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把我卖给牙婆,我在南下时遇到山匪,脑子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发布时间:2025-08-02 18:30  浏览量:1

初遇小姐那年,我正值七岁光景。

父亲原是个落第书生,屡试不中后便染了赌瘾。

为筹赌资,他竟将母亲典与他人生子。

第三次典妻时,母亲难产,虽侥幸保住性命,却伤了根本,此后再不能生育。

家中生计断绝,父亲的赌瘾却如燎原之火。

母亲身子尚未痊愈,他又欠下一笔赌债。赌坊掌柜带着打手上门讨债,母亲翻遍妆匣欲寻首饰抵债,却发现匣中早已空空如也。

我至今记得清楚,母亲上次离家时,妆匣里还躺着支梅花银簪。那是定亲时,父亲熬夜抄书攒钱买的信物。

如今,竟也悄悄当了出去。

最终,因还不上银子,父亲结结实实挨了顿揍,夜里嚎了半宿才消停。

母亲破天荒没去伺候他,抱着空荡荡的妆匣哭了一夜。天刚破晓,她便红着眼圈领我出了门。

牙行里,她将我卖了三两银子。签契书时,她声音发颤:"慈儿,别怨娘,这是娘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我怎会怨她?

我知她所言非虚。

父亲早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昨夜我亲耳听他说,等伤好了便把我卖进妓院。背着父亲先把我卖给人牙子,已是母亲能为我寻的最善出路。

牙婆见母亲不舍,笑着宽慰:"娘子莫哭,这丫头模样好,我定给她寻个富贵人家,日日有肉吃,月月穿新衣。"

"瞧这机灵劲,等她挣了银子寄回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母亲这才止住哭声。

临走前,她俯身抱我,语气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决绝:"慈儿,娘不要你寄银子,你好好活着,娘就知足了。"

她盼我好。

可她错了。

这世道,哪有什么"好好活着"的容易事?牙婆原是诓她的,转头便变了嘴脸:"像你这样水灵的姑娘,做丫鬟太可惜,卖进妓院才叫物尽其用。"

兜来转去,我的命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可我偏不信这个邪。

南下金陵途中,牙婆的马车与护送小姐回京的马车在荒郊遇匪。我本想趁乱逃走,余光却瞥见山匪举刀砍向小姐。

电光石火间,我脑子里闪过个大胆念头——

牙婆攥着我的卖身契,今日若逃了,往后只能当黑户乞讨;可若救下小姐,凭这救命之恩,或许能让她替我赎身。

抱着这念头,我替她挡了那一刀。

好在,我赌赢了。

小姐是心善的。

她明知我是故意挡刀,仍从牙婆手里买下我:"你才七岁,若非走投无路,怎会行此险招?"

她将我带回太傅府,给了我一个家。

牙婆有句话没说错。

高门丫鬟的日子,确实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滋润——日日有肉,月月新衣,连名字都无须改。

按规矩,新入府的丫鬟该由主家重新赐名,可小姐偏不:"慈,是慈爱;竹,是君子。爹爹说过,慈爱与君子之气,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慈竹,你这名字本就很好。"

她眼睛亮得像星子,见我懵懂,又道:"等过些日子,我教你读书识字。读书能明理,这些道理,我慢慢教你。"

我想,若世上真有仙女,定是她这般模样。

春去秋来,六年弹指而过。

今年,小姐及笄了。

我也从目不识丁的小丫头,成了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识文断字、对账采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除夕刚过,谢太傅为小姐定下亲事——威远将军府嫡次子徐长风,望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少年郎。

他与小姐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婚期定在明年。谢、徐两家都是京中勋贵,嫁娶之事自然马虎不得。

小姐已开始绣嫁衣,我也忙前忙后核对嫁妆单子。

府里人都说,我是小姐身边最忠心貌美的丫鬟,日后定要陪她出嫁。

按大户人家的规矩,陪嫁丫鬟多半会成通房。于是众人皆道我命好,可我却犯了愁——

小姐与徐长风情投意合,我实在不愿夹在中间;可若换其他姑娘做通房,我又怕她生了二心与小姐争宠。

正愁得皱眉,徐长风的亲卫展翼来送东西。见我唉声叹气,他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

"就这?你还自称谢小姐的左膀右臂?"

