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携白月光逼我为妾, 我甩出和离书- 将军, 是我不要你了

发布时间:2025-08-26 05:48  浏览量:1

洞房花烛夜,合卺酒尚在桌上,未曾动过。

沈知微端坐床沿,一身繁复的嫁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凤冠上的珠帘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敲在眉心,冰凉一片。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顾凛川,她名义上的夫君,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北将军,就这么一身玄色常服,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他没有看她,目光径直越过她,落在了那杯未曾饮下的酒上,眼神冷得像塞外的冰。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新婚该有的暖意。

沈知微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他知道我是替嫁来的。意料之中。】

她本是相府庶女,向来如尘埃般不起眼。而顾凛川心中念着的、本该嫁给他的,是她的嫡姐,京城第一美人沈知意。

“将军。”她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姐姐她……身子不适,父亲母亲也是无奈之举。”

顾凛川冷笑一声,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那张脸,与沈知意有七分相似,却少了那份惹人怜爱的娇弱,多了一抹沉静与疏离。

“无奈之举?”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压迫感扑面而来。“将一个庶女塞进我的将军府,沈相的算盘,打得真是响。”

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指腹粗粝,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茧子,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你叫什么?”

“……知微。”

“知微?”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满是讥讽,“沈知意,沈知微……一个知晓情意,一个洞见细微。好,很好。”

他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你记着,我娶的,永远都只会是知意。你,不过是个占了她位置的赝品。”

“我不管沈家用你来换取什么,在这将军府,你最好安分守己。东边的‘静语轩’,以后就是你的住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至于这洞房……”他看了一眼那张铺着龙凤呈祥锦被的婚床,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你不配。”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门被重重关上,震落了案上的一点烛灰。

沈知微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她缓缓抬手,摘下沉重的凤冠,放在桌上。珠帘相撞,发出一串清脆又寂寥的声响。

【赝品么……也好。】

她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冷透了的合卺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烧起来。

她不怕冷遇,不怕囚禁。她怕的,是再次被当成棋子,卷入另一场无法挣脱的漩涡。在这将军府,当一个被遗忘的“赝品”,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在这里,她不必再看嫡母的脸色,不必再听父亲为了家族荣耀而牺牲她的训诫,更不必……再面对那个为了所谓“真爱”而毫不犹豫将她推出来的嫡姐,沈知意。

【沈知意,顾凛川……你们的深情厚谊,别再扯上我了。】

第二天,沈知微“被禁足”的消息就传遍了将军府。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一个替嫁庶女,新婚夜就被将军厌弃,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将军心中有一位白月光,便是那位才貌双绝的相府嫡女沈知意。如今娶了个妹妹进来,还是个庶出的,将军不待见,再正常不过。

沈知微对此置若罔闻。她依着顾凛川的吩咐,住进了偏僻的静语轩。

院子不大,胜在清净。她遣退了大部分咋咋呼呼的丫鬟,只留下一个从沈家陪嫁过来的,老实巴交的小丫头,名叫半夏。

“小姐,他们也太过分了!送来的饭菜都是冷的!”半夏气得眼圈都红了。

沈知微却只是平静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已经凝结成块的肉冻,慢慢咀嚼。

“有得吃,就不错了。”她淡淡地说,“去弄个小炉子来,以后我们自己热饭。”

【指望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在沈家是这样,在这里,也是一样。】

她并不怨天尤人。相反,这种无人问津的日子,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每日在院中看书、下棋、理账。是的,理账。

她母亲早逝,留给她一个不起眼的嫁妆匣子,里面除了几件旧首饰,便是一沓京郊田庄和城南一间小铺子的地契。这些年,她偷偷学着打理,竟也小有盈余。如今正好有大把时间,可以好好规划一番。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顾凛川一次都未曾踏足静语轩。府中的中馈,暂由府里的老人,也是顾凛川的奶娘——张妈妈掌管。

这日,张妈妈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从城外的寺庙祈福回来了,让新夫人过去请安。

这是她嫁入顾家后,第一次要面见府中真正的掌权者。

沈知微不敢怠慢,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既不张扬,也不显得寒酸。她略施薄粉,将一头青丝用一支简单的碧玉簪绾起,整个人看上去沉静而温婉。

