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成亲那日,新夫人将我赶出府,在府十一载,行李不过一个包袱

发布时间:2025-07-15 18:46  浏览量:1

1

新夫人迈进侯府门槛的那日,我总算从柴房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放我出来的是谢照身旁的小厮福安,我俩也算有多年的交情。

他一边给我解开绳索,一边劝说道:“映荷姐姐,你又何苦这般执拗呢?”

“你悉心照料公子这么多年,公子多少对你存有几分真心。”

“他已然承诺,等新夫人进了门,就纳你做姨娘。”

“以你这样的身份,还能奢望其他吗?”

等他说完,我才缓缓开口,饿了三日的嗓子沙哑又无力:“我这样的身份?”

“我这样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福安一时沉默无言。

我八岁那年被卖进了侯府,九岁时救了不慎落水的谢照,自此成了他的贴身婢女。

往后的许多年,我始终兢兢业业地侍奉在他左右。

谢照比我小两岁,他是侯府的幼子,从小备受宠爱,性格骄纵任性。

我是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婢女。

他犯了错,由我替他领罚。

他不想做功课逃学,我替他罚跪抄书。

他在元宵灯会偷偷跑出去玩受了风寒,是我整夜守在他床边,一次次掰开他紧咬的牙关给他灌药。

他和一群世家公子比赛骑射,马儿受惊时是我冲上去救他,差点被旁边射来的箭矢穿透肩膀。

那时留下的伤疤,至今仍清晰可见。

偶尔四下无人时,他会冲我撒娇,喊我一声“阿姊”。

那时他常说:“映荷,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只信任你。”

可后来,他却又说:“映荷,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娶你做正妻?”

我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谢照十四岁那年,有个不安分的婢女趁守夜的时候脱光衣服,悄悄爬上了他的床。

半夜谢照发现后吓了一跳,直接连人带被子扔出了院外。

后来那婢女因为勾引主子,被侯夫人下令打了三十大板。

我在一旁看着她受刑。

鲜血染红了青石地板,一滴接着一滴,浓稠得吓人。

后来我拿着抹布擦地,擦了很久很久,血腥气依旧挥散不去。

那婢女没能熬过三十大板,当场没了气息。

不久后轮到我守夜,我竟梦到了她。

梦里她不停地哭。

不知为何,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醒来时发现谢照把我抱在了怀里。

他许是半夜被我做噩梦的动静吵醒,学着小时候我照顾他的样子,轻轻拍着我。

“阿姊别怕,你和她们不一样,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那时他说,我和她们不一样。

可最后,还不是都一样。

我虽是个奴婢,但确实救过谢照一命。

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我把他当作主子,当作弟弟。

可他却恩将仇报,要纳我做他的小妾。

于是我认真地对他说:“奴婢在老家有一门青梅竹马的娃娃亲,他不久后便会来京城赶考。”

“他说好了会来给我赎身,带我回家乡成婚。”

谢照被我的话气得笑了:“映荷,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以为我是吃醋了,故意编谎话骗他。

可我真有这门娃娃亲啊。

2

谢照成亲前三天,我去恳求大夫人放我出府。

在侯府待了十一年,我已然是十九岁的老姑娘。

放在外面,我这个年纪,早该嫁人生子了。

或许是我在谢照身边待得太久,府里的人都默认我日后会成为他房里的人。

只等新夫人进府,谢照就会纳我为妾。

听到我说要出府,大夫人身边的云嬷嬷一脸惊讶。

大夫人倒是依旧笑容温和,轻声问我:“映荷,你想好了吗?舍得放弃侯府的一切吗?”

在侯府这么多年,我差不多是被她们看着长大的。

可我终究只是个奴婢,这侯府从来都不是我的归宿,又何来舍不舍得之说?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大夫人没再多说,只说等我的未婚夫来赎我时,自会放我走。

我正要跪下谢恩,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是谁给谢照通风报信了,他赶来时满脸怒气。

“谁让你跑到嫂嫂这儿来闹的!”

