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中状元后与我退亲,我轻轻答应,再见他,只恭敬喊了他声“表兄”

发布时间:2025-08-25 17:51  浏览量:5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他高中状元后与我退亲,我轻轻答应,再见他,只恭敬喊了他声"表兄",完结

我人生中最大的戏剧性,就是谢临安中了状元郎。而他高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同我退亲。

那时我手里还端着为他特意熬制的解酒汤,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碗沿的温度在我的掌心烙下一道红印,可我却毫无知觉。直到他轻蹙着眉,带着几分疑惑地唤了一声:“阿央?”我才恍然回神,将手中的汤碗轻柔地放在桌上,声音轻得仿佛一缕青烟:“好。”

后来,我离开京城两年。当我再次回到长安,与他重逢时,我只是恭敬地唤了一声“表兄”。然后,我绕过他,径直走到他身后,揪住了那个刚刚从疆场归来的少年将军的耳朵:“薄既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伤没好不许喝酒!又违背医嘱是不是!”

1

谢临安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琼林宴上,他意气风发,打马游街时,整个长安城的少女们,无不争相将手中的香囊手帕朝他投掷。我静静地坐在茶楼雅间内,看着他一袭大红官服,在人群的簇拥下招摇而过,引发一片狂热的追捧。

“哥哥来了!”谢家小姐谢如安兴奋地拉着我,将我拽到窗前,然后将一个香囊塞进我手中,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催促道:“阿央姐姐,你也扔一个吧!”

我望着从窗下经过、却未曾朝我这里看一眼的谢临安,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香囊。最终,我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走吧,回府去。今日表哥定然要饮酒,我们得去为他熬些解酒汤来。”

2

我回到谢府,熟练地开始熬汤。

没错,我如今住在谢府。如果按照民间的说法,我或许可以算得上是谢家的“半个童养媳”。我与谢临安的这桩娃娃亲,本是我俩父母年幼时的一句玩笑话,谁也不曾真正当真。然而,在我十岁那年,父亲因直言上谏触怒了圣上,被贬黜至岭南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岭南瘴气弥漫,父母不忍年幼的我跟着去受苦,便将我托付给了谢家。谢大人与我父亲是同一年考中的进士,而我的母亲又与谢夫人是闺中密友。起初,我是以“表小姐”的身份住进来的,但我的薛家与谢家实则并无任何亲缘。为了避免圣上因我父亲的罪责而迁怒谢家,两家索性将这门婚事坐实,对外宣称我们早已定下娃娃亲,将我留在谢家,等我长大后便可成家。

谢家宽厚守信,只是苦了谢临安。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对他好,用心地照料他的日常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七年光阴过去,谢大人与谢夫人对我的表现感到十分满意,连谢如安都早已将我视作未来的嫂嫂。唯独谢临安,他小时候明明待我很是亲近,可近些年却变得越来越冷淡。

他的态度转变曾让我感到一丝伤心,但我一向想得开。过日子嘛,时间久了自然能见真情,不必急于一时。

3

解酒汤熬了一个多时辰,谢临安依旧没有回来。谢夫人差人备好了马车,让我亲自去接他,我明白她是为了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自然乐意而为。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长安最大的酒楼——风华楼。这些新科进士们早已喝得东倒西歪,我带着小厮费力地将谢临安从人堆里“挖”了出来。

谢临安的酒量向来不佳,此刻意识已是十分朦胧,神志不清。可即便如此,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那双清冷的眉眼依旧下意识地拧了起来,带着几分醉后的烦躁,他迷迷糊糊地低语:“怎么又是你来了?”

……

苍天可鉴,我住在谢府七年,外出接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恐怕还得追溯到近一年前。这个“又”字,我可着实担不起。我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持重,语气平稳:“表哥喝多了,先回府吧。”

4

谢临安在马车上吐得七荤八素,幸亏我早有先见之明,让我的侍女阿冬带上了几个袋子,否则我和他今天必有一个得狼狈地滚下马车。

吐完之后,他安静了许多,身子靠在马车壁上,头却渐渐歪到了我的肩侧。意识恍惚间,他喃喃地低语:“你好香啊。”

……

酒果然是能乱人心的东西。一向清冷自持的谢临安,竟然能说出如此轻浮的话语,着实令我感到震惊。坐在另一侧的阿冬调笑着冲我眨眨眼,我红着脸瞪了她一眼,却在心底告诫自己:万不可多想。

我喜欢钻研医理,平时就爱自己琢磨些补身的药膳或是安神的香料。今天出门时带了一个能安神醒酒的香囊,他大约只是觉得这味道闻着舒服吧。

5

回到谢府,谢临安便倒头就睡,我那碗精心熬制的解酒汤根本灌不进去。我与他贴身的长随竹业折腾了半天,最终只得选择放弃。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你好好照顾表哥,宿醉之后易头痛,明日我再端些解头痛的药来吧。”

竹业也长舒了一口气,恭敬地应道:“表小姐放心。”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熬好了解酒止痛的汤,亲自端去了谢临安的院子。我敲了敲房门,却听他的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以及几分莫名的慌乱,高声说:“等等!”

于是我在院内石桌旁等了一刻钟,谢临安才姗姗来迟。他仪容整肃地端坐到我对面,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

“薛央,我们退亲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我手里刚刚端起煮给他的解酒汤,闻言愣了许久,久到手被碗沿硌出一道印记,久到他皱眉轻唤我:“阿央?”

