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
发布时间:2025-09-16 17:12 浏览量:1
幼时我因救下谢宴州而缺了一条胳膊,又被刺客折磨,得了癔症,智商停留在七岁那年。
原本「京中第一贵女」的名头逐渐被「裴傻子」替代,渐渐我成了高门家族中的笑柄。
谢宴州说会对我负责,感念我的恩德,以后会娶我,甚至求了圣上赐婚。
祖父本还忧心高门亲事处处权衡利弊,谢家会反悔,可谢宴州三媒六聘礼数周全。
只等我及笄之年后,便能嫁进将军府做他的夫人。
成婚前,阿姐带着我出门选首饰,却听见有人说:「谢宴州为了不尚公主,连个傻子都能娶。」
「尚公主后,便不能领兵打仗,只能做个闲职,还是娶个傻子好,能保仕途啊。」
阿姐带着我到谢府问个清楚,却看到安乐公主在谢府门前红着眼问他:「谢宴州,你当真要娶个傻子?」
1.
安乐公主抱住谢宴州的时候,阿姐没拦住我,我径直地冲上前去,躲在谢宴州身后喊:「宴州哥哥。」
谢宴州猛地推开公主,将我扯到身后。
公主气急指着我破口大骂:「裴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你这样的傻子,如何能嫁他!」
谢宴州怒斥:「公主,她是我未来的妻子,没有什么配与不配,你身为公主这样愤恨地斥责你的子民,传出去该说你无礼了。」
我被公主吓得哇哇大哭。
谢宴州用手帕替我擦泪,耐心地哄:「不哭了,不哭了。」
安乐公主红着眼冷笑:「谢宴州,日后你若做了大将军,你的夫人是个傻子,会被世人耻笑的,你也不怕?」
谢宴州没有回应她,他只是温柔地替我擦掉泪水。
「好了,宴州哥哥带你去吃你最爱的芙蓉绿豆糕,好不好?」
「好!宴州哥哥最好了。」
阿姐跟在我们身后,只是不停叹气。
她对谢宴州说:「谢小将军,我裴家亦是高门大族,能养得起她,你若为了报恩,实在不必勉强,苦了你,也苦了她。」
谢宴州只是垂首盯着我的眉眼说:「裴珍为我失了一条胳膊,我无以为报,我若不对她负责,连禽兽都不如。伯父伯母在不惑之年才得了她,兄长姐姐都比她年长许多,听闻家中子侄都笑她从京中第一贵女变成一个痴儿,我若不对她负责,日后至亲先她一步离开,她在府中又如何自处?靠那些取笑她的人吗?」
阿姐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话。
我看他一脸难过,笑着用右手捏着左边的袖子:「宴州哥哥,嬷嬷给我用木头做了一条胳膊,把布条穿过木头挂在脖子上,穿衣时把木头塞进左袖,我就有胳膊了。」
「宴州哥哥,你摸摸,你总因为我没有左边的胳膊难过。」
「别难过啦,宴州哥哥,我现在有胳膊了。」
「瞧,旁人看不出里面是木头呢,衣服也不会空空荡荡,我是不是很聪明?」
「他们都说我傻,我才不傻呢,宴州哥哥,你别难过了。」
谢宴州只是捏了捏我的脸,他的眼睛红红的:「小九儿真乖,宴州哥哥不难过了。」
那天,谢宴州给我买了好多好多芙蓉绿豆糕,甜滋滋的。
「吃些甜的,就不难过了,宴州哥哥,你也试试。」
「好,我不难过了。」
他眼角有些湿润,看我的眼神一贯温和,轻声地说了一句:「抱歉啊,小九儿,让你过得这么艰难。」
「不艰难啊,没关系的,没有人欺负我,她们也只是骂我几句罢了,没关系的。」
眼泪从他眼角落下,掉在糕饼上,他放进嘴里:「嗯,吃些甜的,就不苦了。」
我心里,却有些别样的感觉,每当他对我笑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他眼底的歉疚。
我好像是个包袱,是个累赘。
所有人都觉得,谢宴州娶我不过是因为可怜我。
愚笨如我,也知道郎情妾意是何模样,会像爹爹给阿娘描眉时的样子,也会像兄长总是和嫂嫂十指相扣的样子,也像姐夫总对着姐姐笑的样子。
唯独不像谢宴州对我的样子,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我替他擦掉眼泪:「宴州哥哥,你别难过,说我是傻子的人多了,我都习惯了。」
2.