我没好气瞪他:"展护卫有高见?"

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他竟清了清嗓子:"你不想做我家二公子的通房,便从他身边挑个好郎君嫁了。成了婚,就在你家小姐身旁当管事娘子,不就都解决了?"

我一愣,随即恍然。

对呀!不做通房,当管事娘子照样能陪在小姐身边!

"多谢展护卫指点!"我朝他扬唇,"下次你来,我请你吃桂花糕。"

"好说好说……"他得意摆手,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叉腰冲我背影喊:"好你个慈竹!你说谁是狗呢!"

我理都不理,提着裙摆往内院跑。

小姐正在绣嫁衣,见我气喘吁吁进来,忙放下针线:"出什么事了?"

待我说明原委,她捂嘴笑:"我当是什么大事。"

"前些日子长风哥哥同我说,徐家有条祖训——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我呆住:"那……那我这些日子的愁,算什么?"

"算你心疼我呀。"小姐握住我的手,暖得我鼻尖发酸,"慈竹,你我虽是主仆,在我心里,你早如姐妹一般。日后你肯帮我管家,我求之不得呢。"

她的手太暖,烫得我心口发酸。

我想,我上辈子定是积了大德,这辈子才能遇见这样好的小姐。

可老天偏爱捉弄人。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原是这世间最无奈的道理。

开春的军报搅碎了望京的平静。

北境羌人突然南下,铁蹄所过之处两座城池已成焦土。

圣上龙颜震怒,当朝点将徐家军驰援北境。

小姐握着军报在绣楼踱了整夜,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忽明忽暗像是要碎开。我端着参汤推门时,正瞧见她咬着唇将婚书压在枕下——下月初三原是她的好日子。

"要不让老爷进宫求个恩典..."我话没说完,窗外忽起一阵风。

春寒裹着风钻进院子,吹得小姐睫毛上的泪珠直打颤。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在婚书上久久停留:"长风哥哥是徐家男儿,保家卫国刻在骨血里。北境百姓正遭劫难,我怎能因私心困住他?"

临行前夜,徐长风翻墙进了太傅府。

我和展翼守在廊下,看满树桃花被夜风吹得簌簌落。他忽然伸手帮我摘下发间的花瓣,吊儿郎当笑道:"上次说给你寻个如意郎君,可瞧上哪个了?"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二公子说徐家男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若不愿嫁人,便做小姐的管事娘子也是一样的。"

展翼脸上的笑突然僵住,像被雷劈过的木偶。他背过身去嘟囔:"二公子这也太...自己抱着美人,倒不管我们死活了。"

"展护卫?"我扯他衣袖。

他猛地转身,桃花瓣正落在他肩头。少年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屋内突然传来推门声。徐长风揽着小姐出来,替她拢紧披风:"阿盈,等我回来。"

战事一打就是大半年。

起初还有家书捎回,最近三个月连只飞鸽都不见。小姐日日在佛堂抄经,指尖的墨迹总比饭食先干。我变着法子哄她用膳,今日刚从福源斋取了玫瑰酥,却在回府时撞见大公子身边的小厮。

"宫里刚传的消息..."少年声音发颤,"七日前二公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我手里的食盒"哐当"落地。

冲进内院时,满院丫鬟都在抹眼泪。小姐坐在桃树下,脸色白得像纸:"慈竹,你说长风哥哥是不是被困在某个山沟里了?他向来最会躲猫猫,小时候还藏过我送他的香囊..."

我蹲在她膝前,看着她眼里碎掉的光,喉咙像堵了团棉花:"定是如此,二公子那么厉害的人..."

