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他大婚日将我远嫁塞北,天下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偏要自欺欺人
发布时间:2025-09-04 14:40 浏览量:1
被送去塞北和亲的那天,百里赫玉身边的小太监偷偷塞给我了一包银子。
「长公主殿下,虽然知道您不缺,但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您务必要收着。」
我只是回头望了望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皇城,喃喃地问,
「陛下可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小太监面露不忍,
「陛下说公主请安分守己,切莫兴风作浪。」
1
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皇宫。
想来二十年,我在这里替赫玉杀了多少心怀鬼胎的人。
到头来,换来一句安分守己,莫要兴风作浪。
果真最是薄情帝王家。
陪嫁丫鬟们哭哭啼啼地与交好的婢女告别,侍卫们穿上软甲,将剑身擦得泛寒光。
那是折射了大雪的冰冷和苍白。
我没要小太监的银子,只垂下眼帘淡淡道。
「小福子,这钱你自己收好,往后攒一攒,出了皇宫就给自己娶个媳妇,买间院子。」
「你是赫……陛下身边得脸的人,在长安城总不会有人敢欺辱的。」
这样想着,心里又涌上一股悲凉。
若说器重,放眼整个大梁,谁比得过我端华长公主曲凌烟。
如今也敌不过赫玉枕边人一句:曲凌烟不要名分,可见狼子野心,又势力颇大,留之恐有后患。
可赫玉怎么能真的赶我走?明明曾经是他说不要我死,要我永远陪他的。
虽听我这么说,小福子的手却还是执拗地伸着,被这天气冻得通红也不肯收回去。
冻着,连眼眶也冻得红了。
「殿下且收着,当年若非您为我指明路,如今我恐怕也要做乱葬岗里的孤魂了。」
我便不再推辞。
小福子如今能活着,靠的是我跪在地上一天一夜才求来的情分。
而我也不知,不久的将来,这情分竟会为我换回一份安宁。
我这些年虽杀了不少人,可到底有许多人记着我的恩情。
唯独那个爬上最高位的帝王……
罢了。我在心里想。
这话大逆不道,和亲已经定局,多说无益。
吉时已到,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宫。
我端坐轿辇,金丝软帘簌簌地晃荡着。
我回过头,望向城楼。
帝王身旁,是雍容华贵的皇后盛如兰。
见我看去,盛如兰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算计。
算计过后,是得意地笑。
百里赫玉低下头,耐心地听盛如兰讲。
他们站在一起,我心中无端生出一个想法。
百里赫玉与她,倒是比和我站在一起时登对。
我摩挲着袖袍里盛家的印章。
想必那些关于盛家的事,我就算说了,赫玉也不一定会信。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等到了漠北写一封书信回来。
他有权利知道皇后的狼子野心。
再回眸,城楼上已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2
送亲队伍声势浩大,一路上,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当今长公主,可不是先帝的孩子。」
「这还用说?」游走的货郎放下扁担,口若悬河地讲起众人皆知的皇家秘辛。
「端华公主是圣上生母手下的姑姑,一点一点将圣上拉扯大。」
「是啊,」卖炭的老翁抚一把胡须,「皇后娘娘念端华公主劳苦功高,特意劝陛下认了她做长姐。」
「曲家也就是个八品小官,这下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喽。」
婢女想掀帘子呵斥他们闭嘴,被我面无表情制止。
