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和离书将我扫地出门, 他再回头时, 我已挽着我的救命恩人
发布时间:2025-08-27 16:51 浏览量:3
大雪下了整整三日,将定北侯府的朱红檐角压得低垂,像一双哭肿的眼。
苏拂雪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她面前的矮几上,摊着一纸《和离书》。墨迹半干,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扎进她的骨血里。
“签字吧。”
男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清冷,不带一丝温度,一如这漫天风雪。
苏拂雪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的夫君,当朝最年轻的定北侯,裴寂。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幼便有婚约。她曾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她,更信她。
可现在,他眼中的疏离与厌弃,比陌生人还要刻骨。
“侯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我没有推她,更没有害她的孩子。为何你就是不信我?”
裴寂的眉眼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那张曾让她看痴了的俊美面容,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轮廓。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笔蘸饱了墨,递到她面前。
“柳吟霜的身子弱,太医说,这一胎没了,她日后都很难再有孕。拂雪,我们成婚三年,你无所出,我从未怪过你。可你因嫉妒,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儿下此毒手……”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是淬着寒冰的失望,“我裴家,容不下你这样的主母。”
**我裴家,容不下你这样的主母!**
一句话,将他们十五年的情分,三年的夫妻恩义,尽数斩断。
苏拂雪看着那支笔,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带着绝望的凄然,像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化为虚无。
【信?他信的从来都不是我。他信的是权衡,是利弊,是柳家能为他带来的朝堂助力。那个孩子,不过是个让他下定决心的借口罢了。】
她不再争辩,也不再乞求。她挺直了冻得僵硬的脊背,接过笔。手抖得厉害,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丑陋的污迹,像她这三年支离破碎的婚姻。
她一笔一划,在和离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拂、雪。
最后一个“雪”字落下,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此,我与侯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将笔搁下,声音平静得可怕。
裴寂的眸光微微一动,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他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她就这样认了?没有哭闹,没有纠缠,倒像是……解脱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一并提出来。府中的金银,你可以带走一半。”他终究还是说了一句,或许是出于对过去情分的最后一点补偿。
苏拂雪摇了摇头,她站起身,膝盖的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站稳了。
“不必了。”她环视着这间曾被她用心布置得无比温馨,如今却处处透着寒意的正房,“我嫁入侯府时,十里红妆,是我苏家的体面。如今离开,净身出户,是我苏拂雪的骨气。”
她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她的嫁衣还封存在箱底,如今,她只着一身素白衣裙,像一抹即将消散于风雪中的孤魂。
“苏拂雪!”裴寂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要去哪?”
“回江南,回我的故乡。”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京城太冷了,雪也太大了,会埋人的。”
说完,她拉开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瞬间将她的身影吞噬。
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最后重重地合上。砰!
屋子里,只剩下裴寂一人,和那纸墨迹已干的和离书。他指尖的香烟燃尽,火星灼痛了皮肤,他却恍若未觉。他盯着那个清秀决绝的“雪”字,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啸着灌了进去。
他告诉自己,这是对的。是为了家族,为了安抚柳家,为了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子。
可为什么,他没有半分尘埃落定的轻松,反而……空落落的。
苏拂雪没有带走侯府的一针一线,只带走了陪嫁过来的老仆福伯,和一辆最朴素的青布马车。她甚至没有回娘家告别。父亲在朝为官,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他在裴寂面前难做。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是在为一段逝去的岁月哀鸣。苏拂雪靠在车壁上,掀开帘子的一角,最后看了一眼那高耸的侯府门楣。
牌匾上“定北侯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曾是她以为的归宿,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夫人……小姐,”福伯赶着车,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侯爷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您?”
