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供妹妹读完军校,她嫌我农民丢人,她教官却是我带过的兵
发布时间:2025-08-13 23:58 浏览量:1
我叫陈峰,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这身份,搁在二十年前,叫勤劳朴实。搁现在,尤其是在我那刚从军校毕业的妹妹陈雨嘴里,约等于两个字——丢人。
这话是她回家探亲,我给她接风,饭桌上她对着一桌子我精心侍弄的菜,皱着眉说的。
“哥,你能不能别老穿这身衣裳?一股土腥味儿。还有你这手,跟老树皮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我正往她碗里夹红烧肉的筷子,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肉上还颤巍巍地挂着亮晶晶的油花,是我用大灶柴火,小火慢炖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成果。她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都能就着肉汤干掉三大碗米饭。
现在,她看着那块肉,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默默地把肉夹回自己碗里,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在学校里,同学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我都没好意思说。”她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心上。
“我说……我哥是做园林设计的。”
我差点没被嘴里的饭给噎死。
园林设计?我?我一个整天跟泥巴、化肥、猪粪打交道的人,啥时候这么高雅了?
我看着她,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光,衬得她整个人英姿飒飒,也衬得我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满身汗味的哥哥,愈发格格不入。
我们这个家,早就没了父母。
那年我十八,刚拿到特种部队的预备役通知书,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兵,到我这儿,总算出了个能进特种部队的,我爹激动得喝了半斤白酒,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给咱老陈家争光了!”
可就在我去部队报到的前一个星期,我爹娘开着那辆破旧的拖拉机去镇上赶集,路上为了躲一个突然冲出马路的小孩,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沟里。
等我赶到医院,只看到两块蒙着白布的床。
那一年,我十八岁,妹妹陈雨才八岁。
亲戚们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处理”我们兄妹俩。有的说送福利院,有的说一家养一个,但看着他们躲闪的眼神,我知道,我们是累赘。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爹娘的黑白遗像磕了三个响头。
“我妹,我自己养。”
我撕了那份能让我光宗耀祖的入伍通知书,用那双本该去握枪的手,拿起了我爹的锄头。
这一拿,就是十年。
十年里,我把家里那几亩薄田伺候得像个宝,种粮食,种蔬菜,后来又学着人家搞了个小小的养猪场。
日子过得像陀螺,从天不亮转到天擦黑。
村里人都说我傻,说我为了个妹妹,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好几个给我说媒的,一听我还有个拖油瓶妹妹要供到大学毕业,都摇着头走了。
我不在乎。
我只记得我爹娘下葬那天,八岁的陈雨哭得快要断气,她抓着我的衣角,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问我:“哥,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说:“哥在,家就在。”
为了这个承诺,我什么苦都吃得下。
陈雨很争气,从小学习就好,一路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高考那年,她红着眼睛跟我说:“哥,我想考军校。我想完成咱爸的遗愿,也想……也想成为你的骄傲。”
我听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厚着脸皮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凑够了她上军校的学费和生活费。
送她去学校那天,我看着她穿上军装,在校门口冲我笑得像朵花,我觉得这十年,我所有的汗,所有的累,都值了。
她在学校里,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跟我说她过得很好,教官很严格,同学很友善,她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信了。
我以为,我的妹妹,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哥”的小姑娘。
直到她毕业回家。
“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她吃完饭,把碗一推,很正式地看着我。
“你说。”我收拾着碗筷,心里还琢磨着明天去镇上给她买几件新衣服。
“下个月,我们学校有个优秀毕业生家属开放日,会表彰一批学员,还有……还有授衔仪式。”她顿了顿,“我们教官也会去,还有一些……领导。”
我一听就乐了,“好事儿啊!我们小雨出息了!哥一定去!给你风风光光地撑场面!”
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我看不懂的尴尬和为难。
“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去了?”
我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空气瞬间安静了。
我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的同学,她们的父母,不是干部就是商人,最差的也是个企业高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哥,我不想……不想让他们看到你。”
“看到我怎么样?”我一步步逼近她,胸口的怒火烧得我理智都快没了,“看到你哥是个浑身土腥味的农民,给你丢人了,是吗?!”