祸不单行。

谢太傅突然被卷进十年前的贪墨案,圣上连夜将人收押诏狱。小姐攥着血书跪在宫门前三天三夜,等来的却是太傅在狱中自尽的消息。那件染血的囚衣上,老太傅用指血写着"罪臣谢明德",大公子被判秋后问斩。

陆洵就是这时候登门的。

这位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摇着折扇,目光在小姐脸上转了三圈:"谢姑娘若肯嫁我,陆家保大公子一条命。"

雨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小姐的裙摆。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忽然笑了一声:"只要陆公子能救我哥哥,妾室之位...我应了。"

我急得直拽她衣袖:"他分明是趁火打劫!咱们再去求求王尚书、李阁老..."

"慈竹。"小姐轻轻按住我的手,"该求的我都求过了。如今这案子牵扯到先太子,谁敢沾这浑水?"

先太子南下赈灾染疫身亡,是圣上心里永远的疤。先皇后跟着去了,连带着整个东宫都成了禁忌。谢太傅的案子就像把刀,精准地戳在皇帝最痛的地方。

而谢太傅作为先太子最敬重的老师,竟然是五年前侵吞赈灾款的主犯,此事于先太子名声有碍,叫陛下怎能轻易放过谢家?

昔日与谢太傅交好的官员,正是看透了这层关节,才对小姐避之不及。

陆洵虽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可他亲姑姑是执掌六宫的陆贵妃,膝下四皇子正得圣宠,说不准哪天就能坐上那把龙椅。

若连如日中天的陆家都救不了大公子,这世上怕是再没人能救他了。

"可您这是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啊!"

"大公子最疼您了,要是知道您这般,心都得碎成渣……"

"还有徐二公子,他打了那么多胜仗,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呢?"

"小姐,咱再等等好不好?"

我哭得话都说不利索,眼泪把衣襟都浸透了。

小姐却忽然笑了。

她伸手替我擦干眼泪,轻声说:"陆洵也没那么糟。"

"至少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他愿意为我冒这个险,不是吗?"

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听着雨声,心里更堵得慌。

我不懂。

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会趁人落难时做这种趁火打劫的勾当?

陆洵在家行六,是陆家最得宠的小儿子。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陆贵妃为谢家求情,保住了大公子的命。

可死罪免了,活罪难逃。

大公子被流放岭南,谢家的家产也要全部充公。

抄家前,小姐把府里所有丫鬟仆从的卖身契都发了,包括我的。

她不肯带我去陆府,把卖身契和几张银票塞到我手里:"慈竹,从今儿起,你自由了。"

"凭你的本事,往后走到哪儿都能把日子过好。"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可做妾哪有容易的?往后不知要受多少罪,我怎能放心?

"您要是不带我,明儿我就把自己卖进陆府当差!"

小姐拿我没辙,闭了闭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滚落。

"慈竹,我是真怕。"

"怕把你留在身边,会连累你受苦。"

我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又何尝不担心您?要是让您一个人去陆府,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这辈子都得寝食难安。"

夜里,小姐让我陪她睡。

她白天忙里忙外,傍晚又哭了一场,沾枕头就睡着了。

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想起第一次给她守夜的情景,也是深秋。

她怕我冷,硬拉着我睡到她的床上。

那时候小姐的奶娘李妈妈还在,早上来伺候洗漱,见我躺在床上,撸起袖子就要揪我耳朵,小姐却张开手臂护着我:"是我非让慈竹陪我睡的,奶娘要罚就连我一起罚!"

李妈妈没办法,直叹气说下不为例。

可下回,总还有下下回。

旧日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可那样的好日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陆洵迎小姐进府那天,望京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按本朝规矩,纳妾不摆宴席,不拜天地父母,小姐只能坐一顶青衣小轿,从陆府侧门抬进去。

暮色四合,雪越下越大。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我沉默地跟在轿子旁,心里直叹天道不公。

我家小姐如天仙般善良,本该十里红妆嫁给心上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顶小轿就草草了事。

陆洵倒是对这门亲事上心,不但备了红盖头、合卺酒,连床上都撒了花生莲子。

屋里的龙凤烛静静燃着,他举着喜秤,挑盖头的手直抖:"阿盈,你终于是我的了。"