父亲欣喜若狂抱着金子和圣旨的样子犹在眼前,他们哪会管我是长公主还是奴婢。
只要他们有利益可得,便不在乎其他。
「但我倒觉得,这事另有蹊跷。」
「你们想啊,端华公主见过那么多圣上的龃龉,保不齐是兔死狗烹,才要把她送往塞北。」
「这话可不兴乱说。」旁边的人忙去捂那货郎的嘴。
我自嘲地笑笑。
原来天下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偏偏赫玉愿意自欺欺人。
3
我的确是淑妃手下的姑姑不错。
曲家和秦家九转十八弯的沾亲带故,父亲费了好大力气将我送进淑妃宫中当差。
那时皇后无所出,将宝压在淑妃的儿子百里赫玉身上是全大梁人都想做的事。
淑妃也确实得宠,上午刚摘的荔枝,下午就送到了晋华宫。
果壳落了一地,我要去捡,被淑妃喝住。
「凌烟,你是本宫的手下人,不是婢女。」
她一双美目含有万般忧愁,我却不知这忧愁从何处来。
「往后若是本宫去了,便尽心尽力帮赫玉吧。」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也聪明,总不会亏待你的。」
我当年想,淑妃身陨,这当真是不吉利的话。
可话到嘴边终究只变成了全凭娘娘差遣。
再回想起那场血腥的浩劫时,我已然读懂了淑妃眸中的预见。
至于百里赫玉,在淑妃倒下前,已背靠晋华宫这棵大树长到了十三岁。
皇帝念及与淑妃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软了心肠。
只是我们失势,宫里上行下效的克扣饮食用度。
这种日子我吃得消,因为皇家指缝里克扣过的俸例,也好过曲家。
出乎意料的是,百里赫玉也一样。
4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可赫玉也只是发了两天低烧,便能大口大口地吃冷菜喝冰水。
我看在眼里,终于知晓淑妃那句话的意思。
她是个好人,看在曲家与丞相府那微薄的关系,毫不吝啬地给了我一块蒙尘的明珠。
至于擦去灰尘后,究竟是明珠还是琉璃,就看我造化。
毕竟琉璃易碎,明珠坚韧。
我赌对了,却忘记我帮赫玉做了那些脏事,他哪还会留我在身边?
赫玉此举我倒不是不能理解,若我是皇帝,卧榻之处也不容他人酣睡。
可我没想到,登基大典后,赫玉会高高在上地端坐龙椅,满目讥笑问我究竟要什么。
或许这些年早就变了。
我们第一次杀人时,互相抱头痛哭在晋华宫的偏院。
因为我们都知晓,一旦走出那步路,就没有了退路。
盛如兰也在一旁轻描淡写:「照理说姑姑于圣上有恩,可挟恩图报,圣上也是绝对不喜的。」
我忽视盛如兰口中的敲打意味,三拜九叩:「属下别无所求,只有一事所愿。」
5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怕我什么都要,又怕我什么都不要。
「说吧,你尽力辅佐朕这么多年,想要些金银财宝也是应该的。」
我重重地叩头:「我只愿能为陛下分忧。」
赫玉一怔。
他自以为洞察人心,但他洞察不出我所想。
这让他很烦躁。
恰好盛如兰轻笑,在他耳边朱唇轻启,巧笑嫣然。
「既然如此,本宫倒是有一个好提议,不知姑姑答不答应。」
我与赫玉俱是侧目。
盛如兰对赫玉时温婉,在他目光所不及之处,却满目恶毒地看着我。
我静静等着,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一甩帕子,轻轻吐出了我不愿听到的那两个字。
6
「和亲?」赫玉一脸的不赞同,「她只是个姑姑,如何和亲?」
我闻言,默默低下头。
是啊,我只是个姑姑,又凭什么妄想那个不属于我的位置。
「依臣妾看,可封曲姑姑为长公主,算是还了情分;塞北近来朝我们讨和亲,正好满足了姑姑的愿望。」
赫玉袖袍一挥,让人去撰圣旨。
自己却是气冲冲地走了。
回忆起他那日,怒火,不安,焦躁与不屑在我脑海中愈发清晰。
车队忽地停下,我下车,士兵毕恭毕敬把通关文牒都还给我。
如此,便是远离故土,彻底出了京城。
车队像条长龙,载着百箱金银珠宝的陪嫁向北而去。
百里赫玉站在城门,大氅披在肩上。
她也会冷吗?
