劝:“大过年的,吵什么吵!”

可喝醉了的大山,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站起来,指着月娥,又指了指我,冷笑着说:“我不管?我把钱都给你们了还想我怎么样?我看你俩在家里,一个守着孩子,一个守着地,快活得很吧?!”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屋里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电视里赵本山的小品还在逗得观众哈哈大笑,那笑声在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怀疑我跟月娥?

我看向月娥。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屈辱,和一丝……绝望的哀求。她在用眼神求我,别把事情闹大。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怒火强压下去。我站起来,走到大山面前,夺下他的酒杯。

“哥,你喝多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没多!我心里明白着呢!我他妈在外面当牛做马,你们……”

“啪!”

我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屋里彻底安静了。连电视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

大山捂着脸,愣愣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从小到大,我从没跟他动过手。

“你……你敢打我?”他喃喃地说。

“哥,你该清醒清醒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年,嫂子一个人拉扯小石头,照顾爹娘,操持这个家,有多不容易,你看不到吗?我在家,是帮你守着这个家,不是为了我自己快活!你要是再敢说一句混账话,别怪我这个当弟弟的,不认你这个哥!”

我说完,拉起还在发愣的小石头,“走,跟叔出去放炮。”

我牵着小石头的手,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屋子。院子里,冷空气灌进我的肺里,我才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身后,传来了月娥压抑的哭声,和爹娘的叹息声。

那个晚上,我带着小石头,把一整挂鞭炮都放完了。小石头很高兴,又笑又跳。他不知道,就在刚才,他的家,差一点就散了。

我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五颜六色,绚烂,却又短暂。就像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团团圆圆,内里,却已经布满了裂痕。

大山那句醉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们三个人的心里。那个被我强行埋葬了七年的秘密,被他无知地刨了出来,虽然只是一个影子,却也足以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我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第五章

那场争吵之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大山酒醒后,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连几天都闷着头不吭声。他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月娥。月娥也像是变了个人,整天沉默寡言,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这个年,过得比冬天还冷。

年初五,大山就要回城里了。临走前,他把我叫到院子里。

“二河,”他递给我一根烟,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天……是哥不对,哥喝多了,说的浑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接他的烟,只是淡淡地说:“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他的脸涨红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月娥。”

“你最对不住的,是这个家。”我看着他,“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以后就对嫂子跟小石头好点。别一年到头,就只知道寄钱回来。”

大山沉默了。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走了。家里又只剩下我们。但这一次,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

月娥对我,比以前更加疏远了。她几乎不跟我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知道,大山那句话,把她也伤透了。她怕,怕村里人真的会那么想,怕我心里也那么想。

我们之间,那堵好不容易拆掉的墙,又重新砌了起来,而且比以前更高,更厚。

我心里憋得难受。我觉得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一个傍晚,我看见月娥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发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看到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起来就要走。

“嫂子,我们谈谈吧。”我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我,没有动。

“我知道,我哥那句话伤到你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艰难地开口,“但你不能因为一句浑话,就把所有人都当成仇人。这个家,不能散。”

她还是不说话,肩膀却微微地抖动起来。

“我知道你委屈。”我的声音放得很轻,“这么多年,你一个人……”

“你不知道!”她突然转过身,冲我喊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图什么?图他大山能挣钱?图他能给我一个家?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怕!”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我怕啊!我从嫁给他那天起就怕!他一年到头不回家,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子,守着孩子,我怕他哪天就不回来了!我怕孩子长大了不认他这个爹!我怕自己哪天病了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怕……”

她哭得说不下去。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住,疼得厉害。

“那年……那年在柴房……”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埋藏了七年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河边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那时候……对你有意思?”她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摇了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二河,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你哥刚走三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村里王麻子家的媳妇,就是男人出去打工,再也没回来的。她天天在村口哭,哭得我都心慌。你拿着簪子来,跟我说你哥在外面很好……我看着那簪子,我突然就觉得,那一切都好假,好远。”