她被我吓得往后缩了缩,眼圈红了,“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被人笑话。”
“笑话?”我气得直想笑,“陈雨,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上军一针一线,哪一分钱不是我从土里刨出来的?你现在穿得光鲜亮丽了,开始嫌刨土的人脏了?”
“我吃的饭,是我自己种的米。我穿的衣,是我自己养的猪换来的钱。我不偷不抢,我哪里丢人了?!”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嘴里反复说着:“哥,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看着她哭,我心里那股火又被浇熄了一大半,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心酸和委屈。
我养了十年的妹妹啊。
我捧在手心里,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让她过得最好的妹妹。
到头来,她嫌我丢人。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再说话。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抽了半包烟。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个决定。
这个开放日,我必须去。
我不是去给她撑场面的。
我是去给自己这十年,讨个说法的。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上流社会”,把我妹妹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二天,我没跟她打招呼,直接去了镇上。
我走进镇上最大的一家男装店,导购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的轻视藏都藏不住。
“先生,我们这里的衣服,很贵的。”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一套挂在最显眼位置的西装面前。
“这套,给我包起来。”
我刷了卡。卡里是我准备明年开春扩建猪场的钱。
导购小姐的脸,瞬间从鄙夷变成了谄媚。
这就是我妹妹向往的世界吗?用钱和衣服,来划分人的三六九等?
真可笑。
开放日那天,我特意租了辆车。
我穿上新买的西装,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身材挺拔,眉眼锋利,虽然皮肤黝黑,但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影子。
我忽然想起,我十八岁那年,穿着崭新的军装,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只是,时光催人老,梦想终究是喂了狗。
到了军校门口,我给陈雨打了个电话。
她接到电话,声音里满是惊慌:“哥?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
“我在校门口,你来接我,还是我自己进去?”我打断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哥,你别进来,求你了……算我求你了……”
“陈雨,我供你读军校,不是让你学会怎么跟我求饶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在门口等你十分钟。”
挂了电话,我靠在车上,点了一根烟。
十分钟后,陈雨和一个穿着同样军装,但肩章明显高一级的年轻男人一起走了过来。
那男人长得很高,很精神,看我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acar的傲慢。
陈雨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哥,这是我们教官,李伟。”她介绍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然后她又对李伟说:“教官,这是我……我远房表哥,从老家来看我的。”
我心口像是被人用钝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表哥?
我含辛茹苦养了她十年,最后只换来一个“远房表哥”的身份?
我看着她,她不敢看我,眼神躲闪,一张脸涨得通红。
而那个叫李伟的教官,在听完陈雨的介绍后,脸上那丝傲慢更加明显了。他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姿态,像是在视察工作。
“既然是家属,就进去吧。注意遵守纪律。”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我掐灭了烟,笑了。
我笑我自己,真是个天大的傻瓜。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陈雨一路都低着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李伟倒是跟她有说有笑,言语间满是对她的欣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陈雨,这次优秀毕业生,你是头一个。一会儿授衔仪式,院长会亲自给你授衔,你可得好好表现。”
“谢谢教官!我一定会的!”陈雨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带着讨好和仰慕。
我像个局外人,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表演。
操场上已经站满了学员和家属。那些家属,果然如陈雨所说,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
我这个“远房表哥”,在一群人里,显得那么突兀。
陈雨把我领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小声说:“哥,你就坐这儿,别乱走。等会儿结束了,我来找你。”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开了,跑向了那个叫李伟的教官,跑向了她的“上流社会”。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主席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领导,看着操场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心里五味杂陈。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跟一个被虚荣蒙蔽了双眼的小姑娘置气?为了证明我这个农民哥哥并不丢人?
何必呢?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孩了。她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价值观。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主席台上的扩音器响了。
“下面,有请我们本次开放日的特邀嘉宾,也是我们军区赫赫有名的兵王,狼牙特战队前任分队长,为我们今年的优秀毕业生,分享他的军旅感悟!”