到了正堂“荣安堂”,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一位身着暗红色福字纹样锦袍的老妇人端坐于主位,手持一串沉香佛珠,面容肃穆,不怒自威。想必,这位就是顾凛川的母亲,顾老夫人。

顾凛川正站在老夫人身侧,一身挺括的墨绿色劲装,身姿如松。看到沈知微进来,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堂下两侧,还坐着两位衣着艳丽的女子。左边那位,身穿桃粉色衣裙,头戴金步摇,眉眼间带着几分娇媚与算计,是府里的柳姨娘,据说曾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右边那位则是一身鹅黄,看着年纪尚小,神情怯怯的,是孙姨娘。

沈知微目不斜视,走到堂中,盈盈下拜。

“媳妇知微,给母亲大人请安。”

老夫人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她身上,审视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身为将军府的主母,新婚半月,却连正堂的门都没踏出过。沈家的规矩,就是这么教你的?”老夫人的话语,像是一记耳光,无声地扇在沈知微脸上。

沈知微垂着头,不卑不亢地回道:“是将军吩咐,让媳妇在静语轩静思己过,不得踏出院门。”

她巧妙地将皮球踢给了顾凛川。

顾凛川皱了皱眉,却没反驳。

老夫人冷哼一声,佛珠捻得更快了些:“凛川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夫妻一体,他有气,你就该受着,更该想办法化解,而不是躲起来当个锯了嘴的葫芦!”

“是,母亲教训的是。”沈知微顺从地应下。

一旁的柳姨娘掩嘴轻笑,柔声开口:“老夫人,您也别气。姐姐刚过门,许是还不懂府里的规矩。再说了,将军心里念着谁,咱们府里谁不知道呢?姐姐心里,怕也是委屈的。”

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既点明了沈知微身份尴尬,又暗示她心中有怨,不懂体谅。

【宅斗的经典话术,捧杀加挑拨。看来这位柳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知微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抬头看向老夫人,眼眶微微泛红:“母亲明鉴,媳妇不敢有半分委屈。能嫁与将军,是知微的福分。只是……只是姐姐的事情,媳妇心中有愧,怕见了将军惹他伤心,这才……这才不敢随意走动。”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全了顾凛川的面子,又显出了自己的“识大体”。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她最看重的,就是顾家的颜面。

“罢了。”老夫人摆摆手,“既然嫁进来了,就是我顾家的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今日起,这张妈妈手中的对牌和账本,就交给你了。你既是主母,就该担起主母的责任。”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尤其是柳姨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捏着手帕的指节都泛了白。她协理后院多年,本以为这次新夫人不受宠,这管家大权迟早是她的,没想到老夫人竟会直接交了出去!

顾凛川也有些意外,他看向沈知微,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欣喜若狂,却只看到一片平静,仿佛接过的不是权力,而是一盘寻常的点心。

沈知微再次下拜,声音沉稳:“谢母亲信任。只是媳妇年轻,于管家一道上多有疏漏,还望张妈妈和柳姨娘日后能多多指点。”

她姿态放得很低,既接了权,又安抚了人。

张妈妈连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老奴定当尽心辅佐。”

柳姨娘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也只能挤出一个笑容:“姐姐说的哪里话,都是为了这个家,妹妹自然会帮衬姐姐的。”

一场无声的硝烟,就这么被沈知微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从荣安堂出来,顾凛川第一次主动跟她走在了一起。

长长的回廊下,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

“母亲的决定,不必放在心上。”顾凛川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硬,“你只要安安分分地待着,别给我惹麻烦就行。账本那些,看不懂就交给张妈妈。”

【他这是在警告我,别妄想用管家权来做什么。】

沈知微停下脚步,抬头看他。午后的阳光透过廊间的雕花窗格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将军放心,知微明白自己的本分。”

她的顺从,不知为何,让顾凛川心里有些烦躁。他本以为她会借机闹出些事端,或者至少会流露出一些野心。可她没有,她就像一潭深水,无论投下多大的石子,都只是泛起一圈涟漪,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法掌控。

“明白就好。”他丢下这句话,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知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舒了一口气。

管家权,是烫手山芋,也是护身符。有了它,她至少能保证自己在静语轩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太凄惨。

