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夫君成为丞相这天,这次我先他一步请旨和离,他却悔红了眼 下

发布时间:2025-07-28 00:35  浏览量:1

弘珖被宋安掳走的瞬间,我嗅到空气中浮动的浅淡酒醺,眉心不自觉地蹙起。荀琅似未察觉我的讥诮,跛着脚摇摇晃晃挨到我身侧,单手支着下颌,喉间溢出轻笑。

"不对,阿芫,你这张脸生来便该是云端月,怎学得来恶人的做派?倒是我……"他指尖划过自己眉骨,那里藏着道陈年刀疤,"从出生便带着煞气,走哪都叫人畏如虎狼。你瞧,连你都怕我。"

我猛地起身,恨不能退到三丈开外。"说完了?说完了便滚出去。"

话音未落,荀琅突然攥住我衣袖。五指如铁箍扣紧腕骨,他逼近的眼瞳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委屈,有茫然,更多是压抑的怒意。"阿芫……你为何总将我当毒蛇猛兽?"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侧脸,恍惚间竟与前世落英苑独饮的身影重叠。我嫌恶地抽回手:"松手。"

"你我已领了和离书,荀丞相这是要违抗圣命?"

他呼吸陡然轻了。双肩开始不受控地颤抖,最终化作嘶哑的低笑:"和离……又是和离……冯芫,你就这般急着逃离我?"

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已将我笼罩。那双总含着三分醉意的眼此刻清明得骇人,懊恼与烦躁在瞳底翻涌。"这么多年,我学着收敛锋芒迁就你,你却偏要往我心口扎刀子?"

"从前赐婚如此,如今和离亦如此!"他突然暴喝,吓得窗外宿鸟惊飞,"冯芫,我荀琅难道是你冯家的玩物,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沉下脸时,周身气势足以令朝堂老臣胆寒。前世多少政敌就是败在这张不动声色的面皮下。可我不怕,非但不怕,还觉得可笑。

于是我当真笑出声,反手攥住他滚烫的掌心,重重甩在脸上。夜深人静的厢房里,这声脆响格外刺耳。

"荀琅,我早想问你——"我逼近他泛红的眼,字字如刀,"无论是赐婚还是和离,真正让你痛苦的从来不是我。你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便拿我撒气,还要我感恩戴德忍你一辈子?"

"你说自己不是玩物,那我冯芫就该活该受你冷落?"我指着他心口,指尖几乎要戳进衣料,"实话告诉你,若非冯家式微敌不过张氏,我当年宁可跳河也绝不嫁你这个被革职流放的罪臣!"

"萧怜儿如何待我,你平日又如何待我,桩桩件件我都刻在骨子里!"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荀丞相,你包庇爱妾害我绝嗣的丑事,若我抖落出去,你猜满朝文武会有多少人等着撕下你这块肥肉?"

荀琅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酒盏。

我第一次在他眉宇间窥见慌乱无措的神色。

上回见他如此失态是何时?

大约是跪在祖父书房外,死死拽住老将军的袍角,声声哀求着拒接那道赐婚圣旨。

荀琅何曾低过这样卑微的头?他那样心比天高的少年将军,怎容得我这空有郡主名头的陌生人压在头顶?

我隔着层层纱幔,听他如何掷地有声地痛陈我德行有亏,如何与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又如何配不上这桩婚事。

十七岁的冯芫连哭都怕惊动侍女,只能将绢帕咬得稀烂,听着倾慕的少年将军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那日我便明白,这桩天家赐婚从开始便是死局。

荀琅的嗓音沙哑得如同浸了烈酒,混着夜风灌进耳中:"你从未说过这些……往日里,你总是什么都不讲。"

"可你心里如何作想,这些年我瞧得明明白白。"

他忽然踉跄着向前半步,玉冠撞在案几上发出闷响:"阿芫,我其实……"

我倦极似的阖上眼,金丝楠木的案面被指甲划出细痕:"荀将军,圣旨已下,和离书也签了。有些话,留着对旁人说罢。"

"现在,立刻滚出去。"

他果真走了。

不知是傲骨作祟还是心虚难当,总之那道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处。

听下人们私语,那夜他独自在后院凉亭灌了半坛烧刀子,次日便发起了高热。当今圣上体恤旧臣,特批了半月病假,至今还躺在将军府的榻上昏睡。

最得意的当属萧怜儿。

这女人踩着我的钗环试戴时,眼角眉梢都漾着藏不住的笑意。我怎会让她如此痛快?临行前特意命人将当年陪嫁的百子帐、并蒂莲瓷瓶尽数砸了,碎瓷混着帐子上的金线,在她新漆的朱门前铺了厚厚一层。

