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买房缺钱,我凑了20万,送钱时听到女婿打电话,我装病离开

发布时间:2025-08-20 15:40  浏览量:1

我叫李卫国,今年六十二,在木料厂干了一辈子,退休金不高不低,够我一个人嚼用。

老伴走了五年,这五年,我活得就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看着四季更迭,自己不动,也不想动。

唯一的念想,就是女儿静静。

静静在省城工作,嫁了个叫张磊的小伙子,人长得精神,嘴也甜,每次回来都“爸、爸”地叫个不停,听得我心里舒坦。

前几天,静静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

“爸,我跟张磊要买房了!”

我握着电话,手心有点出汗,忙问:“好事啊!看好了?”

“嗯!市中心的大楼盘,三室两厅,以后您过来住也宽敞。”

我心里热乎乎的,嘴上却说:“我这老骨头,住惯了老房子,去城里给你们添乱。”

电话那头,静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儿不易察orat的为难。

“爸……就是……首付还差一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差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这个数字像一颗石子,在我平静的心湖里砸出了一个大坑。

那是我和老伴一辈子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养老钱,是预备着万一哪天躺床上动不了的救命钱。

老伴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卫国,这钱……不到万不得已,别动。留着给静静,等她真有难处的时候……”

现在,算是“难处”吗?

买房是好事,是安家立业的根基。

我沉默了半晌,电话那头的静静也屏住了呼吸。

“爸,您要是不方便,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她小心翼翼地说。

“方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怎么不方便!你等着,爸给你凑!”

挂了电话,我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半天没动弹。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那些用了几十年的刨子、凿子上,泛着温润的光。

这些老伙计,陪我养活了静静,也陪我送走了老伴。

如今,它们也要陪着我,把最后的家底掏空了。

也好,也好,钱财是身外之物,女儿的家,才是我的家。

养老钱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揣着存折出了门。

秋天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股子凉意,像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

银行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排队了。我找了个角落站着,把存折在怀里揣得更紧了些。

那本存折,红色的塑料皮已经磨得发白,边角都卷了起来。

我翻开,看着上面一笔一笔的记录,像是在看自己大半辈子的缩影。

第一笔,是我和老伴结婚时存的,五十块。

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在木料厂当学徒,一个月工资三十六块五。

老伴是隔壁纺织厂的女工,扎着两条大辫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们把钱攒下来,她说,以后要给孩子买最好的奶粉。

后来静静出生了,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多。

她上小学,我们给她报了少年宫的舞蹈班,她说想当舞蹈家。

她上中学,成绩拔尖,我们给她买了第一台复读机,让她学英语。

她考上大学,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和老伴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把存折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好像那上面的数字就是女儿的未来。

再后来,老伴病了。

存折上的数字,像退潮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掉。

最后,人还是没留住。

她走后,这本存折就成了我的念想。我总觉得,这里面存着的,不只是钱,是我和她共同度过的时光,是这个家的一砖一瓦。

现在,这最后的念想,也要交出去了。

银行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拉开,我跟着人群走进去,心里空落落的。

取钱的过程很顺利,柜员是个年轻姑娘,看了我存折上的金额,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点惊讶。

“大爷,您取这么多钱,要做什么用啊?”她例行公事地问。

“给闺女,买房。”我回答得很大声,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壮胆。

姑娘笑了笑,没再多问。

二十万现金,十万一捆,用牛皮纸扎得结结实实。

我找银行要了个黑色的塑料袋,把钱装进去,沉甸甸的,像是拎着两块砖头。

我把袋子紧紧抱在怀里,走出银行的大门。

阳光已经升起来了,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这是给静静的,这是为她好。

只要她过得好,我这点养老钱,算得了什么。

女儿家

去省城的车票是提前买好的,绿皮火车,慢悠悠的,晃荡了五个小时。

我没舍得买卧铺,就坐在硬座上,把装钱的黑袋子放在两腿中间,用外套盖着,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过。

车厢里人来人往,南腔北调,泡面的香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发晕。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田野和村庄一点点向后退去,心里五味杂陈。

想起了静静小时候,我带她坐火车去市里看姑姑。

她第一次见火车,兴奋得不得了,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小脸蛋红扑扑的。

她指着窗外问我:“爸,火车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呀?”