只是,柳姨娘的眼神,已经像淬了毒的针,牢牢地盯在了她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安生了。】

沈知微接手管家权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府里的账目。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府里每月的开支,竟比账面上多出了近三成。尤其是采买这一项,更是漏洞百出。许多名贵的食材、布料,都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入账,而库房里却根本不见实物。

张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沈知微一笔一笔地用朱砂笔圈出疑点,脸色越来越白。

“夫人,这……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

沈知微放下账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并不看她:“张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想必比我更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我不想追究过去,但从今天起,府里所有的采买,必须由我亲自过目、签字画押,方可去账房支取银两。”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张妈妈,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另外,重新核定采买牌价,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份新的价目单。若有完不成的,便将采买的差事交出来,换个能做的人来做。”

张妈妈心头一凛。这位新夫人,看着温温吞吞,手段却如此雷厉风行!这是要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啊!

“是,老奴……老奴这就去办。”张妈妈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沈知微的这一番动作,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府里负责采买的管事,是柳姨娘的表哥。这些年,柳姨娘靠着这个便利,不知捞了多少油水。如今沈知微一上来就断了她的财路,她岂能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两天,就出事了。

这日是老夫人每月一次设家宴的日子。沈知微亲自盯着厨房,确保万无一失。

宴席上,菜品精致,味道鲜美,老夫人吃得颇为满意,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之时,柳姨娘突然捧着心口,脸色发白,“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惊叫起来:“不好了!姨娘中毒了!”

一时间,满座皆惊。

府医很快被请来,一番诊脉后,神色凝重地对老夫人说:“回老夫人,柳姨娘是中了‘乌头草’的毒。此毒不致命,但会让人腹痛难忍,四肢麻痹。”

老夫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刀子般射向沈知微:“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知微心中一沉。【来了。】

她立刻跪下:“母亲,今日的宴席,从食材采买到烹饪上桌,都经了媳妇的手。此事,媳妇责无旁贷。还请母亲给媳妇一点时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顾凛川坐在老夫人下手,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看不出情绪。

柳姨娘的丫鬟哭哭啼啼地指着桌上的一道“翡翠虾仁”,说道:“我们姨娘方才就只吃了这道菜!定是这菜里有鬼!”

厨房的管事和厨子全被叫了过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夫人一拍桌子:“查!给我一盘一盘地查!”

银针试过,所有的菜品都无毒。

柳姨娘的丫鬟急了:“怎么会?定是下毒的量少,银针试不出来!”

沈知微冷静地开口:“母亲,既然菜品无毒,那问题可能出在餐具上。柳姨娘用的碗筷,可否让媳妇看一看?”

老夫人点了点头。

碗筷被呈上来,沈知微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忽然,她目光一凝,拿起柳姨娘用过的那个青瓷小碗,递到府医面前。

“陈大夫,您看这碗底。”

府医接过碗,凑近一看,脸色微变。只见碗底有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他用指甲刮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断言道:“没错,正是乌头草的粉末!这毒是下在了碗里!”

矛头瞬间指向了负责摆放碗筷的丫鬟。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柳姨娘此时也悠悠转醒,虚弱地靠在丫鬟怀里,泪眼婆娑地看向沈知微:“姐姐……我知道你不满我协理家事,可……可你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害我啊……”

这一句,直接将沈知微钉在了主谋的位置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微身上,充满了怀疑和谴责。

顾凛川的眉头也紧紧皱起。他虽不喜沈知微,却也不认为她会蠢到在自己亲自操办的宴席上下毒。

就在这时,沈知微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对着柳姨娘,缓缓说道:“妹妹这话,我可担不起。你说我下毒,可有证据?”

