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隔壁大将军》作者:顾白三

发布时间:2025-07-18 01:47  浏览量:1

【精彩节选】

已至冬日,从晨起时天就灰蒙蒙的。

厚重的云层低垂,好似随时会压下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湿润又冷冽的气息。

京城处北地,冬季本就来的比南方早些。

这会儿,冰霜凝结在院子里的草丛和树枝上,屋檐已积起浅浅一层白雪,为天地装点了星星点点的白。

来往行走的小径边被踩出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可为难了忠勇伯府里洒扫的小丫鬟们,只得时刻注意着,多多清扫几遍。

不过这会儿明晖堂的丫鬟们可一句都不敢抱怨,只小心再小心,生怕自己发出一星半点动静,惊扰了屋内好像发生了争执的主子们,平白吃了挂落。

-

明晖堂内。

紫檀木织绣屏风正立中央,上绣的松龄鹤寿图挡住了外间仆从婆子不经意间好奇探究的目光。

堂上,忠勇伯府的老夫人正坐高台。

脚边是一堆散落零碎的瓷片。

很显然刚刚外头听到那青瓷盏碎的声音就来自这位正喘着气平复心情,一副余怒未消样子的老夫人。

她身旁还有个妙龄少女正拍着肩背帮老夫人顺气。

视线往屋内中央落去——

地上还跪着一个年轻女子。

一身胭脂红描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裙摆在地上铺陈开来,繁复绮丽恰似盛放海棠,夺目耀眼。

女子虽跪在地上,但肩背挺立,低垂着头不辨神色,只露出半截修长细腻的脖颈,似天鹅般高傲也神秘。

她的侧颜精致,额头饱满,鼻尖挺立,朱唇微点而露唇峰,不施粉黛却颜色娇艳,让人更加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一睹全貌,十成十的吸引人。

“你这个逆子!简直是胡闹!退婚?现在外头哪家不知我们与方家正在议亲,这个节骨眼上你要退婚,反了你了!”

一声叱骂打破了美人如诗般的画面,老夫人正指着鼻子恶狠狠的说着,手还一下下用力拍打着桌面。

一旁粉衣女子柔柔出声安抚:“祖母你莫生气,姐姐当是违心之语。定是我前阵子那次——不小心扭伤了脚,劳累子聿哥哥帮了我,叫姐姐不快了。”

说着眉眼间满是委屈和小心翼翼的模样,冲着跪立在下方的女子盈盈一拜,低声道歉,“姐姐,妹妹在这里再跟你道次歉,如何?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你莫要再生子聿哥哥的气了,也恼了祖母,平白叫家里人担心。”

“但妹妹我,绝没有要和姐姐争抢什么的意思……”

声音哀婉,又带着一丝哭腔。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好一个柔情小意的美人儿啊。

温知许微微低垂眼眸,方才一直百无聊赖地细数着羊毛地毯上芜杂的纹路圈数。

听到自家这个向来充当解语花角色的好堂妹这番善解人意,自艾自怜的“茶”言“茶”语,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还是这个路数,这么多年了,也没有点新鲜花样,当真是无趣。

她朱唇轻启,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又一个茶盏狠狠砸了下来——

这一次,大抵是气狠了,碎瓷片毫不留情地落在了温知许身旁,一片划过她纤细漂亮的手背——一道血痕突兀显现,渗出点点血迹,在白皙之上格外醒目。

上头的老夫人大概也瞧见了,发怒的动作微顿,但下一秒,零星半点的心虚就又被盖过了。

“你往常天天追在那方家小子身后跑,他还是个穷书生你就嚷嚷着要嫁给他,一点没个名门闺秀的做派,那么多家世样貌顶好,又门当户对的公子你不要,就非他不可,我们也都由了你了!”老夫人声音愈说愈响,底气也越来越足,手冲着温知许指指点点着,一副她无药可救的样子。

“他一句先立业后成家,你就愿意痴痴等着他盼着他,及笄之后其他家的小姐姑娘哪个不是早早就订下了婚约许了好人家,你呢,都快熬成老姑娘了!”

