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前夫后悔了》by屋里的星星

发布时间:2025-09-01 17:48  浏览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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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在封温玉踏入裴府时,她没有注意到,在街道的转角处,有辆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沐凡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又看。

顾屿时掀开帘子,和在京城时不同,他面色似乎透着苍白,唯独眸眼依旧如寒玉一般冷冽,他问:“怎么了?”

他前些日子受了伤,但这伤势不可与人言,避免会走漏风声,顾屿时连大夫都没有请过。

沐凡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迟疑地说:

“我……刚才好像看见封姑娘了。”

顾屿时脸色微变,他倏然顺着沐凡的视线看去,只是他没能看见封温玉。

沐凡不停纠结:“也许是我看错了。”

但顾屿时不觉得他是看错了。

沐凡不知道,但顾屿时很清楚,封温玉的外祖母家就在扬州城。

有退婚一事在前,封温玉极有可能来了扬州。

想至此,顾屿时不由得气血上涌,他蓦然闷咳了一声,他没有想到封温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扬州城。

现下的扬州城暗流汹涌,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

顾屿时看向裴府的牌匾,紧皱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于扬州的一众官员中,起码裴旭诸尚算干净,他收回视线说:

“派人看顾着点她。”

许久,他沉声补充:“别靠近她。”

沐凡欲言又止:“主子,封姑娘来了扬州城,您要不要和她见一面?”

车厢内很久才传来顾屿时的声音:

“我和她已经退婚,不该再有纠缠。”

只是多年夫妻情谊,即便如今二人退婚,他也不可能对封温玉不管不顾。

话音甫落的那一刻,手臂上的箭伤仿佛复发,血肉互相牵连着传来隐约的疼意,顾屿时置若罔闻,只让沐凡继续前行。

沐凡听着主子互相矛盾的命令,心底腹诽,说着不该再有纠缠,还要派人暗中照顾,主子何时染上了口是心非的习惯?

封温玉可不知道她刚才和顾屿时擦肩而过,此时她正和舅母一起踏入知府的后院。

才迈入人群,封温玉就敏锐地意识到有人在观察她。

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过去,意外地发现,在观察她的居然是主家夫人。

虽说知府只是四品官,不抵封温玉父亲官职高,但作为一方知府,裴氏在扬州城的地位超然,裴夫人稳稳地坐在主位上,没人敢掠去她的风头。

见卢夫人来了,裴夫人脸上也溢着浅淡的笑,不热情也不敷衍,两方打过招呼后,封温玉很明显地察觉到裴夫人的视线隐晦地扫过她。

封温玉心底生出疑惑。

她应该和裴夫人从未见过面?就算真的和她猜测一样,裴砚是出身裴府,裴府也不该是这种态度。

这一种隐隐打量的态度,让封温玉打心底感到些许不适和冒犯。

于是,她的态度也只是淡淡的,只一个地方官罢了,也不值当她热情地贴上去。

卢夫人没察觉到端倪,在别人询问封温玉的身份时,她脸上带着爽利的笑:

“这是我家外甥女,她二哥从京城回来备考,她也陪着她二哥一同回来,我担心她在府中闷得慌,这次宴会也就将她一起带来了。”

三言两语,卢夫人简单地道明封温玉的来历。

周家和封家的姻亲不是秘密,在座的也没几个傻子,听见卢氏特意提起京城二字,当即明白了封温玉的出身。

一时间,有人目光发生些许变化,同是四品官员,但地方官和京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当即有人掩唇笑道:“原来是封家姑娘,仔细瞧了才发现,封姑娘和她娘亲当真生得格外相似,都是花容月貌,叫人移不开眼。”

周家和封家的祖籍都是扬州,在场的会有人相识周玥瑜再是正常不过,不过封家在京城定居十数年,更多的交情却是没有了。

对于这番夸奖,封温玉都是笑而不语。

裴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她出声打断了室内的声音,她浅笑着道:

“说起来,我还要和封姑娘道一声谢。”

众人不明所以,连卢夫人都有些诧异。

封温玉却是意识到了什么,看来她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裴砚果然和裴知府有关系。

但封温玉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裴夫人:

“夫人何出此言?”