我回了神,颤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要遭受这样的厌弃?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并非讨厌你,只是我不想要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薛央,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吗?我们……”

我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我轻声打断他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心悦于你呢?”他显然没料到我这般向来矜持的女子会说出此番话语,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继续说道:“可阿央,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我……我心中并无情爱。”我凄然一笑,低低地回答:“我知道的。”

他不喜欢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曾以为,时间久了自然能见真情,可惜君心似铁,不可转圜。我是努力过的,可既然到底无法改变,那还是……算了吧。我将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轻轻地说道:“好,我们退亲。”

6

谢夫人身边的春桃来唤我时,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晒着的药材。她急得满头大汗,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表姑娘,您快去祠堂看看吧,老爷要打死公子了!”

原来,因为谢临安要与我退亲,谢大人将他捆到了祠堂,动了家法。我跟着春桃匆匆赶到时,谢大人已经打下了一藤条。他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你薛伯伯仁义,于我等同年有救命之恩,能娶他的女儿是我们谢家的荣幸,你还敢退亲?我叫你退亲!我叫你退亲!”

他说着又是一藤条落下。谢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哭泣,却不敢上前。我见状连忙高喊一声:“叔父!”谢大人看向我,安慰道:“含灵你放心,叔父定然会打服这臭小子,给你一个交代!”含灵是我及笄礼上父母从岭南寄来的小字,谢叔父非常喜欢。

而谢临安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脖颈也梗着,满脸不忿地反驳:“父亲,您与薛伯伯有恩情,那您去娶薛含灵啊!”此言一出,谢叔父气得浑身发抖,我心头也如坠冰窟。但我还是上前,拦在了他的藤条之前:“叔父,这门亲事,是我要退的。”

7

最终,我与谢临安的婚约还是解除了。谢家将当年定情的鸳鸯玉佩,一对儿都还给了我。既然婚约已不复存在,我便再没有继续留在谢府的理由。我早已及笄,是个大人了,不必非得在谁家的屋檐下才能过活。

父亲母亲每次来信,都跟我讲着岭南的风土人情,我从未亲眼见过,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其实也不一定是岭南,长安之外,哪里我都没有见过,哪里我都可以去看看。

8

虽然婚约已解除,但谢临安与谢叔父赌着气,到了朋友家去养伤,不肯回府。谢叔父气得仰倒,现在也在床上躺着了。于是,我离开谢家那日,只有谢夫人拉着我的手,默默地抹着眼泪:“临安他如今得了圣上赏识,翅膀硬了,连我和他爹也拗不过他了。”

我安抚地握住谢夫人的手,轻声说道:“叔父叔母不必自责,谢家待我的好,我永远记着。”我顿了顿,又道:“而表兄他待我,其实也算是仁至义尽。”我在谢家七年,他从未苛待于我,只是不曾像寻常未婚夫妻那般亲近罢了。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啊。

谢夫人仍在抹眼泪,我却释然地笑了笑:“他那日同我说不想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我回去想了很久,竟觉得十分有理。”我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们都被这纸婚约所束缚。我未曾见识过别的青年才俊,他也无法结交其他女子。或许,我真的应该走出这方天地,去外面看一看,说不定,我会遇见一个更喜欢的人。”

“劳烦叔母帮我转达:过去几年是我耽误了他,愿他得觅佳偶,平安顺遂。”

这是十七岁的薛含灵,留给谢临安的最后一句话。

9

谢临安回府时,距离我离京已过去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他过得并不如意。他表面是个清冷君子,内里却很有几分不羁的反骨。郎中给他上了药,千叮咛万嘱咐要忌口,他都一一应下,却完全不肯照做。于是伤口今日加剧,明日化脓,难受得苦不堪言。

他的长随竹业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好公子,我的状元郎,您听大夫的话,好好养一阵成不成?”谢临安也有些烦躁:“从前我受伤或生病,怎么没觉得这么麻烦啊。”竹业无奈道:“从前都是表小姐亲自照顾您,所有忌口她一并记着,然后做了口味既佳又能养病的药膳给您吃,咱们可没这份手艺啊。”

谢临安狠狠一噎,平心而论,薛央待他确实很好。只是他实在不愿意被父亲摁着头娶个所谓的恩人之女,才对她诸多冷淡。而今他与父亲的气已经缓和,忽然觉得那日言行不当,或许应该去向薛央道个歉。即便不是未婚夫妻了,她到底叫他一声表哥。

于是他排队买了如意斋的桂花糕,一路上想好了哄她的话,他会告诉她,将来他们兄妹相称,他还是会护着她的。

可是薛央走了。

他皱眉不解:“薛府如今空无一人,她离开谢家,究竟去了哪里?”一向惯着他的母亲那天难得对他没个好脸,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个不开窍的,阿央那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现在叫嚣着退婚,等以后有你哭的!”

哭?不可能。这世上好的姑娘多得是,他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但心中不知为何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赌气般将手中那盒精致的桂花糕随手丢在一旁,傲娇地说道:“哼,果真是有了翅膀就硬了!一个姑娘家,又能去得了多远?等她散够了心,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他没想到,薛央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年。

10

我离开长安时,只带了阿冬一个。我精通医理,阿冬有武功傍身,虽然只有两个弱女子,日子却过得还算不错。我们一路走一路看,不过半年,就到了岭南……旁边的剑南道。没办法,川蜀地貌实在过于复杂,我们迷了一段路,只好先进入了剑南道。

我们照例在当地租了个院子住下,然后我便开始出门看诊赚钱。但某天出门的路上,我们捡了一个男人。很俗套的剧情,但我还是选择救了他。无他,只因他身上穿着的,是我朝军服。阿冬不大放心:“姑娘,不如还是别救了吧……”我摇了摇头:“你看他身上的徽饰,是镇守岷山的薄家军,守国门的英雄,自然得救。”

他身上的伤倒是不太重,只是有些失血过多。我和阿冬将他抬回了家,好生照料了两天,他才悠悠转醒。彼时我正俯身,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伤口上的药。他一睁眼,便下意识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声音冷如寒冰:“你是何人?”