小姐垂着眉眼,脸颊泛起淡淡的粉,像出水芙蓉般清透。

喝过合卺酒,我们就被赶出了屋子。没多久,屋里传来小姐的呼痛声。陆洵如愿抱得美人归,夜里要了三回水。

清晨进去伺候时,陆洵一脸满足,小姐却蜷缩在床上,肩上、腿上青紫一片,一看就是被折腾狠了。

自那之后,陆洵夜夜宿在月华院。

直到大公子离京前夜,他才发了善心没缠着小姐。

两月不见,大公子瘦了许多,鬓角竟有了白发。

他向来聪明,见小姐梳着妇人髻,和陆洵并肩站着,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瞳孔微微一颤,原本挺直的背瞬间弯了下去。

"阿盈,你……"

小姐笑着打断他,声音轻快:"哥哥,还没告诉你呢,我前些日子成亲了,夫君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陆洵也向大公子行礼,承诺会一辈子对小姐好。

"大哥放心,送你去岭南的人我都打点好了,不会为难你。等陛下气消了,我就想法子接你回望京。"

此后半年,陆洵对小姐的宠爱没减分毫,每月除了初一十五,都宿在月华院。

宠妾灭妻本是后宅大忌,可陆洵自从娶了小姐,每日下值就往家跑,连花楼都不去了。陆老爷、陆夫人见小姐规矩,也就没太计较。

只是他们容得下小姐,有人却容不下。

大昭和北羌打了年半的仗,徐家的男儿都战死了,北羌也撑不住要议和。

和谈是国之大事,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想借此在陛下面前表现,争夺储君之位。

可最后,这差事竟落到了默默无闻的九皇子头上。

四皇子没办法,只能把陆老爷这个心腹塞进使团。

陆老爷想历练陆洵,带他一起去了北境。

陆洵的正妻陈氏早对小姐不满,陆洵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借着"为夫君和腹中孩儿祈福"的名头,带小姐去京郊的白云寺小住。

僧人把我们引到厢房就走了,我刚要给小姐沏茶,门"砰"地被撞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冲进来,按着我们就往地上压。

陈氏踩着碎步进来,脸上挂着假笑。

小姐抬头看她:"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陈氏没说话,身边的丫鬟先开了口:"姨娘进府后仗着宠爱越发没规矩,连带着身边的丫鬟都目中无人。"

"少夫人大度,本不想和你这妾室计较,可往后日子长着,你若一直不懂规矩,难免丢了陆府的脸,只好替你管教管教。"

说着,她从袖里掏出一根银针,当着小姐的面,狠狠扎进我的指甲缝里。

针尖刺进肉里,疼得我直抽冷气。

她们怕我叫出声引来僧人,往我嘴里塞了布条。

我疼得眼前发黑,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

小姐想救我,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按住。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明明是陆洵荒唐胡闹,替他背黑锅的却是小姐:

"是妾身的不是,妾身甘愿领罚,求少夫人开恩,饶了慈竹吧。"

陈氏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小姐"咚"地磕了个头,她才慢悠悠翘起嘴角,端起青花瓷盏抿了口茶,眼里尽是轻蔑:

"既然知道错了,这些日子就好好在房里抄佛经,给佛祖赔罪。"

按着我的嬷嬷听了这话,手一松。我踉跄着跌坐在地,这才发现掌心早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想过来扶我,刚挪半步就被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踹了腿弯:"少夫人准你动了吗?懂不懂规矩!"

小姐咬着唇跪回原处,膝盖压着青砖地,疼得直抽气。陈氏却像看戏似的,又抿了口茶才起身。丫鬟忙不迭扶着她,两人踩着莲花步走了。

等人走远了,小姐才扑过来抱住我。她看着我血糊糊的手,哭得直打嗝:"慈竹,你走吧,趁现在没人盯着……"

我歪在她肩上,气若游丝:"外头全是陈氏的人,我走不了的。就算走得了……"我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也不会丢下你。"

自那日起,小姐就被困在房里抄佛经。陈氏为了折腾她,特意派了丫鬟盯着,说必须跪着抄才显诚心。

小姐自小习字,一手簪花小楷清秀得像画。可她熬了整宿抄好的经文,陈氏看都不看就扔进火盆:"字迹潦草,乱七八糟!真不知道你当年的才女名头怎么来的!"