裴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前两日我家那混小子终于归府,听他说,他在路上遇到了山匪,丢了所有财物,若非封姑娘出手相助,可不能这么平安地回来。”

说是混小子,但裴夫人口中的亲昵和慈爱却是要遮掩不住。

卢夫人眸色一亮,没有想到封温玉和裴公子还有这么个渊源。

和卢夫人不同,封温玉反而越发冷静,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捎带了令郎一路罢了,裴夫人不必在意。”

卢夫人终于察觉到封温玉有些冷淡的态度,顿时心思清明起来,想通了什么,她顿时隐晦地皱了皱眉。

封温玉已经到了扬州城三日,如此说来,那位裴公子也是在三日前就回来了。

裴府若真是有心,早该在今日之前,就上周府道谢,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不咸不淡地提上一句。

现在想一想,裴府送来的请帖正是封温玉到的第二日,或者这封请帖本就是为了封温玉而送。

想到这里,卢夫人的一颗心沉了沉,她没搞懂裴夫人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听见封温玉的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帮了小儿一把,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让人备了薄礼,封姑娘回去时,请务必带回去。”

四周众人也都是人精,隐隐从这番对话中听出了什么,彼此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保持了安静。

卢夫人也没有说话,但她的面色已经微冷了下来,看向裴夫人的眼神也意味不明,不复之前的热情,她嗔怪地拍了拍封温玉的手:

“瞧你,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舅母说一声。”

“裴夫人膝下只有裴公子这么一个子嗣,你救了他,裴夫人岂能没有一点表示,你莫要推辞了,否则裴夫人恐怕要一直惦记这件事了。”

她的话乍然听去好像没什么,但细听之下,才听得出她的阴阳怪气。

封温玉终于抬眸,认真地看向了裴夫人,片刻,她轻笑一声:“夫人执意如此,小辈倒是不好推辞了。”

她轻咬了一个小辈,话音不明。

裴夫人面色没有变化,只要将这个人情还了,便是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当的。

等离开了裴府,上了自家马车,卢夫人才彻底撂下脸色,她也没有避讳封温玉,狠狠骂道:

“屁股底下的位置才坐稳,就开始和我摆谱了,当年才来扬州城时,也不知是谁天天低声下气地要和我们拉近关系。”

强龙不压地头蛇。

当年裴知府才来扬州城就任时,遇到不少难题,官员不配合,世家冷眼相看,是裴夫人不断游走在世家女眷中交际,才叫裴知府在扬州城打开了局面。

封温玉听出了什么:“裴知府的任期要满了?”

裴夫人脸色还是很不好,她点了点头:

“今年年底应当就要前往京城述职了。”

话落,裴夫人皱眉,她愧疚地叹息了一声:“是舅母考虑不周,差点叫你受委屈了。”

裴夫人的意思摆明了是要还清人情,将裴砚和封温玉撇清关系。

封温玉半伏在卢夫人的肩头,她轻声安慰舅母:

“和舅母有什么关系,她特意设宴等我前来,即便没有今日,也会有下一次的。”

封温玉不傻,自然看出了这场赏花宴本就是奔着她而来。

没能给封家卖好也就罢了,还差点让封温玉受了委屈,裴家这是让她失了面子还丢了里子,卢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是觉得裴知府要走了,用不到我们了,才敢这般态度。”

卢夫人冷笑一声:“她让我不痛快,休怪我让他这最后的留任期间也不痛快!”