小时候自己缺衣少食,曲凌烟总会为他出头讨说法。
有时塞几个铜板,御膳房的就多给几个馒头。
有时碰上不好说话的,她便会将吃食分一半给他。
她总说不冷,不饿。
但当两人逐渐得势后,每年冬天,曲凌烟身上的衣服是加了又加的。
如此,也总看她揣着暖炉,瑟瑟发抖。
曲凌烟还是说不冷,不饿。
他知道她要强,私下召了御医来,假借为各宫姑姑排查病体,以便更好伺候主子的名义,给曲凌烟诊脉。
她何其聪明,猜到后,第一次大动肝火。
得势的皇子在她面前缩成了鹌鹑。
她骂他不知轻重,才得了两天势就安排起皇宫来了。
若是皇帝知道,想治一个越俎代庖的罪,他也得认着。
可赫玉觉得值。
他从太医口中知道了曲凌烟体质属极寒,冬日要冷到骨髓里,夏天却又容易热气入体。
隐约间,赫玉意识到这病和自己有关系,问曲凌烟,她却也不说。
于是那之后每年,他都亲手熬上一百碗药,亲眼看曲凌烟被苦到皱眉毛的样子。
原来,曲凌烟也是有怕的。
她怕苦,也怕死,更怕赫玉离开了她的庇佑,会如折翼的鸟。
为此,在赫玉十五岁那年,曲凌烟做了件事。
7
「她当真一点没哭没闹?」
小福子不敢揣测圣意,低着头:「是,殿下只说……」
「只说什么?」赫玉瞥他一眼。
「殿下要圣上好好治国,善待百姓。」
小福子擦了擦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何况赫玉本不喜他。
赫玉没说什么,只摩挲着玉佩,冷笑一声。
如今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小福子给她的银子,还不是照常收下了?
他不信曲凌烟就这么无欲无求。
可赫玉饿肚子的时候,是曲凌烟举着簪子,刺死了想要下毒毒害他的宫女。
那日曲凌烟的手上,是怎么擦也擦不净的鲜血。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在地面,渐渐地混杂了些泪水进去。
但……
犯了几许杀孽,一个长公主的身份也足够他还了她的恩。
更何况,更何况便是没有曲凌烟,那些人也是该死的。
盛如兰说得不无道理,曲凌烟只是没有别的路可走而已。
眼下只需好生将她送到塞北,他日史书必有曲凌烟一笔功高劳苦。
想到这,赫玉的心安定了些。
是了,他并非不放心曲凌烟,只是要亲眼看着她安然出关才好。
百里赫玉朝身边的小吏要了匹白马,驾着缰绳飞驰在漫漫雪地里。
又或者,他倒要去问问,曲凌烟的病因究竟是什么。
8
车队行至沧州,忽遇大雪封路。
我坐在茶馆,闲来无事,就容易记起往昔。
嘉庆四十二年,有个小主正当宠,被册立为舒贵人。
「舒」「淑」同音,我斗胆猜了猜,那舒贵人与淑妃娘娘有几分相像。
再一想,是淑妃忌日快到了。
离别尚且痛苦,皇帝亲手赐死情谊深厚的淑妃,又怎会不孤郁?
但饶是心思万千,那时的我们也压根没有面圣的机会。
我握着赫玉的手,在小小的偏院郑重其事。
「二殿下,一定在这里等我好吗?」
赫玉不知我的打算,我却清楚这是一步险棋。
得宠的妃子身边不缺奉承,可这事对妃子来说是烦恼,对巴结的人来说也不太愉快就是了。
我不怕,我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趁着夜色,我塞了些金银给永福宫的大宫女。
她不认得我,却认得钱。
「这不够。」在我看来沉甸甸的银袋子只是被她随意掂量了下,就又砸在我胸口,「如今永福宫可是好地方,你要当个洒扫宫女这点钱勉强能成。」
可洒扫宫女,就永远都没机会靠近舒贵人。
我一狠心,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子。
说是金簪子,也不过是根枯木,缀了两粒宫里赏下的金瓜子。
那还是我进宫前,娘实在心疼我,拿了嫁妆偷摸给我撑门面用的。
我顺利进了永福宫,偶尔能和舒贵人身边的小福子碰上面。
皇帝那段时间常去永福宫,我便找了机会,趁皇帝出宫门,未上轿辇的时间冲出去。
跪在地上,我磕着头,一字一句不离淑妃。
9
我每说一次,皇帝脸色便沉一分。
最后干脆将我一脚踹开,毫不留情地远去。
说不失望是假。
我筹谋已久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但现下回想,我自以为天大的事,在皇帝面前,也不过是个不知死活拦路的宫女。
我的身份被舒贵人发现了。
出乎意料的是,舒贵人并未对我严加惩戒。
「姑姑在我宫里当差,那群没眼的东西居然不知早早告诉本宫。」
她笑着扶起我,要我与她同坐床榻。
「本宫知道那孩子现在日子好过,全凭姑姑。」
舒贵人说得那孩子,当然指的是赫玉。
她满眼野心,将手轻轻地摸着肚子。
「姑姑能力卓绝,不如来本宫这处,好过在死树上吊死。」
我低着头,指甲将舒贵人赏我的果子掐的稀烂。
我哪里是没有选择呢?