“你的救命恩人。”

他的手紧了几分,声音依旧冷得能结冰:“你最好说实话。”

我翻了个白眼:“都说了你的救命恩人,再不松手就有点恩将仇报了啊。”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乎确无可疑之处,迟疑着松开了我的脖子。但大约还是不大放心,于是又撂了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你最好没有别的企图,不然本将军杀了你!”

他说着便低下头要去看自己的伤处,却正正看到我为他敷药的双手。那张原本冷若冰霜的脸,瞬间爆红。他猛地推开我的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男、男女授受不亲!”

“……”

“哦,那你自己换药吧。”我被他掐脖子掐得没好气,索性拍了拍手,出门看诊赚钱去了。

11

我救的人是薄家小公子,薄戎。我从前在京城就听说过他的名声,薄小将军年少便随父兄镇守剑南道,长得俊秀非常,可惜随了他父亲,是个冷面小阎王。

这话前半句很对,薄戎洗干净了之后的确十分好看,但后半句却有待商榷。几日相处下来,这冷面小阎王竟颇有几分混不吝的熊孩子气质。

“小爷可是堂堂五品将军!你居然让小爷劈柴?”

我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药箱:“你吃我的,住我的,难道不该做点事作为回报?”

他立刻捂着胸口,在床上痛苦地打起滚来:“可我还是个伤员啊!”

我挎好药箱准备出门:“好吧,按照伤员的待遇,晚上我和阿冬喝鱼汤,你吃素炒白菜。”

薄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小祖宗,我错了,我这就去劈!”

……

他麻利地滚去劈柴,我带着阿冬出门看诊。这样的场景几乎日日都要上演一次。阿冬第一次见这场面十分气愤,第二次有些疑惑,第三次已经麻木了:“姑娘,你说他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明明你安排的活儿他一样也没少干,怎么每次干活前都要跟你吵一顿呢?”

“不知道,闲的吧。”我看诊时遇见过的熊孩子都这样。

12

薄戎在这里的第二十天,我出诊前照例嘱咐他:“把柴劈好,烧些热水,还有西屋里的药材都拿出来晒一晒。”

“好。”

……

???如此听话,不合常理。我疑惑地抬头,他低着头没有看我,我愣了片刻,随即了然于心,轻声问道:“你要回军营去了,对吗?”薄戎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行,那我中午少买些菜回来。”

“薛含灵!”

薄戎猛地抬头,怒目圆睁地瞪着我,眼圈却微微有些泛红。我失笑道:“怎么?你是要吃完晚饭再走?那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回岷山。”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我。我渐渐收起了笑容。

说什么呢?这二十天我们相处得确实很愉快,那又如何?我和谢临安小时候也曾两小无猜,长大后还不是走到这个地步。我已经不敢轻易付出真心,也不敢轻易确认一段关系。何况我在剑南道已经待得够久,也该继续赶往岭南,去见见我的父母了。

于是我莞尔一笑:“那,薄小将军,以后要好好吃饭,可别再挑食了。希望我们有缘,还能再见。”

13

我又花了一个月,终于到了岭南。我早就与他们通了书信,所以父亲母亲见到我时,并不十分惊异。但毕竟分离了七载有余,我从当年那个小小丫头,长成了如今的大姑娘。母亲看着我眼泪止不住地流,最后一家三口连同阿冬一起抱头倾诉了一整天。

父亲听了我们一路的经历,对我如今的医术很是惊叹,逢人就说他生了个小神医。当地的县令被父亲磨得耳朵快起茧子,然后拿着公文,眼睛一亮:“薛兄,咱们岭南驻军少,隔壁剑南道可是军医匮乏得很,要不让大侄女去当个军医?”

母亲谨慎道:“我们央央一个姑娘家,进那男子扎堆的军营,恐怕不大妥当吧。”

父亲却拍了拍胸脯,骄傲地说道:“旁的军营我不清楚,老薄的军营,绝对没问题。”这倒是实话,薄家军的军纪严明,即便我这等深闺女子都曾听说过。母亲心中仍有顾虑,我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一来能为守国门的将士们出一份力,我自然喜不自胜。二来……我心中恰好有一个想要去见的人,而他在剑南道。

14

我到岷山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薄戎。彼时负责管理军医的陈副将正在给我们这批新来的训话,薄戎正巧经过。我冲他眨了眨眼,谁料他看到我时,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神色如常地离开了。他一身银甲凛然,倒真是颇有几分传说中冷面阎王的样子。

我觉得兴许是他看得太匆忙,没有认出我来。于是到了晚上,我特意跑去了他的营帐,可惜被帐外的亲兵拦住了:“何人夜闯将军营帐!”我连忙解释:“我是随军的医官,我想……”

“医官来这里做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从帐内传来,薄戎随即掀开帐帘走了出来。我连忙对他挥手,笑着说:“嘿,薄戎,是我呀……”

“你是谁?不认识。”

“……”

15

薄戎不认我了。果然男人都是白眼狼,幸亏当初没有同他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发展,不然恐怕又得退一次婚!我愤愤地回了自己的营帐,开始专心当我的军医。

来了军营才发现,我从前那点医术其实根本不够看,要学的实在太多。我跟在这里资格最老的胡医官身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去想那忘恩负义的薄戎。与我同样好学的小苏医官,是从江南调来的,他温文尔雅,待人非常体贴。

某天我们正在探讨着刮骨疗毒到底是横切好还是纵切好,正聊得热火朝天,我们的双手也比划来比划去,停下时,他的右手正好覆盖在我的左手上。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冰碴子般的幽怨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们在做什么?”我与小苏医官同时一惊。薄戎微微俯身,紧紧地盯着我们交叠的双手,那目光里的寒意,比他第一次掐我脖子时还要骇人。

小苏医官红着耳朵把手移开,恭敬地回答:“回将军,下官同薛姑娘正在讨论刮骨疗毒的手法。”

薄戎挑了挑眉,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说道:“薛姑娘?军营内要称呼官职,苏医官,这还需要本将军提醒吗?”