世家之间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便是裴知府见了她家老爷也得给几分薄面,卢夫人心底已经盘算好了,待回去后要怎么给老爷告状。

闻言,封温玉也没劝说什么,她们这般人家最要脸面,裴夫人当众下了周家的面子,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反倒叫人看轻了去。

只说封温玉自己,她的心情也不算好。

再想起裴砚这个人,她本来算是印象良好的,现在也没了什么好印象。

裴府,待宾客都散后,裴夫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她的嬷嬷有点担忧:“卢氏惯来小心眼,夫人今日下了周家的脸面,想必她是要记恨在心了。”

裴夫人抿了抿唇,她叹息了一声。

“如果只是封姑娘救了砚儿,我倒是不介意欠封家一个人情,偏偏砚儿他——”

她话音未尽,但嬷嬷听得懂她的未尽之言。

谁能想到公子只是离家一趟,居然会对姑娘家生出爱慕之心。

嬷嬷叹息道:“奴婢就担心,公子会因此对夫人生怨。”

裴夫人沉默了许久,她眉眼间有忧愁,但被她隐下,她低声道:

“砚儿一向懂事,他会理解我的。”

回到周家,待看见了封温舟,封温玉的一腔不忿终于有人倾诉了。

她惯来得宠,便是京城中,也很少有人给她难堪。

封温玉坐在闻墨堂内的凳子上,抱怨地将今日的事情吐槽出来,她和封温舟一母同胞,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秘密。

封温舟又惯来嘴严,家中也最听封温玉的话,便是她们娘亲,也休想从他口中探听到封温玉的秘密。

封温玉吐槽完,一脸的纳闷:

“真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难道是担心我会借这个人情纠缠裴家不放?”

封温玉是真的想不明白,裴府又没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

她在扬州城压根待不久,和裴府只是过客罢了。

而裴知府迟早要回京城,这个时候得罪了她,和得罪了封家有什么区别?

要知晓她父亲任职于吏部,所有官员的任职调职都是经过吏部的。

封温舟眉头紧皱,他较封温玉更了解朝堂的事情,在封温玉说出裴知府时,他脑海中就浮现了裴旭诸的背景,在他们要前往扬州之前,他就记下了这些消息。

毕竟他乡试在即,而在扬州备考,是不可能避开裴旭诸这个地方父母官的。

然而,他细细思索了裴知府的背景,也想不通裴府这么做的原因,他语气有点发闷:

“裴知府在朝堂之中没有派系,裴家没道理这么做。”

如果是党派之间的矛盾,倒是很好解释,偏偏裴知府没有派系,他就更不该在官场上得罪人。

裴府这么做,很显然有古怪。

封温玉微微坐直了身子,她想得更深一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乡试排名是要由当地知府点头的。”

封温舟没担心这一点,他说:“再过一个月,才会公布这次乡试的考官人选,那才是主考官,当地知府都是辅佐。”

而且,一旦裴知府真的动了他考卷,或者故意调改他的排名,就等于和封家结了死仇。

裴知府未必有这个胆子。

他现在怀疑的是,扬州城是否出现了什么变故?

想至此,封温舟抬头看向封温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封温玉直接坐了起来,她没再去想裴夫人的态度,她抿了抿唇,道:

“这段时日,我会和舅母常出门,你安心备考。”

扬州官场上要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自然瞒不过枕边人,而那些女眷便是她消息的最佳来源。

但封温玉没有想到,她只是去了一趟正院,卢夫人就告诉了她原因:

“变故?”

“说起扬州城的变故,也就只有钦差一事了。”

封温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忍住地问:“舅母刚才是说钦差?”

卢夫人见她这么震惊,不禁有点意外:

“阿玉不知道吗?”

“钦差一行从京城而来,只比你们早到了半个月。”

封温玉宁愿自己不知道。

钦差,扬州,时间也只比她早了半个月,这些信息汇集在一起,除了是顾屿时一行,还能是何人?