要拉拢我的,可不止舒贵人一人。
见舒贵人的动作,我心一沉。
「小福子公公今日不在?」
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安。
欠身行礼,我自以为端庄周正。
「奴婢不过二等宫女,当不上娘娘的器重。」
「奴婢在此处恐污了娘娘的眼,便先自行会晋华宫了。」
舒贵人脸色一变。
「大胆,你怎么和娘娘说话的?」那日见钱眼开的大宫女此时又是另一副嘴脸,将我推倒在地
「来人,这个贱婢以下犯上,还不快拖下去乱棍打死。」
这终究是一步险棋。
当我被按在长凳上时,我听到一声「皇上驾到。」
10
讲话的是小福子,跟在皇帝身边的凌乱脚步,则属于赫玉。
这是一步险棋。
何其幸运,我赌对了。
那之后是我和赫玉人生的转折点。
在永福宫的日子,我不仅仅想方设法为赫玉谋出路,我还查到了一些别的事。
唯一可惜的就是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说,有些直到赫玉登基时都还被蒙在鼓里。
我极力保下了带着人送毒酒给赫玉的小福子。
若不是他有意无意漏口风给我,让我知道舒贵人打算对赫玉动手,我们哪可能全身而退?
可赫玉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猜忌。
我的吃穿用度愈发奢华,对比永福宫江河日下。
只是我的头上,再无娘亲悄悄挽起的金簪子。
这大雪一连下了十天没停。
早前我便告诉赫玉,这是闹灾的前兆。
如今车队被一伙流寇包围,他们抢了陪嫁,还要掳走些婢女。
我看着尸横遍野的惨状,再也坐不下去,站出了轿子。
「诸位,此乃我端华公主仪队,此番是前去塞北和亲。」
赫玉曾经说,我的声音很温和。
而今温和里,却是一丝紧张,一丝慌张。和八分声势。
「所有马夫侍卫婢女皆登记在册,你们抢些金银走便罢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有半分对不上,各位扪心自问,能否受得住两国的问责?」
那些流寇的动作放缓了些,面面相觑的,最后一同看向首领。
首领呸了一声。
「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种女人。」
「沧州闹雪灾闹了多少年了?年年说有赈灾的银子,年年老子有弟兄冻死。」
「如今天也冷的活不下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亲车队我们也抢得。」
「老子还听说你本来是个奴才?」首领怒骂完,转而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我,「皇宫养了这么几年,定然细皮嫩肉。」
流寇们起哄吹着口哨,这时候倒没有一点挨冻受饿的样子了。
「你这样的长公主不是要多少能封多少,但送上门的,可就这一个了。」
不过三言两语,他们便定好了我的归宿。
我扒开身边白马上趴着的死人,翻身上马,朝着朝廷军队驻扎处狂奔起来。
斗篷猎猎飞扬,仿佛又回到赫玉守孝时,我陪他悄悄去皇家狩猎场的日子。
马儿高扬着前蹄,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朝前冲去。
冷风刮过我的耳垂,像是要撕裂开气管。
所幸,朝廷的军队比流寇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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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将军将我搀扶下马,单膝跪地。
「末将来迟,殿下好生休息,剩下的便交给末将。」
我在军营住了三日,才得到赵将军歼灭流寇的消息。
「只是将军如何知道,本宫遭遇了匪徒?」
赵将军斟了一杯茶给我,我只当他是没听见。
正欲重复,却听他叹息一声。
「殿下于天下百姓有恩,愿意冒着风险来报信也是常见的事。」
我细细一想,这话也在理。
赫玉登基时,曾问过我要他做暴君还是明君。
彼时我与他已日渐疏远,却猛然想起我带他给淑妃上坟时,赫玉发的誓。
「母妃,这世道不公,偏偏所有人都针对我们母子。」
「若儿臣有机会荣登大宝,必要做一回暴君,叫天下人给母妃偿命。」
可史书上写,暴君哪有几个好下场呢?