老夫人中气十足:“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高中,本科新进探花郎啊,那日他御街夸官时有多少女子给他抛香囊丢手绢的,你也不是没瞧见。姑且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你要嫁便嫁了。”

“也算是个有诚心的了,一朝考中就守诺上门求娶。纳采、问名、纳吉……你们这婚约都走半道上了!你现在说要退婚,真当婚姻大事是儿戏啊!”

她摊着手一一和温知许细数,怒火都烧到温知许眼前了,可她就跟没事人一样,拿了帕子轻轻拭着手上血痕,神色淡淡并未有丝毫动容。

她就那么安静跪着,明明矮上一个头,却好似这般纤细的身影才是置于高位上的那个,气势逼人,不卑不亢。

“祖母息怒。”温知许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冷淡,像是山间一泓清冷的潭水,鲜少波澜。

语调低缓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正因婚姻大事非儿戏,孙女儿才要退婚的。从前……”

温知许神色暗暗,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眉间微微皱缩,又很快舒展开来,“从前是孙女年纪小不懂事,错把感恩当成了爱慕,惹祖母烦心了,祖母莫怪。大抵,就如方家夫人所言,我这是父母双亡,孤寡命相的缘故。”

温知许噙着笑毫不在意地嘲自己,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抑扬顿挫,好似这般诛心的评价不是落在她自己身上的。

“知许这般话,可着实是伤了婶娘的心了。”屋外有一道脚步声匆匆入内,人还未至声先到。

呵,温知许心头一阵好笑。

这是听说自己要退婚,都闻着味儿来了。

先是小的,现在又来个老的。

很快,一位雍容华丽的贵妇人转过屏风绕了进来,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你虽并非我亲生的,可这些年,婶娘自问也从未亏待于你,雨柔有的,你也一样不少,甚至更多。”

讲着讲着,抬手掩面泫然欲泣。

“忠勇伯府永远是你的家,你也永远是温家的嫡长女,我和你叔父一向都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你若是心里实在有怨气,就说与婶娘听,婶娘能办的都替你做主了。家里的下人奴婢,哪个要是敢不尊你,我决不轻饶。亦或是雨柔冲撞了你,你也只管拿出姐姐的派头来教训她。可你祖母她,毕竟是年纪大了,经不得你这般胡闹刺激啊。”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任哪个外人听了,都得道一声忠勇伯夫人心善体贴,贤惠大方。对哥嫂留下的遗孤亦是百般心疼宠爱。

上头老夫人冷哼一声,愈发地得理不饶人,“她心里哪还有我这个祖母,哪还有忠勇伯府!一点都没有大小姐的风范,下面还这么多弟弟妹妹呢,她这个姐姐就不为弟弟妹妹们考虑考虑,一心只有她自己。一旦退了这门亲事,后面雨柔她们谈婚论嫁时,得被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府上没有教养!”

说着又握住了她身旁温雨柔的手,“不像我们雨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性情模样那也是个顶个的好,外头各家主母哪个见了不是夸了又夸。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乖巧懂事,我都能活久些。”

温知许冷眼看着听着眼前这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她的思绪渐渐有些涣散。

上一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祖母,婶娘,堂妹,还有自己的亲叔父……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温知许竟傻傻地真以为,这些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了。

-

自年幼时父母双双战死沙场,原本父亲的爵位就由其亲弟弟温允礼承袭,而这偌大的忠勇伯府,也在无形之中一朝易主。

现如今,二房一脉才是温家的实际掌权者。

她也从千娇百宠,受尽疼爱的忠勇伯嫡女变为如今身份地位尴尬,名存实亡的长房遗孤。

遗孤……

她们大概是巴不得她跟着父母一块死去才好,省的徒留一个空荡荡的长房占着“长”,占着“先”,压在她们头上,如鲠在喉。

当初的自己,怎么就傻傻看不分明呢?