我知道陈氏是存心找茬。小姐抄得再工整,她也会挑出毛病。

我在旁边伺候笔墨,趁如厕的空当,偷偷找了寺里的僧人往陆府送信。陆夫人收到信,第二天就杀到了白云寺。

"母亲!"小姐刚要起身,就被陈氏按住了。陈氏低眉顺眼地行礼,声音软得像棉花:"儿媳还在闺中时,您就教我要有容人之量。谢妹妹是夫君心尖上的人,儿媳疼她还来不及,怎会动手伤她?"

"你胡说!"小姐撸起我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淤青,"慈竹身上的伤,不是你打的吗?"

陈氏轻轻叹气,手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慈竹顶撞主子,我不过管教两句。母亲,难不成我连管束下人的资格都没有?"

陆夫人眉头一皱。在她眼里,我这等丫鬟的命,连陈氏的脚指头都比不上。更何况陈氏还怀着陆家的骨肉。

"主子管教下人天经地义!"陆夫人沉着脸瞪小姐,"你们在寺里也住了些日子,今日就跟我回府,别扰了佛门清净。"

陆夫人明知陈氏容不下小姐,可为了哄陈氏开心,回府后还是逼着小姐日日带我去陈氏院里站规矩。小姐怕我再受欺负,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陈氏更狠的折腾。

盛夏的太阳毒得像火炉,青石板晒得发白。陈氏让我们顶着满水的瓷碗跪在日头底下,说等水晒干了才能起。

蝉鸣扯着嗓子叫,陈氏坐在凉亭里,慢悠悠吃丫鬟剥的葡萄:"谢盈,我这么对你,你心里是不是恨透我了?就等着陆洵回来告状?"

小姐顶着瓷碗,声音轻得像蚊子:"不敢。"

陈氏突然起身,走到小姐跟前,俯身在她耳边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了陆洵那个蠢货跟你过不去?你喜欢上他了?"

小姐愣了愣:"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敬他爱他……"

"敬他爱他?"陈氏突然笑出声,眼里满是讥讽,"你不会真以为,陆洵那个草包能救得了你哥哥吧?别傻了,你哥哥注定是个短命鬼,根本到不了岭南。"

这话像晴天霹雳,我浑身一冷,转头看小姐。她脸色白得像纸,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突然软软地倒下去。

黛色裙摆下,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陈氏怕闹出人命,赶紧让人把小姐抬回月华院。大夫来了一诊断,说小姐已有两个月身孕。

可陈氏这些天的折腾,加上刚才的刺激,孩子终究没保住。

陆夫人听说后,带着补品来探望。她握着小姐的手,叹气:"这次是意外,我已经说过陈氏了。你还年轻,好好调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我知道陆夫人心里门儿清,陈氏就是害小姐小产的凶手。可陈氏肚子里怀着陆洵的嫡子,小姐的孩子已经没了,这事只能算作意外。

我早就猜到陆夫人不会替小姐出头,可她三言两语就把这事揭过去时,我心里还是窜起一股火。我恨陆洵薄情,恨陈氏狠毒,恨陆夫人偏心,更恨自己无能。

小姐却像没事人似的,平静地应了陆夫人的话,仿佛失去孩子的不是她。

陆洵回来那天,正好是小姐的生辰。九皇子的差事办得漂亮,连带着他也沾光。陆洵一进府就往月华院跑,陛下赏的绫罗珠宝,全抬进了小姐院里。

"阿盈,让你受委屈了。"他抱着小姐,眼里满是心疼,"你有什么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

小姐抬头看他,声音轻轻的:"我想让夫君把我哥哥接回望京。"

陆洵眼神闪了闪,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再换个愿望。"

小姐定定地看着他:"这半年我给哥哥写了好多信,一封回信都没收到。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洵愣了愣,摸着鼻子打哈哈:"可能是信在路上丢了,或者送信的人粗心……这样,你再写一封,我让亲信亲自送去岭南。"

"不用那么麻烦。"小姐摇头,"我想去岭南散散心,顺便看看哥哥,夫君觉得如何?"