城中常有些世家举办宴会,不是赏花便是替哪家夫人祝寿。
阿娘和姐姐总是带着我,旁的世家贵女在她们面前不敢怠慢我,只是眼神中总藏着细微的嘲弄。
就连小官家的女子,也好奇地张望,直到看到我时,所有的好奇化为了她们推杯换盏之间的相视一笑。
裴家又如何?高门大族中却有个傻子,纵使她身份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要痴痴傻傻地过一辈子?
还记得靖安侯府太夫人寿辰那日,娘和姐姐和一些府里的主母被太夫人留下说话。
有几个好心的世家女子主动开口:「裴夫人,我们带着裴珍一起玩吧。」
她们笑得一脸人畜无害,阿娘便点头应下了。
我便乖乖地跟着她们离开,她们故意带着我在靖安侯府的花园里绕来绕去,让我记不得去路,无法返回。
然后坐在高台之上偷偷取笑我是个傻子,没有人肯送我回去,她们享受看我笨拙时候的模样,看我因为焦急而怪诞的表情。
孙侍郎家有个小少爷小名叫双宝,年仅七岁是个憨傻的,每逢宴会,遇到我便喜欢带着我扑蝴蝶抓蛐蛐儿。
我迷路之际,他又看到了我,拉着我一同扑蝴蝶。
那些贵女在高阁之上笑:「瞧,裴珍果真痴傻得如同七岁小儿一般,瞧她跟着那孩子玩的,哪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模样。」
不知是谁噗嗤一声:「你们还记得吗,咱们年幼时,京中可盛传她是第一贵女,颇有她祖母当年风范。」
「劳什子的第一贵女,我大昭帝京第一贵女若是个傻子,那我们这些世家女子的脸也要丢尽了。」
紧接着便是一片笑声。
其实我什么都听到了,从前我听到这些也会拼了命地争辩,跺脚大哭。
但现在我不会了,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傻子的辩白。
而我无端的哭泣和怪异的哭脸,只会让人指责裴家没有教好我。
我越疯闹,也不会有人信我。
就算阿娘和姐姐过来,她们那些贵女也只会联合起来指责我胡乱说话。
我也不想家人和谢宴州再为我难过了。
双宝拉着我的手:「珍姐姐,你为何不气恼?府里有些人说我是傻子,我总要气恼好半天呢,起初娘还为我出头,她有了弟弟后,也不常为我出头了,我只能为自己出头,珍姐姐,你别怕,我给你出头。」
小小的他叉着腰站在高台之下朝上呼喊:「喂,你们不许说珍姐姐。」
可没有人会注意一个愚笨小孩儿的喊话。
有贵女掩面轻笑:「听闻不久之后,谢小将军便要娶她做正妻了。」
「小将军那样风光霁月,怎能配个傻子?」
「赐婚是小将军亲自求的。」
「那将军必有自己的盘算,也不可能真心爱慕一个傻子。」
我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孙侍郎家的千金,似乎很了解我?我求赐婚,又或者心里有没有人,你又是如何得知?」
谢宴州不常来这样的宴席,今日原是他约我去芙蓉楼吃桂花糕和脆皮鸭的日子。
他来靖安侯府接我。
听府里下人说我和一群小姐在花园赏玩,便找了过来。
他将我护在身后,看出我的不快,又让人去请了靖安侯太夫人。
太夫人过来时,各位宾客自然也聚集此处,包括那些贵女的母亲。
那些贵女脸色各异,谢宴州先是让人放下给太夫人的贺礼,行了礼后才开口:「裴家九娘,再过些时日便要嫁我为妻,诸位小姐却将她带到此地戏弄,不知是何意思?」
靖安侯夫人不想场面难看,先看了婆母太夫人的脸色,这才轻笑:「宴州怕是误会了。」
「我方才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她们是如何奚落裴珍的,我身边的丫鬟小厮皆是见证。」
双宝在一旁跳脚:「我也听见了,她们骂珍姐姐是个傻子,我长姐说得最大声了!」
孙夫人急匆匆地下来拎起双宝的耳朵:「你这个傻子,怎么害你亲姐姐呢!」
谢宴州:「我谢家满门忠烈,我谢家未过门的正头娘子,诸位千金小姐背地里竟如此嬉笑,怕是看不上我谢家?又或者是没把珍儿的母家,裴家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无人再敢辩白。
那些夫人只好道歉:「是我们教女无方了,还不和裴家九娘子道歉!闹到圣上面前,你们爹爹兄长那些官声都别要了!」
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和我道歉。
谢宴州:「道歉是一码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码事,珍儿要接受吗?」