我便行了三拜九叩的礼节,苦口婆心。
「我斗胆一言,若陛下还垂怜,便可怜可怜我家中的父母亲族,莫要做暴君误国。」
赫玉看着窗子外的草长莺飞,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只说要我平身站起来。
「罢了,瞧你胆小的样子。」
消息总有很多种办法流传出宫去。
当日种下的因,如今我也算是得到了果。
12
赵将军一路将我送至山海关,交了通关文牒,接下来便是塞北的地界。
接下来行军一月有余,我们终于抵达了匈奴的都城。
只是踏进山海关之时,我才猛然记起自己竟忘记了与爹娘告别。
虽说爹爹从来不喜爱我,可娘是心疼我的。
作为嫡出小姐,也从来没有受过几次白眼。
如今倒是我不懂事了,此来塞北,恐怕一辈子都不得回。
好在我已是公主,受了赫玉的册封礼,也算不得不孝。
但没个大梁的物件傍身,总觉得缺了些没什么,不太安稳。
或许这便是所谓水土不服。
初到匈奴第一日,我在行宫安顿好后,迟迟未曾接到宣我入宫的诏令。
一打听才知是太子外出巡视,需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闲来无事,我便上街转转,倒意外在街角的一间古物铺子里有了惊喜。
那是一只来自大梁皇室的玉佩,上面还端正刻着「嘉宁三年所刻」几个字。
应当是先皇逝世时,放出宫的那批婢女妃子趁乱偷带了这些出来,倒卖倒卖,也能算做些赎了大好青春年华的补偿。
一路颠沛流转,就到了塞北这地界。
但语言文字多有不通,铺子里的伙计虽知道这是大梁来的好货,却认不出皇家玉佩的价值。
俗话说玉养人人养玉,自我的那块小平安扣为赫玉买通太医院换了几服御寒的方子后,便总琢磨着攒了钱该买个新的。
只是后来忙着宫斗,忙着杀人,忙着替赫玉做脏事,那钱如流水般哗哗地出去,怎么也留不下一点。
如今我掂量一下小福子硬塞给我的一包银子,恰巧可以买下这枚玉佩。
付了钱,我拿走玉佩,欢喜地将它戴在了胸前。
四季玉本就冬暖夏凉,如今摸着,比我的心窝子还要暖一些。
倒也不怪其他,着实是塞北的天气太冷。
若是还有其他一丝选择,我必然不会要嫁到匈奴和亲的。
街上偶尔有高头大马从我身边过去,踩着泥泞的土地溅起些湿泥。
替赫玉牵马牵得多了,我也能认出有一匹白马是来自大梁。
这倒是稀奇,玉佩这般小物件把玩在手里就能运来,可白马要过山海关,却并非易事。
这种品种优良的马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可骑,除非使臣出塞,要分拨两匹马做门面。
但我一路上并未听说大梁有派使臣的想法。
毕竟和亲车队,本身也算外使。
只是待我要仔细看去,那马却早已跑的没影了,只留给我一抹熟悉的藏蓝衣袍。
13
我顺利嫁给了匈奴的太子。
可惜我这么个来自大梁的女人并不太受待见。
侧妃,丫头,婢女,外室长长凑在一起,时而看我,时而讥笑两声,再比些夸张的肢体动作,说些我听不懂的漠北话。
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倒是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们急得要去给太子告状。
「何必呢?」我说,「任由他们作去,我的地位总不会受影响。」
我看着窗外的飞雁,盘算草地何时才冒出绿芽。
话却是对着婢女小桃说的。
「太子再冷落我,他的正宫位置也是我的,并且只能是我的。」
「谁叫,我是来自大梁的端华公主。」
赫玉当真是个很有手腕的人。
一年时间,嘉庆皇帝时流失的版图,现今他已追回来小半了。
照这个样子下去,恐怕大梁要在赫玉的手里开创一个万古未有的盛世。
这其中,丞相盛家功不可没。
盛如兰在公众做百里赫玉的皇后,既是要挟,也是眼线。
但更多的,是盛家必须要这个皇后之位。
赫玉……
赫玉拼杀那么些年,娶一位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姐,也是应当的事。
我不是没有想过做赫玉的妻子,我也有自信当好大梁的皇后。
要说我这么些年只为了爱情活着,那未免太可悲。
我的眼里,还是有野心在的。
只是要我当皇后,就算赫玉答应了,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
他们送女儿进宫本就是起个相互制衡的作用,世家贵女们都被一个姑姑管着,成何体统?