七年蹉跎,我冯芫又不是泥胎木偶,这口怨气憋在胸口,总要寻个出处。

启程那日,丹凤门外的青石板被马蹄踏得震天响。三百禁军护着青油马车缓缓南行,我将车帘卷至顶,让京城的风把最后一滴泪都吹干。所有委屈、不甘、遗憾,连同那个在深宫墙院里枯萎的冯芫,都被甩在身后。

车辙碾过城门阴影时,忽有凌乱马蹄声破空而来。不知谁在风里嘶喊,声线裂帛般刺耳。若我回头,定能望见有人纵马狂奔,玄色大氅在春日里猎猎作响。

可惜我不会回头。

就像七年前不会,此刻更不会。

出了京城我便改乘画舫,沿京杭大运河南下,经泸州渡口转长江水道,过荆州时恰逢雨季滞留半月,前后耗时近两月才抵达永州码头。

刚进城门便见冯府管家冯伶撑着油纸伞等在青石牌坊下,转过两条朱雀街,银白须发的祖父已立在朱漆大门前。老人袍角沾着晨露,分明是早早就从书院赶来相候。

"祖父!"积压的委屈与辛酸如潮水退去,我提起裙裾快步奔去,扑通跪在老人膝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看见他眼角泛红的褶皱,"阿芫不孝,让您久等了......"

"傻孩子......"祖父指尖轻轻颤动,终是落在我发顶。他嗓音发紧,只反复念着"回来就好",倒是冯伶叔抹着眼泪劝道:"老爷先带姑娘回府吧,外头风大。"

回程的马车里,祖父始终攥着我的手不肯放。我们不谈京城风云,也不提这十年光阴,只说沿途的层峦叠翠与碧波,说幼时在云霞书院偷摘的青梅,说祖母纳的鞋底总多出半寸针脚。

先帝赐婚像根刺扎在老人心头。当年他护不住独子,又被政敌设计赔进孙女,从此心灰意冷,将济世安民的抱负锁进书院藏书阁。这些年我宁可吞下所有苦楚,也不愿一纸家书惊扰他半分清静。

"祖父,"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木樨花,"明日想去城外祖坟看看。"老人身子一僵,眼底泛起水光:"该去,该去......你爹娘若泉下有知......"

父亲被构陷腰斩那年,母亲在牢中见过最后一面便郁郁而终。我甚至来不及守满孝期,就被塞进花轿送往荀家。新婚红烛尚未燃尽,灵堂的白幡已悬在冯府檐下。

两年前永州来信,说祖母病故时手中还攥着给我绣的虎头鞋。不足十载光阴,冯家宗祠的牌位竟只剩我们祖孙两个。

秋风掠过墓前的白幡,我重重叩下三个响头。青石板上残留着晨露的凉意,却比不上心底翻涌的热浪:"爹、娘,祖母,阿芫已挣脱泥潭。这次定要让祖父不再困守永州......"

返程时冯伶搀着祖父走在前头,我望着老人微驼的背脊,忽然驻足。街角卖糖画的老人正冲祖父亲切招呼"冯老",几个孩童举着风车从我们身边跑过。

"祖父还在云霞书院授课?"我接过冯伶递来的热姜茶。

"如今是书院院长了,"老人抚着胡须笑道,"你祖母走后,他倒把书院当成了第二个家。"

回到冯府正厅,我褪去斗篷俯身长跪:"求祖父允我去云霞书院任教。"老人执棋的手顿住,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如星:"胡闹!你堂堂......"

"冯家已无男丁,"我仰头直视他,"就让阿芫替您守住这片书声吧。"

祖父的教诲如春风化雨,父亲常摇头感慨这位老将军行事离经叛道——好好的千金小姐,竟教她四书五经。祖父闻此只是傲然一哼:"学问岂有男女之别?典籍又何曾因读者性别而改易分毫?"

"吾家阿芫文思若泉涌,咏絮之才堪比谢道韫,林下之风更胜须眉!若是个男儿身,定比你这温吞性子更有作为。"父亲闻言连连称是,被老父亲当面嫌弃也不恼,只笑着替祖父斟茶。

七岁那年,我已将经史子集翻得卷边;十岁出口成章,未及笄便名动京永二州,成为人人称道的才女。冯家倾尽心血栽培,若非那场变故,我或许会嫁个才情相配的郎君,岁月静好过此一生。

可永远记得,祖父抱着幼时的我,指尖点过摊开的《论语》:"阿芫将来想做什么?"我仰头不假思索:"要做先生!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我要像祖父这般,为天下英才点灯。"

当时老将军朗声大笑,颔首道:"我冯家怕是要出个女先生了。"

如今站在藏书阁前,我早已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稚子,祖父也褪去了往日的锋芒。他摩挲着案上镇纸,目光复杂:"这些年我算是看透了,人活一世,身不由己。"

"当年自诩忠君爱国,到头来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卒子。阿芫,你既已跳出火坑,何必再涉险滩?教导男子……千百年来,女子执教何其艰难?"