我说:“因为它有目标,要去很远的地方。”

如今,女儿长大了,她也有了自己的目标,要去更远的地方安家。

而我这个当爹的,能做的,就是倾尽所有,帮她把路铺得平坦一些。

火车到站,人潮汹涌。

我护着怀里的钱,好不容易挤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站口的静静和张磊。

静静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儿,在人群里很显眼。

张磊站在她旁边,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看上去像个成功人士。

“爸!”静静看到我,用力地挥手,脸上笑开了花。

我走过去,张磊立刻接过我手里的行李,嘴里热情地喊着:“爸,您来啦!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摆摆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行李,生怕他把我那个黑袋子也一并拿了去。

静静看出了我的紧张,笑着说:“爸,看您宝贝的,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个黑袋子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张磊叫了辆网约车,我们一起回他们租的房子。

那是一个老小区,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被静静收拾得干干净净。

客厅的墙上,还挂着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照片里,两个人笑得灿烂,一脸幸福。

我看着那照片,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只要他们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晚饭是静静下的厨,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和西红柿炒鸡蛋。

张磊开了瓶好酒,不停地给我夹菜、倒酒。

“爸,这次您能来,我跟静静真是太高兴了。”他说,“新房子的事,多亏了您支持。等房子下来,第一个就接您过去住,好好享享福。”

我端起酒杯,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好,好。”我连声说,“你们好,我就好。”

静静也举起杯子,眼圈红红的:“爸,谢谢您。”

我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干,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觉得,这二十万,花得值。

这顿饭,吃得我心里热乎乎的,像是数九寒天里烤着火炉。

我甚至开始想象,以后住进新房子里的情景。

宽敞明亮的客厅,柔软舒适的沙发,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静静和张磊下班回来,我给他们做好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要是再有个小外孙,那就更热闹了。

我抱着这样的念想,连日来的疲惫和不安,都一扫而空。

一通电话

吃完饭,静静去厨房洗碗。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觉得是时候把钱拿出来了。

我清了清嗓子,把脚边的黑袋子提起来,放在茶几上。

“小磊啊,”我开口道,“这钱,我带来了。”

张磊正低头看手机,闻言抬起头,眼睛一亮。

他放下手机,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

“爸,您真是……太及时了!这下,我们明天就能去把合同签了。”

我解开塑料袋的结,把那两捆用牛皮纸包着的钱推到他面前。

“你点点。”我说。

“不用点,不用点!”张磊连连摆手,“爸您办事,我一百个放心!”

他说着,就要把钱收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起身,拿着手机朝阳台走去。

“喂,阿斌啊,什么事?”

他的声音不大,但我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我本来没想偷听,只是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房子?搞定了,首付凑得差不多了。”张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张磊轻笑了一声。

“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靠我那老丈人。老头子一辈子的积蓄,二十万,全掏出来了。”

我的手,端着茶杯,僵在了半空中。

“嘿,可不是嘛。一辈子在小县城刨木头,能攒下这点钱算不错了。他以为这是给我们买房的救命钱呢,感动得差点掉眼泪。”

张磊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轻飘飘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其实啊,这二十万,连个车位钱都还差着点儿呢。我们房子的首付,我早就用理财凑够了。这笔钱,正好拿来买个好点的车位,再把车换了,一步到位。”

“什么?告诉静静?你傻啊!就跟她说首付还差点,她爸这钱不就心甘情愿地拿出来了吗?老人家嘛,就图个心安,觉得帮了儿女大忙,心里舒坦。”

“他懂什么?他那点钱,放在现在这个社会,能顶什么用?一辈子守着他那些破木头,思想早就跟不上时代了。这叫……这叫资源的合理利用,懂不懂?”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老头子还在客厅呢。改天出来喝酒,我请客!”