因为她和顾屿时退婚一事,她刻意地没有去打听顾屿时究竟是到江南何处,谁能想到,她和顾屿时竟是来了同一个地方。

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待在京城呢。

卢夫人提起钦差,眼中有些许忌惮,她摇了摇头:“钦差一行说是调查盐商,但钦差大人来了半个月,一直没有动静,若非今日你来问,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闻言,封温玉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卢夫人的话还在继续:“不过也是,听说这位钦差大人在京城时也只是官从五品,盐商一事岂是他能插手的,想来为了明哲保身,他也会想安然度过这些时日,早点回去交差。”

封温玉勉强扯唇,依着她对顾屿时的了解,顾屿时绝非是卢夫人口中那般要明哲保身之人。

只凭顾屿时退婚时所言的话,他就已经做好了此行凶险的准备。

生在这种家庭中,封温玉不可能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她深知顾屿时身为钦差,他不该这么低调。

低调到让人忘记他的存在,封温玉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点——顾屿时在降低某些人的警惕心。

那么裴府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见封温玉脸色不是很好,卢夫人拍了拍脑袋,她摇头失笑:

“瞧我,说这些作甚,左右和我们都没什么关系。”

想起今日让人扫兴的宴会,卢夫人提出:“你许久不回扬州,明日让你表哥带你去二十四桥转转?”

封温玉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表哥正在备考,怎么能因我耽误了学业?”

卢夫人不爱听这话:“只一日时间,能耽误什么,就这么决定了,你娘亲将你交到我手中,我可得还她一个高高兴兴的女儿。”

封温玉的话被堵回来,她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了闻时苑。

她哪有心思去游玩。

扬州城居然掺和进了盐商一案,如今表面上的平静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

封温玉忍不住地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今年的乡试。

******

扬州城没有宵禁,日落时分,也是扬州城最热闹的时候,湖畔上画舫连串,河灯摆满了湖面,将整个扬州仿佛染成一座不夜城,怎一副奢靡景色。

云烟楼。

作为扬州城最大的勾栏处,这里还未到夜深时,就已经格外喧闹。

伶人穿梭轻纱垂幔中,时而有丝弦声响起,人刚踏入楼中,就仿佛察觉到空气的旖旎气息,叫人不可自拔。

邱妈妈收拾妥当,从后院站到了门口,就看见一群富家子弟相互簇拥着而来,她眼睛瞬间一亮。

她最喜欢这群公子哥,不知事,脸皮薄,又好面子。

只要来一趟,总得撂下百八十两的银子。

尤其见到人群中的李公子,邱妈妈脸上的笑更是掩都掩不住,她忙忙迎上前去,提声:

“哎呦,李公子,你可有一段时日没来了,柳烟可是念叨了您好几回。”

她口中的李公子一身苏锦长袍,腰间挂着玉坠,玉冠束发,只看外表,倒也是一表人才,听见邱妈妈的话,他挑眉笑着:

“既如此,今日就叫她来作陪。”

李公子是云烟楼的常客,他径直地往二楼走,顺便和邱妈妈道:“对了,我这兄弟可是第一次来,把妩玉叫过来,要是能将咱们周公子伺候好了,少不了她的赏钱。”

邱妈妈这才看见李公子旁边还站了一位脸生的小公子,瞧着年龄还不及弱冠,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样,虽然和李公子混在一起的都没几个好人,但这位公子一瞧,就知晓还是个雏儿,眼神虽然看向伶人,耳根子却是红的。

邱妈妈心底有了底,她脸上笑意越盛:“原来是周公子,周公子放心,妩玉是咱们云烟楼的头牌,定是不会叫周公子失望的。”

周迟榆进了包间,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李峰青和身边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当即有人调笑道:

“周公子怎么一副没见过的样子?”