我迎上祖父的视线,唇角扬起清浅笑意,声线清朗如泉:"祖父可知,孙女这些年也悟出些道理。"

"天若不收我,我便自走通途。"

说服祖父倒非难事,可真要踏足云霞书院执教,却远非口头应承这般简单。老爷子得了承诺,一改往日慈和,板起脸道:"既是你选的路,从今日起,我便当你是普通学子来考校。"

"阿芫,若有半分退意,这书院门楣你连摸都摸不着,明白么?"

我郑重叩首,青石地板发出沉闷回响:"孙女谨记。"

藏书阁的烛火彻夜不熄,我将自己锁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经史子集翻到卷边,策论诗赋背得滚瓜烂熟,连梦中都萦绕着"子曰诗云"。那些以为遗忘的学问,如同陈年佳酿,一经启封便醉人心魄。

青诃捧着参汤进来,见我眼下青影,心疼得直跺脚:"姑娘天资聪颖,只需向老太爷展露些皮毛便够,何苦这般熬命?"

我蘸墨的手顿了顿,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你可知在永州这段时日,是我这些年最畅快的日子?"

案头宣纸堆成小山,笔尖游走如龙蛇。这里没有后宅的尔虞我诈,不必权衡利弊得失,我不再是困在深宅里的"荀夫人",而是完整的冯芫。

或许有朝一日,我能成为第一个教出状元探花的女先生!

"女子执教本就逆流而行,若只求堪堪合格,何苦来哉?"我轻笑出声,指尖划过满架典籍,"且看这满室书卷,谁说女子不能一鸣惊人,压过天下须眉?"

青诃虽不懂我的抱负,却默默将参汤又添了一勺。待她退下,我望着摇曳烛火,眼底燃起久违的锋芒——冯芫此生,岂能困于旧日梦魇?

十日考核如抽丝剥茧。祖父端坐案前,案头堆着半人高的考卷,眉峰微蹙,目光如炬:"科举六科,按会试标准作答。另附朝野民情二十七件,需逐一剖解。"

我提笔蘸墨,笔走龙蛇。策论引经据典,时务分析鞭辟入里,待最后一份答卷呈上,祖父的胡须已捻得发亮。

"好个'天不收吾,自走通途'!"老人忽然大笑,将云霞书院的青玉腰牌推至案前,"冯家阿芫,从此便是云霞书院首席女先生了。"

云霞书院原有一位教书的先生,因年事已高告老还乡,归乡含饴弄孙去了。

新来的夫子是个听不出年纪的年轻人。之所以用"听"来形容,只因这位夫子授课时总在讲台前垂下竹帘,将自己与学子隔成两个世界。但这并不妨碍他洞悉课堂动静——但凡有学子交头接耳,总会被他轻声点名;若有人偷吃糕点,竹帘后便会飘来一句"课间再食不迟"。治学严谨之态,竟不逊色于冯院长。

书院里渐渐起了传闻。

"可有人知这位冯夫子底细?"课间总有学子围作一团,"单姓一个冯字,莫不是冯老先生的子孙?"

"这话不妥!"穿青衫的学子摇头,"冯老清廉自持,怎会行塞人进书院之事?"

"确是荒唐,想来是某位隐士大儒,受院长所托来此授业。"众人纷纷点头,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夫子愈发敬服。

无他,只因其学识当真深不可测。某日课上有人故意问及先帝在位时的利民新政,竹帘后飘出的声音将得失剖析得深刻透彻,直令满堂学子心悦诚服。

这隔着竹帘传道的"冯夫子",正是我。

竹帘是祖父的主意。老人家终究忧心我的选择,坚持要我掩去女儿身份。我倒觉得无妨——既能传授学问,又何必在意世俗眼光?便依着老人心意垂下竹帘,在云霞书院当起了"冯先生"。

三月光阴转瞬即逝。初时的生疏感渐消,课堂上竟有学子敢与我嬉笑:"先生今日可要考校《战国策》?"我望着那些朝气蓬勃的面庞,忽然懂了祖父为何将半生心血托付于此。

这些十三四岁到十八岁的少年,有的家世显赫,有的出身寒门,却都揣着满腔热忱。谁又能断言,其中不会走出经天纬地之才?我作为师长,便要做那引路的星子,借三尺讲台,送他们直上青云。

"夫子当择德才兼备者教之。"我常将这话挂在嘴边。某日课业宽松,便任学子们各抒己见,从科举改制谈到边疆战事。忽然有经商世家的少年起身:"要论当世风流人物,非荀丞相莫属!"

"少年得志却遭构陷,蛰伏数载仍心怀家国,与今上共定乾坤——此等气魄,方是我辈读书人楷模!"

