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夫君给府中所有女眷都带了时兴的蜀锦,独独没有我的

发布时间:2025-09-22 06:14  浏览量:1

谢家家风清正,谢序一心仕途,成婚前内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对我,更是谈不上半分怜惜。

没有交杯酒,没有结发礼,甚至没有一句话。

红烛帐暖,气氛却冷得像冰。他只是沉默地横冲直撞,连喘息都带着发泄的意味。

“想什么?”

谢序撩开我颈边的长发,温热的唇印了上来,将我从回忆里拽回现实。他贴着我的耳朵,声音低哑:“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没有应声。

只恍惚想起,在床笫之间,算上新婚夜,这不过是第三次。

后半夜我浮浮沉沉,只晓得窗外落了一阵雨。

醒来时,骤雨初歇,带着湿意的春风料峭。

身侧的榻间绵软温热,谢序中衣半敞,手臂还搭在我腰间,睡得正沉。他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平日里紧抿的唇也微微放松。

我看了他半晌,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这事儿也可以不疼的。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臂,赤脚下榻时,腿却没出息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主院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对昨夜叫水的动静心照不宣,个个脸上都挂着喜气。

清竹为我梳妆时,还忍不住抱怨:“夫人怎不多歇会儿?”

“花厅的管事们都候着了。”我扶了扶头上的玉簪,嗓音有些哑,“府里的梨花快到花期,老夫人要开赏花宴,有得忙了。”

掌管中馈四年,从最初的捉襟见肘到如今的游刃有余,府里上下的事务,我早已烂熟于心。听完各管事的回话,我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请过安,我一边为老夫人布膳,一边将府内事务简要汇报。

老夫人却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这些琐事你处置就行,我是懒得管的。”

“倒是那赏花宴,”她呷了口茶,“你可得给我办得风风光光,别再闹出第一年那样的笑话。”

我低声应了个“是”。

“说起来,”老夫人看向窗外,庭院里的梨树已经抽出新芽,她忽然叹了口气,“这也有四年了啊。”

我端着汤盅的手顿住了。

老夫人语气寻常,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我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沉沉地往下坠。

她忘了。

忘了四年前的约定。

10,

等我从账房脱身,月亮已经挂上了梢头。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里的烦闷。主院的露台上亮着一盏灯,谢序就坐在灯下,身形闲适。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合上手里的册子。我这才看清,那是我的画本。

“我母亲自幼娇惯,府里这些琐事,她向来是不沾手的。”谢序替我倒了杯热茶,雾气氤氲了我的眼,“劳你费心了。”

“分内之事。”我摇了摇头,挨着他坐下。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人也跟着暖了几分。

“你的画本,我翻了翻。”谢序说,“画的都是梨树。”

“神韵很足,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画来画去,总归是这一方天地里的东西,有些可惜了。”

我心头一坠。

可惜?我的天地,本就只剩下这伯府庭院了。

“从前画的那些田埂溪流,怎么不见了?”谢序还是问出了口。

因为画得越多,思念就越重,像钝刀子割肉,徒增伤感罢了。

我答不上来,周遭顿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谢序将画本轻轻搁在石桌上,换了个话题:“明日我有个好友要来,又要劳烦夫人了。”

这个我倒是能答。

“应该的。”我笑了笑。

谢序的挚友,是与他同榜的进士,礼部侍郎家的楚公子。

同时,也是楚岚的亲哥哥。

会客的地点选在了中庭那棵百年梨树下。两人席地而坐,饮酒谈天,从诗词歌赋聊到朝堂时事,好不快活。

我按规矩见了礼,便退到一旁。没多久,陈伯捧着一坛梨花白过来,说是楚公子以往来访时最爱喝的酒。

我正好要去账房对账,想着顺路,便接了过来。

行至中庭的回廊拐角,楚公子带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说真的,成均,这门亲事,终究是委屈了你。”

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只听谢序一声轻叹:“婚书是祖父亲笔,谢家不能无信。”