我想起她们原先觥筹交错之间,不用言说的每一个戏谑嘲弄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不要。」
阿娘冷冷地看着她们:「太夫人,今日本是您的寿辰,闹这出,可都是因为有些人嘴巴不干净,您若是怪罪,也该怪罪那些口无遮拦的人,我裴家的贺礼已经送上,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谢宴州和阿姐护着我离开。
双宝在角落冲我眨眨眼:「珍姐姐,你和小将军成婚那日,可一定要叫我呀,我可是你的好朋友!」
来到靖安侯府外,谢宴州低声问我:「今日小九可还想吃桂花糕?」
「想!」
我看向阿娘和姐姐,看她们点了点头,我便跟着谢宴州走了。
去芙蓉楼的路上,谢宴州问我:「小九为何这么爱吃甜食?」
我顿了顿:「吃甜的好,多吃甜的就不苦了。」
他愣了愣:「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受委屈要懂得开口,知道吗?」
「嗯,宴州哥哥好像是我的保护神!」
谢宴州笑:「那你能答应宴州哥哥一件事吗?」
我问:「什么?」
「从今以后,谁让你不高兴,谁让你受委屈,就一定说出来,好不好?宴州哥哥不希望你不开心,也不希望你受委屈。」
我笑了笑:「好呀。」
「以后先看看自己高不高兴,好不好?」
「好呀。」
3.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靖安侯府一事后,阿娘便不常带我出门了。
回到府里,她还哭了一场,问我到底受过多少委屈,为何被人公然戏弄也不告诉她和阿姐?
我想了想,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在郡王府王妃的生辰宴上,因为被人叫了傻子,还被人扯着左边空空荡荡的袖子说是个残废,所以我大哭大闹。
所有人都说我不懂事,说爹爹和阿娘不会教养孩子,说一个傻子何必带出来丢人现眼。
再后来,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气恼了。
阿娘问我:「不喜欢去那些场合,为何不和阿娘还有姐姐说?」
我想了想才开口:「我想让阿娘和阿姐高兴,你们想带我出去,所以我就出去。」
阿娘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以后先看看自己高不高兴,好不好?」
「好呀,我听阿娘的。」
谢宴州和阿娘说这些话时,杨嬷嬷都在我身边。
闲暇时,我对杨嬷嬷说:「谢宴州和阿娘说的话一模一样。」
杨嬷嬷只是笑:「都是心里真正爱小姐的人,心里装着小姐,便只想让小姐开心了。」
我心里高兴,我想起我的好朋友双宝对我说的那句:「珍姐姐,谢哥哥怎么总为你出气啊,他肯定心悦你。」
想到这里,我又傻呵呵地笑了。
我和谢宴州成婚前一夜,家中女眷来我房中看我。
阿娘和阿姐还有几位嫂嫂都红着眼,阿娘抚着我的脸:「我家小九生得好看,明日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答应娘,若你不开心,便差人送信,阿娘接你回家来。」
说到动情处,阿娘流着泪:「若非谢家求了圣上赐婚,再无回转余地,我宁肯养着小九一辈子。不过这些年谢宴州总是明里暗里给小九撑腰,对她的好,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我想起谢宴州的脸,他许诺过他会一生一世对我好的,他就一定能做到。
他说过:「谢宴州永不负裴珍。」
想到这里,我心里涌出一丝甜:「阿娘,宴州哥哥,他会对我好的。」
可娘还是将自己身边贴心的杨嬷嬷和婢女都随我陪嫁了去。
嬷嬷为我梳头时:「小姐,夫人也是惦记你,去了将军府,一切都有我们呢。」
谢宴州来娶我时,身骑高马,我们一起拜别裴家亲族,他背着我上了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我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这些年我始终愚钝,被人耻笑时总是谢宴州来为我出气,他像是一棵大树,为我遮蔽风雨。
一想到结为夫妻就能一生一世在一起,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一些因为我出生名门,企图上门娶亲的人,他们一边说着不在意我的愚笨,背地里却在盘算只要将我娶进门,把我当做摆设就好,这样又能享受裴家带来的好处,又不耽误他们纳妾,在他们眼里,帮着裴家解决一个傻子千金的婚事,是一件做功德的事情。