“这……这碗是你的人摆的,毒也下在碗里,这还不是证据?”柳姨娘的丫鬟抢白道。

“哦?”沈知微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巧了,我这里,倒是有个证据。”

她转向老夫人,朗声说道:“母亲,媳妇接管中馈后,发现采买上弊病甚多,便留了个心眼。因担心有人在食材上做手脚,今日宴席所用的所有食材,媳妇都留了样品。而这乌头草,并非食材,药房也无采买记录,想必是有人私自从外面带进来的。”

她拍了拍手,半夏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几十个小碟子,都是今日的菜样。

“但这都不是重点。”沈知微走到柳姨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重点是,翡翠虾仁这道菜,用的是新剥的河虾,虾壳都还留在厨房的垃圾里。而乌头草的毒,若要混入菜中,必然会沾染上一些。但我刚刚已经让半夏去看过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厨房里所有的虾壳,都干干净净。”**

“反倒是……在妹妹你院子外的小厨房垃圾桶里,发现了沾有虾壳的乌头草残渣。妹妹,你院里的小厨房,今天也做了虾?”

柳姨娘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千算万算,算到沈知微会检查菜品,却没算到她会细致到去检查垃圾里的虾壳!

她本想用苦肉计陷害沈知微,特意让心腹在自己的碗里下毒,又在自己院里做了手脚,准备事后“不经意”地让人发现,栽赃到沈知微头上,说是她派人干的。却没想到,沈知微的反击如此迅速,如此精准!

“你……你血口喷人!”柳姨娘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沈知微却不再看她,转身对老夫人道:“母亲,是非曲直,派人去柳姨娘院里一搜便知。”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活了一辈子,什么宅斗阴私没见过。沈知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哪里还不明白?

“来人!”老夫人厉声喝道,“去柳姨娘的院子,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管家就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纸包,里面赫然是剩下的乌头草粉末。人证物证俱在。

真相大白。

是柳姨娘自导自演,意图陷害主母。

顾凛川看着跪在堂下,冷静地陈述着一切的沈知微,心中第一次泛起了波澜。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太多。她的那份镇定,那份洞察秋毫的敏锐,完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庶女。

“毒妇!”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佛珠重重砸在柳姨娘身上,“我顾家竟容不下你这等心思歹毒之人!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柳姨娘哭天抢地地被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老夫人看着沈知微,眼神复杂了许多。她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都下去吧。”

沈知微行礼告退,自始至终,面色平静。

走到门口时,顾凛川叫住了她。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知微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你早就料到了?”他问。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知微淡淡地回答,“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说完,她再次福了福身,转身离去,只留给顾凛川一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

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顾凛川站在原地,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赝品”,身上似乎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而那份与沈知意截然不同的冷静和坚韧,竟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柳姨娘被罚,沈知微在府中的地位算是暂时稳固了。下人们再不敢阳奉阴违,管家理事也顺畅了许多。

她依旧住在静语轩,每日过着看书、理账、打理庶务的平静生活。

顾凛川依旧不常来,但他来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的次数,却明显变多了。每次,他都会看到沈知微也在。她或是陪着老夫人说话,或是帮着处理一些家事,举手投足间,沉稳干练,又不失温婉。

他开始在不经意间观察她。

他发现她喜欢在窗边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像是会发光。他发现她下棋时,落子果决,思路清晰,连府里的老棋手都对她赞不绝口。他还发现,她对府里每个下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谁家有困难,她都会不动声色地给予帮助,不图回报,却赢得了人心。

她和记忆中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柔柔弱弱地喊着“凛川哥哥”的沈知意,是那么的不同。

沈知意是需要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娇花,而沈知微,却像一株生在悬崖峭壁上的青松,坚韧,挺拔,自有风骨。

这种认知,让顾凛川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好奇。

这天,他在书房处理军务,张妈妈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将军,这是夫人亲手为您炖的,说您最近操劳,需要补补身子。”

顾凛川抬起头,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参汤,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她……在做什么?”

张妈妈笑了笑:“夫人在小花厅里理账呢。这个月的账目出来了,比上个月足足省了两百两银子,老夫人看了,直夸夫人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顾凛川“嗯”了一声,端起参汤喝了一口。味道清甜,火候恰到好处。

他放下碗,起身朝小花厅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沈知微清脆的算盘声,和她条理清晰的吩咐。

“……城西王大娘的儿子病了,从账上支五两银子给她,记在恩赏里。”

“……马房的草料该换新的了,让刘管事去询价,三家对比,择优而用。”

“……下个月是老夫人的寿辰,寿宴的菜单我拟了个初稿,你拿去给膳房看看,让他们估个价。”

