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嫁给萧彻,在他谋反杀了我父皇后,我假死逃跑,他却急疯了
发布时间:2025-07-22 15:10 浏览量:1
我跟随陆珩那一年,不过十三稚龄。
他对我并无半分喜爱,我心中也对他充满畏惧。
后来他起兵谋反,亲手斩杀了我的父皇,我侥幸假死逃脱。
多年后重逢,他却用冰冷的细长铁链锁住了我的双足,眸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别再试图逃离。你的腿如此美丽,我不愿看你失去它们。」
身为陆珩的童养媳,嫁入陆府那日,我仅仅十三岁。
那时初入他府邸,我日夜忧惧,既怕他某日图谋不轨,拿我先祭了反旗;又恐父皇一道旨意降下,将陆氏满门抄斩,我这颗脑袋也要随之搬家。
说到底,这便是我嫁过来的宿命。
他战功煊赫,荣宠已极,父皇手中,再无可赏之物。
除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皇家素来爱将公主赐予功勋卓著的臣子。
然而彼时,陆珩已是功高震主,天下只知有陆大将军,却不知我父皇名讳。
父皇心头,早已萌生诛灭陆氏全族的念头,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陆珩麾下那支威震四方的陆家军,任谁也不敢小觑。
母后诞育了我们兄妹三人。我上有长姐婉玉,与哥哥承佑乃一母同胞的龙凤胎。
那年姐姐正值妙龄,恰是婚配之期。
且姐姐深得圣宠,她明媚似骄阳,张扬如烈火,即便父皇再是疲惫烦忧,只要见到姐姐,总会流露出无限的慈爱,叹道:「朕的小公主哟,瞧见你,朕什么烦心事都烟消云散了。」
父皇再是宠爱新纳的妃嫔,只要母后遣人去禀报说姐姐抱恙,父皇也必定会移驾探视。
这般待遇,连母后与哥哥都未曾有过。
后来我渐渐明白其中缘由。
姐姐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几乎是在父皇的臂弯里长大的。
阖宫上下都以为,最终会嫁给陆珩的,必定是姐姐。
未曾想,最终踏上花轿的,却是我。
初闻此讯时,我心底竟掠过一丝隐秘的欢喜。
我以为,父皇母后终于记起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了。
我又觉得,自己似乎也并非全然无用,至少能为他们分忧解难。
我暗暗期盼着,他们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期盼着在寒冷的冬日里,那其乐融融的暖阁中,能有我一方小小的位置。
唯有从小照料我的冯嬷嬷,偷偷躲起来抹泪。
我问她:「嬷嬷,我嫁给大将军,是父皇赐婚的喜事,您为何不高兴呢?」
宫中诞下双生子,被视为不祥之兆。因我是女儿身,才侥幸未被溺毙。
我被养在偏僻的院落里,无人喜爱,亦甚少出院门,只与冯嬷嬷相依为命。
冯嬷嬷搂着我,泣不成声:「公主啊,陆家包藏的祸心,连街边的稚童都知晓。你嫁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有时,知道得太多也并无益处。
我终究无力改变自己的命数。
出嫁前夕,父皇母后召我前去训话。
我原以为,他们多少会有些愧疚,至少能对我温言软语几句。
可父皇一见我,依旧难掩厌恶地蹙紧了眉头:「瞧瞧你这副局促畏缩的模样,哪里有一国公主的威仪!半分也不及你姐姐!」
母后也紧锁眉头,忧心忡忡道:「我们将她嫁过去,陆家会不会觉得……」
父皇不耐烦地打断:「他纵是造反,那也是天理难容的逆贼!再给朕几年光景,定能诛灭陆氏满门!」
随后他们告诫我莫要忘了根本,时刻谨记自己公主的身份。
训诫完毕,便挥手令我退下。
正是传膳时分,姐姐与哥哥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嚷着:「饿坏了,今日备了什么好菜?」
母后佯装愠怒,嗔怪他们失了规矩,未曾行礼。姐姐和哥哥笑嘻嘻地依言行礼。
我却僵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我还从未与他们一同用过膳。
「还有事吗?」母后冷淡的声音响起。
「我……我想带冯嬷嬷一同去陆府,可以吗?」
「准了。」
我转身退出殿门,身后隐约传来她的低语:「这孩子,真没个礼数,连谢恩都不懂便走了。」
父皇的声音紧随其后:「当初真不该留下她,瞧瞧如今,把我们都拖累成什么样了?」
难道他们认为,陆家的权倾朝野,皆因我这不祥之身所致?