我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从主席台侧后方,走出来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膀上扛着两杠四星的男人。
他身姿如松,眼神如电,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非但没有破坏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几分铁血的刚毅。
是他。
那个在我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馒头,告诉我“是爷们就得活下去”的男人。
我的老班长,陆骁。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当年我为了回家照顾妹妹,不辞而别,脱下了那身军装,也等于是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言。
我没脸见他。
我下意识地想躲,想藏起来。
可他已经看到了我。
隔着整整一个操场的人山人海,他的目光,像一把利剑,精准地刺穿了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狂喜。
“陈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一声,让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包括陈雨,和她身边的那个李伟教官。
陈雨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李伟的表情,则是从困惑,变成了惊疑。
而我,站在原地,像个被钉在地上的木雕,动弹不得。
陆骁已经从主席台上冲了下来。
他穿着锃亮的军靴,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穿过人群,无视了所有向他敬礼的军官和学员,径直冲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啪”地一下,给我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用力的军礼。
“狼牙特战队,一分队队长陆骁,向老班长报到!”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老班长……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整个操场上空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尤其是陈雨。
她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陆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里写满了“这怎么可能”的惊骇。
那个李伟教官,更是直接傻眼了。
他看着我,又看看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个传说中的“兵王”陆骁,此刻正像个新兵蛋子一样,恭恭敬敬地站在我面前。他的大脑,显然已经宕机了。
我看着陆骁,这个比我小两岁,却先我一步当上队长的男人。
十年不见,他还是那个样子,一身的兵痞气,眼神里却永远藏着一团火。
我苦笑了一下,抬起手,回了个早已生疏的礼。
“班长不敢当。我现在,就是个农民。”
“放屁!”陆骁一拳捶在我胸口,眼圈却红了,“你小子,十年了!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心里那堵了十年的墙,轰然倒塌。
“班长……”我喊了一声,喉咙就哽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行了,大老爷们,别跟个娘-们似的。”陆骁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向已经石化了的李伟。
“李伟。”
“到!”李伟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
“这位,是我老班长,陈峰。”陆骁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在狼牙,他是我们整个分队,最能打,最不要命的兵。我这条命,就是他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
“我跟他,睡一个帐篷,用一个饭缸,上一个战场。我这辈子,只服过一个人,就是他。”
陆骁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李伟的脸,已经从白,变成了青,又从青,变成了红。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恐惧。
他想起了刚才在校门口,自己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想起了陈雨说,我是她的“远房表哥”。
他现在,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陈雨,她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身体摇摇欲坠。
“哥……你……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我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不是农民吗?”
“我就是个农民。一个当过几年兵,然后回家种了十年地的农民。”
“陈雨,我种地,不丢人。真正丢人的,是数典忘祖,是忘恩负义。”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她心里。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周围的家属和学员,看着我们这边,议论纷纷。
“原来那个是兵王的老班长啊?我的天,真人不露相啊。”
“他妹妹怎么回事?刚才还说那是她表哥,一脸嫌弃的样子。”
“啧啧啧,这下可丢人丢大发了。有这么个英雄哥哥,还不知足,真是……”
那些议论声,像一根根针,扎在陈雨的身上。
陆骁皱了皱眉,对李伟使了个眼色。
李伟立刻会意,上前疏散了人群。
操场上,很快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陆骁拉着我,走到一边,给我递了根烟。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干上那个了?”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到我的痛处。
我吸了口烟,把这十年的事情,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
从我爹娘出事,到我退伍回家,再到我供妹妹上学。
我说的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陆骁听着听着,眼圈又红了。
“你小子……你小子真是……”他捶着我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都过去了。”我笑了笑,“我现在挺好的。有地种,有猪养,饿不死。”
“好个屁!”陆死低吼道,“陈峰,你本该是天上最亮的鹰,你就不该被困在这片泥地里!”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看着他,“我总不能看着我妹饿死吧?”
我们俩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陆骁才开口:“回来吧,陈峰。部队需要你。”
我摇了摇头。
“我回不去了。我这双手,拿惯了锄头,已经拿不起枪了。”
“放屁!”陆骁又骂了一句,“你的本事,都刻在骨子里,忘不掉!只要你愿意,我亲自去跟军区首长说!特招你入伍!”