竹帘后,我执卷的手微微一顿。原来与荀琅和离已逾半载,他的声名竟飘到了永州课堂。

那学子话音未落,便有同窗摇头驳斥:"此言差矣!荀相虽行事狠辣,然经纬之才非我等可臆测,焉知其中没有隐情?要论典范,还得是太宗朝的魏承魏公!"

魏承原是太宗长兄帐下谋士,玄武门之变后太宗惜其才,执意留用。此人果如劲竹迎风,刚直清廉,更难得未因权位更迭大开杀戒,绝非酷吏之流。

我暗自点头称妙——学什么荀琅?学他冷血似冰?

霎时间学堂分作两派,一派力挺前朝魏公,一派盛赞当朝荀相,舌剑唇枪难分高下。争到后来,竟连"荀相丰神俊朗"都成了论据,引得满堂哄笑。

忽有学子正色道:"荀相大节虽无亏,私德却有亏!苛待发妻被当庭请旨和离,足见品行有失!"话音未落,便有人急辩:"儿女情长怎可与国计民生相提?君不见荀相爱民如子,桩桩政绩皆为苍生!"

我怔了怔,这些少年郎真是仗着山高皇帝远,什么话都敢往台面上摆。可转念——男子终究是男子,建功立业时,女子的血泪便成了云烟。

在世人眼中,荀琅的发妻不过是他宦海浮沉里一朵无足轻重的浪花。

我指尖轻叩案几,帷幕后声音波澜不惊:"假设某君为国殚精竭虑,归家却虐妻辱母,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亦难称完人。"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当择善而从,见不善而内自省,岂可盲从?"

此言一出,满室骤静。有学子面露愧色,有学子若有所思,终是齐齐拱手:"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我展颜轻笑:"修身立德非朝夕之功,今日之辩不必介怀。诸位且记,来日方长。"

"谨遵师命!"

忽有学子探身追问:"敢问夫子,若论荀相与魏公,先生更心仪哪位?"

"我么?"

我执起茶盏,盏中碧波轻晃:"为师更欣赏——才德兼备的真君子。"

暮色四合时,我仍伏在书院案头批阅课业。

在云霞书院执教半载,倒也渐渐品出祖父晚年为何宁肯长居书院不愿归家的缘由。每每与年轻学子论学谈道,连日来积在胸中的沉滞都似被春风化开,松快不少。

青诃轻手轻脚绕过山水屏风,压低声音:"姑娘,该回府了,老太爷今儿备了芝麻馅的汤圆等着呢?"

我头也不抬地笑:"在书院里可要守规矩,若被学生撞见你唤我'姑娘',这层窗户纸可就捅破了。"

青诃鼻尖皱成小疙瘩,纠结半晌才磕绊着改口:"夫……夫子!"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尖。

我望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直笑弯了眼:"这样罢,给你七日时限练熟这声'夫子',若还改不过来……"

"夫子手下留情!"她急得拽住我衣袖摇晃,半是撒娇半是告饶,"书院里能听先生们讲经论道,还能和学子们一块儿临帖,比府里有趣百倍,您可千万别撵我走!"

连最初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教书"不成体统"的青诃,如今也把书院当成了第二个家。也是,从前在荀府她只是"荀夫人"身后的影子,除我之外能唤她本名的不过五人,更遑论平等交谈。

可在永州,她是冯夫子身边能执墨侍笔的书童,能与学子同坐明窗下读书习字,无人会笑她"女子无才便是德"。书院从来只问求学之心是否赤诚,不论出身贵贱。如今她不仅能工整写下自己的名字,更懂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深意。每念及此,她总庆幸那年主仆二人能挣脱泥淖,迎来新生。

正说笑间,檐下忽然响起清冷男声:"可是冯夫子?学生这厢有礼了。"

我与青诃同时噤声。

我蹙起眉头——这人是何时来的?往日我总是最迟离开书院,为的就是避人耳目,怎的今日还有人走得比我更晚?

给青诃递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润了润嗓子扬声应道:"公子有何要事?若非急务,明日再来请教吧。"

来人声线如浸了寒潭,连半分波澜都无:"在下并非书院学子,确有要事相商。只是……要寻之人并非冯夫子,而是——冯芫。"

他认出了我的身份。

起初我满心警觉,但随即松了弦——眼下"冯夫子"的身份并非虚妄,不过是暂时栖身,终有一日,我会以本真面目立于人前。

青诃却惊得睁圆了眼,手指绞着衣角犹豫不决,我轻轻摇头,用眼神安抚她:且交给我。

"你寻冯芫有何事?"

任教这些时日,我特意寻了变戏法的江湖人请教,将嗓音压得低沉沙哑,至少不似女儿家声线。我自问这半年在云霞书院谨小慎微,除贴身侍从外,无人识破女儿身,他是如何看穿的?