张磊挂了电话,转身走了回来。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刚才的谦恭和热情,仿佛刚才那个尖酸刻薄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走过来,拍了拍茶几上的钱,笑着对我说:“爸,这钱我先收起来了。您早点休息,明天我跟静静带您在市里好好转转。”

我看着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他刚才的话。

“一辈子刨木头……”

“连个车位钱都还差着点儿……”

“他懂什么?”

“资源的合理利用……”

原来,我以为的倾囊相助,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资源的合理利用”。

我以为的父爱如山,在他看来,只是为了买一个车位,换一辆新车。

我那二十万,那我和老伴一辈子省吃俭用、从血汗里抠出来的钱,那承载了我们半生记忆和情感的钱,在他眼里,竟然如此无足轻重,甚至……不值一提。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心口疼

“爸?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磊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那张笑吟吟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像是被人用手死死攥住,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装的,是真的疼。

那种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和愚弄的痛,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来得更猛烈。

“我……我有点不舒服……”我捂着胸口,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我的声音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爸!”

静静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抹布“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冲过来,扶住我,“爸,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心口……疼……”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张磊也慌了神,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高血压犯了?”他一边说,一边去翻我的行李,找我常备的降压药。

“快,快打120!”静静带着哭腔喊道。

“别……别打120……”我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老毛病了……去……去小区门口的诊所就行……”

我不能去大医院。

去了大医院,一检查,什么毛病都没有,那该怎么收场?

我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这病,是被张磊那通电话给气的。

家丑不可外扬。

我这把老骨头,丢不起这个人。

静静和张磊手忙脚乱地把我扶下楼。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却感觉不到。

我的心里,比这深秋的夜还冷。

一路上,静静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爸,您可别吓我。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焦急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傻闺女啊,你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而张磊,他虽然也表现得很焦急,但我能感觉到,那份焦急里,掺杂着不耐烦。

他搀着我的另一只胳膊,力气很大,像是拖着一个累赘。

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明天还要签合同呢……”

他的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到了诊所,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给我量了血压,听了心跳,说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旅途劳顿,加上情绪激动,有点心律不齐。

“开点药,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事。”老大夫嘱咐道。

我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别想太多事?

我怎么可能不想。

从诊所出来,静静坚持要陪我住一晚。

我拒绝了。

“不用,我一个人睡惯了。你们明天还要办正事,早点休息。”我说。

我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

静静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张磊倒是松了口气,立刻附和道:“爸说得对,静天,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爸需要的是休息。”

回到他们家,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那两捆钱,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钱,不能给。

不是我舍不得,而是不能给这样的人。

这不是嫁妆,这是资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把那二十万重新装进黑色的塑料袋里。

然后,我写了张纸条,压在茶几上。

“静静,爸住不惯城里,先回去了。钱我带走了,你们的房子,自己想办法。爸老了,没用了。”

写下最后那句话时,我的手在抖。

我不是没用。

我只是,不想被当成一个没脑子的、可以随意利用的“资源”。

我拎着我的行李,还有那个沉甸甸的黑袋子,像个贼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女儿的家。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城市还在沉睡。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狼狈不堪。

老手艺

回到家,推开院门的那一刻,我差点站不稳。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还是那棵老槐树,可我却觉得无比陌生,无比凄凉。

我把钱重新存回银行,看着存折上失而复得的数字,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片茫然。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静静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她又发来很多信息,问我为什么突然离开,是不是生她的气了,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对。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焦急的文字,心如刀割。

我该怎么跟她说?

说你那个枕边人,你那个托付终身的丈夫,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

说他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在背后嘲笑我是个不懂“资源利用”的土老帽?