“我就是怕。怕得要死。我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黑洞里,怎么都爬不出来。那时候,你站在我面前,你是大山的亲弟弟,你是这个家里,除了我爹娘,我唯一能看见的亲人……我抱住你,我不是……我不是对你有别的想法,我就是想抓住点什么,抓住点实在的东西,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不是我想象中的爱慕,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只是一个年轻女人,在丈夫远行,未来渺茫时,一次绝望而无助的宣泄。

我心里那个背负了七年的沉重包袱,在这一刻,突然就卸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悲哀和心疼。

我一直以为,是我背负着秘密,在愧疚中煎熬。却不知道,她才是那个活在恐惧和不安里的人。而我,因为那个拥抱,因为我的躲闪和疏离,让她在这份恐惧里,陷得更深。

“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会把五脏六腑都烧穿。可说出来,烧穿的就是别人的人生。”我看着河面,喃喃自语。我以为我的沉默是守护,却原来也是一种伤害。

我站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嫂子,都过去了。”我说,“别怕,以后有我。哥不在家,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只要我二河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这个家散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她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堵高墙,终于彻底倒塌了。但我们都明白,有些裂痕,永远也无法修复了。

第六章

(第三人称视角)

城市另一端的建筑工地上,塔吊在空中挥舞着巨大的铁臂,发出沉闷的轰鸣。

王大山蹲在二十层高的脚手架上,抽着烟。风很大,吹得他脸上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干。他眯着眼,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弟弟二河的那一巴掌,和他说的那些话,像烙铁一样,烙在他心里。

“你要是再敢说一句混账话,别怪我这个当弟弟的,不认你这个哥!”

他知道,二河从不说重话。这次,是真的把他惹急了。

他心里烦躁。他当然知道月娥不容易,知道二河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可他在外面,就容易吗?跟工头吵架,跟工友抢活,睡十几个人一间的大通铺,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他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儿子向阳以后能有出息。

可为什么,他感觉离那个家越来越远了?

他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没处发泄。

“大山!发什么呆!快把那边的钢筋递过来!”工头的吼声从下面传来。

大山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朝那堆钢筋走去。脚手架上铺的木板有些湿滑,他没太在意。

就在他弯腰去扛钢筋的那一刻,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从二十层高的脚手架上,直直地摔了下去。

……

消息传回村里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是工地的工头打来的电话,打到了村委会。村长找到二河的时候,他正在地里收玉米。

“二河,你哥……出事了。”村长脸色凝重。

二河手里的玉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地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地往家跑。看见月娥和爹娘已经哭成了一团。

“人……人怎么样了?”二河抓住村长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从架子上摔下来了,被下面的安全网接住了,命是保住了。但是……腿断了,伤得很重。现在在市里医院。”

二河二话没说,回屋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又去村里几家亲戚那借了一圈,凑了三千多块钱,当天就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在医院里,他见到了大山。

大山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地吊着。脸上,胳膊上,全是擦伤。人瘦得脱了形,看见二河,嘴唇动了动,眼泪先流了下来。

“二河……”

“哥,别说话。”二河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大山的手,全是老茧,粗糙得像砂纸。“钱我带来了,你安心治病。什么都别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二河就在医院和工地之间来回跑。他要照顾大山,还要去工地跟工头扯皮,要赔偿。工头是个滑头,一开始只肯给几千块钱的医药费。

二河不是个会吵架的人,但他一步不让。他天天去工地,不闹事,不骂人,就坐在工地门口。工头上班,他看着。工头下班,他也看着。那眼神,平静,但坚定得像山里的石头。

工头被他看得发毛,最后终于妥协了,赔了三万块钱。

拿着那笔钱,二河给大山办了出院手续,带着他回了家。

大山回来了,但这个家的顶梁柱,却塌了。他的腿,虽然保住了,但落下了残疾,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三万块的赔偿款,付了医药费,还了借款,就所剩无几了。