周迟榆心底有点不虞,觉得自己轻看了,他冷瞥那人一眼:“不抵你家中管得松。”

这是暗骂对方家教不行了,那人脸色都青了一刹。

李峰青拿扇子敲了敲说话的人:

“瞧你,话都不会说。”

李峰青笑着看向周迟榆:“别理会他,待会你可得好好见识,也不枉来这一遭。”

说话间,门被敲响,伶人穿着单薄的裙裾,娇笑着坐到各人四周,周迟榆也看见了那位叫妩玉的,只论容貌,这房间内的伶人的确没一个人能和她相比。

不愧是云烟楼的头牌。

人坐在了他旁边,身上隐隐传来暗香,妩玉轻垂眼眸,话音仿若透着钩子:“公子,奴家敬您一杯。”

两杯酒水下肚,又有佳人在怀,周迟榆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余光瞥见李峰青塞给柳烟的银票,而妩玉也眸中隐隐期待地看向他时,周迟榆才冷不丁地清醒了过来,他背后都隐约有些冷汗。

他是养在嫡母膝下,但每个月的月钱都是有数的。

他瞧着李峰青光是赏银就给了一百两,周迟榆忍不住地心中暗骂,李峰青是疯了?!

他身上一共就带了一百多两银子,这已经是他半年攒下来的月银,还有平日祖母给他的补贴了。

酒水越喝越多,瞥见地上的酒瓶子,周迟榆都不敢想今日这顿酒钱该有多少。

他才有停下的动作,妩玉就轻咬唇,一双黛眉轻蹙,我见犹怜地问:“可是奴家伺候得不好?”

众人视线都看过来,周迟榆好面子,根本不好意思叫停。

李峰青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今日是我请周兄来喝酒,一切消费都由我来承担,周兄可千万不要客气。”

被李峰青戳破没钱的事实,周迟榆不禁觉得有点丢脸,但他必须得承认,他心底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周迟榆都喝得有点迷糊了,李峰青才凑到他跟前,故意压低声音:

“周兄知道我为何能有这么多银钱吗?”

周迟榆还没说话,李峰青就掏出了怀中的东西,待看清了李峰青手中的东西,周迟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盐引?

现下一斤官盐要三百文,这一张盐引的价值算起来,都要抵得上他父亲一年的俸银了。

李峰青还在说:“只凭府中给的那点银钱够干什么的,若非是有人孝敬,我岂能这么快活?”

说着,他将那盐引拍进了周迟榆的手中:“周兄拿好,这张盐引就当是我送你的。”

周迟榆握着手中的盐引,一颗心忍不住砰砰跳起来。

周家位于扬州城东,这里不若城南喧闹,高高的门墙围得严严实实,青砖黛瓦点缀,好像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隔在了他们和偶尔路过的百姓中间。

卢夫人安排了周迟柏今日陪着封温玉逛扬州城。

但封温玉心底藏着事,对所谓的游玩也就提不起什么期待,眼见天际夕阳将要西下,有婢女来闻时苑请她:

“公子已经在会客厅等着表姑娘了。”

封温玉不愿扫兴,余光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一袭胭脂色的苏锦百花群,发簪篦子整齐,青丝也没有凌乱,未曾看见有不得体之处,封温玉才收回了视线,带着锦书和书瑶一起朝会客厅去。

书瑶有点高兴:“待会姑娘要不要去放河灯?”

京城有宵禁,除非是什么节宴,否则,傍晚时分坊市就都彻底安静下来了,是没有扬州城这种热闹景象的。

书瑶见姑娘没有反驳,话音不禁带了些许憧憬:

“听闻放河灯时许愿,如果河灯常亮不暗,就会很灵验的。”

封温玉笑了笑:“你喜欢,待会便去一趟。”

只是,封温玉自己是不信这些的,如果放河灯真能叫人心想事成,古往今来的河畔旁早就挤满人群了。

三人才踏入会客厅,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

“……一夜都没有回来?”