我看着他,心里不是没有动摇。
哪个男人没有一个军旅梦呢?
哪个兵不想重回战场呢?
可是……
我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陈雨。
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放心走吗?
就在这时,李伟走了过来。
他站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班长,对不起!”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知道您是……”他语无伦次,满头大汗。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可以随便看不起一个农民了?”我淡淡地问。
李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一个农民,不配站在这里,不配有一个在军校读书的妹妹,对吗?”
我每说一句,李伟的头就低一分。
“班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他几乎要给我跪下了。
我摆了摆手,“行了。你没错。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是我自己,跟我妹妹,都还没看明白。”
我转向陈雨,她已经哭得站不起来了。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陈雨,起来。”
她抬起头,那张哭花的脸上,满是悔恨和羞愧。
“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我的声音很冷,冷得让她打了个哆嗦。
“哥,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求你了……”她抓着我的胳膊,苦苦哀求。
我甩开她的手。
“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因为你不值得。”
“从今天起,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口走去。
陆骁跟了上来,一把拉住我。
“陈峰,你真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留下来看她表演兄妹情深吗?我没那么好的兴致。”
“可她毕竟是你-妹妹!”
“是啊,她是我妹妹。”我自嘲地笑了笑,“一个嫌弃我这个农民哥哥丢人的妹妹。”
我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看到她那张悔恨的脸,我就会心软。
我不能再心软了。
有些错,犯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回了家,换回了我那身满是土腥味的旧衣服。
我走进猪圈,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跟陈雨,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没想到,三天后,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陆骁,另一个,是李伟。
他们俩,一人提着一箱牛奶,一人拎着一袋水果,活像走亲戚的。
“你来干什么?”我看着陆骁,没好气地问。
“来看看你啊,老班长。”陆骁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顺便,给你带了个免费劳动力。”
他一脚踹在李伟屁股上,“还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李伟一个立正,冲我喊道:“班长好!”
我被他这架势搞得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的。说吧,到底什么事?”
陆骁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妹妹,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了?”
“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三天没出门,不吃不喝,谁劝都没用。学校领导怕出事,就让我过来看看。”陆骁叹了口气,“陈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她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她……”
我沉默了。
我能吗?
我脑子里,闪过她八岁那年,抱着我哭着说“哥,我没有家了”的样子。
闪过她考上军校,冲我笑得像朵花的样子。
闪过她……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妈的。”我低声骂了一句。
我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我跟着陆骁他们,又回到了那个让我感到无比压抑的军校。
陈雨的宿舍门口,站着好几个女学员,都是她的同学。她们看到我,眼神都有些复杂。
“陈雨,你开门啊!你别吓我们!”
“是啊,你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别一个人憋着。”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骁对李伟使了个眼色。
李伟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宿舍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很暗。
陈雨就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走进去,站在她面前。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到我,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哥……”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衣角,就像小时候一样。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眼泪,又一次从她脸上滑落。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嫌弃你,不该说那些话……我是混蛋,我是白眼狼……”
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打自己的脸。
我抓住她的手。
“行了。”
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起来,吃饭。”
她摇着头,“我不吃……我没脸吃你种的米……”
“不吃就饿死。”我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别!”她慌了,从床上一把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哥,你别走!你别不要我!”
“我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让我骄傲,也让我心碎的妹妹。
心里那块最硬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我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先去洗把脸。”
她愣愣地看着我,然后拼命点头。
我让李伟去食堂打了饭菜。
我看着陈雨,一口一口地把饭吃下去。
她吃得很慢,眼泪一直掉在碗里。
吃完饭,我带她去了操场。
我们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着。
谁都没有说话。
走了很久,我才开口。
“陈雨,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兵吗?”
她摇摇头。
“因为你爸,我爸。他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好兵,保家卫国。他没实现,我替他实现。”
“你知道我为什么退伍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因为你。”我说,“那天,我看着你哭得那么伤心,我就在想,保家我保了,卫国我也卫了。可我自己的家,我自己的妹妹,谁来保,谁来卫?”