“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让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说着他上来拽着我往外走。

我被拽得生疼。

却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拖着走。

最后还是坐在上首的大夫人开了口:“阿照,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大夫人是侯府大公子的嫡妻。

长嫂如母,平日谢照对这位嫂嫂向来敬重。

听了这话,他只好松开我的手,却仍是满心不情愿。

“嫂嫂,是她非要和我闹……”

大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她好一些吧。”

顿了顿,她劝道:“她毕竟救过你的命。”

更多的话,她便没有再说。

那天回到院子后,我就被关进了柴房。

离谢照成婚还有三天,他怕我再闹着要走,索性把我囚禁起来。

他一心要磨磨我的性子,吩咐下去不给我送饭,我整整饿了三天。

直到今日,他大婚之日,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3

拜堂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众人嘴里出身高贵的崔家小姐。

崔璎珠,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如珠如宝。

作为崔家嫡女,嫁入侯府时的嫁妆就有上百台。

陪嫁的队伍绕着城里走了一圈,我站在观礼的人群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被关在柴房三天,我好久没见到阳光,一时间被刺得睁不开眼。

身着红色喜服的谢照不知为何,正好朝我站着的角落看过来。

见我躲在人群里揉眼睛,他瞳孔一缩,愣了两秒。

我毫无察觉,继续揉着眼睛。

最后还是礼官低声催促,谢照才接着完成拜堂仪式。

大夫人身边的云嬷嬷找到我时,我正一边哭一边吃东西。

“嬷嬷你等等,我先吃个饭呜呜……”

他爹的,三天没吃饭,快把我饿死了。

嬷嬷被我吓了一跳,看着我哭红的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

最后还是默默地等我吃完。

“跟我来吧。”

季淮来赎我了。

分别多年,我几乎快忘了他的模样。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松竹般高大清瘦的身影。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看向我。

四目相对,他嘴角微微上扬。

“小荷。”

一声小名,瞬间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记忆。

我看着他,眼眶又红了。

幼年时,我家和季家是邻居。

季家祖上出过秀才,季家阿叔识文断字,当时在县里的大户人家做管事。

季家阿婶厨艺精湛,被主家夫人看中,做了厨房嬷嬷。

那时的季家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季淮更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村里人都说他有状元之才,日后必成大器。

因为两家关系好,我和他自幼便订了娃娃亲。

可季淮十岁那年,那大户人家莫名失窃。

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季家阿叔头上。

最终季家阿叔因不肯承认偷盗,被逼供的人活活打死。

季家阿婶也被主家赶出了门,从此一病不起。

在上位者眼里,人命如草芥。

死了一个奴才,随时能再买千千万万个。

奴才的命哪能算条命?

后来,季家阿婶病了一年后去世。

从此季淮成了孤儿。

季家阿婶生病吃药花光了家底,那两年,娘亲时常接济他。

有时是半个馒头,有时是一个红薯……

季淮从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

他懂得感恩,包揽了我家的挑水砍柴,偶尔下学还会教我识字。

我那时十分依赖他,像个跟屁虫似的,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村里其他小孩笑话他是我的小童养夫,我就鼓起腮帮子冲上去和人打架。

等季淮打完水回来,我正好把对方打倒在地。

见我被揪掉了几撮头发,他心疼地给我揉脑袋。

可我只是看着他,泪眼汪汪。

“哥哥,你以后还会娶我当娘子吗?”

刚才打架时那小孩说我脾气凶,要是他是季淮,长大后才不会娶我。

听我这么问,季淮瞬间红了脸,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我疼得哼唧了一声。

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

“会。”

他小声说道。

“哥哥会娶小荷当娘子的。”

我这才满意了,扑到他怀里,眼泪鼻涕都蹭到了他衣服上。

那时村里的小孩都叫小名,娘生我时正值夏季,池塘里荷花盛开,我小名就叫小荷。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江映荷这个大名,是季淮给我取的。

书院的先生见他家里实在艰难,不忍心埋没他这个好苗子,便免了他的束脩。

后来他果然考上了青州的云深书院,不愧是神童之名。

可在他考上云深书院的第二年,娘亲因难产去世。

没过两个月,父亲就娶了续弦。

继母嫁过来后,处处容不下我。

那时我唯一的盼头就是季淮在云深书院学有所成,高中状元,做了大官后,风风光光来接我过好日子。

可我等啊等,最后只等来继母怀孕,父亲为了未出世的“弟弟”,把我卖进了侯府。

远在青州的季淮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半年后。

我和他相隔千里,他只能给我写信,让我等他。

可十一年,实在太过漫长。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他的模样。

可此刻见到他,我才发觉,我一天都没忘过他。

“小荷长大了……”

已然成年的季淮看着我,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看到我泛红的眼睛,他又叹了口气。

“不对。”

他摇了摇头。

“是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我终于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4

季淮用自己的积蓄给我赎了身。

他刚到京城就马不停蹄地来找我,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便让我再等他半天,等他安顿好了就来接我。

拜别了大夫人,我正琢磨着怎么躲过谢照的眼线,悄悄离开侯府时,突然被人拦住了。

来人看着眼生,我在侯府从未见过。

她说,新夫人要见我。

我这才知道,她是新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再次回到我待了多年的院落,满眼都是喜庆的红色。

谢照还在外面招待宾客,屋里只有崔璎珠和她的婢女。

见到我后,她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我两眼,看到我哭红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美人就是美人,连皱眉都这么好看。

“你就是伺候了夫君十多年的贴身婢女?”