声音微微含怒,又隐忍不发。

封温玉听得出这是表哥的声音,她脚步停了一下,才迟疑地探头进去,厅内的场景引入眼帘。

小厮吓得不断躬身,周迟柏脸上有明显的怒意,在看见她时,又刻意地收敛下去,他眉头依旧没松,颇有点歉疚地喊了她一声:

“让表妹见笑了。”

封温玉摇了摇头,有点一头雾水,她斟酌着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周迟柏眉眼微冷,但心知这件事瞒不过去,便也没瞒着她,只是话音中怒意难消:

“三弟一夜未归,直到学院的人找来,他院子中的人这才来报。”

周迟柏有兄弟三人,除了周迟柏,其余二位都是庶出,而他口中的三弟也就是周迟榆。

封温玉愕然。

一夜未归?甚至耽误了去学院的时间?

封温玉扫了眼小厮,再看向表哥,略一思忖,就猜到了眼前是什么情况。

昨晚周迟榆未归,底下伺候的人不愿节外生枝,便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直到如今学院找上门,实在是瞒不住了,小厮这才赶紧上报,而且……

封温玉隐晦地觑了眼表哥,这小厮不去找舅母,而是来找表哥,可见表哥在底下人眼中是个好说话的。

给底下人留下这么个印象可未必是好事,某种程度上,好说话也等于好糊弄。

封温玉猜表哥应该也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动怒。

封温玉毕竟是客人,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只能迟疑道:

“府中出了事,表哥还是先处理府中事宜,出门游玩一事下次再提也不晚。”

话音甫落,她身后陡然传来卢夫人仿若平常的声音:“不必,阿玉,你和你表哥照常出门,府中交给舅母处理就好。”

封温玉余光觑见那小厮狠狠地打了寒颤。

猜到舅母的严厉手段,封温玉没多嘴,用眼神询问表哥。

周迟柏欲言又止,被卢夫人一个眼神打断,卢夫人脸色很冷:“就是你们太纵着他,才叫他成了现在上不得台面的混账样子!”

周迟柏没再说话,他叹了口气,才转头对封温玉点头:“走吧,表妹。”

封温玉不再拒绝,和周迟柏走出会客厅时,她还能听见背后传来的舅母声音:

“让人去找,一旦找到人,就把人立刻给我带回来,至于这群奴才,既然认不清主子,也不必在府中当差了,全部找人牙子发卖了!”

这种被主人家发卖的奴才通常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封温玉将求饶声抛在脑后,她觑着表哥有些沉默的神情,不由得轻声问:“表哥是在担心表弟吗?”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一贯复杂,封温玉只能庆幸,她家中没有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

周迟柏苦笑一声:

“娘为了我计之深远,我还不至于如此不识好歹。”

他是在担心,担心的却不是周迟榆,而是娘亲。

娘御下的手段惯来严厉,对庶出子女也是冷眼相待,不至于虐待,但也没什么热情,于父亲眼中,夫妻才是一体,妾室都仅是能近身伺候的小人罢了,所以,他惯来不管这些,全权交给母亲处理。

但祖母对娘亲的做法略有微词,而且,祖母一贯疼爱周迟榆,要是娘亲这次对周迟榆惩罚过于严厉,或许会招惹来祖母不满。

只是这些话,周迟柏很难对封温玉而言,他心底清楚,他是封温玉的表哥,但周迟榆也是封温玉的表弟。

谈不上谁疏谁亲。

闻言,封温玉没再继续问下去,人都是会有偏袒的。

她来舅舅家小住,但舅舅身有官职,一直忙碌在外,府中大小事都是舅母操办,整日招待她和替她费心也都是舅母,不论舅妈的这份亲近其中是否夹杂着利益牵扯,她都不由自主地和舅母更亲近一点。

而且……

封温玉心中其实是有点嫡庶偏见的。

嫡出和庶出真的不能一概而论,于她而言,她正儿八经的表亲,其实也就周迟柏一个而已。

但她不傻,不会将这些话付诸于口。

封温玉安慰道:“舅母这些年能将府中上下都打理得妥当,今日这事也会处理好的。”

周迟柏闻言,稍微露出一点歉疚和不好意思:

“本该是我来陪表妹散心的,却是让表妹替我费心开解了。”

她们到了二十四桥时,日色也彻底暗了下来,然而坊市挂着红灯笼,湖面上也皆是河灯,明亮如白昼。

封温玉下马车时,就见到这一幕——

青砖拱桥,湖面画舫,有文人倚靠在船只上,任由船只飘过拱桥,洋洋洒洒落下一首诗,阁楼上有伶人扔下手帕,娇娥探出头来,掩唇笑着,声音跟着飘了好远:“宋大诗人,下次能不能替奴家做一首曲子?”