她处理起这些繁杂的事务,游刃有余,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顾凛川站在门外,透过雕花的窗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烛光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振翅的蝴蝶。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站了许久,然后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她似乎……并不需要我。】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顾凛川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就在顾凛川对沈知微的看法悄然改变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来了。

沈知意回来了。

她是在一个初雪的日子,被一顶小轿抬回相府的。据说,她原本要嫁的那位王孙,因为牵扯进一桩贪腐案被下了大狱,婚事自然也告吹了。她在外面庄子上“养病”了几个月,如今风头过去,便被接了回来。

消息传到将军府,顾凛川正在演武场练枪。听到通报时,他手中的长枪一顿,枪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他丢下枪,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备马去了相府。

沈知微正在给院子里的几株寒梅剪枝。听到半夏的禀报,她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梅花。

花朵落在雪地里,红得刺眼。

【白月光回来了,我这个赝品,是不是也该退场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面无表情地修剪着枝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那天晚上,顾凛川没有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回来。

府里的下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看她的眼神也重新带上了同情和轻蔑。

直到第四天,顾凛川才带着一身酒气,深夜回府。他没有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来了静语轩。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被邀请的情况下,踏入这个院子。

沈知微已经准备歇下了,听到动静,披了件外衣出来。

“将军?”

顾凛川站在院中,任由雪花落满肩头。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醉意,也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挣扎。

“知意她……受了很多苦。”他开口,声音沙哑。

沈知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缓缓收紧。疼,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是吗。”她淡淡地应道。

“她说,替嫁的事,她并不知情,是父亲和母亲逼她的。她还说,她心里一直……有我。”顾凛川的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知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不知情?好一个不知情。若非她以死相逼,哭着说那个王孙才是她的良人,父亲又怎会出此下策,让我这个庶女顶上?】

这些话,她不能说。说了,他也不会信。

在顾凛川心里,沈知意永远是那个纯洁无瑕的仙子,而她,只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替代品。

“将军,”她抬起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姐姐能平安归来,是好事。您和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知微也替你们高兴。”

她的“大度”,像一根针,刺进了顾凛川的心里。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质问。可她没有。她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你……你就不难过?”他忍不住问。

“难过什么?”沈知微反问,笑容依旧,“从嫁进来的第一天起,将军不就告诉我,我只是个赝品吗?如今正主回来了,赝品,自然该有赝品的自觉。”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

顾凛川忽然觉得,眼前的沈知微变得无比陌生。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

“你就这么不在乎?”他低吼道,酒气混着怒气喷在她的脸上。

沈知微被他捏得生疼,脸色白了几分,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在乎?我有什么资格在乎?将军忘了您在新婚之夜说的话了吗?还是,您觉得一个赝品,也配有感情?”

**“我……”**

顾凛川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凭什么要求她在乎?从一开始,就是他将她推开,是他在她心上划下了一道道伤痕。

他看着她清澈却冰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这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松开手,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他低声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道歉。

然后,他狼狈地转身,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院子。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雪地上那串凌乱的脚印,慢慢地弯下腰,抱住了自己冰冷的双臂。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无声地滑落。

原来,不动声色,才是最深的绝望。

沈知意回来后,顾凛川去相府的次数越来越多。

京城里开始流传着镇北将军与相府嫡女的“佳话”,说他们情深义重,只可惜造化弄人。言下之意,如今占着将军夫人位置的沈知微,成了他们爱情故事里最大的障碍。

沈知微对此充耳不闻,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半夏看着日渐消瘦的小姐,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劝慰。

这天,沈知意竟亲自下了帖子,请沈知微回娘家一叙。

“鸿门宴。”沈知微看着那张烫金的帖子,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但她还是去了。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相府还是老样子,富丽堂皇,却也冷冰冰的。

沈知意见她的地方,是在她出嫁前住的“知意阁”。还是那样的精致奢华,一草一木都透着主人的受宠。

沈知意见到她,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眼眶红红的。

“妹妹,你受苦了。都是姐姐不好,当初若不是我……”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打断了她的话:“姐姐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知意的表情一僵,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我和凛川哥哥是真心相爱的。当初……当初我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我回来了,我不能没有他。”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递到沈知微面前。

“妹妹,只要你肯喝下这个,对外称你暴病而亡。我……我会求凛川哥哥给你一个名分,让你以侧室的身份重新嫁进来,我们姐妹二人,以后一同侍奉他,好不好?”