苏拂雪放下帘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闭上眼,轻声道:“福伯,以后别叫我夫人了。苏家,再没有定北侯夫人,只有一个叫苏拂雪的孤女。”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眼角滑落的泪,却灼热得烫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还记得,八岁那年,她从树上摔下来,是他背着她跑了三条街去找大夫,急得满头大汗。
她还记得,十五岁那年,上元灯节,他在漫天烟火下,偷偷塞给她一支亲手雕刻的木簪,对她说:“拂雪,等及笄了,我就娶你。”
她还记得,三年前大婚之夜,他掀开她的盖头,眼里的笑意比满室的红烛还要明亮。他说:“拂雪,此后余生,我定不负你。”
誓言犹在耳边,却早已物是人非。
所谓的“不负”,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身后的繁华与喧嚣,连同那些爱恨嗔痴,都被远远地抛在了风雪里。
前路漫漫,去往江南有上千里路。这不仅仅是一段归乡的路,更是一条与过去彻底割裂的放逐之路。
【裴寂,从此山高水长,我们,再也不见。】
***
离开京城的第七日,风雪渐小,但天气愈发寒冷。他们行至一处名为“望云镇”的地方,马车的车轴不堪重负,裂了。
福伯一脸愁容:“小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如何是好?”
苏拂雪探出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四合,远山如黛,几只寒鸦在枯枝上哀啼,平添了几分萧索。
“福伯,别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想办法修车。”她的心态倒是比刚出京城时平稳了许多。连心死都经历过了,这点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弃了车,将行李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子的方向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一间破旧的客栈,招牌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上面写着“有缘客栈”四个字。
名字倒是雅致,但这门面实在是……一言难尽。
“将就一晚吧。”苏拂得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率先走了进去。
客栈里光线昏暗,只有零星几桌客人,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士模样,说话粗声大气,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进来的主仆二人。
苏拂雪虽穿着朴素,但那身清冷脱俗的气质,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在这间龙蛇混杂的客栈里,她就像一颗不慎落入泥潭的明珠,格外引人注目。
“店家,两间上房。”福伯挡在苏拂雪身前,警惕地对柜台后打瞌睡的掌柜说道。
掌柜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道:“没了,只剩一间柴房,爱住不住。”
福伯正要理论,邻桌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已经站了起来,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苏拂雪身上扫来扫去。
“哟,好俊俏的小娘子。没地方住?跟哥哥走,哥哥的房间又大又暖和!”
污言秽语传来,客栈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福伯气得浑身发抖,将苏拂雪护得更紧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那大汉哈哈大笑,“在这望云镇,老子就是王法!”
他说着,便伸手要来抓苏拂雪的手腕。
苏拂雪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袖中的手已经握紧了一支金簪。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裴寂,你让我受的屈辱,还不够多吗!】
就在那只脏污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铛!**
一声清脆的响声,一根乌木筷子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了大汉的手背上,力道之大,竟将他的手掌死死钉在了后面的木质墙壁上。
“啊——!”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整个客栈。
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客栈角落里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青衣男子。
那男子独自一桌,桌上只有一壶清酒,一个杯子。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清隽,眉眼温润,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却依旧掩不住通身的文雅风骨。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另一根筷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惨叫的大汉。
“滚。”
只一个字,清清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大汉的同伙们本想上前,却被他这一个眼神看得心头发毛,一时间竟无人敢动。而被钉住的大汉更是疼得冷汗直流,看着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这是个高手!硬茬子!】
他哆嗦着,用另一只手生生将筷子从手背上拔了出来,鲜血淋漓。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放,捂着手,连滚带爬地带着同伙们跑了。
客栈里瞬间恢复了安静,落针可闻。
苏拂雪惊魂未定,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她看向那位青衣男子,感激地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小女子……”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男子站起身,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的声音温和,像春日里的风,轻易地抚平了人内心的惊惧。
他走到柜台前,从钱袋里摸出一锭碎银,丢给掌柜。
“这间柴房,我们要了。另外,再备些热水和干净的伤药。”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青衣男子,又看了看苏拂雪主仆,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苏拂雪和福伯被带到了后院的柴房。与其说是柴房,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窝棚,四处漏风,只有一堆干草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
青衣男子看着这环境,微微蹙了蹙眉。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干草上,对苏拂雪道:“姑娘,今夜你和这位老伯暂且在此歇息,我就在门口守着,不会再有事了。”
苏拂雪连忙道:“这怎么使得!公子是我们的恩人,怎能让您睡在门外受冻?”