说起盛如兰,我心底里也是佩服的。
她从未否认过自己就是盛家送进宫的棋子。
平心而论,抛却我和赫玉的过往,盛如兰做皇后要比我好上千倍万倍。
盛如兰从未苛待宫人,温婉端庄,将各路嫔妃管教得服服帖帖。
只有一点,她看我不太顺眼。
倒不说处处针对,可赫玉来找我时,她永远跟着。
永远用温柔的嘴,说出最刻薄,最挑拨离间的话。
赫玉听不出来,也或许是本就心存疑窦,我听得出来,却不想管。
能被误会拆散的,本就不是天作的良缘。
我并不知,百里赫玉面上覆着面具,此刻正站在匈奴的皇宫里。
14
这里不如大梁奢华,可装饰里也处处透着淳朴。
「大梁皇帝忽然派使臣前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匈奴王眯着眼,不怒自威地打量着百里赫玉。
百里赫玉被看得眉头一皱,将面具更多往脸上紧了紧。
他不能在此处被认出来。
若是匈奴扣下他,那大梁群龙无主,先是内乱就够他的江山土崩瓦解。
「圣上派大人来送议和书。」小福子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去,「毕竟公主嫁到塞北,如今大梁匈奴便是一家,再打来打去的,伤和气。」
匈奴王看了看书,又看看百里赫玉,最终提笔签下。
有惊无险地从皇宫出来,百里赫玉一刻不停去找曲凌烟。
我正端坐窗前,绣着针线。
这里到底是异乡,没别人的时候,我就和小桃用大梁官话聊聊天。
我本就不是个盛气凌人的,哪管什么尊卑有别?
「小桃,我与当今圣上那些传言,你可知晓些?」
小桃犹豫着不敢说,我眼底漫上自嘲。
「不必拘谨,他们怎样编排我,我都知道的。」
是啊,都知道的。
人们都说我曲凌烟爱慕虚荣,也有说我眼光独到。
可其中艰辛,只有我自己一路走来,是难以向他人言说的。
从前我还能与赫玉说说真心话,可同床异梦的久了,有好些事都埋在我心里不曾散去。
就像赫玉十四岁那年,发了高烧,死活退不下去。
15
「那时我们说是不得宠,像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挣扎,可宫中还是有许多人盯着赫玉。」
「他毕竟是先帝为数不多的儿子。」我摊摊手,无奈地朝小桃一笑.