沈知微看着那只白玉瓶,气得笑了起来。

【暴病而亡?侧室?沈知意,你的脸皮,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姐姐真是好算计。”沈知微冷冷地看着她,“让我死一次,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坐上将军夫人的位置。然后再让我这个‘死人’,感恩戴德地给你当一辈子洗脚婢?”

被戳穿了心思,沈知意也不再伪装,脸上露出一丝怨毒。

“沈知微,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现在是将军夫人,凛川哥哥就会看上你吗?我告诉你,他爱的人永远是我!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贱人!”

“哦?”沈知微挑了挑眉,“那又如何?我现在,就是圣上亲赐、明媒正娶的镇北将军夫人。而你,沈知意,什么都不是。”

“你!”沈知意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顾凛川竟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脸色铁青。

沈知意一看到他,立刻变了脸,扑到他怀里,梨花带雨地哭诉:“凛川哥哥,你听我解释……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

顾凛川看着怀里哭得瑟瑟发抖的沈知意,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面色冷漠的沈知微,心中一片混乱。

他知道沈知意做得不对,可看到她哭,他又忍不住心软。

沈知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她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顾凛川开口叫住她。

沈知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今天的事……”顾凛川艰难地开口,“是知意不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这轻飘飘的一句,就算是交代了?

沈知微的背脊挺得笔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将军多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相府。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顾凛川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沈知意,第一次觉得,这张他爱慕了多年的脸,似乎有些陌生。

【她说我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个认知,比任何指责和打骂,都让他难受。

从相府回来后,沈知微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整日昏昏沉沉。府医来看过,只说是忧思郁结,外感风寒,开了几服药,却不见好转。

顾凛川来看过她一次。

她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口中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他俯下身,才听清。

她在喊:“娘……”

那一刻,顾凛川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中。

他这才想起,她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丈夫冷漠,亲人算计,她该有多孤独,多无助?

而他,作为她的丈夫,给了她什么?

只有冷漠,怀疑,和伤害。

他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额头,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的皮肤,她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清澈沉静的眸子,此刻因为高烧而蒙上了一层水雾,却依旧充满了警惕和疏离。

看到是他,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你躺下!”顾凛川按住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懊恼。

他亲自端过药碗,用勺子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把药喝了。”

沈知微偏过头,躲开了。

“我自己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凛川的动作僵在半空,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放下碗,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知意那边,我已经跟她说了,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你。”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沈知微,”顾凛川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觉得,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就真的要失去她了,“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城外的马场,好不好?”

他记得,她陪嫁的物品里,有一套小巧的骑装。他想,她或许是喜欢骑马的。

沈知微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有睁眼。

顾凛川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沈知微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眼角滑下一滴泪。

【马场……】

她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最喜欢带她去马场。母亲说,女子不应只困于后宅,也该像男儿一样,驰骋天地。

可是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带她去过了。

顾凛川,你为什么要在给了我无数失望之后,又给我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

你知不知道,这比从一开始就绝望,更残忍。

沈知微的病,在顾凛川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了起来。

说来也怪,他每日过来,虽然话不多,只是监督她喝药,陪她坐一会儿,她的病就好得特别快。

府里的人都看在眼里,风向又变了。

谁都看得出,将军对这位夫人的态度,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沈知意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她几次三番想来将军府,都被顾凛川派人拦了回去。

她又气又急,终于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日,老夫人正在佛堂念经,沈知意一身素衣,跪在了荣安堂外,哭得声嘶力竭,说自己对不起妹妹,对不起将军,情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老夫人本就心疼她,觉得顾家亏欠了她,被她这么一哭,心立刻就软了。

她把顾凛川和沈知微都叫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到沈知意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凛川,”老夫人沉着脸开口,“知意是个好姑娘,我们顾家不能这么对她。我看,就让她以平妻的身份进门,和知微姐妹相称,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平妻!**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沈知微耳边炸响。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又看向顾凛川。

顾凛川的眉头紧紧锁着,显然也不同意,但他又不好公然违逆母亲。

沈知意听到“平妻”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哭得更凶了:“老夫人,使不得……这让妹妹如何自处?都是知意的错,知意不该回来……”