男子笑了笑,眉眼弯弯,如月牙一般:“无妨,在下习武之人,不惧风寒。倒是姑娘,看你面色不佳,想必是赶路劳顿,还需好生休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下沈既白,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我姓苏,单名一个雪字。”她隐去了自己的名,只说了一个字。
“苏姑娘。”沈既白念了一遍,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将破旧的木门掩上,自己则靠在门外的廊柱下,抱剑闭目养神。
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苏拂雪却觉得,心里好像有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世上,原来不止有裴寂那样的凉薄之人,也有沈既白这样萍水相逢,却愿意伸出援手的温润君子。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定北侯府。
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裴寂处理完军务,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他起身,习惯性地想唤一声“拂雪”,让她送一碗安神的参茶来。
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这府里,已经没有苏拂雪了。
自从她走后,这偌大的侯府,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是她亲手种下的。她说,京城的冬天太沉闷,有点红色点缀,才显得有生气。
可现在,那红梅开得再艳,在他眼里,也只是一片刺目的红,衬得这雪夜更加寂寥。
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禀报道:“侯爷,柳……柳姑娘派人来问,您今晚是否过去歇息?”
裴寂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柳吟霜如今被他安置在府中最精致的“闻霜院”里养身体。他给了她名分,给了她荣华,可每当面对她那张带着几分讨好和怯懦的脸时,他心中总是生不出一丝怜爱。
他脑海里浮现的,反而是苏拂雪那双清冷倔强的眼睛。
“告诉她,我军务繁忙,不去了。”裴寂冷冷地吩咐道。
小厮领命退下。
裴寂在书房里踱步,心中烦躁愈盛。他走到书架前,无意中抽出一本书,指尖触碰到书页里夹着的一片干枯的银杏叶。
他愣住了。
这是他们十五岁那年,在城外灵山寺,他为她从树上摘下的。她说,这是她见过最美的秋天。
他翻开书,里面还有她娟秀的字迹,是她抄录的诗句和一些读书心得。字里行间,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对他的……爱慕。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一直以为,苏拂雪嫁给他,是理所当然。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他习惯了她的好,习惯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她永远等在他身后的目光。
他以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在那里。
直到她真的走了,他才发现,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人,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C缺的一部分。
**“侯爷,您要的东西,属下查到了。”**
亲信卫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裴寂回过神,沉声道:“进来。”
卫离推门而入,将一份卷宗呈上。“侯爷,您让属下查的,关于柳姑娘小产那日的事……有些蹊跷。”
裴寂的瞳孔猛地一缩:“说。”
“那日,夫人……苏姑娘确实去了闻霜院,但据院里的一个洒扫丫鬟说,她亲眼看到,在苏姑娘去之前,柳姑娘的贴身侍女曾偷偷在柳姑娘的安胎药里,加了一味东西。”
裴寂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加了什么?”
“是……**红花**。量不大,但足以让本就胎像不稳的柳姑娘滑胎。而且……”卫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而且那丫鬟还说,柳姑娘是自己摔倒的,她抓住苏姑娘的手,只是为了……栽赃陷害。”
轰!
裴寂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栽赃陷害……
自己摔倒……
原来,他冤枉了她。
原来,他为了一个处心积虑构陷她的女人,亲手逼走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想起了苏拂雪跪在地上,一遍遍对他说“我没有”时那绝望的眼神。
他想起了她签下和离书时,那如死灰般的平静。
他想起了她离开时,那句“京城太冷了,会埋人”……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裴寂猛地攥紧拳头,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备马!”他嘶吼道,双目赤红,“备最好的马!我要去江南!”
他要去把她追回来。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
他要跪下来求她,求她原谅。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她找回来!