“……”

神金。

他走后许久,苏医官都有些回不过神,他捂着自己险些被目光冰冻的右手,呆呆地说道:“薛姑……薛医官,你与薄小将军是不是有些……往事?”我冷哼了一声:“没有,不熟,不认识。”

16

薄戎不但忘恩负义,他还恩将仇报。深夜,他的亲兵来到我的营帐喊醒了我。“苏医官,将军旧伤发作,请您去看看。”我十分不解:“今天我不轮值啊。”“这是军令。”“……”行,你的地盘你做主。

我穿好衣服,拎着药箱到了薄戎的营帐。他好整以暇地盘坐在榻上,身上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肤。我心中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哎,他再也不是那个裹着衣裳说男女授受不亲的羞涩少年了。

“将军哪里的旧伤复发了?”薄戎盯着我,烛火摇曳中的目光显得格外幽怨:“心口。”

我开药箱的手一顿,大概知道了他又在闹什么狗脾气:“心口?那需要解衣,男女授受不亲,将军另请高明吧。”我提起药箱要走,身后的薄戎一个鲤鱼打挺上前拦住了我:“薛含灵!”我挑眉,讥讽地看着他:“将军别这么叫我,你我素不相识,还是称呼官职,叫我一声薛医官吧。”

“……”

17

薄戎的气势陡然一弱,在我面前蔫头耷脑地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是有些气不过……”

“气不过什么?”

他控诉地看向我:“我当时说要走的时候,你居然一点都不伤心!”

“……”

“有什么可伤心的?这不是刚过不到三个月,咱们就又见面了吗?”

“那你当时也没跟我说你会来当军医啊!”

“……”

当时……我当时想着,总归他就守在这剑南道,我并不难找到他。可我好像忘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只知道我是一个叫薛含灵的女游医。我知道如何找他,他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我。

这样一想,我有些心虚:“抱歉啊,当时不应该同你那样开玩笑的。”

18

薄戎喊我过来并不完全是没事找事,他的确旧伤复发了。我将他按回床上,胸前的伤口已经隐隐有血迹渗出:“真的受伤了不早说!?”他有些委屈道:“是你先跑的好不好。”

“……”好吧,的确是我先走的,但这归根结底还是得怪他历史记录不良。不过好在伤口崩裂得并不严重,上些止血的药就好。

我指尖沾了止血的药粉,细细往他伤口上涂。我涂药涂得细致又认真,生怕弄疼了他,因此格外轻柔,没注意到他已经绷得浑身发紧。涂着涂着,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颌,落在了我凑近的侧脸上。我疑惑地抬头:“你很热?”他明明热红了脸,却嘴硬道:“没有。”然后又咬着牙,有些欲哭无泪地说道:“就是……你能不能快点啊!”

“……”我涂这么慢是怕谁疼啊?不识好人心!我迅速涂完了剩下的伤口,有粉末沾到完好的皮肤上,于是我凑近吹了一口气,却换来薄戎一声隐忍的闷哼:“呃——”

我迅速抬眼:“怎么?很疼吗?”他掩饰般地避开了眼,声音哑着:“没事,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伤在胸口,你一个人怎么包扎?”他的语气似乎濒临崩溃:“我可以的!你快走吧!求你了!”莫名其妙,于是我拎起药箱,打着瞌睡回去了。

19

薛央走后,薄戎将自己的亲卫白芾喊了进来。白芾十分有眼力见地拿起纱布要给他包扎,却被他挥手制止:“别包了,反正一会儿还得湿,你先去帮我打一桶冷水进来吧。”白芾奇怪地看着他:“将军,这么晚了,何况您还有伤,不能洗冷水澡的吧?”

薄戎生无可恋地望天长叹:“洗冷水澡可能旧伤复发,不洗的话你家将军我可能直接暴毙,你觉得我选哪个好?”白芾:“……”不太明白但听起来好像蛮严重的样子,还是照做吧。

薄戎当晚泡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凉水,才将身体某些羞耻的变化和内心燃起的欲火浇灭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苦笑起来:将人找过来的是他,到最后自作自受的还是他。她的呼吸拂过时,薄小将军生平头一次如此溃不成军。看来以后真是……要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20

薄戎这厮近来越发嚣张,甚至抢走了我的鸳鸯玉佩。起因是某次他喊我给他包扎时,我的玉佩掉了下来。他当时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竟然直接十分不要脸地明抢:“竟是一对儿,分我一个呗。”

“……”我沉默片刻,还是如实道:“这玉佩,我给过别人的。”

他闻言惊恐地看着我:“不是说已经退亲了吗?”

“是退亲了……”我说到一半陡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薄戎确认了退亲便松了口气,然后捏着玉佩傲娇道:“薛御史年轻时与我家老头儿可是朝堂上一对儿冤家,你到岷山之前薛伯伯的书信就到了,他说他女儿来当军医,让我爹多多关照。薛央字含灵……”

他眯起眼睛:“小薛神医,当时你救我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你是薛伯父的女儿呢?”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薄老将军带着儿子们来镇守岷山时,我才四五岁,实在不记事。何况当年我父亲任御史大夫,主监察上谏,朝堂上的“冤家”那可是数不胜数,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你那天第一眼看见我时那般波澜不惊,其实是早就收到了我要来的消息是不是?”