最终落的个被利用殆尽,被抛弃,被辜负的下场。

……呵,温知许,你活该啊。

她在心头冷冷自嘲。

“母亲莫要再夸她了,可把她纵得没了边。”忠勇伯夫人温李氏张嘴打断了温知许的念头。

只见她用手点了点温雨柔的鼻尖,一脸嗔怪。嘴上虽这么说着,眼角眉梢的得意笑容却是骗不了人。

又转而苦口婆心地“好意”劝说温知许。

“知许啊,你别嫌婶娘唠叨,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方家主母这要求……也是有些过了,但你也要体谅她做母亲的,替儿子着想的一片心意,她这也是为了你们婚后的日子过得顺遂些啊。”

嘴上说的倒是好听,可她和温雨柔一道立在老夫人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知许,一点也没有要扶她起身的意思。

温知许敛了敛神色,浅浅笑着,漫不经心地回话:“我怎么不体谅呢,不过就是说我父母双亡,命相孤寡,易——克夫嘛。”

“我这不是随了方夫人的意,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也好让她家百里挑一的儿子能择一足够旺夫的新妇。我这,还不算是体谅吗,婶娘?”

温知许唇角半勾,轻轻掀开眼皮,发出疑问的同时,眼神不避不让直直对上温李氏。

锐利而又漠然,让人不由产生一股冷寒之意。

温李氏皱起了眉关,一时有些错愕。

大姐儿这是真受刺激了?怎么性情这般不一样?

往常她一直很能听进去自己的劝。

虽小时候性子张扬娇纵些,但她父母双去后,也逐渐懂得看人脸色行事,到后来更是为了那方子聿装着贤惠体贴人,努力学着掌家之道,收敛小性子。

她上次顶嘴——那都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是以当听下人来报,说大小姐要退婚的时候,可把她惊得不行,还连连确认了好几遍。

确定不是方家来提的退亲,而是大姐儿自己?

就她那把方子聿当成宝捧在手心怕化了的架势,怎么可能呢?

思来想来,也只能是方家这次提的要求着实惹恼了她——故态复萌耍耍她的大小姐脾气罢了。

……

说起来,温李氏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那方子聿原先不过只是一介家道中落的书生,也只有温知许这种没了娘的单纯傻姑娘才会拿他当个宝。

没想到一朝科考竟真的金榜题名,中了探花,一时之间,倒也在京城中有了些许名气。

那方家主母也是个有趣的,竟开始在她们伯府面前摆起架子来。

这不,温方两家纳吉之礼走到半程,她居然提出合了两人的八字,算出来温知许父母双亡,命相太硬不吉利,要求温知许过继到她二房名下,以温允礼和温李氏之女的名义出嫁

——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大姐儿闹着要退婚。

温知许不是自家儿女,她本乐得悠哉悠哉地看戏。

不过前夜,夫君与她商量了这事。

他的意思是要顺着这件事,把大姐儿过继到他俩名下。

如若这般,长房就真的再也不复存在了。

没有人能再拿他这个忠勇伯是从哥哥那里承袭而来,名不副实这番言论出来说事。

到了那时候,忠勇伯府才能彻彻底底只属于他们。

温李氏又联想到从前带了温知许和温雨柔一起出门,总有不知情的长舌妇问起这个不怎么出来见面的大小姐,自己还要费尽口舌解释一番,她是已故哥嫂的孩子。

然后,对方总会露出一些缅怀又似敬畏的神情:“奥,居然是已故温大将军之女,果真是虎父无犬女,气度非凡。”

加之温知许本就随了她娘,一副狐媚长相,直把众人的视线焦点都勾到了她身上,哪里还有人会关注到她的柔儿。

自那之后,她就以温知许性子闷,不愿意出门为由,鲜少带她。

时日久了,京城夫人圈的话题永远不乏新鲜趣事。自也没有人再过多提及和关注这个无父无母的寡女。

现下……温李氏思忖着,这大姐儿也不是真想退了这门亲事。

她哪里舍得,不过是不满意方家这么给她没脸。

还是哄着点这小妮子,过继了之后再拿捏她。

温李氏在心头拿定了主意,便快步走到温知许身旁,伸手欲要扶她。

哪料温知许纹丝未动,一时僵持。

“祖母要我跪,婶娘让我起。”温知许抬眸笑着发问,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到底是该听谁的呢?”