她越是这么说,老夫人就越觉得她懂事,看沈知微的眼神就越发不善。

“知微,你的意思呢?”老夫人把问题抛给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沈知微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看着惺惺作态的沈知意,看着左右为难的顾凛川,看着理所当然的老夫人,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

但她不是对着老夫人,而是转向了顾凛川。

“将军,”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却也冰冷如霜,“我嫁你之时,我们沈家虽有错,但三媒六聘,圣上赐婚,我沈知微,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我自问嫁入顾家以来,上孝顺公婆,下管束仆人,从未有过行差踏错之处。家宅安宁,中馈丰盈,不敢说有功,但求无过。”

“今日,母亲竟要让姐姐以平妻身份入门。敢问将军,我沈知微,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哪一条,要受此折辱?”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顾凛川被她问得面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知微又转向老夫人:“母亲,您礼佛多年,当知万事皆有因果。当初与顾家定下婚约的是沈家,姐姐不愿嫁,才有了我的替嫁。如今姐姐回来了,您心疼她,想补偿她,这没有错。”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顾家的亏欠,凭什么要用我沈知微的尊严来偿还!”**

“若顾家执意如此,那我沈知微,自请下堂!”

她从袖中,缓缓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早已写好的……

**和离书!**

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被沈知微这决绝的举动惊呆了。

沈知意忘了哭泣,老夫人忘了念佛,顾凛川更是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那封薄薄的信纸。

和离书……她竟早就准备好了和离书!

原来,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留下来!

“你……你放肆!”老夫人气得指着她,浑身发抖。

沈知微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解脱。

她将和离书高高举起,对着顾凛川,一字一句地说道:“顾凛川,我沈知微,今日,要休了你!”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完,她将和离书用力地拍在地上,然后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拦住她!”顾凛川终于反应过来,嘶吼道。

可是,已经晚了。

沈知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的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过往。

顾凛川冲过去,捡起地上的和离书。

上面字迹娟秀,却笔锋凌厉,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看着沈知意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看着母亲震惊的表情,心中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却将真正的明珠弃如敝履。

他以为自己爱的是沈知意的温柔娇弱,可当他见识了沈知微的坚韧与智慧后,那份所谓的爱,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他只是……被困在了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深情”幻象里,不愿醒来。

而现在,沈知微用最惨烈的方式,打碎了他的梦。

“母亲,”他转过身,声音嘶哑得厉害,“儿子此生,妻子,只会有一人。那就是沈知微。”

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沈知意,眼中再无一丝温度:“至于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说完,他捏紧了那封和离书,疯了一般地追了出去。

荣安堂里,只剩下沈知意绝望的哭声,和老夫人沉重的叹息。

沈知微离开了将军府。

她走得干脆利落,除了半夏,什么都没带。

她没有回相府,那个地方,早已不是她的家。

她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在城南盘下了一间小小的茶馆,取名“知微茶舍”。

茶舍不大,布置得雅致清幽。她亲自炒茶,煮水,弹琴。来的客人不多,大多是些文人雅士,图个清净。

脱下了华服,换上了布衣,沈知微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她终于,是为自己而活了。

顾凛川找了她很久。

他几乎把整个京城都翻了过来,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影。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派人去查她名下的田庄铺子,才发现,那些产业早在一个月前,就都悄悄地转卖了出去。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这个认知,让顾凛管的心痛如刀绞。

他开始整日整日地待在静语轩。

那个她住过的小院,处处都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书架上她看过的书,窗台上她养的兰花,梳妆台上她用过的木梳……

他坐她坐过的椅子,看她看过的风景,试图想象她在这里生活时的心情。

是孤独?是隐忍?还是……早已心如死灰?