“是啊,我当时还在生你的气,本来不想去看你的,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一趟军医营。”

“……”

21

薄戎最近爱缠着我要名分,且不让我唤他薄戎,让我叫他的字,既安。我被他缠得烦不胜烦:“鸳鸯玉佩不是都给你了么?还要怎么定名分?”

他认真道:“信物归信物,总要有正经的文定婚书才算有了名分啊。”文定婚书……那得父母来写了。不过他提醒了我一个事儿:我与谢临安的文定婚书……好像还在谢府!

薄既安对此如临大敌,我却十分宽心地挥挥手:“无妨的,谢临安巴不得与我退亲,婚书定然只是忘了交还,回头要回来就行。”

薄既安却十分严肃道:“我觉得你有点盲目乐观,你这样好的姑娘,要是我肯定死不放手。”我被他凝重的表情逗得一乐,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放心吧,谢临安不喜欢我的。”

他被我挠得大猫一般享受地眯起眼睛,片刻后却又忽然瞪大:“等等,他叫谢临安,我叫薄既安……薛含灵!你该不是有什么怪癖,就喜欢带‘安’字的吧?!”

“……”有病啊!我踮起脚尖,一巴掌呼到他脑瓜顶:“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真是正常不过一分钟!”

22

我在岷山军营一待就是整整一年,收获颇丰。首先是我的医术大有长进,在军营内颇受赞誉;其次是我与薄既安的感情也渐趋稳定。只是由于我和谢临安的婚书尚未销毁,他总还是有些吃味。

但是好在!我父亲在岭南已经待了三任,整整九年政绩斐然。加之圣上近几年在朝堂一呼百应,寂寞得有些高处不胜寒,终于想起了我那不畏强权直言上谏的老爹,要调他回京。同时薄老将军也要奉命回京述职,这是个拿回我和谢临安婚书,并重新签订与薄既安婚书的好时机。

于是我俩各自跟着各自的老爹,踏上了归京的旅程。

23

军营内需要安排的事太多,所以我比薄戎要先走一步。临走时他缠着我黏黏糊糊不肯放人,甚至想直接跟着我一起先走,还美其名曰“护送薛伯伯一家”。可惜薄将军对自家儿子了如指掌,当即就白眼翻上了天:“护送你薛伯伯?你那是护送吗?你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与薄戎的事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半个岷山军营都知道我俩要定亲,两家父母也欣然赞同。但此次回京述职是公事,圣上旨意里还特意提起了薄戎的名字,他不跟着大部队于理不合。于是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爹娘到岷山接我那日,他们同薄将军在主帐里叙话,薄戎便到了我的营帐帮着我收拾行囊。一边收拾一边不放心地叮嘱我:“你常用的那些药我都给你带上了,在第二辆马车那个黄色的包袱里。”“京城气候更冷些,多带几件厚衣服。”“我已同伯父带来的车夫护卫叮嘱过,川蜀地貌复杂,你们回去时别走黔中道,走山南道更好些……”

我安然坐在桌旁,托着脸颊看他在我的营帐里忙来忙去喋喋不休,不知不觉笑弯了眼睛:“薄既安。”

“嗯?怎么了?”他回头疑惑地看我。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就是想叫叫你,想听见你的回应,便觉格外安心。一想到会有很久不能见到你,心上便像是缺了一小块,空洞洞的不知所措。

还未离别,便起了相思。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薄戎将手中最后一个行囊系好时,我恰到好处地回过神来,递上一盏温茶,笑盈盈地开口:“薄小将军,这次着实辛苦你了。”

他骄矜地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随后伸指轻捏我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薛含灵,这么久都是我一个人在忙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

24

我能说什么呢?离别的时刻近在眼前,似乎千言万语都想说,又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不会又要叮嘱我好好吃饭别挑食吧?我告诉你薛含灵……”

他的声音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因为我心中一动,踮起脚尖,在他英挺的侧脸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周围的喧嚣仿佛被这一吻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万籁俱寂。

我看着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神呆滞,耳廓却迅速染上了一片绯红,认真地一字一句道:“薄既安,我在长安,等你归来。”

25

我们回到京城不过一日,老宅的门槛几乎被踩平了,收到了整整一箩筐的请柬,有父亲过去的故交同僚,也有母亲的姐妹密友。

父亲将它们一一回绝,只留下谢家的帖子:“当年在陛下盛怒之下,他们冒着被波及的风险将你接进府,这份情谊,我们薛家必须铭记。”

母亲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你与临安虽无缘,但谢家终究悉心照料了你七年,我们理应亲自登门,好好道声谢。”

可惜我们还未备好礼物上门,谢大人便带着一家老小前来拜访了。

父亲欲要道谢,却被谢家叔父拦住:“当年我被人诬陷入狱,若非薛兄仗义执言,恐怕就没有如今的景象了。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哪里敢当一声‘谢’字。”

父亲摇头:“我当年身为监察御史,上谏乃是分内之事,算不得恩情。”

长辈们在上首寒暄,谢如安在一旁拉着我的手,悄声解释:“阿央姐姐,哥哥最近有重要的差事抽不开身,回头他会再单独来拜访你的。”

他不想见我,本就在情理之中。公事繁忙,这已是个十分得体的解释,我也深表理解:“无妨,他如今事务缠身,不必特意前来。”

谢如安却连连摆手:“我可不是跟你客套,他是真的走不开。若不是陛下亲自指派他来主持这件事,恐怕他早就插上翅膀飞来了。”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边,轻声说:“悄悄告诉你,这两年里念叨你最多的其实是娘和我,但我总觉得最想你的人是哥哥。竹业还说,哥哥每次喝醉酒,总是叫着你的名字呢。”

她说着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小小的年纪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哎,男人都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我失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少看些话本子吧,小小年纪净想些没用的。”

她捂着脑袋,不忿地控诉:“我说真的!他肯定很想你,不然……唔。”

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引起了主座上长辈们的注意,我眼疾手快地捡起一块糕点塞进她的嘴里。

然后看向上首,干笑了两声:“如安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一起用饭?”