这伯府,究竟是哪位当家做主。

温李氏一顿,很快又看向老夫人,“嗐,母亲,你看这知许丫头,还是小孩子脾性呢,这同我们置气竟是拦都拦不住。”

老夫人摆摆手:“都是被你这个婶娘宠坏了,比起她亲娘都要宠。”

温李氏满脸柔和宠溺,“知许苦命,又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可爱可怜的,我一天天看着,怎么能不偏帮一些呢。”

被连拖带拽的,温知许便也顺势站起身来。

样子要做足了,省的等会儿老婆子又要拿孝道来压她。

温李氏抚过知许额间碎发,被她不动声色地扭头躲了过去。

高贵的忠勇伯夫人终于被她这连番的不给面子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眼角一抹不耐闪过。

想到自己的算盘,又强自按下不满。

这贱蹄子,今天真是吃错药了,火气大到谁的面子都不给,回头出嫁前定是要好好磨她一磨。

温李氏强扯着笑意,硬是摸上了温知许的额角,继续说着“台词”:“我们知许啊,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多好呀,我看母亲园子里的花儿都不如我们家大姐儿娇艳,这往街上转一圈,不知能迷倒多少家的好儿郎呀。”

温知许不由哼笑。

真是,连夸人都夸不明白。说来说去,不过是她就这张脸还拿的出手的意思了。

温李氏不再多管她举动,视若无睹,转入正题劝道:

“那方家,着实是有福气,能得新妇如此,这可是我们忠勇伯府的掌上明珠。

不过婶娘也是替你好好掌过眼的,那方家公子才貌皆全,品行出众,为人也端方正直,还是今科探花郎,除了家世稍显不足,还是配得上我们家姐儿的。回头就让你叔父去走动走动,给他安排个好差事,将来你二人琴瑟和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刚要接着说,知许点了点头,毫不羞涩地应下她之前的夸奖,也顺势截断了她的话头:“多谢婶娘夸奖,回头得空啊,我就往街上去绕一圈,看看究竟能迷倒哪些人。”

温李氏被温知许的厚脸皮噎了下,一时竟忘记后面要说的话。

温雨柔赶忙接过话柄,“姐姐说笑了,你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往街上去,光是准备成亲前的诸项事宜,就够你忙活的了。”

“妹妹是聋了,还是傻了?”温知许突而转向温雨柔,神色极为冷淡,出言犀利:“听不懂人话?那我就再重复一遍,我要和方家退婚。这亲,你愿意成,就换了你成,正巧方家不是想要叔父和婶娘的女儿嫁过去吗?”

“一举两得,大家都落得轻松。”

说着又瞬间变脸,笑嘻嘻询问两位长辈,“祖母和婶娘觉得如何呢?”

……

“放肆!”“你胡说什么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骂道。

“噗嗤——”温知许笑出了声,“你看,没动及自己根本的时候,人总是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另外三个女人瞪大了眼睛,觉得温知许肯定是疯了,她怎么敢这么说话的?

温雨柔刚刚怔住,回过神来悄然红了一双眼,胸膛起伏不定,一脸羞愤样。

“姐姐也不必如此羞辱与我,我已说明白了,我与子聿哥哥之间清清白白!若姐姐还是不信,大可以找子聿哥哥一问。”

“羞辱?”温知许一副惊诧的表情。

“这怎么能是羞辱呢?婶娘方才不是说了嘛,方家公子‘才貌皆全’、‘品行出众’、‘端方正直’。”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温李氏方才的话。

“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既然我有缘无分,入不得他家的眼,那不如换了妹妹去,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我一番好心,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就成了羞辱呢?妹妹这可就冤枉姐姐了。”

温知许也一脸委屈无奈地看向温雨柔,像足了替妹妹着想的好阿姐模样。

温雨柔瞠目结舌,准备好的哭诉都哽在喉头,“你……”

她这副模样,为何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怒而出声:“你住嘴!反了天了,怎么和长辈还有你妹妹说话的!一点都没有教养!说的又是什么浑话,那方子聿,如何配的上你妹妹!”

许是年纪真的大了,老夫人的话顺着嘴就说出来了,想当然的样子。

温李氏急忙喊道:“母亲!”