然而,陆家军的赫赫威名,早在先皇在位时便已响彻天下了啊。
婚期临近,我竟大病了一场。
此番太医来得倒很及时,药材也未曾短缺。
我只觉浑身彻骨冰寒,纵使燃起再多的炭盆也无济于事。
冯嬷嬷用她温热的身躯紧紧抱着我。
她的手粗糙却异常暖和。
我难受极了,头晕目眩:「嬷嬷,我会死吗?」
「呸呸呸,小孩子家家的,莫要胡言乱语。」
她轻轻哼起江南的吴侬小调,那软糯的乡音,我向来喜欢。
她时常满怀憧憬地向我描绘她的故乡。
她说那里有接天莲叶的荷花塘,出门便是潺潺流水,人们可在河中捕鱼、嬉游,妇人们在河畔浣衣,孩童们在水中玩闹。
她说街市上有捏糖人的手艺人,有蒸腾着热气的包子馒头铺,还有引人驻足喝彩的杂耍班子。
冯嬷嬷在深宫之中,已蹉跎了几十载春秋。
我知道,她思念故土。
「嬷嬷,我想去你的家乡看看。我也想住在那样热闹的地方。」宫里的日子,太过冷清寂寥了。
冯嬷嬷怔了怔,声音哽咽,忙不迭应道:「好,好,好。等你病好了,嬷嬷就带你去。」
病体未愈,我便被套上沉重的大红嫁衣,抬进了陆府。
我头晕眼花,浑身绵软无力,勉强行完拜堂之礼,当夜便吐得天昏地暗。
在影影绰绰的人影中,我瞥见了陆珩。
我曾以为他定是个虎背熊腰、面目狰狞的凶煞之人。
但他生得异常白皙俊朗,一双桃花眼,眸底却盛满疏离的淡漠。一身火红的喜服并未给他增添半分暖意,反衬得他周身气息愈发清冷。
有人在小声嘀咕:「这哪里是赏赐咱们将军,分明是给这病秧子似的小丫头冲喜来了!」
我服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场病养了月余光景。许是天气渐暖,许是陆府为我安排的院落终年沐浴着阳光,我的身子骨竟慢慢硬朗起来。
这段日子,我未曾见过陆珩。
倒是他的母亲,时常来看望我。
陆夫人姿容端丽,性情温婉,每次前来,总会带些精巧的糖果,或是雕工生动的木刻小动物。
我颇有些受宠若惊,除了冯嬷嬷,还从未有人待我如此亲善。
我得唤她“娘亲”。
这称呼于我有些生涩,每每出口,都含糊不清。
除了陆夫人,常来看我的,还有陆珩的表妹,许桐。
她也极是温柔可亲。
我唤她桐姐姐。
她告诉我,陆珩领兵剿匪去了。
我从宫里带来的丫鬟小桃私下告诉我,她听府中下人议论,原本陆珩是要与桐姐姐成婚的。桐姐姐父母双亡,寄居陆府,阖府上下都心知肚明,她便是未来的少夫人。
我心中顿时涌起沉重的负疚感。
当桐姐姐再次来看我时,我鼓起勇气向她道歉:「桐姐姐,对不住,我……」
接下来该怎么说?说我不该占了你的位置?
可这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她轻轻摇头,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温声道:「皆是命运弄人罢了。你这般年纪,想必也吓坏了吧。」
我与陆珩同住一个院落,他居主屋,我住东厢房。我的房间外,还带一方小小的庭院。
冯嬷嬷带着小桃,在里面栽种了许多花草。
她们还让家丁支起了一座绿意盎然的葡萄架,架子底下安放了石桌石凳。
冯嬷嬷手脚勤快,也格外喜欢将我的膳食摆在这葡萄架下享用。
更爱在午后,于这绿荫下悠闲地沏上一壶清茶。
每每此时,她脸上总洋溢着一种平实的满足。
四下无人时,我便与她一同用饭,一同品茗。
若有旁人在场,她便恭谨地侍立在我身后。
陆珩归府那日,我正瞧着家丁们在我的小院后方搭建秋千架。
骤然瞥见他的身影,我心头猛地一跳。
他本就冷着一张脸,见到院中这般多人,面色更是沉郁了几分。
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我,我慌忙解释:“我……我想在后院安个秋千,若你不喜,我便不弄了。”
桐姐姐跟在他身后,温言劝解道:“公主尚小,搭个秋千解闷也无妨。只是世子素喜清静,莫要喧哗扰了他便是。”
陆珩未置可否,算是默许了桐姐姐的话,径直进了书房。
桐姐姐朝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晚膳时分,我需与陆珩同桌而食。
虽未曾圆房,名义上终归是夫妻。
但他全程面沉如水,我连夹菜都小心翼翼。
下人也被屏退了,他确实厌恶人多嘈杂。
这倒像是陆家唯一的例外了,他父亲都曾来探望过我,笑容温和,怎么偏他就如此冷若冰霜?
当夜,我便被噩梦惊醒。
梦中他起兵谋反,挥剑欲取我性命。我贪生怕死,苦苦哀求。他却斥责我阻碍了他的姻缘,霸占了桐儿的位置。
原来他唤桐姐姐作“桐儿”。
惊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
翌日清晨,冯嬷嬷告知我,陆珩早已出门。
我顿觉轻松,终于不必再与他同席用膳了。
然而到了晚间,他归来,这顿饭依旧躲不过。
我鼓起十二分的小心,试探着提议:“夫……夫君,你……”
他像是被这称呼惊到,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我吓了一跳,端着碗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
他灌了口茶水,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半晌,才清冷道:“莫唤我夫君。”
难堪与尴尬瞬间涌上脸颊,我连忙点头。
“叫我……哥哥吧。”他的声音清冽,与我想象中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相去甚远。
见他虽冷淡却并无厌烦之色,我紧绷的心弦略略松弛,顺从地改口:“哥哥。”
在陆府,诸多称谓都令我感到生疏别扭。
但这里也有好处,便是无人拘束于我。无论是要搭秋千、种花草,抑或是吩咐下人为我寻条小狗来养,皆可随心所欲。
这是在深宫之中,从未有过的自在。
下人重新布上热菜。
我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
“方才,你想说什么?”