谢家叔母和如安想我,我自然是相信的。至于谢临安,或许也有些想念吧。他虽不爱我,但我们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七年,兄妹的情谊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那与爱慕,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26

行军的脚程就是比我们快。我回京不过五天,薄家军就已抵达长安。

那天谢如安又包下了一间茶楼的包厢,拉着我去看热闹。

此番述职只带了一千人马,但走在长安的主街,依然显得浩浩荡荡。戍守边关的英雄总是格外受人敬重,加上都是些年轻俊朗的将士,长安城的姑娘、们再次陷入了疯狂,那阵仗丝毫不比状元游街逊色。

薄戎银色盔甲在阳光下闪烁,他骑着白马走在队伍最前列,身姿挺拔,神情冷峻。他那“冷面小阎王”的绰号,此刻看来倒真不是虚名。

我头一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是那个曾单枪匹马追敌千里,令吐蕃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但我很少见到这样的他。

或许是我盯着他的目光过于强烈,他忽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那张熟悉的俊脸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眼帘。

我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伸手解下腰间的香囊,径直扔了下去。他与我这里其实还有些距离,那香囊根本砸不到他身上,但那一瞬间,我就是想这么做。

然而没想到,薄戎看到我扔下香囊,先是愣了一瞬。随后他竟策马飞身而起,在纷飞的花香中,精准地辨认出那股熟悉的药香,稳稳地将它接在手中,再轻盈地翻身落回马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来满堂喝彩。

在这漫天飞舞的锦绣中,他唯独接住了我的香囊,那一笑,如冰山消融,春花骤开。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漏了一拍。

27

我回到家中,脸颊还有些莫名发烫,匆匆吃了点饭,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对我比了个口型:“晚上等我。”

因此晚饭后我什么也没做,就在院内等他。可等到戌时都未见人影,我的期待渐渐化为怒火,气势汹汹地杀向了薄府。

薄府的管事说朝廷设了接风宴,就在风华楼。于是我又气冲冲地杀去了风华楼。

我没想到,在风华楼我先见到的竟是谢临安。

当时他正喝得酩酊大醉,在院子里扶着树干呕吐。我猛地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一个负责接待的文臣都醉成这样,那身为主角的薄戎,岂不是要被灌得更惨?

我越想越气,正要往屋里走,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他呕吐得眼睛都红了:“薛央……你终于肯再来了……”

“……”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个“又”字用得实在不恰当。

“谢大人,你醉了。”

他闻言一愣,眼睛红得更厉害了:“你叫我……什么?”

我认真反思,谢大人这个称呼的确有些生分了。鉴于谢家对我的七年养育之恩,叫他一声“表兄”倒也不为过。

于是我掰开他的手,草草地行了个礼:“表兄你好,表兄再见。”

随后,我便一头冲进了包厢,在堆积如山的酒坛子中间,揪住薄戎的耳朵,气势汹汹地质问:“薄既安!我跟你说了身上有伤要少喝酒,你是不是又没遵医嘱!”

28

这场接风宴接待的,大都是岷山的薄家军,我几乎都认识。

出发前他们才击退了一波敌袭,不少人身上都有旧伤,如今才过去不到两个月,不可能痊愈。身为军医,我最讨厌的就是不遵医嘱的病人。

“陈副将,你的手臂是接好了不疼了,是吗?徐校尉,那支箭扎得不够深是不是,你想让它溃烂得更深一些?还有你白芾,背上那道口子长好了吗你就喝酒?”

在我的怒吼之下,薄家军的将士们纷纷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面面相觑。

我怒气未歇,又转向在场的文官:“还有你们!接风就接风,喝什么酒啊!不知道他们身上有伤不能多喝吗?就不能体谅一下军医的感受吗?”

在我的怒火攻势下,其他人顿作鸟兽散,屋里只剩下我和醉醺醺的薄戎。

他喝得有点多,已经是半醉状态,只知道抱着我的胳膊傻笑,打不还手,骂也听不懂。

无计可施,我只好先借了风华楼的厨房,熬了碗解酒汤让他醒醒酒。

没想到,当我端着汤回来时,谢临安竟然还在院子里。他吐完之后似乎清醒了不少,但脸色仍不太好,因为他的目光,正凝在我手中的那碗解酒汤上。

那是薛家独门的解酒秘方,一向只有他喝过,效果极佳。

我善解人意地说道:“厨房里还有,表兄可以自己去盛一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屋里薄戎就哼哼着喊了我一声。

我连忙应声进去给他送汤,没有看到身后谢临安逐渐变得惨白的脸。

29

竹业奉命来接谢临安回府时,热闹的宴席早已散去,只剩下他家公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独自望月。月光下,一身红色官服,显得冷清又凄凉。

此刻,这位年少得志、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谢大学士,却像个迷路的孩子,眼神迷茫,满是孤寂:“竹业,我见到她了,可是她好像……不想要我了。”

收到薛家要回京的消息后,他激动了许久,一早就备好了礼,准备登门赔罪,重提婚约。可薛家刚到京城,陛下就召他入宫,让他协同礼部,亲自负责岷山驻军的接风事宜。提亲之事,只得暂时搁置。

是的,他打算提亲。

其实他喜欢薛央这件事早有端倪,从她住进谢府成为他的“表妹”时,他就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她。这个小小的姑娘,明明寄人篱下,却不卑不亢,行止有度。