我说不出口。

这不仅是打张磊的脸,更是打静静的脸,打我自己的脸。

是我当初瞎了眼,把女儿交给了这样的人。

烦躁和憋闷让我坐立不安,我索性走进了院子里的那间木工房。

那是我待了一辈子的地方。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各种木料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

工房里,整齐地挂着我的那些老伙计——刨子、凿子、锯子、墨斗……

它们的木柄,都被我的手磨得油光发亮,像是有了生命。

我拿起一把刨子,手掌抚过冰凉的铁面,一种久违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我从料堆里,翻出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

这是我多年前收来的老料,一直没舍得用,原本是打算等静静生了孩子,给我的小外孙打一张小木床的。

现在看来,这个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我把木料架在工作台上,拿起墨斗,拉直,绷紧,“啪”的一声,在木料上弹出一道笔直的墨线。

然后,我拿起锯子,开始工作。

“吱嘎——吱嘎——”

锯子和木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工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里的活计上。

木屑纷飞,像冬日里的小雪,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

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忘记了那个让我心寒的电话。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块木头。

我刨平,凿眼,开榫。

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叫榫卯结构。

不用一颗钉子,只靠木头与木头之间的巧妙结合,就能让家具牢固百年。

一榫一卯,一凸一凹,一阴一阳,看似简单,里面却有大学问。

尺寸要分毫不差,力道要恰到-好处。

差之一厘,要么松垮,要么就合不拢。

这就像做人,也像过日子。

凡事都要有个规矩,有个分寸,不能越界。

我干了整整一个下午,汗水湿透了我的衬衫,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相反,我觉得心里那股憋闷的火气,随着那些飞舞的木屑,一点点被排解了出去。

看着一块原本粗糙的木料,在我的手下,慢慢现出轮廓,变成一件精致的物件,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是一种踏踏实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价值。

不像张磊口中那些“理财”、“资源”,虚无缥缈,听着好听,却让人心里发慌。

我的手艺,或许在他们那些城里人看来,是“老土”,是“跟不上时代”。

可这手艺,养活了我,养大了我的女儿,让我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有尊严。

我的钱,是我一刨子一凿子,用汗水换来的,干净。

不像他,靠算计自己的岳父,靠欺骗自己的妻子。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就通透了。

钱,我没错。

错的是他。

我李卫国,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不能到老了,还被人当傻子耍。

一碗面

一个星期后,静静回来了。

她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我正在院子里给新做好的一个小木马刷清漆,看到她,手里的刷子顿了一下。

她瘦了,也憔悴了,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爸。”她开口,声音沙哑。

我“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没看她,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袋挂面。

我没问她为什么回来,也没问她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我只是默默地烧水,打鸡蛋,切葱花。

厨房里,只有锅里水烧开的“咕嘟”声,和我的切菜声。

静静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也不说话。

面很快就下好了,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上碧绿的葱花,热气腾腾。

我把面端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吃吧,饿了。”

这是我以前常对她说的话。

小时候她放学回家,或是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给她下这么一碗面。

静静看着那碗面,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滴进面汤里,漾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我坐在她对面,点了一根烟,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我才开口,声音很平静。

“房子,没买成?”

静静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我跟张磊……吵了一架。”她哽咽着说,“爸,您为什么突然走?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是不是张磊跟您说什么了?”

我弹了弹烟灰,看着她。

“你觉得,他会跟我说什么?”

静静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叹了口气,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静静,爸问你,你们买房,真的就差那二十万吗?”

静静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这个反应,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

她可能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但她现在肯定知道了。

“他跟你说了?”我问。

静静低下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回去问他,您为什么生气。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被我逼急了,才……才说了实话。”

“他说,他只是想让我们的生活一步到位,换个好车,买个好车位,以后生活方便,也是为了我好。”

“为了你好?”我冷笑一声,“为了你好,就可以算计你爹?为了你好,就可以把你爹一辈子的血汗钱,当成他换车的零头?”

“爸,他不是那个意思……”静静急着辩解,但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我站起身,走到工房门口,指着里面那堆木料。

“静静,你从小看我做活。你知道一块好木头,要变成一件好家具,要经过多少道工序吗?”