“所以,我回来了。”
“这十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怕猪生病,怕菜被淹,更怕……怕你学坏了。”
“现在看来,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陈雨的头,垂得更低了。
“哥……”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
“你觉得我丢人,我不怪你。你年轻,爱慕虚荣,想往上爬,这都是人之常情。”
“但是,陈雨,人往上爬,不能踩着别人的心。尤其,不能踩着亲人的心。”
“你穿着这身军装,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这个国家的脸面,是人民的信任。”
“一个连自己的亲哥哥都看不起的人,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去保卫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
我的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抽在她的心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
“哥,我……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不该……我不该被那些表面的东西蒙蔽了双眼。我不该忘记,是谁把我养大,是谁给了我今天的一切。”
“军人的荣耀,不是来自于光鲜的衣服,不是来自于别人的吹捧。而是来自于……来自于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和担当。”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看来,还不算无药可救。
“行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好好反省,好好训练。”
“哥,那你……”
“我回家种地。”
“你不原谅我吗?”她急了。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等你什么时候,能穿着这身军装,回到村里,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你哥是个农民。等你什么时候,能用你这双手,帮我下地干活,而不是嫌它脏。”
“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来谈,原不原谅的问题。”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我走得很慢。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走出校门。
回村的路上,陆骁开着车。
“你小子,可以啊。不去当指导员都屈才了。”他调侃我。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她……以后在学校,不会有事吧?”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放心吧。”陆骁笑了笑,“我已经跟他们校长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
“至于李伟那小子,我已经罚他去炊事班削一个月的土豆了。让他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劳动人民。”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确实是陆骁能干出来的事。
“那你呢?”陆骁突然严肃起来,“真不打算回来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沉默了。
“我考虑考虑。”
回到家,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我每天喂猪,种地,偶尔会想起军校里的事,想起陈雨。
我不知道我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我们兄妹俩,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李伟打来的。
他在电话那头,声音无比诚恳:“班长,我……我能去您那儿看看吗?”
我愣了一下,“你来我这儿干嘛?我这儿可没土豆给你削。”
他嘿嘿笑了两声,“班长,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我是真心想去跟您学习学习。”
“学习怎么种地?”
“学习怎么做人。”
我被他逗乐了,“行吧,你来吧。”
周末,李伟真的来了。
他没开车,坐着长途汽车,又转了三轮车,才找到我们村。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猪圈里给猪喂食。
他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进来帮忙。
一身干净的休闲装,很快就沾满了泥和猪粪。
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班长,您这猪养得真好,个个膘肥体壮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养的。”我有点小得意。
我们俩,一个曾经的兵王班长,一个现役的军校教官,就在猪圈里,聊得热火朝天。
他跟我讲了陈雨这一个月的变化。
他说,陈雨像是变了个人。
训练比以前更刻苦了,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她不再跟那些爱攀比的同学来往,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和训练上。
她还主动申请,去学校的后勤处帮忙,跟着炊事班一起择菜,洗碗。
“她说,她要先学会,怎么尊重劳动。”李伟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敬佩。
我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
“对了,班长。”李伟突然想起什么,“下周,军区有个格斗大赛,邀请各个单位派人参加。陆队……陆队长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格斗大赛?
我有多久,没跟人动过手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布满了老茧,关节粗大。
它能拿起锄头,能抱起小猪,还能……握紧拳头吗?
“我考虑考虑。”我还是那句话。
李伟走后没几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陈雨寄来的。
里面是一双手套,很厚实,一看就很贵。
还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哥,天冷了,干活的时候戴上,别再把手冻坏了。等你回来。”
我拿着那封信,那双手套,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突然明白,我跟陆骁,跟李伟,甚至跟我自己说的那些狠话,都是假的。
我心里,一直都盼着她能好。
盼着她能真正长大。
现在,她好像,真的长大了。
我拨通了陆骁的电话。
“格斗大赛,我参加。”
电话那头,传来陆骁兴奋的吼声:“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憋不住!”