连声音都那么动听。

“回夫人,正是奴婢。”

只见崔璎珠身边的嬷嬷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崔璎珠目光迟疑了一瞬。

再次看向我时,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嬷嬷,不用再说了。”

她拒绝了嬷嬷的提议,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婢女便把手中的盒子放到了我面前。

我满心疑惑地打开,差点被晃花了眼。

满满一盒的金银珠宝啊!

“今日你就出府吧。”

崔璎珠端起茶抿了一口。

看向我时,目光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你别怪我。”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和夫君一同长大。”

“他看重你,我赌不起。”

哪个正室夫人能容忍夫君有个一起长大的婢女呢。

更何况谢照对我的心思在府里不是秘密,她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你回去收拾下行李,待会儿会有人送你出去,以后别再回来了。”

我没说话,默默地收下了那盒金银珠宝。

只是跪下磕头时,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意。

哪里的话呀,夫人。

我还得好好感谢您呢。

这下我总算能出府了。

离开时,我留了个心眼。

趁着今日大婚,下人们都在前院帮忙,我悄悄躲在窗下偷听。

果然听到崔璎珠身边的嬷嬷还不死心地劝她:“姑娘何必放过这个小婢女?”

“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那语气里的杀气,让我心头一颤。

“嬷嬷,算了吧。”

我听到崔璎珠无奈地说。

“同为女子,我不想害她。”

身为崔家嫡女,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傲骨。

她是个好人。

窗外,我叹了口气。

可惜了,却嫁给了谢照。

5

收拾行囊之际,我才惊觉在侯府度过的十一年里,我所有的家当拢共也就一个小小的包袱。

多亏了崔璎珠出手相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侯府。

季淮早已租好了一辆马车,在侯府的后门静候我的到来。

瞧见我的行李仅有一个小包袱,他不由怔了一下。

我没多说什么,催促他赶紧上车。

直至马车驶出侯府好几里地,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掏出包袱里的盒子。我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缓缓打开了盒子。

刹那间,盒子里的金银珠宝散发的光芒晃得季淮睁不开眼。

“小荷……”

他望着我,震惊过后,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我晓得你是为我着想,担心我手头银子不够花,但无论如何,这种事儿咱可不能干啊……”

我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我简明扼要地向他解释了这笔意外之财的来历,还有我在侯府这些年的遭遇。

说到最后,我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

可当我再次抬眼时,却瞥见季淮眼中满是心疼。

他凝视着我,眼神里好似对我亏欠万千。

最终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重逢不过半日,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好多回。

于是我冲着他嫣然一笑:“那你可一定要考上状元,让我也当当状元娘子哟!”

季淮的脸瞬间红透了。

过了许久,他轻轻抿了抿嘴唇。

“好。”

这便算是许下了承诺。

6

直到三天后,谢照才发觉映荷离开了侯府。

新婚燕尔的这三天,他和崔璎珠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只是在圆房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

迷迷糊糊中,他竟恍惚觉得身下之人是映荷。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明明迎娶的是名门崔家的嫡女,可心里却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陪他一同长大的小婢女。

拜堂的时候,他看见映荷躲在观礼的人群中,偷偷抹泪。

那一刻,他呆立在了原地。

原来看到她哭泣,会让他这般心疼。

罢了,罢了……

反正只要成婚后,他就能纳映荷为妾。

也不知道关了三天禁闭被放出来后,她是否乖顺了一些。

要是她不再耍小性子,他依旧可以宠爱她,为她求个良妾的名分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小时候她曾奋不顾身地救过他,他们之间还是有着多年的情分。

等日后她生了孩子,就养在崔璎珠膝下,对外就说是嫡出。

崔璎珠出身名门,由她养大的孩子自然不会差。

毕竟这么多年来,侯门贵族的后院向来都是如此。

就连他的父母也是这般。

他能够给予映荷宠爱,却不会给她正妻的身份。

他的正妻只能是像崔璎珠这样的贵女,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

然而当他觉得时机成熟,打算提出纳映荷为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下人房里她常用的东西都还在,唯独不见了一套衣裳和一对手镯。

衣裳是去年除夕时,大夫人赏赐的。

手镯是九岁那年她救了谢照后,侯夫人赏赐的。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拿走。

谢照几乎把侯府翻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意识到映荷已经离开了侯府。

可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的呢?