毕竟没有男子愿意娶一个傻子做夫人。
可谢宴州和他们不一样,他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花轿停下,我的思绪也随之停下。谢宴州牵着我进了谢家的大门,悦耳的丝竹声响起。
我们拜过天地,又跪拜祠堂和谢家祖母,然后夫妻对拜。
身上的礼服厚重,凤冠更是繁重,我有些按捺不住,周遭人看得出我的小动作。
小声嗤笑:「小将军该找个品貌端庄的淑女才是,娶个傻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是啊,你没看老夫人的脸都铁青了吗?」
「这还没夫妻对拜呢,她就这么站不住了,也不知道裴家是怎么教女儿的。」
「教什么教啊,她是个傻子。」
我只能笨拙地重新调整姿势,却因为小腿发麻跌倒在地上,左袖里的木头假肢掉了出来。我总是能敏锐地听到那些轻声细语里的嘲讽,可能是听多了的缘故。
有小孩大叫:「新娘子竟是个残的,没胳膊!将军夫人怎么能是个怪物!」
早早在谢府等着吃喜宴的双宝跳出来骂:「你才是怪物,你不许骂我珍姐姐!」
「不许骂我珍姐姐!」
双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母亲拉他都不动。
我被惊吓的喜帕也因为垂首而滑落在地上。
周遭的人都在盯着我,我害怕地蜷缩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大哭了出来。
谢家祖母铁青着脸拂袖离去,谢宴州却扶起我来:「小九,我们还没夫妻对拜,拜完之后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因为周遭人的目光,倔强地摇摇头。我越注意他们,他们小声的嘟囔我便越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府里的管家将宾客带到吃宴席的地方。
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回房间。
我握着他的手:「宴州哥哥,我是不是很蠢,给你丢人了?」
他摇摇头:「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4.
谢宴州去招呼宾客,我缩在床榻角落哭,谢家祖母一定厌恶我至极,否则不会拂袖离开。
我一定又给他们丢人了。
杨嬷嬷将我搂在怀里:「小姐,小姐别害怕。」
「嬷嬷,他们为何都厌恶我?我只是不受控制地摔倒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木头胳膊掉下来了,我怕别人耻笑我。」
「嬷嬷,我怕。」
双宝让府里的人将他带到了喜房门口,他声音里藏着一丝难过:「珍姐姐,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我只是不想让那个臭小子辱骂你,珍姐姐,你是不是怪我?」
我打开门,抱了抱他:「珍姐姐不怪你,你快回去找你阿娘,不然你又该挨打了。」
他在我手心放了一块甜米糕。
「我听我娘说了,新娘子当天总是很忙,我怕你吃不饱,那我先走了。」
我关上门,盯着那块甜米糕又哭又笑。
我回到榻上,嬷嬷抱着我唱着小曲哄我睡觉:「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姑娘,快些睡吧。」
我忽然发问:「嬷嬷,阿姐说过成婚以后就不能让嬷嬷哄睡了。」
嬷嬷只是轻轻地揉过我的两鬓:「心安之处便能安眠,小姐日后一定能天天睡个好觉的。」
我渐渐地睡着了,到了后半夜,谢宴州喝得醉醺醺的,府中宾客尽散,我起来喝水,听到院中有动静,悄悄打开窗,只看到安乐公主深夜到访,她好像哭鼻子了,哭的比我被骂傻子哭的时候还要委屈。
「谢宴州,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和那个傻子一辈子?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谢宴州倚在檐廊之下,月色洒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是喜是悲。
「公主花容月貌,品貌端淑,自有良配,臣也祝公主早日觅得良缘,瓜瓞绵延,恩爱到老。」
安乐公主走到他面前:「好一个瓜瓞绵延,恩爱到老。」