“若是……若是你喜欢桐姐姐,不妨将她纳为妾室,或是……平妻亦可。”我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
他眉头微蹙:“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操心的事。”
此事只得作罢。
我私心想着,若提此议能让他念我一点好,待桐姐姐进门,三人同席用饭,总好过此刻这般难熬。
冯嬷嬷在陆府的日子,似乎比在宫中快活了许多。
一日,她挎着篮子正要出门,我叫住了她:“嬷嬷,这是要去何处?”
她笑吟吟道:“公主,奴去集市采买些物事,顺道给您捎些新鲜吃食回来。”
她时常外出。
我的心也被勾动了。
“那我同你一道去吧。”
冯嬷嬷起初不允,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得道:“最好先去禀过夫人一声。”
我道:“夫人不会拘着我的,她说过我是公主,她还要向我行礼呢。”
我们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冯嬷嬷谨慎地叫了院中几个得力家丁随行护卫。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上街市。
未曾想,外间竟是如此喧嚣繁华。
冯嬷嬷曾向我描绘的那个世界,此刻鲜活地铺展在眼前。
游人摩肩接踵,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
一位老手艺人当场捏了个栩栩如生的糖人,笑呵呵地递给我,咬一口,竟还带着微温。
街边小摊的阳春面里卧着个荷包蛋,滋味竟比府中小厨房做的还要鲜美。
还有那些售卖各色小玩意的摊子,五光十色的布匹、精巧的团扇……
我仿佛踏入了一个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奇异天地。
整个人晕陶陶地被簇拥着前行,直到重新回到陆府后门,方才的喧嚣繁华,恍如一场绮丽的梦境。
忽听得门房在与旁人闲话。
“方才那个就是公主?一个黄毛丫头,就塞给咱们世子爷,皇帝这是存心折辱谁呢?”
“嘘!等世子爷……她还算哪门子公主?世子爷和许姑娘青梅竹马,将来正宫娘娘的位子,铁定是许姑娘的!”
我心头猛地一震,想起自己悬而未决的命运。
即便陆珩不反,父皇也绝不会放过他。待他们兵戎相见,无论哪一方胜出,我都难逃一死。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想去看看冯嬷嬷口中那烟波浩渺的江南水乡。我想永远徜徉在这喧嚣热闹的街市之中。
所以,我必须离开此地。
正思及此,后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陆珩面罩寒霜地走了出来,神色异常难看。一见是我,眸色更是冷冽如冰:“谁准你私自出府的?”
陆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冯嬷嬷和一众家丁,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势,竟比父皇更令人胆寒。
冯嬷嬷带着众人扑通跪了一地。
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这所谓的公主身份何其虚妄,而陆珩,才是真正掌控我们生杀予夺的主宰。
膝盖一软,我也跟着跪倒在地。
求饶的话还未出口,他已一把拎起我的后领,像拎小鸡般将我提回了府内。
眼角余光瞥见桐姐姐满脸忧色,却终究未敢置喙。
回到居住的院落,他毫不客气地将我掼了进去。
冷声道:“若再敢擅自离府,小心你的腿!”
因他这句威胁,我足有半年光景,未敢踏出陆府半步。
起初,我连院门都不敢出。
冯嬷嬷便常去街上,为我搜罗许多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解闷。
后来见陆珩视我如无物,碰面也如同未见,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回肚子里。
陆夫人和桐姐姐时常邀我去花园散步,我才得以在府中各处走动。
陆珩喜静,连我养的小黄狗也被他丢弃了。
这是我来陆府半年后发生的事。
我寻遍了院子,不见小黄的踪影。
陆珩身边的亲随曹顺,一脸为难地对我道:“公主,您别寻了……您的小狗……吠声扰了将军清静,被……被丢出去了……”
一股气血直冲头顶,我不管不顾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本想厉声质问,可被他那冷冽的眼神一扫,话又噎在喉咙里,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跑去找陆夫人告状。
陆夫人领着我,气冲冲地来讨个说法。
“你怎么能不经过公主首肯,就随意处置她的东西?”陆夫人责备道,“你也太不懂规矩了!”
我立刻狐假虎威道:“立刻去给本宫把小黄寻回来!”
他蹙紧眉头,目光沉沉地锁住我。
我吓得立刻缩到陆夫人身后。
陆珩对曹顺冷冷吩咐:“送客。”
陆夫人恨恨地骂了一句:“等你爹回来,看怎么收拾你这不孝子!”
说罢,她转身要走。
我顿时慌了神:“娘!”