“……”

一时之间,屋内静寂。

温知许垂眸未语,除了最初还有些微的刺痛,内心竟也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平静得反常。

不再期待,也就不会失望——哪怕对方是她的亲祖母。

-

父母还在世时,祖母是府上最疼自己的人。

每次吵闹惹祸怕被父母责罚,她都会躲到明晖堂来。

祖母会笑眯眯地把自己护在身后说:“我们大姐儿多乖呀,不许罚她。”

还会在夜里搂着她,哄她入睡……

那时候,在小知许眼里,祖母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祖母。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好像是父母离世后,她哭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粘着祖母不放,却被她不耐烦地甩开,要嬷嬷们带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住。

也或许是温雨柔和她争抢同一件新衣裳,被祖母夺了去,用同样曾看着自己的慈祥目光看向温雨柔,笑着夸她穿上更好看。

还是后来一次次的视她而不见,一次次的偏心疼爱温雨柔。

呵,其实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前世今生,怎么到现在才看清,人的感情是世上最靠不住的。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她忽然就更不耐烦继续和这三个女人待在一处虚与委蛇。

“总之,这个婚,我退定了。”

老夫人自知失言,方还有些无措,听她这么一说,又气不打一处来。

“你想都别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了,就该听我这个当祖母的。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你给我好好在家备婚,哪儿都不许去,等着方家来娶!”

“是呀,大姐儿你就别闹了,真闹得大了反而收不了场。”温李氏又开口帮腔,“你若是心里还有气,回头我们把方家那小子喊了来,让你叔父好好教训教训他。”

“再者说了,那方家主母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老夫人又接着道,“你父母走得早,你孤零零一个将来还不是得靠伯府你叔父和婶娘支棱。现如今你叔父婶娘都不介意你过继二房名下,你是该感恩的。日后你出嫁,那可就是实实在在顶着忠勇伯之女的名义了,而不只是温家长房之女。这其中的差异,你可明白?”

老夫人一番“苦口婆心”说着说着,温李氏都觉得自己这真是发了善心了,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温知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位被自家父亲早年拿军功讨赏,才请封来的诰命夫人——自己的亲祖母。

一时之间无语至极。

她艰难扯了扯嘴角,满目荒唐。

明明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失望,足够漠然,可人怎么能无情、无耻到这个地步。

“祖母的意思是,方家这对我的判命,应当?”

……

“你要怪,只能怪你父母走得早。”

老夫人端坐堂前,说出来的话却锥心刺骨。

明晖堂内香炉氤氲,暖意融融,温知许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漫天风雪夜,落雪似飞花,天地冰封,一片白茫,凄冷又孤绝……

她一个人置身雪地中央,渐渐被雪花淹没、吞噬,直到失去全部知觉——

温知许狠狠打了一个冷战,后槽牙发紧,指尖刺进掌心,关节用力到泛白,直至整个人被疼痛重新拉回现实。

温李氏见老夫人说的差不多了,想来这大姐儿也能被骂得认清些现实。刚伸手预备把温知许搂进自己怀里,打算唱个红脸将人笼络住。

“啪——”一声清脆声响,她的手被温知许一把打掉。

温知许甚至压根没瞧她一眼,也无视一旁企图拉她的温雨柔,一步步逼近老夫人。

“你要作甚?”老夫人皱着眉斥道。

“我就是想看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女说出这样冷血伤人的话来?”

温知许走到老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底一片冰冷阴寒。

“你……你,你放肆!”老夫人气得手抖,仰头颤颤巍巍指着自己面前这个目无尊长的狂妄之徒。

“我放肆,我大胆,我胡闹。祖母还能不能有些新鲜说辞,翻来覆去的我都听厌了。”温知许一把拽住老夫人的手指,用缓缓又不容反抗的力度放到她的膝上。

“我今日,便放肆一回。”

“祖母,”她顺着动作俯身凑到老夫人面前,凑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通知你。”

“还有你们。”她转身朝向温李氏和温雨柔。

“我这辈子只会是已故大将军温以宽的女儿,温家长房独女。什么命相、克夫,什么过继,好嫁娶,通通都是放屁。”

“不是他不想娶我,如今,是我看不上他,不愿再嫁方家!”

温知许在这一刻高昂着额头,气场全开,仪态万千,一身红裙更衬得她凌然不可轻亵。

转而不知想起了什么,随手拨弄指甲,竟笑了一声,“正巧,皇后娘娘今日差了人来,邀我入宫。这事儿祖母和婶娘要是没法替我做这决定,不如,我找皇后娘娘商量商量?”