“也就你把这当回事。”楚公子嗤笑一声,“如今你圣眷正浓,仕途正好,她娘家那边,半点帮衬也无。依我看,当初就不该应下,若是娶了我家阿岚,那才是真正的强强联手。”

谢序沉默了片刻。

“大丈夫立于世,靠的是自己。”

我端着托盘,僵在原地。手里的梨花白,忽然沉得我快要端不住了。

11,

我深吸一口气,拎着的酒坛重逾千斤。月色下,那坛新酿的梨花白,本是我讨他欢心的小小计策。

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开,楚公子的叹息却穿过花影,清晰地落入我耳中。

“岚儿嫁入公府,日子是富足安乐,可她常与我抱怨,说她丈夫是个武夫,别提什么风花雪月了,连首像样的诗都对不上来。”

楚公子语带怅然:“要是当初……”

后半句话,他没说,任其消散在风里。

谢序没接话。

周遭一片死寂,唯有梨花被夜风吹落,簌簌作响。

那片刻的空白,像一根针,扎得我无地自容。舌根泛起一阵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分不清是愧,还是痛。

“你呢,探花郎?”楚公子忽然笑了,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那个乡野出身的妻,又能同你聊些什么?”

风骤然大了些,卷起漫天梨花,如一场纷扬的雪。

“她虽出身低微,却难得有几分灵气。”谢序的声音混在风里,听着有些飘忽,“只是品性上,到底有些瑕疵。小户人家的女子,难免爱慕虚荣。不过,若肯花心思好好雕琢,也未必不能成为一块美玉。”

那坛梨花酒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我全无印象。

只记得那晚耳畔嗡鸣不止,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喉咙与鼻腔深处,是尖锐的酸涩感。

我回了主院。

一如既往,我燃起灯,摊开账本。茶香袅袅,熏香浮动,一切都和过去四年里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

清竹进来为我修剪灯芯时,动作忽然停住,声音里带着惊惶:“夫人,您怎么哭了?”

我像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伸手一摸,满脸都是冰凉的湿意。

窗外是连绵的雪白花海。

多宁静的春夜啊,就像当初他外放蜀州,我独守空闺的那些夜晚,一样的无波无澜。

我已经这样过了四年。

可我再也忍不住了。这座华美的伯府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快要被这一点点蚕食殆尽,快要喘不过气来。

“清竹。”我轻声开口,“去把我让你收着的那个匣子,取来。”

两个时辰后,谢序回了主院。

他身上带着清浅的酒气,见我仍端坐在明间,略感讶异:“怎么还没歇下?”

“夫君。”我将面前那份写好的文书,朝他推了过去。我抬头看着他清俊的脸,平静地说:“我们和离吧。”

12,

和离书的纸页已然泛黄,是四年前的旧物。

只有我的名字“沈梨”二字,墨迹未干,旁边的指印红得刺眼。

嫁入伯府后,再无人唤我“沈梨”。

我对面,谢序闲适的姿态寸寸瓦解。那身居家常服仿佛成了层错穿的戏袍,顷刻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我更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晋宁伯。

冷硬,锐利,带着审视的压迫感。

他拿起那纸文书,指尖捏得纸张微微发皱,声音冷静得没有半分起伏:“什么时候写的?”

“四年前,嫁进来的那一天。”我强撑着坐得笔直,第一次敢于迎上他的审视,“是我求老夫人的。”

“拿先伯爷的婚书上门,是我不识好歹,攀了高枝。那时我爹刚走,衡哥儿下落不明,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我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可坏了你和楚小姐的姻缘,也是真的。这份挟恩图报的愧疚,我背了四年。”

“祖父定下的婚约才是事实,我与楚小姐不过是旁人几句玩笑话,何来姻缘一说。”谢序下颚线绷得死紧,“你父亲于我祖父有救命之恩,这桩婚事是我亲口应下,无人强逼。你,何来愧疚?”

我猛地抬起头。

那为什么?

既然是你自愿,为什么新婚当夜便丢下我,自请外放,一走就是四年?

既然心甘情愿,又为何对我,怀着那样深的成见?