我挂了电话,走进屋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被我叠成豆腐块的旧军装。
还有一本相册。
相册里,是我和陆骁,和我们一分队所有兄弟的合影。
照片上的我,笑得像个傻子。
我摸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仿佛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纪。
陈峰,是时候,回去了。
格斗大赛那天,我见到了很多老熟人。
他们看到我,都跟见了鬼一样。
“我靠!陈峰!你小子诈尸了?”
“你不是回家种地去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笑着跟他们一一拥抱。
这种感觉,真好。
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
比赛开始,我第一个上场。
对手是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壮汉,一身的腱子肉。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轻蔑。
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农民”,是来凑数的。
裁判一声令下。
我动了。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反应还快。
一个侧踢,一个肘击,一个过肩摔。
前后不到三十秒。
那个壮汉,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全场,一片死寂。
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牛逼!班长牛逼!”
“宝刀未老啊!”
我站在擂台上,听着耳边的欢呼,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
我感觉,我身体里的血,又一次燃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我赢得都很轻松。
我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决赛。
我的决赛对手,是陆骁。
我们俩站在擂台上,相视一笑。
“老规矩?”他问。
“老规矩。”我点头。
我们俩,谁都没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
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拳头和腿。
你一拳,我一脚。
打得酣畅淋漓。
最后,我们俩都躺在地上,谁也起不来了。
裁判宣布,平局。
我们俩互相搀扶着,走下擂台。
“你小子,可以啊。种了十年地,力气倒是一点没减。”陆骁喘着粗气说。
“你也不赖。当了官,身手也没落下。”我回敬他。
我们俩,都笑了。
颁奖的时候,我看到了陈雨。
她就站在人群里,穿着军装,站得笔直。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的身边,站着李伟。
李伟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拿着奖杯,走下台,穿过人群,走到了陈雨面前。
“哥。”她喊我,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把奖杯,塞到她手里。
“拿着。”
她愣住了。
“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我看着她,“我一个农民,要这玩意儿干嘛?拿回去当摆设吗?”
她抱着奖杯,眼圈又红了。
“哥,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就像小时候一样。
“傻丫头。我是你哥。”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她的哭声里,没有了委屈和悔恨。
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后来,我还是回了部队。
是特招。
军区首长亲自找我谈的话。
他说:“陈峰同志,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的过去,我们都了解了。我们不看你的身份,只看你的能力和忠诚。”
我回到了我熟悉的狼牙,回到了我熟悉的兄弟们身边。
只是,我不再是班长了。
我成了一个新兵。
一个三十岁的新兵。
我要从头开始,学习所有我落下十年的东西。
很苦,很累。
但我甘之如饴。
陈雨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边防哨所。
是她自己申请的。
她说,她要去最艰苦的地方,去体验一下,我当年的生活。
我们经常通信。
她会跟我说哨所的雪有多大,风有多冷。
会跟我说她和战友们一起巡逻,一起站岗的故事。
也会跟我说,她很想家,很想我。
她的字里行间,再也没有了那些虚荣和浮躁。
只剩下,一个军人,对祖国,对亲人的爱。
李伟那小子,后来也成了个不错的军官。
他时常会来我们队里,美其名曰“交流学习”,实际上就是来蹭吃蹭喝,顺便被我跟陆骁虐一虐。
他说,认识我,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因为我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军人。
去年过年,我跟陆骁,还有队里几个兄弟,一起去了陈雨在的那个哨所。
我们带了很多年货,还有我亲手种的白菜,养的猪。
我们在那个小小的哨所里,包饺子,贴春联,过了一个最热闹的年。
那天晚上,陈雨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
她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哥。”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笑了笑,跟她碰了一下杯。
“我们是家人。”
窗外,大雪纷飞。
屋里,温暖如春。
我看着眼前这些可爱的战友,看着我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妹妹。
我突然觉得,我这前半生,虽然走得磕磕绊-绊,但好像……也挺圆满的。
我是一个农民。
我也是一个兵。
这两个身份,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给了我灵魂。
它们,都是我最骄傲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