来人倒不着急答话。

"小生还未通名,冯姑娘恕罪。"

"吾名魏怀之。"

魏怀之——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忽觉此人竟是旧识。不过那是前尘往事了。

我死后随在荀琅身边的时日,他手上沾了太多血,即便政敌按兵不动,也有看不下去的京官。其中便有魏怀之。

荀琅斩了妖妃张氏后,魏怀之便呈上一道奏疏,弹劾他假公济私、紊乱朝纲。他竟不怕荀琅狠辣手段,年纪轻轻便扛住丞相威压,更赌赢了——圣上到底令荀琅回府思过。

不知后来他是否被荀琅报复过。正想着,我忽而轻笑:"你突然点破我身份,莫不是因我在课上未替你高祖父说项?"

这魏怀之,正是太宗朝魏承魏公的后人。

魏怀之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此刻我还有心玩笑,长舒一口气,语气也松快些:"姑娘授课入木三分,难怪数月间便令学子信服,冯公费心了。"

我不置可否,单刀直入:"客套话且免了,魏先生寻我何事?"

"我如今早离了京城,在永州也无甚根基,不知能帮上什么?"

魏怀之正色道:"姑娘离京前呈给圣上的陈情表,可还记得?"

"想来你比我还清楚表中所言。"

"此次前来……非我本意,乃是奉了圣谕,为当年永州事变翻案。"

看来那陈情表中的内容,到底引起了圣上重视。

前世我一死,反而借荀琅发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其中一点便是我父亲横遭的那场祸事。

即使冯家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妖妃张氏一派嫁祸的,可查来查去都没有找到证据。

可一直有一个阴霾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爹究竟是被谁推出去当了棋子?

张贵妃如果想为了六皇子砍了太子的羽翼,不应该是从他器重的内臣开始吗?

我爹远在永州,多年不回京,莫名其妙被拉出来顶罪,这让我有了怀疑。

张贵妃除掉我爹和祖父,不是因为他们效忠太子,而是她自己有把柄落在我爹手上。

没想到,这一回真的让我猜对了。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居然还和那之前被革职的荀琅有关。

或者说,是和他那个青梅萧怜儿,有关。

魏怀之适时叹了口气,也颇为感慨道:「如果不是你书中的话,任谁也想不到,荀丞相身边那个女子……居然一直都是妖妃张氏的人。」

青诃震惊地看了过去。

视线在我和魏怀之中来回打量,艰难道:「姑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一口气。

这话对,也不对。

要不是后来我的魂魄看到了萧怜儿藏起来的通信文书,我也不会相信一直针对我的萧怜儿,居然是我嫁进荀家的导火索。

更不敢相信,和荀琅郎情妾意的她,居然一直恋慕六皇子。

甚至心甘情愿,供张贵妃驱使。

我平静道:「意思就是,我被指婚给荀琅,都是提前被人安排好的。」

「不论荀琅后来会不会得罪贵妃,我一样要嫁给他。」

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我爹回京述职,在宫宴上和张贵妃偶遇开始说起。

那时我爹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地方历练了一两年后回京封了户部员外郎,可谓风光无限。

他尚未娶妻,皇帝笑言要给他指婚,我爹却窘迫婉拒。

他不晓得,他看不上别人,却有人看上了他。

酒过三巡,我爹不胜酒力出来透气,意外地遇到了那时还不是贵妃的张玉仪。

她在宴会上看中了我爹,心生爱慕,听到皇帝要赐婚,含羞带怯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但我爹对她毫无感觉,又不好直说拂了女郎的面子,婉拒再三后就脱身了。

事情到这一步还仅仅只是两个人的摩擦,没想到,皇帝居然一时兴起领着宴会上的群臣游园。

他饶有兴致地询问我爹和张玉仪是怎么回事,我爹想也没想就撇清了关系,生怕被人误会。

而年轻的张玉仪,美貌正盛,妩媚动人。

我爹没有心动,但是帝王心动了。

张玉仪被选为宫妃,恩宠就这么降到张家头上,砸得他们兴奋不已。

除了那个,被迫去侍奉自己不爱的人的张玉仪。

后来她就一直恨着我爹。

恨他如果那时答应了,她就不必对着皇帝卖笑。

两年后我爹娘成婚。

这段单方面的恩怨本该就此结束,但没想到的是,又在六皇子身上续下了。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张玉仪曾经想过要把我许配给六皇子,圆了她没做成我爹娘子的梦。

从萧怜儿那得知这个事时我几乎震惊到做不出反应。

到底是什么心理,才会想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

听说后来的张贵妃性情偏激骄横,一有不满就杀仆泄愤,被我爹拒绝,恐怕是她最难堪,最不甘的一次。

但她的谋划终究是落空了。

萧怜儿一直对六皇子心怀爱慕,怎么会允许我嫁给六皇子?

那些年的折磨和记恨,居然都是因为一桩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姻缘!