陆夫人回头宽慰我:“莫怕,下次娘再来教训他。娘这就派人去给你找狗。”
话音未落,人已离去。
只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我知道陆珩还在盯着我。
我心中清楚,眼下他还不至于杀我。
我仍心生惧意。
我也要离开。
却被他突然掐住脖颈。
我身量矮小,只堪堪到他胸口。
「公主?」他嗤笑出声,「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我吓得浑身一颤,当即哇地大哭出声。
冯嬷嬷在门外急得直跺脚,连声赔不是:「世子爷,公主年纪轻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与她计较。」
「嬷嬷!」我带着哭腔唤她。
嬷嬷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道:「公主,快与世子爷赔个不是,好好说话。」
我吸了吸鼻子,抽噎着道:「世子爷,对不住,呜呜,我不要我的狗了。」
他抽出帕子,一脸嫌弃地在我脸上胡乱擦拭,我的脸被擦得生疼,定是红了一片。
他沉吟片刻,道:「去把《女则》抄……遍吧。」
我挂着泪珠走出书房,冯嬷嬷立刻将我搂进怀里,匆匆回了住处。
我的字实在难看得紧。
胡乱将字交给曹顺后,我便开始思念我的狗。
我想着,待来日逃出这牢笼,定要买个宅子,养着冯嬷嬷,再养两条狗。
「嬷嬷,买宅子要多少银子呀?」
我坐在秋千上,问身后推我的嬷嬷。
「哎哟,这得看宅子大小,寻常来说,总得两以上吧。」
「那我如今有多少银钱?」
我的陪嫁物件不少,其中便有一箱银子。
若要逃跑,定得将那箱银子带上。
「公主的嫁妆,足够买下长安最大的宅子了。」
我原以为这事便这般揭过,谁知陆珩竟不依不饶。
用晚膳时,他道:「明日开始,请了夫子来给你授课。」
授课?
「不、不必了吧……」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我学了也无用。」
况且我认得字,只是写不好罢了。
「不是与你商量。」
我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陆珩还命人专门为我收拾了间书房。
夫子严厉得很。
背不出书,打手板;字写得差,打手板;上课走神,打手板。
我实在想不明白,即便我学富五车,又能如何?
我只想每日跟着冯嬷嬷上街,买些吃食,回家侍弄花草,荡荡秋千。
况且我资质愚钝,那些书,便是将全部时间耗在上面,也背不会。
我的手掌很快便肿得老高,冯嬷嬷见了,直掉眼泪。
陆珩常不在府中。
直到他再与我同桌用膳,见我拿筷子都不稳,才蹙眉看向我的手。
我满心盼着他能心软,当即举起肿得像猪蹄的手给他看。
好叫他瞧瞧自己造的孽。
谁料,他竟笑了。
我无心欣赏他展颜的模样,心里只余愤怒。
他摇摇头:「看来陈夫子还是老样子。」
「他教过您?」
陆珩点点头,闲闲地又夹了筷子菜。
「那您也曾被打过?」
他睥睨我一眼:「我怎会如此愚笨?都是看旁人挨罚。」
我不再言语,生无可恋地盯着面前的饭菜。
这年开春,我像抽枝的嫩芽,猛地长高不少。
冯嬷嬷乐得合不拢嘴,张罗着给我做新衣。
我掐着腰问她:「我会像桐姐姐那般好看吗?」
冯嬷嬷捏捏我的脸:「咱们公主,比谁都俊俏。」
我撅着嘴:「也就您把我当公主。」
冯嬷嬷摇摇头。
陈夫子的课业实在繁重,我连吃饭都捧着书背。
我原以为陆珩至少会念在我这般辛苦的份上,与陈夫子说情,让他别这般严厉,毕竟我只是个姑娘家。
若能换个夫子,便更好了。
若将来逃不出去,真要丢了性命,我也不愿死前还在看这些枯燥的书。
谁料陆珩倒爱看我吃瘪的模样。
他甚至会主动与我搭话:「啧啧,又挨打了?」
「这页书你看了半炷香,还不会?」
「你这字有长进,不像狗爬的了,像……唔,像鸡刨的。」
「怎么了?公主背不出书,竟还会掉金豆子?」
他平日不唤我公主,一叫便是讽刺。
陆母见我整日憔悴,说要带我出门逛逛,散散心。
她要去买几个下人回来。
本不用她亲自去,可她说想带我转转。
陆母的逛法,与冯嬷嬷截然不同。
她买衣裳、布匹,买珠宝首饰,银子花得如流水。
我们去了马市,人牙子见我们便热情迎上来。
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甚至更小的孩子被关在笼子里。
像狗一般。
我有些害怕,躲在陆母身后。
陆母在打量那些女孩子的面相和牙口。
我瞧见旁边有个瘦弱的奴隶,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有人牙子冲我道:「姑娘,这奴隶卖得便宜,只要文钱。要不要?要的话,还能再便宜些。」
其他奴隶皆是一两银子起价。
冯嬷嬷冲我摇头:「他病着,怕是活不长。」
人牙子见我们不要这病弱的奴隶,便挥鞭抽他:「晦气东西!早知不该买你!一点用没有!养条畜生都比你有用!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那奴隶一声不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住手!我买了!」
话一出口,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人牙子喜笑颜开,又给我便宜了文钱。
陆母摇摇头:「怕是活不久了。」
她倒没责备我擅自做主。
那奴隶身上臭得厉害,我强忍着恶心,拨开他凌乱的头发。
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看我都费劲。
他的眼睛生得极干净。
冯嬷嬷一把将我拽回身边。
回了陆家,我便将这事抛在脑后。
我及笄那日,陆家给我办了席面,不过是菜肴丰盛些,在主院用膳。
陆家人过生辰皆是如此。
陆家人口简单,陆珩上有两位姐姐,都已出嫁。
家里只剩陆父陆母、陆珩、桐姐姐,还有我。
我许久未见桐姐姐,她前些日子病着,未出门见客。
大家都备了礼物给我。
唯独陆珩没有。
回院子的路上,我跟着他,问道:「娘要给桐姐姐说亲?」
饭桌上陆母提过,说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与桐姐姐年纪相仿,很是般配。
陆珩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个小丫头,操这心作甚?」
想起桐姐姐的温柔和善,我壮着胆子道:「你没见桐姐姐看你的眼神,就盼着你说句话呢,你倒像哑巴了?」
他猛地盯住我:「李清阮,谁给你的胆子,敢管我的事?」
我被吓得不敢吭声。
直到他走远,眼泪才簌簌落下。
我当真被他吓到了。
冯嬷嬷抱着我安慰:「公主,咱们别管他们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是、可是桐姐姐太可怜了。」
第二日,桐姐姐踏进了我们的小院,正撞见我跪在青石板上受夫子责罚。
皆因昨夜心绪烦闷,归屋后倒头便睡,书卷一字未碰。今日课上抽查,自然难逃此劫。
陆珩瞧见我这般狼狈,眉宇间倒舒展了几分。
桐姐姐莲步轻移,温言细语地开口:“表哥,我……我寻你有事相商。”
我眼巴巴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没过多久,桐姐姐却掩面啜泣着奔了出来。
冯嬷嬷凑近我耳边,低声道:“那个小奴救回来了,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公主要不要去见见,让他认个主?”