看着整天躺在炕上,唉声叹气的大山,看着愁眉不展的爹娘和月娥,二河知道,他必须想办法。

他把自己那块准备盖房子娶媳妇的地,给卖了。那地是村里最好的水浇地,他一直宝贝着。他跟家里人说,他要去镇上开个小铺子,做点小买卖。

他拿着卖地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大山。

“哥,你拿着这钱,在村口开个小卖部吧。卖点烟酒零食,不用出大力,也能有个营生。”

大山看着那沓厚厚的钱,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他抓住二河的手,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二河,哥对不住你……哥这辈子,欠你的……”

二河把钱塞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哥,说啥呢!我们是兄弟。”

月娥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眼圈红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放在了二河面前。

“二河,吃吧。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二河看着那碗面,两个荷包蛋卧在上面,整整齐齐。他拿起筷子,扒了一大口。面条很烫,他却感觉不到,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他知道,从卖掉那块地开始,他的人生,就和这个家,和哥哥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起了。他这辈子,可能都娶不上媳妇,建不起自己的小家了。

他为那个不属于他的秘密,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是他自己的一生。

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们是他的家人。

第七章

十年,弹指一挥间。

村口那棵老槐树,又粗了一圈。树下,王大山的小卖部,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大山走路还是有点跛,但精神头很好。他守着小店,跟来来往往的村民们聊天打趣,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月娥的头发里,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她不怎么爱笑了,但眼神变得很温和,像一潭深水。

小石头,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他是村里这几十年来,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而我,二河,还是一个人。村里人背后都叫我“老光棍”,但当着我的面,都客客气E气地喊我一声“二河叔”。我承包了村里几十亩地,种果树,养鸡,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这些年,我挣的钱,除了留下自己嚼谷的,大多都贴补给了哥嫂家,供小石头念书。

小石头要去上大学的前一天,家里摆了一桌酒席。亲戚朋友都来了,热闹非凡。

大山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跟人说:“我儿子能有今天,全靠他叔!我这个弟弟,是我王大山的贵人!是我家的顶梁柱!”

我只是笑笑,把杯里的酒喝干。

月娥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感激,愧疚,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去触碰过去的伤疤,只是默契地,共同守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酒席散后,我帮着小石头收拾行李。

他从他娘的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红绒布的小盒子。打开来,是那根梅花银簪子。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银子已经有些发黑,但那朵小小的梅花,依然清晰。

“叔,你看,这簪子真好看。我妈一直宝贝着呢。”小石头拿在手里,好奇地端详着。

月娥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一滞。

“妈,这簪子是爸送你的定情信物吧?”小石头笑着问。

月娥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从儿子手里,轻轻地拿过那根簪子,又把它放回了盒子里。

她抬起头,看向我。

我们的目光,在儿子的头顶上空,交汇了。

二十多年了。

我们都老了。当年的年轻人,如今都已是鬓角染霜的中年人。

在她的眼神里,我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恐惧和绝望,也看不到后来的疏离和提防。那里面,沉淀了太多的东西。有共同抚养孩子的辛劳,有一起扛过家庭变故的扶持,有对我牺牲的感激,也有一份只有我们两人才懂的,关于青春的秘密和遗憾。

那个夏日的午后,那个尘土飞扬的柴房,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所有的一切,都浓缩在了这一个眼神里。

没有激情,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了愧疚。只剩下一种被岁月浸泡过的,亲人般的温情和了然。

我们都为了那个家,付出了自己的一部分人生。大山付出了健康的身体,月娥付出了爱情的幻想,而我,付出了拥有自己家庭的可能。

值不值得?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能回答。

生活就是这样,推着你往前走,由不得你选择。

我冲她笑了笑,没说话,转过身,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天空,正被落日烧得通红,跟当年那个夏天的下午,一模一样。

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