明明他的眼线遍布整个侯府。

她在侯府待了这么多年,离开了侯府又能前往何处呢?

突然,他猛地记起那日映荷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在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不久之后那人就要进京赶考,会来为她赎身。

可当时他只以为是映荷因为他要成亲而吃醋,编造出来哄骗他的谎话。

难不成,竟是真的?

7

京城最近又有了新的八卦。

侯府那位刚刚成亲的谢家小公子,不知为何突然要寻找一名离府的婢女。

他把京城搅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那婢女与侯府小公子青梅竹马,是他的心上人。

也有人说那婢女曾救过侯府小公子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

还有人说那婢女胆大包天,仗着主子的宠爱,竟敢偷走主子的珍宝。

各种传言层出不穷,众说纷纭。

但最后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谢家小公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一个女子,将他的新婚夫人置于何地。

据说谢侯爷又是打又是骂,甚至动用了家法,关了他的禁闭,都没能阻止谢照发疯似的四处找人。

而这一切我全然不知。

季淮在京郊租了一个小院子。

连着好几天,我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再也不用天不亮就守在主子门外,为主子端茶倒水递手帕。

也不用通宵达旦地跪坐在门外守夜,还时刻担心主子会半夜传唤。

最重要的是,我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哪天就莫名其妙地被打死。

不用再当奴婢,我从心底感到开心。

闲暇之余,我又开始琢磨起我的小爱好。

在侯府的那些年,我练就了自制胭脂香粉的手艺。

外面店铺里卖的胭脂价格昂贵,下人们那微薄的月银根本买不起。

于是久而久之,我自制的胭脂成了下人房里的畅销品,用过的姐妹们都赞不绝口。

离开侯府时崔璎珠给我的那一盒金银珠宝,我原本打算分一半给季淮,就当作报答他为我赎身。

毕竟他孤身一人,为我赎身的银子他估计攒了好久。

可季淮却分毫未取,只是叮嘱我好好保管。

于是我便想,干脆用这笔钱开个胭脂铺子好了。

这样即便季淮这次没能考中,我也有能力供他继续读书。

季淮的友人前来拜访时,我正爬在桂花树上摘花。

季淮租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京城的桂花开得晚,十月还没落尽。

小时候调皮,爬树对我来说不在话下,没想到多年没爬,现在居然生疏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去。

带着友人去书房的季淮恰好路过树下。

听到友人的惊呼,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树上的我。

友人打趣道:“阿淮,这是怎么个情况?”

季淮也有些无奈,仰头问我:“小荷,你在干什么呢?”

“摘花呀!”

我抱着树干,使劲儿去够枝头的花瓣。

“我想做桂花胭脂和桂花糖,得多摘些桂花才行!”

那友人笑得更欢了。

再看季淮,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柔声劝我:“树上太危险了,你先下来吧。”

我转过头看他,这才后知后觉,我是不是让他丢脸了。

毕竟他们这些读书人,都是很爱面子的。

而我和他,也不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孩童了。

可是紧接着,我看到季淮张开了双臂。

“来吧,我接着你。”

见我呆呆地站着没动,他又哄我。

“不是不让你摘,等晚点我有空了,我也帮你一起摘,好不好?”

“……哦。”

我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那你可一定要接住我呀,哥哥。”

“放心吧。”

季淮看着清瘦,双手倒挺有劲儿。

稳稳地接住我后,又伸手帮我拿掉粘在头发上的花瓣。

那友人在一旁笑着说:“你家这位小妹,倒是挺活泼大胆啊。”

听见被夸奖,我害羞地揉了揉脸。

可下一秒,耳边却响起了季淮的声音——

“不是妹妹。”

他目光柔和,轻轻为我拂去发间的最后一片花瓣。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8

听闻此言,那友人一脸惊讶,又多打量了我几眼,似乎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天等友人离开院子后,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季淮,季淮表示全力支持。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忙着筹备开铺子的事宜,季淮则专心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

年关将近,我总算租到了一处合适的铺子,只等年后正式开业。

年底的时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举办了好几次宴会。

季淮每次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不去。

我猜想是这群同窗里有他讨厌的人。

除夕前,他远在青州的恩师来信,让他代自己给即将过寿的好友送贺礼。

季淮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带着我去赴宴了。

“我真的可以去吗?”