小桃渐渐听我讲的入了迷,便不自觉放下了手里正在绣的帕子,更忘了那些拘谨和恐慌。
说是为数不多,其实也算是美化了。
到最后,宫里只有晴贵人有个儿子是长子,和静嫔的孩子三皇子。
我不爱陷害,也不爱诡计。
「更不知道我明明与赫玉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就要被人称为姑姑。」
我轻抿口茶:「这名字太老气了,我不喜欢。」
「可为了赫玉,我必须那么做。」
「我用巫蛊之术陷害了那位静嫔,谁人都不知,静嫔被三尺白绫赐死时,我就躲在柱子后面看。」
「看她咽气,看年幼的三皇子扑在她的尸体上,又被人拽走。」
三皇子的将来,便是我和赫玉的从前。
「后来呢?」小桃问,「圣上的毒后来怎样了?」
「他的毒啊,他的毒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静嫔也不受宠。」我回忆着,心里涌上来的只有苦涩,「我用全部家当换了些药回来。」
「可那段日子我真是提心吊胆,生怕谁在药里也做了手脚。」
于是每一碗药,每一口吃食,每一杯水,我都要仔细分出来些喝了,再给赫玉。
记忆是有些退却的,可我那时,想的应该也不是权势和荣华富贵吧。
我还记得那时候,赫玉面色红彤彤的,却抱着我,要我永远也不离开他。
「姑姑,赫玉没有别的亲人了。」
赫玉以为我早就向奢靡低头,当了御前的姑姑,就当不回赫玉的姑姑。
但并非如此,至少我知道,堆上筹码,也只是我时常欺骗自己的借口而已。
至于为什么欺骗,只能是另一样更需要掩盖的东西。
一个低等官员之女的,宫里不得脸姑姑的,上不得台面的爱。
16
百里赫玉在窗后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他原本说要送她送到山海关,从此与过去诀别,从此便没有赫玉,只有大梁皇帝。
偏生小福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了一句。
「那年圣上中毒使姑姑受了惊,往后陛下的吃穿用度,便都要亲身查过了才敢放心。」
只这一句,他便捏造了个使臣的名义,带上面具出了关。
他曾以为她透过那个皇子,看到的只有满眼权势和地位。
他以为盛如兰说得是对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册封她为长公主,已经是给了她莫大的荣耀。
如今看来,这天下所有的好名声加起来,也半点不及曲凌烟给他的爱。
是他用小人之心,玷污了她的真心。
偏偏将人伤得如此之重,还赶到了塞北这般苦寒之地。
他怎么就忘了,曲凌烟说是姑姑,可甚至比他还要小些。
她能默默承受那么多。
反观赫玉,他只是用身份,用特权争些他本就该得到的利益回来,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了不得的人。
也只有他知道,在极偶尔的时候,他是看不起曲凌烟的。
他认为她依附他而生存,却还要标榜自己。
如今……如今他全明白了。
我被突然破窗而入的百里赫玉吓了一大跳。
小桃举起剪刀,蹭一下挡在我面前。
「莫要再往前了,小心太子妃娘娘治你们九族的罪。」
小桃是民间选上来的陪嫁丫鬟,没见过赫玉和小福子。
我却觉得跟在蒙面男人身边的那小厮有些眼熟。
见小厮遮遮掩掩,我心中确信了大半。
「皇上来此处做什么?」我沉声道,「您不在大梁,恐局势多变。」
「皇上?」小桃手里的剪刀「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我拦住她:「不必行礼,我已嫁到匈奴,现是太子妃。」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匈奴人,自己也要算半个匈奴。」
不知是不是我这句太子妃刺激到了百里赫玉,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他看着我,只说:「对不起凌烟,我错太多。」
17
「那你想要做什么?」我问。
「凌烟,跟我回去吧。」百里赫玉朝我伸出手,又讪讪缩回去,像是害怕我会冷漠无情的不给面子。
「回去?」我反问,「这里是匈奴太子府,我是太子妃。」
「您让我回去,会哪?」
「自然是回大梁,」我看出百里赫玉此刻有些急躁。
他也不管我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急忙就要来拉我,「凌烟,阿烟,烟姑姑,你看看我。」