我心头一动,立时想到:将来若真带着冯嬷嬷远走高飞,这奴隶身负武功,岂不正好护我们周全?
一丝隐秘的欢欣爬上心头。
提起这个,冯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皱成一团:“可花了老鼻子钱了!那些救命的参须,老婆子我这辈子都没舍得尝过一口。”
那奴隶寡言少语,样貌倒生得周正,身量颇高,年纪瞧着也……不小了。
冯嬷嬷示意我给他赐个名。
忆起初见时他眼中那份未被尘世沾染的澄澈,我脱口道:“就叫夏山吧。夏山如笑,盼着往后咱们都能乐呵呵的。”
夏山被安置在我和陆珩居所附近的下人院子里。
他惜字如金,每次应答不过一两个字。
我反倒觉得有趣,总爱逗他多说几句。
陈夫子年事渐高,一到凛冬,便时常缠绵病榻,咳嗽不止,再无法给我授课。
我央了桐姐姐一同去探望他。
夫子不执戒尺时,倒显出几分慈祥。
他病得连起身都困难。
我恭恭敬敬行过弟子礼,将备好的薄礼交给仆役,规规矩矩道:“学生祈愿夫子早日康健。”
他咳喘着,连声道:“好…好…好…”
夫子家宅简朴,侍候的仆从仅两人。
满室皆是书卷,连枕畔都摊开着一本读到一半的旧书。
他一生未续弦,听闻是年轻时夫人早逝,便再无意另娶。
夫子望着我,竟露出些许笑意:“老夫原以为罚了公主,公主心里怕是恨透老夫了。”
要说一点怨气没有,那是假的,但也只在学堂上罢了。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夫子哪里话,夫子是为学生着想,才这般尽心竭力。”
他长叹一声,气息微弱:“往后……你就自行修习吧,或另请高明。待我闭眼后,这满屋子的书,都留给你和珩儿。夫子……也就这点念想了。”
话语间尽是萧索。
与桐姐姐辞别出来,两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晚膳时分,我试探着问陆珩:“哥哥,夫子病势沉重,我能常去探望么?”
他眼皮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个“嗯”。
我每次出门,必是车马相随,且有兵士护卫。
夫子膝下无子,家中甚是冷清。每回我去,他便强撑着让仆役搀扶至廊下,与我闲话几句,饮盏清茶,或对弈一局。
我那棋艺实在不堪入目,他每每摇头,喟叹:“蠢材…蠢材…”
他精神愈发不济,胃口也差,冯嬷嬷便时常炖些滋补的汤水送去。
夏山也总随行。起初他只木桩般杵在院中,后来竟飞檐走壁替我寻鸟蛋,再后来,便默默在角落习练剑招。
一日,陈夫子的故交老郭前来探病,一眼便相中了夏山,执意要收他为徒,传授剑术真谛。
夏山却固执地摇头,只吐出三个字:“我是她的。”
我听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属于我的一切,我都珍视。冯嬷嬷是,夏山也是。
老郭却铁了心要教,说夏山根骨难得。
我替夏山应承下来。
“学成了就回来寻我。”我叮嘱他,又踮起脚比划了一下我俩的身高,他足足高我一个头。
夫子门生众多,时日一长,他病榻前几乎日日有人探望。
我反倒不便常去了。
一个落雪的清晨,我正拥被酣眠,忽被人推醒。
我翻个身,含糊嘟囔:“嬷嬷…容我再睡会儿…那人若问起,就说我身子不爽利…”
冬日里我惯爱赖床,陆珩若见饭桌无人,冯嬷嬷便以此搪塞。这招有时灵验,有时却不行。
不灵时,陆珩便下令下人断我早膳——好在嬷嬷总能偷偷塞些点心给我;更甚者,他会硬唤来大夫,开一堆又苦又涩的汤药。
“当真病了?”