陆洵脸色一变:"岭南那地方偏远,你身子弱,怎么能去瘴气重的地方?"

小姐看着他躲闪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陈氏那天的话,她原本只信了一半,可陆洵现在的反应,让她彻底寒了心。

她曾经是真的想和陆洵好好过日子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冰凉。

她仰着头,直接了当地问:

"陆洵,我哥哥已经不在了,对不对?"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陆洵脸色瞬间僵硬,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慌乱:

"哪个多嘴的在你这儿乱说话?"

"你哥哥好好地在岭南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等皇上气消了我就接他回来……"

"可要是哥哥不死,皇上又怎么会消气呢?"

皇上根本没打算放过谢家大公子。

只是谢太傅是跟着皇上从太子时期就一路辅佐的老臣,若真赶尽杀绝,难免被朝臣议论心狠。

于是为了保住自己仁慈的名声,皇上听了陆贵妃的提议,免去大公子死罪,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岭南。

帝王已经格外开恩,要是大公子半路有个三长两短,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命薄。

陆洵得知这消息后,立马钻了空子,连哄带骗让谢盈嫁给他做妾。

风突然刮起来,把院子里的合欢花吹得七零八落。

谢盈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悲伤:"陆洵,你从开始就在骗我。"

陆洵见瞒不住了,索性摊牌。

"阿盈,骗你是我不对。"

"我给你道歉,以后好好补偿你,行不行?"

话说开了,陆洵反倒没了顾忌,随口哄了几句就想凑过去亲她。

谢盈却用力把他推开。

"陆洵,你休了我吧。"

她本就是为了救哥哥才委身给陆洵的,如今哥哥没了,叫她怎么还能像从前那样忍着他?

可她是陆洵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妾,官府备了案的,要离开陆家,非得拿到休书不可。

陆洵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火气:"阿盈,耍性子也要有个度。"

陆家现在如日中天,陆洵向来是被众人捧着的,难得放低姿态哄人,结果还碰了钉子,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刚才我都道歉了,也说会补偿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周身泛着冷意,谢盈却把休书递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像风:"咱们当初说好的,你救下我哥,我嫁你做妾。既然你没做到,就该给我一纸休书,让我离开陆府。"

屋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针掉的声音。

陆洵把那封休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冷笑出声:"谢盈,这一年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就为了这点事要离开我,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这不是小事!"

谢盈紧紧咬着嘴唇,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我哥哥死了,连尸骨都没人收!我怎么还能在陆府待得下去?"

她坚决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陆洵。

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把休书撕得粉碎:"陆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是!我是救不了你哥哥,可你谢盈是我保下来的!你别忘了,你爹犯的是灭族的大罪,要不是我求着姑姑周旋,你早就被发配教坊司当官妓了!"

他发了狠,把谢盈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压上去:"我从前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这么不知好歹!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我冲上去拦,被他一脚踹在地上。

陆洵吼了一声:"都死哪儿去了!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我被揪着头发拽出屋子。

窗户上的烛光忽明忽暗,混着谢盈的挣扎声,在风里飘着。

转眼间,屋里突然传来陆洵的痛呼。

外面的下人怕出事,也顾不上我了,一股脑冲进屋里。

门被推开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盈缩在床角,脸上挂着泪,手里攥着把小匕首,刀刃上全是血。

陆洵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阴得可怕,冷冷扫了谢盈一眼:"谢盈,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陆府,我等着你跪下来求我的那天!"