“要选料,要开料,要刨平,要弹线,要凿眼,要开榫,要打磨,要上漆……哪一道工序都不能错,哪一道都不能省。”

“这二十万,就是我跟你妈,一辈子,一道工序一道工序,这么攒下来的。它不是一个数字,它是我们的命根子,是我们的尊严。”

我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心软了下来。

“爸不是心疼钱。这钱,早晚都是你的。但是,得分怎么给,给谁。”

“如果你们是真的山穷水尽,别说二十万,就是要我的命,爸也给你。但现在,你们不是。”

“你们是为了一个车位,为了所谓的‘一步到位’,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面子。”

“爸不能给。给了,就是害了你们。就是让他觉得,可以不劳而获,可以靠算计家人过上好日子。这个头,不能开。”

我的话,一句一句,说得很慢,但很重。

静静呆呆地听着,脸上一片煞白。

那碗面,已经凉了。

裂痕

静静在家住了两天就回去了。

走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说了一句:“爸,对不起。”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不只是为她自己,也是为张磊。

我拍了拍她的背,说:“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但爱,要有底线。”

静静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她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那道裂痕,一旦出现,就很难弥合。

大概过了一个月,静静又打来电话。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爸,我可能……要离婚了。”

我心里一沉,但并不意外。

“怎么回事?”

“房子的事黄了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以前的体贴、温柔,全都不见了。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说我胳膊肘往外拐,说我爸看不起他,害他丢了面子。”

“前几天,我发现他一直在偷偷炒股,把我们准备买房的首付款,亏进去了一大半。”

“我跟他吵,他说,要不是我爸把那二十万拿回去,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想去股市里捞一笔快钱。”

我听着,气得浑身发抖。

好一个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自己投机失败,不思悔改,反而把责任推到我这个老头子身上。

“他现在,天天晚上出去喝酒,半夜才回来,回来就跟我吵。他说,这个家让他觉得窒息,说我跟你一样,都是老古董,思想僵化。”

静静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爸,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当初就不该听您的,把钱给他,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

“傻孩子!”我打断她,“你没错!你把钱给他,只会让他错得更离谱!一个人的品性出了问题,就像木头里生了虫,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但内里,早就被蛀空了。”

“这种人,你就算给他一座金山,他也能给你败光了。他想要的,永远是自己没有的,永远不会珍惜自己拥有的。”

“离!这种男人,不值得你托付一生!”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劝我的女儿离婚。

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一样疼。

哪个当爹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走到这一步?

但我更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她在一段已经腐烂的关系里消磨掉自己的人生,不如快刀斩乱麻,重新开始。

“别怕,”我对着电话说,“你还有爸。天塌下来,爸给你顶着。回家来,爸养你。”

挂了电话,我坐在院子里,抽了整整一包烟。

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只只求救的手。

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女儿。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榫与卯

静静最终还是离了婚。

她几乎是净身出户,除了自己的几件衣服,什么都没要。

张磊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和我的身上,在亲戚朋友面前,把我们父女俩说得一无是处。

静静辞掉了省城的工作,回到了我身边。

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像一片被霜打过的叶子,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出门。

我看着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知道,这种伤,只能靠时间自己来愈合。

我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把她小时候爱吃的菜,一样一样做给她。

我把她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遍,换上了她喜欢的碎花窗帘。

我把我新做好的那个小木马,放在她的床头。

我每天都去工房里干活,敲敲打打的声音,能让这个冷清的家,多一点生气。

静静有时候会站在工房门口,默默地看我。

有一天,她走进来,拿起一块砂纸,帮我打磨一个刚刚成型的椅子扶手。

她的动作很生疏,但很认真。

阳光透过工房的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一酸。

我的女儿,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喜欢跟在我身后,给我当小帮手的姑娘。

“爸,”她一边打磨,一边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您这手艺,太慢,太笨,赚不到大钱。”