这声音惊得我睡意全无,猛地睁眼。
竟是陆珩。
这可是他头一遭踏入我的卧房。
“起来,”他语气冷硬,“夫子去了,即刻随我过去。”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冯嬷嬷手忙脚乱地替我穿衣、净面、绾发。
我跟着陆珩匆匆赶到夫子宅邸,那里早已是哭声一片。
夫子……真的走了。
他是待我最用心的夫子。
昔日在深宫,我也曾随其他皇子公主读过几日书。那些皇子公主,论理也该是我的兄姊,却总爱把我的脸涂成花猫,撕毁我的功课,强灌我馊饭馊菜,或是兜头泼我冷水。我因此常染病恙,后来索性不去学堂,竟也无人过问。
陈夫子虽嫌我愚钝,却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解那些艰涩文义。
偶尔我能背出书来,他眼中也会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其实我面上虽惧他严厉,心底却存着一丝暖意——正因他真心在乎我的进益,才会如此严苛。
我哭得不能自已。
披上孝服,陆珩命我跪在灵前。
直至暮色四合,他才过来,牵起我的手欲带我回府。
我抽噎着,任他牵着,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府中。
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自此,我对冯嬷嬷越发尽心。
为她捶腿,替她揉肩。她爱品茶赏花,我便将上好的茶叶尽数捧给她,小院里更是摆满了各色花卉。
冯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我原以为日子能这般平静流淌下去,岂料边关骤起狼烟!
胡人铁蹄竟接连踏破两座城池。
若再抵挡不住,京城危如累卵。
个中缘由,我亦能揣度一二。
父皇……终究信不过陆珩。
先前与胡人一战,本已大败敌军,正是乘胜追击、重创其元气、保边关十年太平的良机。
可父皇忌惮陆家功高震主,一道急诏便将陆珩召回京师。
边关重担,转而落到了舅舅肩上。
舅舅空有身份,却无陆珩那般的军旅之才,被胡人略施伎俩一激,竟仓促下令开了城门……
父皇这才慌了神,火急火燎又下圣旨,命陆珩即刻重返边关。
桐姐姐闻讯,哭成了泪人。
她万般不舍陆珩离去。
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淌下这许多眼泪。
哭了半晌,她又强打起精神,领着丫鬟仆妇为陆珩打点行装。
我怔怔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
那时我还不懂,桐姐姐身上震撼我的东西是什么。
后来我懂了,是爱,一个女子对男子的爱。
陆珩从宫里回来后,简单说了句两个时辰后出发。
陆母道:「你把桐儿带去吧,她也可怜,你不在的这些年里,你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我看着眼前的绿豆糕,心想,如果我离开冯嬷嬷,冯嬷嬷肯定也会很难受的。
幸好我不用离开她。
门口有人进来,是桐姐姐,正一脸期待地看着陆珩。
陆珩指了指我,道:「带她去。这是圣旨。」
我和陆母看圣旨,要我这个公主代表父皇去督军。
陆父也赶回来了,他现在是刑部侍郎。
我一点也不想去。
「那……」陆母道,「让桐儿去照顾公主吧。」
陆珩摇摇头,转身走了。
他甚至都不看桐姐姐一眼。
桐姐姐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那种悲伤和哀痛,我应该会一辈子都记得。
冯嬷嬷老了,她经不起舟车劳顿,陆珩也不准我带婢女。
甚至都没有马车。
只有两大袋衣服、鞋子可以拿。
我抱着冯嬷嬷哭得惊天动地,他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上马,裹着我就飞奔出了城门。
风刮在我的脸上,生疼。
真是一段可怕的记忆。
马鞍很硬,陆珩抱着我的身体也很硬,咯得我全身都疼。
他们跑得太快了。
刚开始我的腿两侧痛得很,后来麻木了。
我太累了,到了最后,我甚至能直接在马上睡着。
他们要日夜兼程赶路到边境。
我的身体这两年在陆家养得很好,居然没病倒,只是有点不舒服,挨着哪里就睡到哪里。
大家都很累,话说得很少。
即使休息,也是一些人守夜,另一些人休息。
吃的也很潦草。
每天都是干饼子就水,有时候有个热馒头、热包子。
陆珩每次看到战报都很冷肃,眼中的杀气很重。
我不敢找他哭。
但是他的手下我更怕。
他手下说:「早就该反了,这皇帝老儿,把我们当猴耍!把百姓当鱼肉!现在威胁到他的皇位了,就让我们为他出生入死!」
日夜兼程了七八天,我们终于到了边境云城。
边境的惨状我第一次见。
无数百姓,饿殍遍野,面黄肌瘦,寒冬腊月,赤着脚的不在少数。
因为朝廷的大军不能护住他们,他们必须拖家带口地离开他们的家乡。
我第一次非常直接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因为我们输了两座城,胡人进城之后屠城了。
老弱妇孺,没有放过的。
有些女子没被放过,因为被胡人掳去做了军妓。
陆珩连夜召集将士,拿着军事图研究。
我站在他的屋外不知所措。
我觉得我是罪人,因为我流着皇家的血。
等其他人都走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下人端来了饭菜,他狂风扫落叶般吃完,便去了后院休息。
老管家对我道:「这位姑娘,您是……」
「我是、我是……他妹妹……」
老管家带我去厢房休息,我好几日没洗澡,大腿上全是擦伤,看起来很恐怖。