“不可!你,知许啊,家丑不可外扬呀!”温李氏连忙制止,温知许要真把这事儿哭着闹到宫里去,指不定有人如何编排忠勇伯府苛待忠臣遗女。

真真是,反了天了!

谁家主母还会这么被一个小小的晚辈威胁至此。

偏生这丫头往日里在皇后面前还真颇有几分脸面……

她这难道真是铁了心要退了这门亲事?奇了怪了,本以为以这丫头对方家小子的钟情程度,这口苦水,怎么都会咬牙先咽下的。

难道,守着空荡荡只她一人存活于世的温家长房,竟真的这般重要吗?

温李氏咬着牙艰难咽下这口气,上前和温雨柔一左一右扶住捂着胸口,正哀嚎家门不幸的老夫人。

温知许泠泠站在原地,不喜不怒,只等着她们的决定。

……

僵持良久,温李氏还是忍不住率先低头。

“也罢,既然你不顾我们的劝阻,执意要退了这门亲事,那我这个做婶娘的,也多说无益了。就当是一番好意白白被当成驴肝肺了,日后好坏,你且自己担着吧。”

“回头我便找了先前来说媒的夫人,言明你二人八字不合,没有缘分,就不互相耽搁了,温方两家这亲事——就此作罢吧。”

温知许唇角轻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话语里的夹枪带棒。

“那就多谢婶娘替侄女操持。对了,我也会手写一封退婚书,送至方家。”

“你又何必出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于你有何好处,将来他的婚娶或许不受什么影响,可你一介女子,出了这档子事,哪家还敢娶你?”温李氏不理解。

她本想和方家商议着,私下解决了这事儿。

本也就没大操大办着,影响尚还能控制些。

要是受影响的只她一人,温李氏巴不得。

可温知许毕竟是忠勇伯府的小辈,将来牵连了柔儿的声誉也未可知。

“这就不劳婶娘费心了,回头我要是真成了老姑娘,就搬去尼姑庵里,青灯苦佛相伴,绝不拖累我亲爱的好妹妹择良婿,如何?”温知许懒散笑着,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你?!”温李氏一时失语。

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知许就先告退了,祖母万安。”

得到想要的答案,温知许也实在不耐同这三个女人在这里假惺惺地周旋,说着也不等回话,随手一礼,裙摆翩跹转身离去。

温雨柔望着她聘聘袅袅远去的身影,满腹疑惑越积越多,涌上心头。

这真的是她那个痴缠方子聿,满心满眼都要嫁给他的大姐吗?

太奇怪了,真的是太奇怪了。

没有再搭理一直哀嚎的祖母和打着圈儿满脸愤懑的自家母亲,温雨柔眼里闪过一抹烦躁。

这个一向好拿捏的堂姐,好像有些脱离控制了……

-

当夜,悦心斋

温知许抱着暖手炉倚在窗前,怔怔盯着外面的落雪发呆。

贴身丫鬟连翘一脸担忧地躲在一旁看她,冲刚进门的另一个丫鬟半夏小声说道:“小姐自午后从老夫人院里回来,就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不语,也不吃东西,这可怎么办呀?”

半夏也紧皱着双眉,摇头叹气。

小姐今日是反常了些,不过她想起满府现如今沸沸扬扬的传言,又有些了然。

现下要紧的却不是这个。

她快步走到温知许跟前,轻声唤她:“小姐?”

温知许如梦初醒般回神,回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辰了?”“快戌时了。”

说着半夏又扭头看了眼门外,温知许察觉到,问:“怎么了?”

半夏附耳,“小姐,老夫人院里的明月在外头,说要传老夫人的旨意。方才还想闯进来,被我拦下了。”

温知许了然,轻蔑一笑,“这是一日也忍不了,算账来了。”

说着起身换鞋,“走吧,看看我的好祖母又有什么指教了。”

明晖堂的大丫鬟明月就立在廊下。

见温知许出来,也不过随意屈膝拜了拜,敷衍了事。

“大小姐,奴婢是来通传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说,小姐您目无尊长,狂妄放肆……”

明月仰着下巴,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正准备好好宣读一番老夫人叱骂的话,却被温知许素手微抬,直接打断。

“说重点。”温知许的话说得轻飘飘的,连眼睛都没看向她,只闲散地继续望着廊外的风雪。

明月一时愤懑,这大小姐何时敢这样甩她脸子了?