封温玉被这一繁华景象惊住,片刻才回神来,天下月色三分,扬州独占其二,果不虚传。

周迟柏见状,不由得笑了两声:

“如何,没叫表妹失望吧?”

封温玉摇头,从惊艳中找回声音:“岂止是没失望。”

她还记得书瑶的请求,顺着人群朝湖边走,全然没注意到阁楼上有人看见了她,正一路不停地朝她赶来。

封温玉好不容易挤到湖边,河灯都是周迟柏替她买来的,一共三只,她的两个奴婢都不曾落下。

他站在湖边,时刻注意着人群,他肌肤冷白,此时却有点泛红,额间也溢出些许薄汗,被人群拥挤得颇有些狼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替她挡住一块空地,自己的衣摆都被湖水浸湿了些许。

封温玉蹲下身子,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迟柏也恰在这时回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周迟柏蓦然一怔,小姑娘身处万千灯火中,华灯如星雨,映得她脸庞些许朦胧,偏那双眸子格外透彻明媚,将四周景色衬得黯然失色。

周迟柏堪堪偏头,他低眸微微抿平唇,掩饰住那一刹间的怦然心跳声。

有人在这个时候终于赶到跟前,他仓促地喊:“……封姑娘。”

见到来人,封温玉眉眼间情绪不着痕迹地寡淡下来,她轻颔首,客套也疏离:

“裴公子。”

裴砚察觉到她的冷淡,有片刻的无措,他稍顿,呼吸稍微平缓,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当日母亲之举,非我本意。”

见封温玉没有一点动容,他眸色些许黯然,但他还是说:

“封姑娘于我有恩,再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封温玉有点莫名其妙,她直接道:“裴夫人已经送过了谢礼,裴公子日后不必再提此事。”

她本来也没打算和裴砚有什么交集。

裴砚脸色有些微白,他很清楚,一旦没了这所谓的人情,他和封温玉也就没了任何联系。

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他如果不做点什么,两人或许真的只是过客。

裴砚终于看见了书瑶手中的河灯,他有些笨拙地问:“封姑娘要放河灯?这是我刚才诗会赢得的河灯,送给封姑娘。”

封温玉这才看见裴砚手中拎着一个兔子河灯,这个河灯做得栩栩如生,她的生肖便是兔,于是,她平日也很是偏爱兔子元素。

但封温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的态度很明确:

“谢过裴公子好意。”

话落,封温玉重新蹲下身子,她点亮了河灯,将莲花河灯推入了湖面,由着河灯慢慢漂远。

裴砚站着没有动,这是他人生中罕见地被人拒绝,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处。

视线有些暗,封温玉无奈,她抬头看向裴砚:“裴公子能稍微移点位置吗?”

裴砚迟疑地退了一步。

然后越发地挡住光了,封温玉彻底被挡在他的阴影下,她有点纳闷——这是个呆子吗?

封温玉正欲再说点什么,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桥对面的人,她蓦然一顿,话音尽数堵在了喉咙之中。

顾屿时立在拱桥对面,他眸色沉沉地望着这个方向,不知看了多久。

就在这时,湖面上有两盏河灯撞在了一起,叫湖水泛起浅淡的涟漪。

沐凡惊呼:“哎呀,主子的河灯!”

封温玉下意识地看过去,当认出来被撞的那一盏河灯是属于她的时,她衣袖中的指尖不着痕迹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