她想要抱他,却被谢宴州躲开:「臣的夫人还在房内,公主还是早些请回吧,今日乃是臣的洞房花烛之夜,想必公主也不愿打搅我和夫人。」
安乐公主:「我的武艺是你教的,人也是你救的,为何偏偏等我喜欢上你,你才告诉我那傻子的存在?谢宴州,我不信你对我半分好感都没有。」
谢宴州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冷意:「臣始终如一,从未对公主动心,当年马场救下公主也不过是因为您是公主我是臣子,臣子保护公主是应该的事情,公主不必多想,这于公主或者微臣都是困扰。」
我不小心将窗台上的花盆摔落,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们朝我看来,安乐公主冷笑:「谁说她是个傻子,我看她聪明得很。」
谢宴州朝我奔来,他紧张地看着我的右手,余光瞥见我空荡的左袖口,握着我的右手不自觉更用力了些。
「夫人,你没事吧?」
他刚才在喊我夫人?
「宴州哥哥,我没事。」
安乐公主飞上屋檐,回头看了谢宴州一眼,便不见了。
自始至终,谢宴州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并未看向别的地方。
5.
我们同榻而眠,他替我掖好被角,便背过身去睡觉。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宴州哥哥,我今天给你丢人了吗?」
他顿了顿:「快睡吧,乖,明日还要给祖母问安呢。」
「那你喜欢安乐公主吗?」
他没有回答,我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才知道他睡着了。
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甚至比我更加健全。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谢宴州却又扭过头来轻轻地拍了拍我:「方才已经告诉过公主了,从未喜欢过。」
「那你喜欢小九吗?」
他无奈地笑:「快睡吧,待你二哥哥找了我和他说的那位小医仙来帝京,把你的癔症治好,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还知不知羞。」
第二日,我穿戴整齐后,便被谢宴州带着去给祖母问安。
给她行礼后,她让身旁的婢女去取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羊脂美玉做的一对玉镯。
「我年事已高,这谢府满门忠烈,宴州的父母全都战死沙场,整个谢府只剩下我和宴州,如今你既过了门,便是我谢家的孙媳,这是谢家传下来的,今日我便交给你。」
我乖巧地点头,我只有一只手,这一双美镯,于我而言不过是浪费,谢宴州察觉到我的不安。
他见状只是将一只玉镯套在我手上,另一个套在他手上,冲着祖母无辜地笑:「既然是谢家的东西,那自然是我们夫妻二人一人一只了。」
祖母沉声:「哪有男人带镯子的。」
谢宴州:「从我这儿就有了,祖母,您别欺负裴珍。」
祖母见状也只能摆摆手:「罢了罢了,裴珍倒是模样生得好看,就是可惜……待宴州去大营练兵,你便陪在我身侧,我教你主持府里的庶务吧。」
谢宴州蹙眉:「祖母,她怕是学不来那些。」
谢宴州让嬷嬷先带我离开,我走到院中却听见祖母厉声:「当初我说,谢家需要有人开枝散叶主持庶务,你非不听,如今你把她娶来,还想让她一直当个傻子吗?」
我垂下头哽咽:「嬷嬷,我不是傻子,小时候,祖父也夸过我聪慧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不得很多事情了。」
嬷嬷叹了口气:「小姐,记不得就不要去想了。」
祖母将茶盏扔了出来,谢宴州也被赶了出来,他挠挠头冲我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哝,小九,别怕祖母不喜欢你,现在她连我也不喜欢了,我们是不是一样了?」
我忽然和他一起笑,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谢宴州啊,我是个痴儿,你又何必呢。
我想起我祖父临终前,他对谢宴州说:「我给她起名裴珍,她是我家最小的女儿,是我们捧在手心的珍宝,你若不愿娶她,我拼死最后一口力气也要求圣上收回成命,我会给裴家后人留下祖训,要后辈人善待我的珍儿。」
谢宴州跪在祖父面前:「我会对她好的,若非她舍身救我,谢家恐怕早就空无一人了。」
6.