荀琅成了她的跳板。

对这个青梅竹马,萧怜儿或许有些真心,却比不上皇家富贵。

荀琅私下出言不逊也是她偷偷报信给张贵妃的。

张贵妃干脆借口荀琅,一并将我祖父赶出朝堂,甚至想趁机让太子下台。

永州贪污一事就是个好借口,只是张贵妃没想到的是,我爹居然会成为太子的替死鬼。

她低估了太子在皇帝心里的位置。

我爹死后,一切都超出了贵妃的计划。

但是她不能停下,一并将荀琅和祖父这两个在朝堂上针对张家的人扔了出去。

这还不够,亲手害死曾经的心上人后,她便有些疯魔,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野心作祟。

我也被她迁怒,赐婚给了荀琅。

这对萧怜儿来说本来是好事,谁想到张贵妃看出了她从中插手的痕迹,便恶意让她和荀琅纠缠在了一起。

本就是青梅竹马,没有人会怀疑萧怜儿不愿意成为荀琅的妻子,就连荀琅自己也没有怀疑过。

她最后也不敢对张贵妃做什么,只能来害我这个抢了她皇妃位置,又抢了她青梅竹马的外人。

林林总总,这些年的事算起来,都是一笔人心烂账,自以为是毁了别人。

我和荀琅,居然都是受害者。

给皇帝的那份陈情书里写清楚了萧怜儿是如何在荀琅被贬之前就和贵妃有瓜葛,又是如何在嫁给荀琅之后,还心心念念想当皇子妃,时常偷拿荀琅的情报。

我说过,当时不报复她,只是因为受制于人,我不会放过害了我的人。

这份陈情书皇帝有八成的可能让荀琅介入。

到时候荀琅发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败给了看不上的女人,那就精彩了!

只是魏怀之的出现让我意外,皇帝居然想给我爹翻案。

略做思索后我有了明悟,大概是冲着祖父来的。

祖父没有辞官之前是大儒名仕,在文人中声望非常高。

当年他辞官而去,有不少学子文人都义愤填膺,怒骂朝廷不辨忠奸。

如果能够给我爹翻案,不仅能博得祖父的好感,还能做给天下文人。

看,新皇知恩图报,就算是蒙冤的死人也记得还他清白。

何愁不让天下人臣服?

我佩服皇帝缜密的心思。

对魏怀之却说道:「你们想调查的东西我已经递给陛下了,其他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魏怀之肯定道:「不,你可以。」

「冯姑娘你曾经也被张氏和萧氏计算,不得已和离。如今就任云霞书院也只能掩人耳目,怎么能算好呢?」

「魏某前来,一是为了给令尊翻案,二,也是为了给你正名。」

这便是天子投桃报李了。

我感叹一声:「多谢魏大人,我明白了。永州这里,我不说只手遮天,但你想找什么,我尽力而为。」

魏怀之由衷感谢。

他又问了一些当年我父亲做官的事,便向我请辞。

待他走后,我也没有在书院多留,和青诃回到冯府。

甫一回家,我就告诉了祖父今日魏怀之来过的事。

祖父听罢愣了许久,才长长叹息道:「想不到……我儿还有得见清白的一天。」

「只是逝者已逝,这些东西,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我宽慰祖父道:「父亲可以沉冤得雪,想来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只是魏怀之今天这么一出,明日还去不去书院,让我有些举棋不定。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去。

我现在乃是自由身,一不作奸犯科,二不嚣张跋扈,勤勤恳恳教我的学生,有什么不能出门的?

想通了这一点,第二日我也是照常授课,快要下学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变故,不得不让人欣慰。

可我高兴得还是有些太早了。

我正要提醒学子不要忘了明天的测验,学堂之外传来了骚动。

很快,一队府兵就围住了学堂。

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兵士,这些才十几岁的学子们当下白了脸。

「你们是何人?敢在这里放肆!」

「再不退去,我等就要报官了!」

端坐帷幕后的我,看清了府兵身上的令牌后,心下一沉。

在府兵之后,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从簇拥之中走出来,一步步向我靠近。

他身着紫色蟒袍,金玉革带,眉目冷清肃杀。

一滴汗从我的额角缓缓流下,我听到他叹息一声。

「阿芫,原来你在这里。」

荀琅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惊讶,最惊讶的人无疑是我。

有学子认出了他的装束。

「紫袍……紫袍,这是京城来的大官?」

「可大官和夫子有什么关系?他是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夫子?」

他们不知道他是荀琅,但也能看得出他身份高贵,地位不凡。

荀琅没有理会那些幼稚的窃窃私语,一双眼眸仿佛能穿透帷幕落在我身上。

「我回来以后就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又和之前一样,你在我赶回来之前已经身亡。」

「但我发现你还活着,可你却趁我不在就走了。」

荀琅梦呓似的说道,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想去找你,但是京城的事太多了,我只能先帮陛下稳住朝堂……听说你南下永州,我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阿芫,和我回去吧。」

我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静。

因为荀琅居然也重生回来了!