后来,为了让她能住得更安稳,他们成了未婚夫妻。

关于这件事,他的父亲从未与他商量,而是直接做了决定:“当年薛大人曾救我谢家,如今我们理应报答这份恩情。”

父亲行事一贯如此专断,让他读书是这样,让他考功名是这样,让他定亲,依然是这样。他厌恶这种被安排的人生,连带着对这门婚事也生出几分抵触。他明明每次见到薛央都很欢喜,却偏偏要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仿佛只有这样,才不是向父亲的霸道低头。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年,薛央及笄了。

谢家为她举办了及笄礼,远在岭南的薛父薛母送来了给她取的小字,和一坛女儿红。所有人都开始明里暗里地暗示,她长大了,他们……可以成婚了。

不知是不是受这种暗示的影响,他开始频繁地梦见她。梦里总是春色旖旎,不可对人言。连带着白天看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指尖,都会生出一种陌生的冲动,让他喉咙干渴,甚至想……想咬她一口。

谢临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少年对于这种未知的羞耻情绪下意识地逃避,只好躲得她更远。

直到他被陛下钦点为状元的那天,他终于有了对抗父亲的底气。

他退了亲,他只是不想再被摆布,但从未想过,要让她真的离开。

薛央离开的这两年,醉酒后没有了能解酒的甜汤,熬夜读书时没有了贴心的夜宵,生病时没有了可口的药膳。原来,她的存在早已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个角落,无孔不入。没有她,日子竟变得索然无味。

他终于承认,这就是喜欢,他一早就爱上了她。

她花了七年让他爱上她,他却又花了两年才认清自己的心。可惜,似乎为时已晚。

因为接风宴上,他看到薄戎,少年将军腰间系着的那枚鸳鸯玉佩,眼熟得让他心惊。

他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上前询问,薄戎挑眉看着他:“你就是谢临安?”

两个男人对视片刻,不发一言,却从对方眼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随后敌意变得毫不掩饰。那天的接风宴,他与薄戎之间,酒杯里喝下的不只是酒,更是男人之间的较量。

薄戎其实酒量比他要好,他来院中呕吐时,薄戎还只是脸颊微红。可薛央一来,方才还叫嚣着能再喝倒三个谢临安的人,转眼间就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抱着她的胳膊哼哼唧唧不肯松手。

谢临安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可偏偏薛央就吃这一套,她对他拙劣的演技深信不疑,心疼得要命。

她去煮了解酒汤,那碗曾经只属于他的解酒汤,递到了别人手里。

曾经只属于他的鸳鸯玉佩,挂在了别人腰间。

曾经对他无微不至的姑娘,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那么多次她的身影来到他的梦乡,醒来时只剩无尽的仓皇。他怕极了这种仓皇,可唯有这次,他多希望,这也能是一场梦。醒来后,她只是出游未归,并没有爱上别人。

薛央啊,求你……别对我如此残忍。

30

不知为何,近来我与谢临安的偶遇频率高得有些不寻常。昨天接风宴上刚刚见过,今天不过是来如意斋买我最喜欢的桂花糕,竟然又与他碰了个正着。

我礼貌地打招呼:“谢大人,好巧啊,你也来买如意斋的糕点?”

他提着手里的糕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羡慕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油纸包,似乎正是桂花糕的香气。我记得他以前明明不喜欢桂花的。

不过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我将目光从糕点上移开,看向他道:“对了,正好有件事昨天忘了跟你说。我们那张文定婚书好像在贵府,不知何时方便我去取?”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眶似乎泛起一抹薄红:“一定要拿走吗?”

我无奈地回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必,但他总觉得不放心。”

谢临安的目光变得更加奇怪,居然有些可怜和委屈。我反应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他不是怀疑你的人品啊,只是……只是有些孩子气的醋意罢了。总之,既然我们已经退了亲,还是拿回来为好。”

他又定定地看了我片刻,然后低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我不太清楚,兴许是在母亲手里吧。”

他本来就不满意这门婚事,不清楚婚书在哪里也是正常。我点了点头:“成,那我改日再去找叔母拿吧。”

说完我便专心排队,眼前蜿蜒的长龙令人心焦。我不知等到我的时候,还有没有桂花糕。

思虑间,谢临安已经将手上的桂花糕塞到我手里:“别排了,这包给你。”

我一愣:“这怎么好意思?”他这个时候就买到了,定然是一大早来排队的。想来他也喜欢得很,我怎么好夺人所爱:“那你吃什么?”

“我……不需要了。”

31

我回到家时,薄既安已在花厅和爹娘聊了足足一刻钟。

他颇为幽怨地看着我:“你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

“早上出去散散心,顺路买了个糕点。”

我将桂花糕放下,随口说道:“刚才碰见了谢家表兄,他说婚书在谢家叔母那里,改天再去谢府拿吧。”

母亲闻言一愣:“那天谢家来拜访时我就问过婚书的事,她告诉我,那婚书一直都由临安亲自保管,从未假手于人。”

我也愣住了,片刻后就想明白了:“他对这门婚事本就不上心,可能自己都忘了放在何处了。”

我说着有些为难地看向薄戎,他却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拿起手帕,细致地擦拭我额角渗出的薄汗:“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去同他说清楚就好。”

32

谢临安以为薛央总会再来谢府找自己要婚书,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薄戎。

“不过是一纸婚书,谢大学士,你当真舍不得放手吗?”

谢临安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既然不过一纸婚书,薄小将军又何必非要执意拿走?”

薄戎轻笑一声:“旧的不去,新的如何来?不解决你这个麻烦,我又怎么能放心地上门提亲呢?”

谢临安冷下神色:“婚书尚存,她便是我的未婚妻,你凭什么上门提亲?”