她好歹也是明晖堂最得力的大丫鬟,出门向来代表的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不笑眯眯唤她一声“明月姑娘”。

她端起架子来,打算让这个没规没矩的大小姐紧紧皮子

——温知许一个眼刀刮过来,在寒夜似利箭直扑,猛刺向她。

“说、重、点。”温知许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深重了几分,带着警告意味。

明月一噎,顿时气势就矮了一头。

大小姐今日的气势,足得吓人。

甚至连老夫人也没有在一个照面间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

明月有些不服气,可又实在没胆子和这样的大小姐对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低垂着头快速交代了传话:“老夫人让您今夜去祠堂忏悔反省。”

温知许双臂交叉在胸前,闻言也不诧异,摇着脑袋轻嗤了几声,“祖母也就能拿着这点架子冲我耍耍威风了。”

这府上,早就是温李氏当家做主。

温李氏向来面子功夫做的极好,可要说实打实的待遇,明晖堂,早就不复当初了。

是以自己这位祖母,自父亲去世之后,便一门心思往二房靠。

捧着宠着温雨柔,又变成了二房诸位,包括几个庶出子女的慈祥好祖母。

从前她怀里的若是温知许,而后,就变成了温雨柔。

哪有什么更疼爱更喜欢,不过是看谁能在当下带给她更大的利益。

自己这位好祖母,才是实打实的“商人”,谋划人心,权衡利弊。

重活一世,她终于把这一大家子,看个分明。

……

雪簌簌地落着,在夜间更显犀利,迎面扑来,雪粒打在脸上,透着刺骨的寒凉,催人醒神。

温知许一脚踏进风雪中,青丝瞬间被打得凌乱,在空中肆意飞扬。半夏急急撑起伞跟上替她遮挡。

明月看着大小姐的背影在雪地中驻足一瞬,侧回头瞥她,

“那孙女儿这便领命了。”

伞下顺着发丝忽隐忽现的瓷白面容,即便没了白日里的精致妆容,单这眉眼,足矣摄人心魄。

明月即便不喜,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二小姐小家碧玉,柔美温婉似白莲的长相,大小姐这般明艳张扬,带着浑然天成的妩媚与灵动的模样更能抓人眼球。

只不过从前大小姐总爱学着秀气贤淑,清新寡淡的穿着与妆容,反倒不美,有些照猫画虎的不伦不类。

现如今的大小姐,身上像是有一层薄雾散尽,蒙尘明珠重绽光彩。

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便能抢走所有的视线与关注度。

明月心头莫名的,有些替二小姐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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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祠堂,设在中轴线上宅邸最深处。

院门古朴厚重,铜锁锈迹斑斑,在深夜透着一股森然之感,配合着周遭似有若无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半夏和连翘两个小丫头都有些瑟缩,不自觉后退半步挪到了温知许身后。

温知许倒是不怕,上前推开门——

尘埃落地,院子里有些荒凉但并不杂乱,虽然除了祭祀之日,往常鲜少有人涉足这里,但一直有洒扫看门的仆从定期清理,只不过少了一些人气。

“小姐……”连翘有些怯生生地开口,“我们今夜难道真的要在祠堂里……”话说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谁。

“怎么,我们小连翘怕了?要不,你先回去,我有半夏陪着就够了。”温知许故意逗她。

“谁说我怕了!”连翘挺了挺小胸膛,小眼睛戒备地打量四周,壮着胆子走到温知许身前,“我才不走呢,小姐去哪我去哪,我还要保护小姐。”

温知许宠溺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温柔安慰她:“从前我们不是也常来这祠堂罚跪嘛,驾轻就熟了。再说也没什么可怕的,都是家中的长辈在……还有你们家老爷和夫人呢。”

她望向祠堂正屋方向的目光隐隐带着泪光,似愧疚,又似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