他前世好好当着他的丞相,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只能死死掐住手边的凭几,冷声道:「贵人应该是认错了,在下和你并不相熟。」

「哦,你还变了音色。的确,毕竟要教书育人,不能让别人看穿你的身份,冯公真是用心良苦。」

荀琅轻笑,一言一举居然有些宠溺和纵容。

他上前试图揭开我的帷幕,但是停了手,冷冷扫过被吓到的一众学子。

「这些人都清场,不要来打扰我和阿芫。」

荀琅的府兵得令,一个个学子不得不跟着他们出去。

学堂一时间,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推倒了帷幕。

轰然倒塌的声音后,时隔半年,我们再一次相见。

荀琅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神色阴鸷了许多,一言一行藏不住眼中的血腥,正贪婪地看着我,仿佛发现上好猎物的狼獾。

这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荀丞相,不是刚刚登顶的荀琅。

荀琅温柔道:「你隐瞒身份,我猜你也不想被学子发现你是女人,我替你先赶走他们。」

我端坐主位,不为所动地冷笑。

「所以呢,我还要感谢你吗?」

「以前为何就没发现,你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小人。」

「金銮殿上我和离的决心,你还没有听清楚吗?」

荀琅眼神微暗,他勉强笑了笑,「总归是我傻,没体谅你这些年的辛苦,你要与我和离也不怪你。」

「但我又怎么愿意让你受苦?阿芫,和我回去吧,我如今也是丞相了,一定不会叫你再吃苦。」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的孩子也会在万千宠爱里长大……」

荀琅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骤然惨白。

我嗤笑道:「你居然知道我怀孕了。」

所以前世,他一直都不是一无所知。

但荀琅没有功夫管我的嘲讽。

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怀孕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尚未显怀。

如今半年过去,就算没有早产,肚皮也应当滚圆。

但是荀琅所见,我的小腹处只有一片平坦,半点没有身怀有孕的痕迹。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孩子……」

我歪头,不经意「哦」了一声。

「你问这个?」

「既然和离了,当然是已经打掉了。」

我不知道荀琅在伤心什么。

难道要我一个人怀着他的孩子,还要给他好好养大吗?

哪有这样的好事!

打掉它的那一刻我已经痛苦过了,没有这个孩子的牺牲,也不会有我现在自由的人生。

他荀琅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还缺我这一个吗。

我不后悔。

荀琅在呆滞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冯芫,你就恨我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我冷冷的看着他,「是,最好是让我重生再早一点,我找根绳子了断,也不会和你再有瓜葛!」

「你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呢?荀琅,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忘了那些年受过的委屈,我就会感动得对你死心塌地吗?」

荀琅眼眶轻轻颤抖,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芫,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就连当初赐婚的时候,我也只是恨我自己,无能为力!」

我摇摇头,「太晚了,荀琅,你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一分。」

看着四周纹丝不动的府兵,我笑了一声,「话说到这个地步,你不也还是堵着我不准我离开吗?」

「荀琅,今天我不跟你走,你是不是还想干脆绑架我,逼迫我就范呢?」

荀琅扯了扯嘴角,颓靡尽显,「如果我说是呢。」

「你应该知道皇帝派人来调查当年永州的事,要越过皇权带走我,也要掂量一下你现在在皇帝心里的份量。」

就在我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为了配合我狐假虎威,魏怀之也带着自己的下属来到了云霞书院。

「荀丞相,你居然也在这里。」

面对阴晴不定的荀琅,这一世魏怀之虽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也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丞相是来找冯夫子叙旧吗?那可要请你稍等片刻了。」

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枚金镶玉的双鱼符,「大理寺查案,见此符如陛下亲临。」

「丞相,还请退让。」

荀琅到底还是个忠臣。

有皇帝御令在,他只能退让,眼睁睁看着魏怀之亲自送我离开,坐上大理寺的马车向着冯府而去。

一出学院,我就忍不住呼吸一滞。

荀琅的确驱散了书院学子,但不能强迫他们离开。

云霞书院在,我的学生们还停在门口不肯走。

见到我时都纷纷惊讶出声。

「女人?书院里除了书童,何时有这位夫人……?」

「夫子身边的青诃姑娘怎么在!」

我暂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只能沉默上了大理寺的马车逃避。

魏怀之规矩地坐在车厢另一端,「你这些学生都不是迂腐之人,就算知道你是女儿身也不会看不起你。」

我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谢过了魏怀之的好意。

话虽这么说,我却不会觉得自己能强到让所有人都不介怀。

尤其是今日荀琅亲自来找我,聪明点的都能猜出「冯夫子」和「阿芫」就是一个人!