「我是赫玉,大梁皇宫才是我们的家。」
「从前是我误会你太多,我不该听从盛如兰的,不该亲手将你送到塞北。」
「更不该,」他声音酸涩,「更不该质疑你的真心,总觉得是为了利益。」
可我只是看着他,冷漠地退开一步。
「晚了。」
我轻声道:「我知道那日在沧州,是你去报的信,普通百姓家的马,哪有那么快呢?」
「你……你都知道……」赫玉嗫嚅着嘴唇。
「是啊,我都知道,」我轻笑,「我还知道,你却连出来见我的勇气都没有。」
百里赫玉眼里的光一寸寸暗淡下去。
晚了。
他但凡早一个月,哪怕一周。
早在我和匈奴太子成婚前,我都敬他仍是那个有骨气的百里赫玉。
但现在,我看不起他。
他孤身一人跑来塞北,若是被发现,匈奴王会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就连小福子和他骑来的白马,也要一并被沉进海子,绑上些石头直到骨头松解。
天下战事才刚结束不就,百姓苦赋税久矣,是经不起他们这些高位者又一次折腾的。
还有盛如兰,一个没有皇子傍身的皇后,皇帝死后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好一些是幽禁,若是运气差些,随意死在宫里,那地方也吐不出一根骨头来。
于公于私,百里赫玉此举都过于不负责任。
可眼下他只是拉着我的手,眸中蓄满泪水。
「烟姑姑,你忘记从前给我唱歌了吗?」
「那时你分明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百里赫玉跪下来,吓得小福子和小桃也跟着五体投地。
唯独我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如今,如今夜里常常梦魇,姑姑却为什么抛下我?」
百里赫玉说到最后想是词穷,竟只能轻轻哼起那调子来。
「天门开开,地门开开。」
「我有小儿,诸君莫来。」
「采得莲蓬,福星照来。」
「赐来金银,福气满怀。」
我垂下眼,静静听他唱完。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原来我做了一切,都是白费。
「陛下请回吧,」我毅然地转身,怕百里赫玉看到我满眼的泪痕。
「往后这样的话莫要再提,我会做好和亲公主的身份,安分守己,不再兴风作浪。」
18
身后的人似是站了许久,两道脚步才缓缓退出门外。
小桃知我此刻心情不好,很有眼力劲地退了出去,留我一人在屋内独坐。
若说没有一刻动过想要和百里赫玉回去的念头,是不可能的。
可人生来要做什么事,要走什么路,便早就铺垫好了。
赫玉发了烧,我可以拿玉佩换药;赫玉中了毒,我可以一口一口试菜。
赫玉要博一个前程,我的金簪子银锭子,也可以花得毫不犹豫。
可人心伤了,后悔药是金子银子都买不回来的。
19
后来我听闻,大梁皇帝与皇后盛如兰孕育了两个孩子。
从此宣布专心朝政,便放了所有嫔妃回家去。
但并不包括盛如兰。
盛家谋反之心早显,当年淑妃家谋反一案,就有盛家的手笔。
这便是我在宫中时暗地里查到的,我早就想告诉赫玉,但那时我们已经渐行渐远太久。
如今我用书信细细阐明,赫玉就有了理由抄了盛家,盛如兰也只能在冷宫中过一辈子。
百里赫玉励精图治,我想,史官也会记他一笔明君千古功绩。
至于我,我在塞北过了我的后半辈子。
先是熬走了匈奴王,成了皇后,然后抱养了一个犯事妃嫔的孩子。
这些年我送走了小桃,送走了百里赫玉离开时留给我的骏马。
渐渐地,当年和亲带来的人一个也不剩了,我也能说着流利的匈奴话,孤身一人与朝臣议事。
再后来,原先的太子,后来的匈奴王,我的丈夫在征战时被锈刀划伤,死在草原。
他草草葬了,也没带什么金银玉器,只带了匈奴王的印戳走。
草原上挖个坑就是坟,随意埋进去,再由千匹万匹骏马践踏,就谁也找不到他了。
于是我成了太后,在大梁的扶持下,拥抱养的那孩子上了位。
不过此时,百里赫玉早死于劳于公务很多年了。
暮年之时回头看去,我这一生也算圆满,封了个公主的名头,为家人挣了个好地位。
没吃什么苦,没受什么累。
闭眼前,我仿佛看到有故人哼着歌朝我走来,俯下身,伸出手。
他喊我姑姑,嘴里唱着:
「天门开开,地门开开。」
「我有小儿,诸君莫来。」
「采得莲蓬,福星照来。」
「赐来金银,福气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