我也太累了,懒得管,直接上床就睡。
我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被吵醒。
下人们很高兴地欢呼:「胜了,胜了!陆将军是常胜将军!」
我忙穿了衣服,冲了出去。
正看到陆珩浑身是血地进来,后面还跟着很多将士,大家都有些狼狈,身上也都是血。
我吓了一跳:「哥哥,你受伤了?」
他看了我一眼:「回屋去。」
老管家找了个婢女给我。
婢女叫小夏。
好巧,夏山也有个春字。
小夏长得很黑,神色间还有悲痛。
她父兄都参军,被胡人杀了。
她哥哥的尸体没有找到,她父亲的眼睛被射了一箭,胳膊给砍了一只,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给她编的平安扣。
小夏说:「都是孙裕川那狗东西害死了我爹爹和哥哥!我恨不得杀了他!」
孙裕川,就是我舅舅,也是陆珩来之前的将军。
陆珩带着大军打了十天。
我们收回了一座城。
我腿上的伤好得很快,现在已经没了痛感。
一个月后,胡人的军队,在曾经他们屠杀我们的城里,被全部屠杀。
边境这次可以安稳 年了。
这一个月里,我跟着小夏学会了给士兵包扎伤口。
伤兵照顾完了,我就跟着她去洗衣服。
伤兵真的多。他们要么没了胳膊,没了腿,要么身上的皮肉被砍烂了。
他们痛得大叫,有的哀求:「太痛了,求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啊!」
有的哭得像个孩子,说想他娘。
有个兵不行了,死之前说自己还没娶媳妇,没看过女人,问小夏能不能给他摸一下。
我和小夏都哭了,小夏不愿意,我说:「我给你摸一下。」
他摸了一下我的脸,说:「俺下辈子也娶个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媳妇。」
死了太多人,即使我们胜利了。
如果我们败了,会死更多的人。
舅舅不认识我,其实我也不认识他。
我只听到有人叫他孙将军。
太监又来宣旨,说让孙裕川统领三军。
让陆珩回京。
孙裕川接了圣旨,笑呵呵地站起来,拍了拍陆珩的肩膀,道:「年轻人,还是嫩了些。」
我看到陆珩缓缓笑了一下。
我很少见到他笑。
原来我们在他家里,他偶尔会笑一下,那时我觉得他很安全,不会杀我。
现在,他的笑令我胆寒。
舅舅的笑也凝固在了脸上。
他不可思议地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插着一把匕首。
跟在舅舅身边的一个壮汉立刻拔出剑,要斩杀陆珩。
我还没看清陆珩怎么拔剑的,他已经一跃而起,锋利的剑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直接斩断那壮汉的剑,从眉心处劈开了那个人。
我甚至能看到陆珩手臂鼓起的肌肉。
小夏攥着我的手死紧。
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杀人。
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他随手把剑扔给身边侍卫,偏头看到我,蹙了下眉,用粗粝的指腹擦去我脸上的血渍。
他说:「别乱跑,不然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舅舅的人被全部斩杀。
陆珩反了。
列了父皇的无数罪状出来,昭告天下。
他要我指认父皇的罪证,用我公主的名义。
难怪不得他要带着我。
我忍住浑身的颤抖,轻声说:「为什么要我?」
自从亲眼看见他杀人,我看到他,都忍不住抖。
他坐在饭桌的另一边,姿态矜贵地吃着饭,道:「这样不是更有说服力吗?一个连女儿都不齿的帝王,谁会拥护他?」
「那我就是不忠不孝了。」
「我没有和你商量。人人都可以是李清阮。」
那天是我 岁的生日。
我在他家住了两年,他没苛待过我。
讨伐父皇的战书上,落款是他和我的名字。
几乎没什么人抵抗,所有的城池都归顺了他。
我们在来年的三月到达京城城门下。
城门紧闭,父皇要负隅顽抗。
陆珩在城外安营扎寨,他不愿意将兵刃朝向自己的子民。
陆家的人早就被他一夜之间全部转移,连带着我嬷嬷。
再次见到嬷嬷,她抱着我哭得很伤心。
确认我安然无恙,才放下了心。
她老得厉害,头发好像突然之间白了,说话也有气无力。
偶尔还捂着腹部,似乎疼痛难忍的样子。
嬷嬷说她是老毛病了,大夫也治了,就是治不好。
我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攻下京城,陆珩会不会把我也杀了。
想来应该不会,他想要个好名声,就会善待我这个童养媳。
我原来还同情桐姐姐,觉得她一腔真心,却遇到陆珩不懂儿女私情。
现在我却羡慕她,至少她的性命是安全的,不用考虑活下去的问题,便能整日儿女情长。
攻城 日,最后百姓反了,开了城门。
两军厮杀在一起。
我和冯嬷嬷跟着陆父陆母一起,士兵护送我们回了原来的陆家。
是夜,我和冯嬷嬷带着包袱,从陆家的后门出去。
我偷了陆珩的令牌,只说是将军有事要我去办。
出去得很顺利。
只是城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有流民。
我和冯嬷嬷想去城门那边躲一阵,然后趁着天亮时便出城门。
但我们遇到了几个流民。
他们除了要钱,还要非礼我。
我用带着的剑杀了一个人后,剑被另外两个人抢走。
我和嬷嬷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正当绝望时,一个人影出现,不过几息的工夫,便将那几个流民斩首。
我抬头看去,是个身姿清冷、挺拔俊美的少年。
「公主,嬷嬷,你们没事吧?」
是夏山!