本来打算好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计划,就这么生生被荀琅打乱了。

我烦躁地闭上眼晴。

果然一旦和他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

魏怀之并没有随我一同到冯府做客,只是把我送回家就告辞了。

他说永州案只缺一些当年做官的证人,他还要赶快给皇帝交差。

我也不强求,径直回府。

只是走到门口,一道强烈的视线挥之不去,让我不得不回头。

冯府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停靠在墙边,驾车人正是荀琅身边的宋安。

宋安讨好地笑了笑,有些尴尬挪开眼睛。

那车里人是谁,也就不用猜了。

我不是荀琅肚子里的蛔虫,没兴趣想他又想做什么幺蛾子。

祖父见我回来得早,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那位查案的魏大人送了我一路,现在已经走了。」

老人家前半生已经经历了太多折磨,我不愿意再让荀琅的事来扰他清静。

临睡前,我仍然在想荀琅到底要做什么,前世今生我们之间的问题明明白白,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放彼此一马,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闺房中烛火微微飘荡,倒映着墙上的影子都有些扭曲。

现在不用戴一堆珠钗步瑶,我很快就解开头发梳理起来。

正想着事,猛然发现房间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一双熟悉的手挽起我有些毛糙的发尾,趁我呆住拿走我手里的木梳,认真地为我梳头发。

是荀琅。

我扭头就想推开他,被荀琅轻轻却不容挣扎地按了回去。

「阿芫,我只是想为你梳一梳头,没有别的意思。」

我盘算着我和荀琅的差距,识趣地没有再动。

「家有青梅娇妾,何必找我。」

荀琅笑了笑,「萧氏死了。」

他告诉我,他是如何把当年萧怜儿从中作梗的证据甩到她面前,萧怜儿又是如何不甘地喝下毒酒自尽。

「我重生之前,就已经调查到她似乎和六皇子党关系甚密,只是没有想到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居然能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我。」

「她看到我拿出的证据也狡辩过,我用弘珖和玉淑威胁她,她就老实了,任凭我处置。」

我听得心头渐渐发冷,但荀琅还在自言自语似的继续。

「以前萧家和荀家相邻,萧氏又和我差不多年岁,我也想过未来和她成亲也没什么不好,我不指望联姻助力,娶谁都无所谓。」

「除了你……阿芫,我真的为你心动过。」

「她死之前哭着质问我,为什么她想嫁给六皇子,被看中的人却是你。为什么她已经接受自己做不了皇妃,却发现你抢了她竹马的正妻之位。」

「她说这辈子她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别人对你好。」

「我听烦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控诉,就问她要么被大理寺缉拿斩首问罪,要么就服毒自尽,还能保住自己孩子一条性命。」

「她当然选了后者,喝下毒酒的时候告诉我,荀琅,你才是最无情的那个。冯芫被你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荀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脑袋贴着我的脖颈,笑得浑身都在抖。

我冷淡地由他依靠,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她说的没错,被我看上,阿芫的确倒霉。」

荀琅沙哑的声音低沉地在我耳边回荡,他捏紧了我的肩膀,喃喃道:「怪我自负高傲,又不肯认命,让阿芫吃了那么多苦。」

「阿芫,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呢?」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荀琅质问我,不如说他在质问命运。

为什么等到所爱之人遍体鳞伤后,荀琅才学会了什么是爱人。

他自负才华,能做千古名臣。

但是迟钝傲慢,留不住自己倾慕的心上人。

冯芫冷漠地告诉他孩子早就被打掉的时候,聪明如荀琅就知道,他们之间就连将就的可能都没有了。

冯芫也许不会恨他一辈子,可厌弃了他,不愿再和他有丝毫瓜葛,却是木已成船的事实。

他不甘心,也想过干脆就这么带走冯芫算了。

把她囚禁起来,一辈子不接受他,他就等一辈子。

但是……荀琅发现他做不到。

杀了那么多人,昧了那么多良心,他居然对冯芫无从下手。

荀琅知道皇帝派人为当年永州冤案平反,一定会有人来保护冯府的安全。

但他怕的却不是皇帝。

而是无法想象,真的被冯芫痛恨一生。

这是他年少轻狂的恶果,如今也要让他一人来承担。

荀琅轻轻拂过我的头发。

「阿芫,我杀了萧氏,又杀了张氏,算是给前世的你报了一仇。」

「本来我也该死的,耽误你这些年的光阴,但是我还不能死,陛下和大夏还需要我。」

「等我尽完我的职责……」

我没有让他说下去,平静道:「荀琅,我们只是不适合,你不用做出一副要弥补我一辈子的模样。」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只要你永远离开我的视线,放我一条生路,就是最好的补偿。」

身后的人久久不言,久到我以为荀琅已经离开了。

头发上传来轻轻的颤动,我听到他最后低喃的回应。

「好。」

那天之后,荀琅好像一个短暂的梦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永州。

魏怀之拿到自己想要的证据,也启程返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