我们成婚第三日,魏国来犯。
未等到三朝回门,谢宴州便要出征。
我听见府里的婆子嘀咕:「成婚那日夫妻并未对拜,如今三朝回门又是如此,只怕是老天觉得二人并非良配……」
见我踱步过来,她们心虚地撇撇嘴:「少夫人,府上新送来了好吃的蜜饯,老奴给你拿些来吧。」
我捧着蜜饯,浑然忘了她们下午的议论。
直到傍晚,谢宴州归来,我一看到他才满腹委屈地想起了那些婆子的话。
「宴州哥哥,你要走了吗?」
谢宴州点点头,他拉着我到祖母房中跪下:「魏国来犯,北境人更是虎视眈眈,孙儿要立即出征……」
祖母扶起我们:「我知道你心疼祖母年事已高,又担忧夫人不谙世事,你放心前去,家里有祖母呢。」
「裴珍不懂事,还望祖母不要太过严苛,她今生大多苦难都是源自于我,孙儿只愿她能平安和乐,不必学太多东西。」
祖母无言,最终点了点头。
谢宴州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开拔。
我替他收拾东西,却笨手笨脚地把砚台不小心砸碎。
「碎碎平安。」
「宴州哥哥,你要平安。」
我将很久之前绣好的荷包递给他,里面还有为他求的平安符,荷包的平安二字绣得歪歪扭扭,他却红着眼一脸心疼:「你一只手绣它,想来很辛苦,我定会很珍视的。」
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等我回来,你二哥来信说那小医仙在路上了,珍儿也许等我回来,你就好起来了。」
我送他到城门口后,他骑马带队离开,我身后传来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抬眼一看竟是安乐公主。
她没有和谢宴州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远行的身影。
途经我时,她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像今天一样嫉妒一个傻子。」
7.
日子一天天过着。
祖母一开始还想教我规矩和府中庶务,见我愚笨,又因为一只手的缘故做事情总是笨手笨脚,到后来她也心软了。
我不想祖母难过,也不想给谢宴州丢脸,祖母教我拨算盘、盘府中的账目,我便练到深夜,练到手指抽筋,也要算清楚。
只是我太笨了,算账总是算得漏洞百出。
祖母心疼我,不再教我那些东西,只是让我陪着她,什么都不做,只要陪着她就好。
她说:「罢了,我就养好身体,多活几年,替你再撑几年吧。」
那夜,我在祖母膝上睡着,她正在和她的贴身嬷嬷一同下棋。
陈嬷嬷坦言:「少夫人这般,不像是能生养的,老夫人可要为将军选位良妾?又或者抬一位平妻?日后陪着将军应酬交际,总也要有个人……」
那时我已经醒了,不知为何却不敢睁眼,竟又装睡起来。
祖母说:「她是个可怜的,若再有个女人进府,只怕我走了,宴州出征,她在府上日子不会好过的。」
后来我又睡着,仿佛她们的对话只是我的一场梦。
阿娘和阿姐放心不下,时常来府上看我,逐渐她们脸上也是一片郁色,战事吃紧,二哥三哥也上前线去了,帝京城内人心惶惶。
听闻安乐公主女扮男装去投了军,还立了战功。
但谢宴州始终没有消息。
再有消息时,是谢宴州被北境人和魏国夹击,大军惨败。
而谢宴州不知所踪。
守了三个月的防线迅速溃败,北境人和魏国进入大昭,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才得知,雍王叛乱,与北境人和魏国合作,答应他们取得皇位后,便割让十座城池供他们瓜分。至此,雍王所带兵将混入守城的兵将之中,内外接应,轻松地攻占了数座城池。
那时,距离雍王兵临城下不过三百里。
帝京城内乱成一团,许多钟鸣鼎食之家已经携家眷和金银细软向西逃亡。
谢府一些年轻的丫鬟和小厮也决心出逃,一些上了年纪的家丁和嬷嬷誓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