***
苏拂雪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条颠簸的南下之路。
自从在望云镇遇到了沈既白,他们的旅途便多了一个同伴。沈既白说他也要去江南访友,恰好同路。福伯见他武功高强,为人又谦和有礼,便欣然同意与他结伴而行。
有了沈既白的加入,路途果然安稳了许多。他似乎懂得很多,会辨别方向,会找寻水源,甚至还会一些简单的医术。
在翻越一道险峻的山岭时,他们遇上了暴雪,被困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
夜里,寒风呼啸,庙里四处漏风,火堆的光明明灭灭,映着几人冻得发青的脸。
苏拂雪染了风寒,发起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嘴里不停地喊着冷。
福伯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是沈既白,解下自己身上最厚实的披风,将她裹住。又冒着风雪出庙,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些退烧的草药,熬成苦涩的药汁,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下。
苏拂雪在昏沉中,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并不宽阔,却很安稳,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让她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喂她喝药的手,喃喃道:“别走……”
沈既白的手微微一僵,他低头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那双紧闭却依旧蹙着的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没有抽回手,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柔声道:“我不走。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拂雪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没有侯府的冰冷,没有裴寂的决绝,只有江南的蒙蒙烟雨,和一双含笑的温润眼眸。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雪停了,金色的阳光从破庙的窟窿里照进来,暖洋洋的。
她的烧退了,身上盖着沈既白那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而他本人,正坐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火苗,火上烤着一只野兔,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看到她醒来,沈既白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我……”苏拂雪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一直靠在他的臂弯里睡着,脸颊顿时一热,“沈公子,昨夜……多谢你。”
“苏姑娘又客气了。”沈既白将烤好的兔肉撕下一块,递给她,“我们是同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快吃点东西吧,吃了才有力气赶路。”
苏拂雪接过兔肉,低头小口地吃着。她不敢去看沈既白的眼睛,心跳得有些快。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和裴寂在一起时,她是付出的一方,是照顾他起居,为他操持家务的妻子。她习惯了仰望他,追随他。
可和沈既白在一起,她却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他细心,体贴,不动声色地为她挡去了一路上的所有风霜。
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福伯在一旁看着,将一切尽收眼底,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若是小姐能忘了侯爷,和沈公子这样的人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经过这场风雪,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拉近了许多。
路上,沈既白会给她讲一些江湖上的趣闻轶事,逗她开心。苏拂雪也会和他说起江南的风土人情,说到高兴处,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眸子,会重新亮起点点星光。
她的话不多,但沈既白总能耐心地听着,偶尔的回应,也总能恰到好处。
他就像一缕和煦的春风,一点一点,吹散了她心头的积雪,让她那颗冰封的心,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他们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抵达了江南。
站在渡口,看着眼前这片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的景象,苏拂雪时隔三年,第一次由衷地笑了。
“我回来了。”她轻声对自己说。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苏家在江南还有一个老宅,虽然多年无人居住,但修葺一下,总能安身。
沈既白将她们主仆送到老宅门口,便要告辞。
“沈公子,大恩不言谢。若不嫌弃,不如进屋喝杯茶再走?”苏拂雪真心实意地挽留。
沈既白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茶就不喝了。苏姑娘,我说过,我要来江南访友。”
“那……您要找的朋友,在何处?”
沈既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拂雪愣住了。
“其实,”沈既白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我与令尊,是忘年之交。当年我遭人追杀,身受重伤,是苏大人救了我。我一直感念在心。前些时日,我收到苏大人的密信,他……他放心不下你,托我一路护送你回江南。”
苏拂雪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他没有当面质问裴寂,是为了顾全大局,却在暗中,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而沈既白,他根本不是什么顺路,他是专程为了保护她而来。
“你……你为何不早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若一开始就说了,岂不是让你觉得,我是在施恩?”沈既白笑道,“我更希望,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识。苏姑娘,你不必有任何负担。护你周全,是我对苏大人的承诺,也是我心甘情愿。”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石子,在苏拂雪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看着他温润的眉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就在苏拂雪在江南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裴寂也终于快马加鞭地赶到了。
他一路风餐露宿,不敢有片刻停歇。越是靠近江南,他的心就越是慌乱。
他怕。
怕找到她时,她不肯原谅他。
更怕……再也找不到她。
他几乎找遍了整个江南,逢人便问是否见过一个气质清冷的白衣女子。可江南那么大,找一个人,何异于大海捞针。
一个月过去了,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锦衣华服也变得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半分定北侯的威仪,倒像个落魄的旅人。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打听到,城南苏家老宅,最近似乎有人住了进去。
裴寂的心狂跳起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苏家老宅门口。
那扇熟悉的木门,紧紧关闭着。
他伸出手,想要敲门,手却在半空中颤抖,迟迟落不下去。
他该说什么?