一股迟来的、铺天盖地的委屈毫无预兆地将我淹没。我用力眨了眨眼,眼前却还是一片模糊的水光。

“可是……”我终于没能忍住,声音带上了哭腔,几乎是气音一般地呢喃,“我好累啊。”

谢序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看着我。

泪水终于滚落,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喊了他的字。

“成均,”我重复道,“我真的好累啊。”

“……府中事务确实繁杂。”

谢序显出几分无措,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递过来,动作有些僵硬:“是母亲不堪重任,这些年你辛苦了。明日,我让墨云给你调几个得力的嬷嬷来分担。”

泪水彻底断了线。

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无力感,再一次拽住了我的心脏,将我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还是因为前日那匹蜀锦?”见我没接话,谢序又慌忙道:“是我考虑不周。我立刻修书给蜀州故友,让他寻最好的来,不出半月,定能送到府上。”

我终于被那无力的漩涡彻底吞噬。

“不是的。”我摇了摇头,任由泪水划过脸颊,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席上起身,对着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声音温和,却也坚决。

“夫君回京,仕途平顺,往后更是不可限量。正该寻一门好姻亲,在朝中也好有个帮扶。”

“若夫君不愿和离,那我……自请下堂。”

烛火轻轻一跳,满室死寂。

谢序凝视我许久,最终猛地起身,衣袖带起的风几乎要将烛火吹灭。

门被推开,又重重关上,将一室的暖意与他隔绝在外。

13,

话一出口。

心头那块压了四年的巨石,倏忽就轻了。

我将主院内外伺候的人都聚在了一处,温声把这事儿说了。

院里霎时鸦雀无声,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空白,清竹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皎洁,我却无心安抚。

只是抬首间,忽而发觉,在伯府住了四年,这还是我第一次闻到如此清浅的梨香。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的传唤到了。

一踏进松鹤堂,沉闷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谢序长身玉立,负手背对众人,站在窗前,如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成均一提,我才想起来,当初是画押过一份和离书。”老夫人抚着胸口,气息不稳,“那时我确然不喜你,可这几年,你虽算不上多有章程,倒也尽心。怎就——”

“怎就要和离了?!”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当啷作响,“我儿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日子你还有哪里不满?!”

我的余光落在窗前那道背影上,他始终纹丝不动。

我收回情绪,轻叹:“并非不满,夫君本就龙章凤姿,是我高攀了。”

老夫人的脸色稍霁。

“既是高攀,按当初的约定离开,是最好不过。”我继续道,“夫君回京,仕途必将平步青云,他这般年轻有为,何不再续一门能鼎力相助的姻亲。”

这话显然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

“再者,满京城的贵女,谁不盼着嫁入伯府。若娶一位高门教养的回来,中馈打理上,定比我强上百倍。”

我浅浅勾了下唇,“您也无需再如现在这般费心,只管过自己的悠闲日子。”

老夫人的怒气散了大半,只余几分犹豫,刚要开口,却听谢序冷声道:“母亲,您先出去。”

老夫人一走,门被合上,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谢序缓缓转身,与我对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却弥散开来。

“和离之后,你打算如何?”

当今世道,女子和离仍是异数,无异于自断前路。

“当初画押和离书时,老夫人便应允了,会为我立女户。”

我迎上他的探询,不闪不避:“我无需伯府任何补偿,这几年,我的画在溪山阁也算小有名气,足够养活自己。”

“溪山阁的幕后是瑞王妃,我的画,大多都在那里寄卖。”

谢序搁在花梨木桌案上的手,指节无声地收紧,攥成了拳。

我的语调轻了几分:“我祖母尚在,虽年迈,身子骨还算硬朗,在京郊有个小院。”

“她时日无多,我想去陪陪她。”

“……是我疏忽了。”谢序的声音沉郁沙哑,“我本该早些将祖母接入府中。”

“祖母在乡野住了一辈子。”我道,“她不习惯高门府邸。”

“退路倒是想得周全。”谢序定定地凝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早就想走了,是不是?”

我扯了扯唇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