陆洵把谢盈关了起来。

他想让谢盈吃点苦头,半个月没踏进月华院。

府里的下人最会看人眼色,见谢盈失宠,明着暗着欺负人。

厨房送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差,菜里没半点荤腥,米饭都是馊的。

谢盈一天比一天瘦,像纸片人似的,风一吹就要倒。

我想买通门房买些新鲜菜,自己在院里做饭,她们却不收钱:"六公子交代了,要好好'照看'谢姨娘,在她想通前,谁都不准离开月华院。"

又过了几天,谢盈发起高烧,迷迷糊糊拉着我的手:"慈竹,是我对不住你。"

"你的身契我一直放在妆匣里,还有我给你攒的银票,等我死了,你就拿着钱出府,好好过日子。"

秋风夹着雨丝打在脸上,凉得刺骨。

谢盈认命了。

她不想活了,想用自己的命换我自由。

她的防身术是徐长风教的,那天陆洵要强来时,她完全可以一刀要了他的命,再自我了结。

可要是这样,我也活不了。

她顾忌我,才没直接杀陆洵。

我和她一样。

我也见不得她死在我面前。

我擦掉脸上的雨水,从妆匣拿了银票,抬脚往屋外走。

刚出门,就被两个看门的婆子拦住。

她们搬出陆洵的名头:"不过是吹了点风,打盆水擦擦身子就行,出什么府?"

我压着火气,把银票塞给她们:"杜妈妈,六公子有多宝贝谢姨娘您是知道的,这次是夫妻吵架,可要是耽误了治病,等六公子气消了,咱们都得倒霉。"

两人听了,对视一眼。

禁足是一回事,人死了可就是另一码事。

她们收了钱,不但放我出去,还告诉我陆洵最近睡在书房:"慈竹丫头,六公子心里还是有谢姨娘的,你劝劝她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主子们和好了,咱们当差的也轻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们收了我的好处,自然希望谢盈和陆洵和好。

再说,守着个失宠的妾室,哪有跟着得宠的主子舒坦?

她们的意思我明白,可谢盈的性子我最清楚,表面软,骨子里硬。

她宁愿病死,也不会向陆洵低头。

秋夜的雨把草木冲得七零八落,树枝上只剩几片枯叶在风里晃。

我像之前一样,用银票买通了书房外的小厮。

陆洵可不像她们说的那么痴情,夜夜宿在书房,为的是和丫鬟厮混。

我推门进去时,他正搂着个小丫鬟在书桌前胡闹。

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我身上,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墨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少女背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牡丹图上。

我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跪倒在地。

“姑爷,谢姨娘病了,求您大发慈悲,请个大夫来救救她吧!”

陆洵听我说完来意,并未动怒,反而轻笑出声。

他轻浮地拍了拍怀中的少女。

“眉儿,你先退下。”

那名叫眉儿的小丫鬟一脸不情愿,但陆洵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好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件件穿戴整齐。

一阵细微的声响后,书房里只剩下我和陆洵两人。

烛光在夜色中摇曳,映照出他漫不经心的脸庞。

他随手把玩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颜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慈竹,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样子。”

“不如,你陪我重新画完那幅牡丹图,如何?”

清晨,我回到月华院,杜妈妈正在院子里熬药。

她见我回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了上来。

“大夫昨晚就来过了,给谢姨娘扎了针,情况已经好多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回屋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敢去见小姐。

我和陆洵之间的那些不堪,我一直瞒着小姐。

但陆洵却似乎食髓知味,愈发频繁地召我去书房。

有一次,他闹得太过分,直到巳时才放我离开。我匆忙赶回屋里烧水沐浴,洗到一半,房门突然被推开。

小姐披着披风,走了进来。

陈氏已经派人通知了她,说我背着她与陆洵有了苟且之事。

我羞愧难当,慌乱地坐在浴桶里,生怕她看到陆洵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热水漫过肩膀,背上的那些淫词秽语被遮住了,但锁骨处的咬痕和淤青却清晰可见。

小姐一言不发,幽黑的眼眸低垂,灰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难堪地蜷缩着身子。突然,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姐没有责怪我,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却一无所知。”

“我们慈竹,受委屈了。”

她的怀抱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我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初入太傅府的那个秋天。那时,太傅府里的桂花正盛,我陪着小姐站在游廊下赏月。

她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以后太傅府就是你的家,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让人欺负你,好不好?”