说他错了?说他后悔了?说他查明了真相?
这些话,在逼她签下和离书的那一刻,就已经变得苍白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鼓起勇气,门,却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苏拂雪,而是沈既白。
沈既白手中提着一个药箱,看到门口狼狈不堪的裴寂,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是……定北侯?”沈既白认出了他。他在京城时,曾远远见过裴寂一面。
裴寂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院内。
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苏拂雪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头专注地刺绣。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布裙,头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着,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
阳光洒在她身上,岁月静好,仿佛一幅画。
而那根木簪……裴寂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他送她的那支。
“拂雪!”他再也忍不住,嘶哑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院子里的人闻声,抬起了头。
当苏拂雪看到裴寂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像一潭古井,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目光落在裴寂身上,却像是看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裴侯爷,别来无恙。”她的声音,客气,而疏离。
这一声“裴侯爷”,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裴寂的心里。
“拂雪,你……你听我解释。”裴寂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柳吟霜的事,是我错了!是我被蒙蔽了双眼,是我冤枉了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
“回去?”苏拂雪打断了他,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回哪里去?回那个让我跪在雪地里,逼我签下和离书的定北侯府吗?”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裴寂,从我签下那份和离书开始,你我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不是的!拂雪,我爱你!我心里一直都有你!”裴寂几乎是在哀求。
“爱?”苏拂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的爱,就是在我最需要你信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别人,将我推入深渊吗?裴侯爷,你的爱,太沉重,我要不起。”
她后退一步,站到了沈既白的身旁。
沈既白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裴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是谁?”
“他是沈既白,是我的……朋友。”苏拂雪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我的大夫。我刚到江南时,身子很差,是他一直在为我调理。”
沈既白对裴寂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侯爷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拂雪她大病初愈,不宜情绪激动。还请侯爷,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一句“拂雪”,亲昵而自然,彻底击溃了裴寂最后一道防线。
“你们……你们……”他指着他们,气得浑身发抖,“苏拂雪,你才离开我多久?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了下家?你忘了我们十五年的情分了吗!”
这句话,终于让苏拂雪的脸色变了。
她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失望之外的情绪,那是……怜悯。
“裴寂,我不是你。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样,将感情当做权衡利弊的筹码吗?”
“我与沈公子,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倒是你,如今你的闻霜院里,不还住着一位娇客吗?”
**“至于十五年的情分……早在你让我签下和离书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你亲手斩断了,不是吗?”**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对沈既白轻声道:“既白,我们进去吧,风大了。”
“好。”沈既白应了一声,扶着她,转身走回了院子。
木门,在裴寂面前,缓缓合上。
这一次,没有狂风,没有巨响,只是轻轻地“吱呀”一声,却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裴寂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他可以弥补,可以挽回。可他忘了,镜子破了,就是破了。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愈合。
他亲手推开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亲手将她送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那个男人,给了她他从未给过的信任与温柔。
院子里,隐隐传来苏拂雪和沈既白低低的说话声,伴随着几声轻笑。
那笑声,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没有他,她可以过得这么好。
原来,离开了那个冰冷的京城,她真的找到了她的江南,她的春天。
而他,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裴寂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用尽了一生中所有的悔恨,却再也换不回那个,曾经愿意为他踏雪寻梅的少女了。
而江南的巷子里,苏拂雪将一碗刚熬好的汤药递给沈既白,看着他手上的旧伤,轻声问:“还疼吗?”
沈既白接过碗,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有你在,就不疼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往事,就此随风。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