他越想,心就越痛。

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开始疯了一样地处理军务,将自己投入到无休止的忙碌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那锥心刺骨的悔恨。

边关告急,他主动请缨,奔赴战场。

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他想的,念的,依旧是那个清冷决绝的背影。

他想,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他一定要找到她。

就算她不原谅他,他也要守着她,护她一世安宁。

一年后。

西北大捷,镇北将军顾凛川率军凯旋。

圣上龙颜大悦,加官进爵,赏赐无数。

但顾凛川,却推掉了一切庆功宴,独自一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一年的沙场生涯,让他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变得更加沉稳,也更加……沧桑。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一阵悠扬的琴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那琴声,清冷,悠远,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豁达与安宁。

顾凛川的心,猛地一颤。

这个曲子……他听过。

是在一个深夜,他处理完军务,路过静语轩时,从窗内飘出来的。

他循着琴声,一步一步,走到了一家挂着“知微茶舍”牌匾的小店门口。

他推开门,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衣,坐于窗边,素手抚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温暖而静谧。

她的身边,半夏正在给客人添茶。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画。

琴声戛然而止。

沈知微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他。

四目相对,恍若隔世。

她瘦了些,但眉眼间的沉静与淡然,却比以前更甚。

他风尘仆仆,眼中写满了疲惫与悔恨,还有那压抑不住的,深切的思念。

茶舍里的客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半夏看到他,也是一脸的震惊和警惕。

沈知微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对他微微一笑,如初雪消融。

“客官,喝茶吗?”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最普通的客人。

顾凛川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走了进去,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一壶……碧螺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

沈知微起身,亲自去后面沏茶。

顾凛川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描摹。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

想说“对不起”。

想说“我错了”。

想说“我好想你”。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任何言语,在她的伤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茶很快就上来了。

她将一杯茶,轻轻地推到他面前。

“请用。”

他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喉,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他放下茶杯,看着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可以每天都来吗?”

沈知微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顾凛川以为她会拒绝,久到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才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茶舍开门做生意,自然欢迎所有客人。”

顾凛川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光亮。

他知道,她没有原谅他。

他也知道,他和她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她没有赶他走。

这,就够了。

从那天起,顾凛川每天都会来知微茶舍。

他总是在同一个位置坐下,点同一壶茶,然后,静静地看着她忙碌。

他不打扰她,也不再提过去。

他只是看着,守着。

下雨了,他会撑着伞在门口等她打烊。

天冷了,他会匿名送来上好的银丝碳。

有地痞流氓来闹事,他会不动声色地出现,将人打发走。

他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试图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沈知微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她的心,早已在离开将军府的那一天,就死了。

她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再为谁活过来。

又是一年冬。

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茶舍的生意很冷清,只有顾凛川一个客人。

炉火烧得很旺,茶香袅袅。

“今年的雪,比去年还大。”顾凛川看着窗外,轻声说。

“是啊。”沈知微应了一声。

“边关……比这里更冷。”他说,“有时候,雪大得连路都看不清。我就在想,如果你在,会不会给我煮一碗热姜汤。”

沈知微煮水的手,微微一顿。

“凛川,”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过去的事,我已经放下了。”

顾凛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我不会再回将军府。”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我知道。”顾凛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没想让你回去。我只是……想陪着你。”

“陪着我?”沈知微自嘲一笑,“等你看腻了,厌了,是不是又会像从前一样,转身就走?”

“不会!”顾凛川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他走到她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下。

在茶舍温暖的烛光里,这位战功赫赫,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跪在了他此生唯一的信仰面前。

“知微,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眼瞎,我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把你伤得那么深,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认识你,重新追求你,重新爱你的机会。”

“我不要你再做什么将军夫人,我只想做你知微茶舍里,一个普通的茶客。你若喜欢这里,我便陪你守着。你若想去别处,我便陪你浪迹天涯。”

“知微,嫁给我,好吗?不是以将军夫人的身份,而是以我顾凛川此生唯一的妻子的身份。”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亲手雕刻的木簪。

簪子很朴素,上面刻着一株小小的,迎风而立的青松。

像她。

沈知微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手背上被烫出的水泡,看着那支粗糙却用心的木簪,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窗外,大雪纷飞。

室内,温暖如春。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支簪子,而是轻轻地,碰了碰他手背上的伤口。

“疼吗?”她问。

顾凛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疼。”他说,“心更疼。”

沈知微看着他,许久,许久。

然后,她笑了。

不是那种疏离的,客气的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释然的,温暖的笑。

“茶凉了,”她说,“我再去给你换一壶热的。”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顾凛川知道,雪,总有融化的时候。

而他,愿意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等待那个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