有了夏山的保护,我们很安全。
白天城门开了后,我们三个便买了马车,一路往南。
夏山在老郭那里学武一年多,老郭如今已经归隐,夏山便回来寻我们,没想到,昔日的陆家已经人去楼空。他本想去边塞寻我,又猜想陆珩迟早会回京,便在陆家外等着。
刚刚他是见到了有巡逻的兵士,将他们引开,耽误了点时间。
夏山实在是我们的意外之喜,不然我和嬷嬷两个人,实在难以回到嬷嬷的故乡。
马车行了两日,我们便卖了马车,走了水路,行了半个月有余,终于到了嬷嬷的故乡,蓟县。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我们来了蓟县已经一年。
陆珩成了新的帝王,改年号大胜。
听闻新帝仁慈,只杀了旧皇一人,前朝的皇子皇女都被贬为平民而已。
所有百姓可以重新去官府登记造册。
我改了个名字,叫冯忘忧。
我们在蓟县买了个院子挺大的店铺,嬷嬷取名叫来福客栈。
临着小河和街道。
客栈有两层楼,前院开了个茶楼,卖些茶水、点心,供人闲聊饮茶。
楼上是五间客房,可以提供住宿。
后院供我们自己住,中间有个天井隔开。
夏山成了店小二,我成了掌柜的。
我们还雇了两个憨厚壮实的伙计,一个胖胖的,爱说爱笑,有点傻气,一个瘦瘦高高的,不爱说话,只会闷头干活。
冯嬷嬷最后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虽然她仍旧时不时腹部疼痛,但平时侍弄花草,我和夏山得空时陪着她去听戏听曲,沿着小河边散步说笑,她说日子从来没过得这么舒心过。
对外,她是我的祖母。
我也改口叫她祖母。
大家都说夏山是我的上门女婿。
嬷嬷是在我们来蓟县后一年去世的。
在我刚过完 岁生辰后不久,她走时脸上挂着笑,看着我很欣慰。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觉得终于把我拉扯大了,也找到了夏山照顾我,所以她很放心。
她拉着我和夏山的手,放在一起。
我跪着叫她祖母。
她哎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夏山和我葬了她。
我们在乡里买了 亩地,还有一个山头。
嬷嬷就葬在山头那里。
她很爱钱,这些年攒了大笔的钱。
她换成银票,用个油布的袋子时时刻刻都藏在自己的贴身衣物里。
我幼时常病着,夜间哭闹,她便抱着我一起睡,有次我摸着她的钱袋子,问是什么。
她说是给自己攒的养老钱,也有给我攒的嫁妆钱。
她又爱怜地摸着我的脸:「我的小公主以后怕是不用嬷嬷给嫁妆钱,也能嫁得风风光光的了。」
后来我们来了蓟县,夏山对外宣称是嬷嬷的远房亲戚。
街坊邻里笑称夏山是我的上门女婿,嬷嬷便对我说,她存的钱,将来给我和夏山成婚用。
旧的王朝破灭,没人会留恋。
我和嬷嬷成了最普通的人。
她教我精打细算过日子,又教我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本来她打算等来年春天,便把我和夏山的婚事办了的。
嬷嬷去世后,我心里有点孤单。
夏山还是很安静,他话少。
我们的日子很安静,也很悠闲。
茶馆和客栈的生意不算火爆,但也不冷清,能够维持花销。
我们买的地,租给了一家农户,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只要到了收成的时候去收租就好。
春天我们去山上挖笋,夏山有时能猎到野味。
郊外的风光好,我们也时常去踏青,放风筝。
夏天我们和别人一样,撑着乌篷船,去一大片无主的塘里采莲藕。他有时候跳下水,没一会儿便能抱着一条大鱼上船来。鱼蹦跶,我会被吓得尖叫,他会大笑,然后把鱼放进网里。
夏山做的鱼头豆腐汤好吃。
夏天的时候,最好玩,我们去山里摘果子吃,街上卖的果子也多,又甜又便宜。
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一处很隐秘的山泉,酷暑难耐的时候,夏山便和我一起去那里游水。
夏山话少,但是细心,每次总洗好了果子、切好了卤味带着。等我们游水累了,他就把颜色喜人的吃食摆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看起来和嬷嬷一样讲究。
秋天的时候,我便开始跟着邻居的大嫂缝些衣裳,等着冬日了穿。
冬日还能去隔壁县看大片大片的梅花。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梅花。
雪从天空飘下来的时候,刚好落到了夏山的唇上。
我给他指了指,他没拨下来,我踮起脚尖,吻去了他唇角的雪花。
那一刻,桐姐姐的眼泪,隔着几年的时空,突然教会了我爱慕是什么意思。
小镇的岁月静好。
我们常去听戏,从戏院回来的路上,夏山说:「我们来年春天成婚,让媒婆相看个好日子?」
他把我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街上路灯的光细碎地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很俊美。
我突然想起陆珩。有一次,他被人灌酒,喝醉了,我很害怕他,那时他的脸也很温柔,他说别怕,我不伤害小孩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他,可能我算是在他身边长大过一段时间,我父皇母后都没管过我,但他管教过我。
那时他还说我是个小孩儿。
如今我要嫁人了。
是真的嫁人。
如果陆珩真的是我哥哥就好了。
夏山的私房钱很多了,我给他数过,有一百二十八两,他有一次上山打了只野猪,卖了不少钱。
他的钱全部放我那里管着。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那我先自己绣嫁衣?反正嫁衣还得绣挺久的。」
他笑了起来。
我捶他一下:「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