“我羡慕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就能赚钱的人。我觉得那才是体面的工作。”

“现在我才明白,您的活,才是最踏实的。”

“一榫一卯,严丝合缝。做好了,就能用一辈子,不会散架。”

“不像我和张磊的感情,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里面,连个钉子都没有,轻轻一推,就塌了。”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

“傻孩子,现在明白,也不晚。”

我说,“人这一辈子,谁还没看走眼的时候?摔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接着往前走。只要根是正的,就不怕。”

静静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她好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开始帮我打理院子,给我做饭,陪我聊天。

她还找了一份工作,在镇上的文化站,教孩子们跳舞。

虽然工资不高,但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她重新振作起来,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我那二十万,还在存折里,一分没动。

我跟静静说,这钱,以后就是她的嫁妆。

但下一次,她要嫁的,必须是一个像榫卯一样,能跟她严丝合缝,互相支撑,过一辈子的男人。

木头香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生活就像工房外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平静,但也充满了生命力。

静静在文化站的工作很出色,她教的孩子,在市里的舞蹈比赛上拿了奖。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自信和从容的光芒,比以前在省城当白领的时候,更美。

追她的人不少,有镇上的老师,也有自己开店的小老板,但静静一个都没看上。

她说,不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我也不催她。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人会更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我的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在我的工房里,摆弄我的那些木头。

有老主顾找上门来,定做家具,我就接。没有,我就给自己做点小玩意儿。

生活不富裕,但很安稳。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找到了我们家。

他叫陈阳,是市里一个中式家具设计公司的设计师。

他说,他是在网上看到了我做的一套书桌椅的照片,特地找过来的。

他想请我出山,去他们公司当技术顾问,专门负责传统榫卯工艺的把关和传承。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老了,干不动了。而且我这手艺,是笨功夫,不值钱,你们年轻人看不上的。”

陈阳却很执着。

“李师傅,您别这么说。现在国潮兴起,传统文化越来越受重视。您这手艺,不是笨功夫,是宝贝,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

“我们公司就是想把传统工艺和现代设计结合起来,做出真正有中国味道的好家具。但是我们缺的就是您这样懂行的老师傅。”

“钱不是问题,我们给您开最高的顾问费。我们更看重的,是您这门手艺,不能失传了。”

他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一辈子被人说是“木匠”,第一次有人把我的手艺称作“宝贝”。

静静也在一旁劝我。

“爸,去吧。您不是总说,这手艺没人学,可惜了吗?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让更多人知道榫卯的好,多好啊。”

我动心了。

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这门跟了我一辈子的手艺。

我不想让它在我手里失传了。

我最终答应了陈阳。

我不用每天去公司,只需要定期去指导,解决技术难题。

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在退休之后,又成了“香饽饽”。

公司的年轻人,都很尊敬我,一口一个“李老师”地叫着。

我把我压箱底的本事,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看着那些年轻人,用我教的方法,做出了一件件精美的家具,我心里的成就感,比赚多少钱都来得强烈。

静(静)也和陈阳,在工作的接触中,慢慢熟悉了起来。

陈阳是个踏实、肯干的小伙子,他对木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

他常常在下班后,跑到我的工房里,陪我一起干活,向我请教各种问题。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他看静静的眼神,充满了爱慕。

我看得出来,静静对他,也有好感。

一年后的秋天,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香。

静静和陈阳,结婚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请了亲戚朋友,在院子里摆了几桌。

婚礼上,陈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爸,您放心,我会像榫卯一样,和静静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互相支撑,一辈子不分开。”

“我也会把您的手艺,好好地传承下去。”

我看着他们,眼眶湿润了。

我把我那本存了半辈子的存折,交给了静静。

“这是爸给你的嫁妆。”

静静抱着我,哭了。

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宾客,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儿和踏实稳重的女婿,心里一片宁静。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满院的桂花香,还有工房里,那熟悉的、让我安心了一辈子的木头香。

我知道,我的后半生,就像这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