“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这话,你敢在她面前亲口说吗?”

谢临安沉默下来,他的确不敢。说退亲的是他,如今纠缠不休的还是他,他自然不敢。可是就这样放手,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他又如何甘心?

“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喜欢了我七年,薄戎,你与她相识才不过两年。”

薄戎无所谓地笑笑:“所谓倾盖如故,白首如新,喜欢可不是按时间长短决定的。”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味道不同于寻常花香,而是淡淡的药香。薄戎有些得意:“状元郎也是要游街的吧?你接住过她的香囊吗?”

谢临安心中一窒:薄戎问的是是否接住过,可他自己清楚得很,哪里来的接不接住,那天她……根本就没有朝他掷过香囊。

薄戎仍自顾自地炫耀着:“**你连光明正大地接住她抛来的香囊都不敢,这样的喜欢,不要也罢。**至于她曾经喜欢你?呵呵。”

“她曾经对你的喜欢,不过是别无选择下的约定俗成;而对我的喜欢,却是在见过广阔天地后,依然坚定不移的心甘情愿。”

“如今在她心里,我才是她要携手一生的人,而你不过是个一同长大的表兄。你甚至从未让她知道你的心意,谢临安,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相争?”

33

这次进京的薄家军大都得了封赏,薄既安更是从正五品直升三品。陛下还亲自询问他有没有想要的赏赐,他只要了个赐婚。

我们成亲那天,整个长安城都来围观,盛大得几乎万人空巷。待到所有流程走完,已是月上中天,喜房内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我已累得直不起腰。

薄戎在我身后为我揉捏着,我舒服地几欲昏睡过去。

但昏着昏着忽觉身上一凉,我睁开眼睛,薄戎已脱得只剩里衣了。这是洞房的流程之一,我不是不知道,但我没想到具体过程竟如此羞人。

他从我的额头开始吻,一路向下蔓延。

我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软得不可思议,他却越战越勇。我连声求饶,求得嗓子都哑了,他才肯微微松口:“你若肯喊一声‘既安哥哥’,今晚便到此为止,如何?”

我咬了咬唇,有些喊不出口。他便又开始动作。

我被他冲撞得七扭八歪,趴在床上断断续续道:“哥哥!既安哥哥!求你……真的不行了……”

最后停下时,龙凤花烛都已燃尽。我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他却趴在我耳边意犹未尽:“明日我们可以试试……”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试什么试?!哪有明日?!明天我就搬去书房,坚决不跟他一起睡!

然而当明日来临时,我还没来得及下榻,就被他按住又是一番折腾。

春宵苦短。

不过好在,我们还有无数个明日,可以彼此相伴,执手共度。

尾声:

大婚过后,我与薄戎他们一同回到了岷山。

我们回到岷山的第三年,我爹娘也来到了剑南道。九年的贬谪生活没能改变我老爹的脾气,回京三年,他带领群臣忠勇直谏,将陛下怼得无言以对。

陛下最终忍无可忍,将他又丢出了京城。但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生气,官职贬得不严重,还让他来剑南道,让我们一家团聚了。

其实当时大婚过后,陛下曾特意召集薛薄两家入宫,说若是不忍我们这对小年轻扎根边关,可以召回我俩。他可以领京城卫军,我可以入太医院。

我们最终还是拒绝了。

陛下眯眼看着我俩:“你们还年轻,家世也优渥得很,何必非要去边关吃这个苦呢?”

我与薄戎握着对方的手,只说了八个字:“此身许国,幸甚至哉。”

京城繁华,人才济济,不缺一个薄既安,也不缺一个薛含灵。但边关需要年轻有为的将领,也需要治病救人的良医。

我见过边关的风雪,见过三军将士的伤痕,也见过百姓的安居。

我愿意留在那里,以我身为盾,护国泰民安。

番外:谢临安。

京城的媒人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挑战:谁能拿下谢大人这座不曾为谁盛开过的“高岭之花”,谁便是长安城最有本事的冰人。

可惜至今,尚未决出胜负。

最有名气的余三娘在第十七次铩羽而归之后,曾问过他:“谢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呢?好歹给我们一个方向呀。”

谢临安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身影,可这个身影不能与人言。她如今是剑南道赫赫有名的神医,与薄戎琴瑟和鸣。一个是一刀定生死的阎王,一个是悬壶济世的菩萨。

可偏偏两人莫名其妙地般配,在民间威望甚高。若再传出谢大学士多年不娶是因为喜欢薄小将军的妻子薛神医,恐怕坊间顷刻就能编出十余套话本子来。

其实谢临安没有说不想成亲。他对所有上门说亲的人都和颜悦色,他真的在尝试着忘记薛央,努力往前走。

可惜至今尚未成功。

薛央曾说,她觉得婚书其实不必在意,是薄戎执意要拿回来。

其实薄戎的担心很有道理。因为谢临安的确想过,有婚书在手,从律法上来说,他完全可以将薛央强娶过来。只是,她大抵会很难过。

他已经弄丢了未婚妻薛央,总不能再弄丢妹妹薛央吧。

所以那天薄戎上门时,他当着薄戎的面,将那张泛黄的红纸撕了个粉碎。然而,当薄戎离去,他缓缓松开紧攥的左手,手心却躺着那张婚书的最后一角碎片。

红纸被攥成一团,还微微浸着汗。他将纸捋平,上面赫然是两个人名字的落款。

薛央,谢临安。

他曾是如此幸运,年少时便与心中所爱之人订下婚约,只是彼时,他竟浑然不觉。他终其一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好、更让他心动的姑娘。

世上好姑娘千千万万,可他谢临安爱的,从始至终,只有薛含灵一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