那些旧时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但颈畔滚烫的泪水却提醒着我,现实已经物是人非。

小姐哭得嗓子都哑了,她认为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她。

她哪里知道,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别人是拦不住的。

小姐的至亲至爱都已经离世,世上已没有什么能再留住她。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利用她对我的愧疚,求她为了我活下去。

但这话若是我亲口说出,效果定会大打折扣。

好在陈氏恨小姐入骨,我便借她的口,将这件事告诉了小姐。

正如我所料,小姐在撞破我的“秘密”后,对我的愧疚达到了极点。

我靠在她怀里,哽咽着说:

“不委屈。”

“只要是为了小姐,别说清白,就算是这条命,我也舍得。”

小姐听我这么说,哭得更厉害了。

她要我发誓,不许我为她去死。

我心知自己的计谋已经成功了一半,小心翼翼地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不死,你也别死,好不好?”

“你从前跟我说,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那我们便都好好活着,然后一起想办法逃出这个魔窟,好不好?”

那日之后,小姐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陈氏的算盘落了空,但她并未善罢甘休,又生一计。

她虽然看不上陆洵,但也知道内宅女子最大的依靠就是夫君的宠爱。

眼看着小姐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她为了不让陆洵再次把心思放在月华院,便主动为他纳了一门良妾。

陈氏在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思。

陆洵喜欢品性清贵的女子,她便按照他的喜好,精心为他挑选了一位淑女。

方蔓柔,望京城中的小官庶女,不仅容貌出众,而且举止娴雅,颇有大家风范。

她一进府,便成了陆洵的新宠。

陆洵和天下大多数男人一样,得陇望蜀,朝三暮四。

他年少时那样爱慕小姐,甚至为了得到她不惜求到陆贵妃面前。然而一旦得到,便渐渐觉得不再稀奇。

陆洵被方蔓柔迷得神魂颠倒,陈氏又即将临盆,他忙着照顾新欢和正妻,很少踏进月华院。

我和小姐乐得清闲,心底巴不得他永远都不要来。

月华院中的合欢树病死了,我便让人重新种了一棵白玉兰。朵朵白玉缀在枝头,在春寒料峭中悄然绽放。

小姐凝望着那一树的洁白,眉眼间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她轻声问我:“慈竹,你说明年玉兰花开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已经找到离开的法子,逃出陆府了啊?”

出府的事,我心中依旧毫无头绪,但我不愿让小姐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小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真希望那天能快点到来。”

可天不遂人愿,祸事总是比好事来得更快。

陆家家财万贯,府中楼阁林立,不仅有翠峦叠嶂,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荷花池塘。

我们在那片池塘边遇见了方蔓柔。

她松松地挽了个坠马髻,几缕碎发垂在腮边,髻上斜插着一支羊脂玉簪,簪头一点红宝,宛如红梅落于雪巅。她身着一袭天青素衣,却也难掩从骨子里透出的娴雅气质。

我悄悄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一般。

小姐本不欲与她产生交集。

但方蔓柔却噙着笑,在丫鬟的搀扶下主动朝我们走来。

“盈姐姐,好久不见啊。”

小姐身形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是……阿柔?”

“是我。”

“真好,盈姐姐你还记得我。”

方蔓柔语气里掩不住的欢喜,她周身那股端庄的气息突然就散了,亲昵地挽上小姐的胳膊,姣好的面容上竟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

小姐见我一脸懵懂,解释道:

“她是阿柔,从前跟在方大哥身后的那个小妹妹。”

旧时谢太傅门下曾有一得意门生,名叫方世诚。

此人虽家世不显,但为人正直善良,学问也做得极好,谢太傅看重他,甚至超过了大公子。

他家中有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妹,兄妹俩感情深厚。

谢太傅生辰时,他曾带着妹妹到太傅府中祝寿。彼时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席间有同窗欲与之结秦晋之好,却被方世诚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舍妹还小,不着急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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