路上,我有些局促地揪着裙摆,第三次小声问季淮。

以前在侯府时,谢照从来不会带我去这种宴会。

每次他带着福安参加完宴会回来,福安都会跟我讲讲宴会上的所见所闻。

最后还会感慨一句:“可惜了,映荷姐姐你这样的身份不能去。”

我只能静静地听完,然后微笑点头。

“你是我的家眷,当然可以去。”

季淮握住我捏着裙摆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着。

“是不是冻疮又疼啦?”

入冬后,我手上的冻疮又复发了,总是又痒又疼。

身上的裙子是季淮上个月带着我买了料子新做的。

过去在侯府当差时,冬天也不能穿得太厚,不然给主子干活不方便。

新衣裳虽说有些臃肿,但胜在暖和,能把我裹得严严实实。

季淮就这么给我暖着手,直到下马车时才松开。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那恩师的好友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丞相。

丞相府这天来了很多贵客。

季淮拿出请帖和贺礼后,门房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下人给我们带路。

到了宴会厅,突然有小厮来找季淮,说是“五公子有急事要和他商量”。

季淮下意识地看向我。

“没关系,你去吧。”我赶忙说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季淮还是不放心。

但对方好像很着急,于是他只好拜托丞相府的下人照应我。

也不知是不是看在季淮恩师的面子上,丞相府的下人们对我都格外恭敬。

我坐在角落里,吃着点心喝着茶,听着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闲聊。

突然就觉得,这宴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我也能参加呀。

盘子里的点心吃完了,我正请丞相府的下人帮我再拿一些时,门口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

侯府的贵客到了。

我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了侯府大夫人和她身边的崔璎珠。

还有落后她们几步,板着一张冷脸的谢照。

旁边有消息灵通的夫人在窃窃私语:“听说这谢小公子前段时间被谢侯爷关了禁闭,看样子是今天才放出来呢。”

“那位就是崔家小姐?果真如珠玉般美丽动人,这样的夫人,谢小公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去找那个婢女。”

猛然听到这话,我不禁愣住了。

这时下人给我端来了新的点心,我赶忙低下头吃点心,只盼着侯府的人别注意到我。

眼看着侯府的人在上首落座了,我悄悄松了口气。

可偏偏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咦?这位小姐,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

9

我蓦地抬起头,瞧见说话之人竟是谢照往昔的好友,乃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

过往他到侯府来找谢照时,曾和我有过一面之缘。

见我抬头,他愈发笃定了。

“阿照你瞧瞧,这不正是你寻觅的那婢女嘛!”

此言一出,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刚才还在低声交谈的夫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我。

我头一遭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

再望向侯府众人时,恰好与侯府大夫人的目光交汇。

她显然认出了我,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身旁,崔璎珠也看着我,微微蹙起了眉。

唯有谢照这个当事人缄默不语,目光却紧紧锁住我。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大夫人收回视线,语调平淡地说道,“我侯府从未有过这般模样的婢女。”

说完,她看似不经意地瞥了谢照一眼,眼底却暗藏警告之意。

这时,一直跟在我身旁的丞相府下人也回过神来,赶忙介绍道:“这位是季举人的家眷,季举人是代替他的恩师——云深书院的院长大人前来贺寿的。”

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听闻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原来是这样,那想必是我看错了,看错了……”

而谢照这个当事人自始至终都未曾言语,只是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见状,屋内其他人也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

我垂下眼眸,暗暗攥紧了衣袖。

待下人过来给我添热茶时,我借口屋内有些闷热,称想要出去走走。

刚迈出院子没几步,身后果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谢照便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跌跌撞撞地把我拉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院子。

“你为何会在此处!”他质问道。

我揉着被他拽疼的手腕,手上的冻疮似乎更疼了几分。

刹那间,我竟有些想念季淮。

明明才分开短短半个时辰罢了。

10

见我沉默不语,谢照又说道:“谁准许你赎身离开侯府的?你可知我找了你几个月!”

“为何不告而别?我说过会纳你为妾,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映荷,你莫要太恃宠而骄了!”

恃宠而骄?

说的是我吗?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公子,似乎忘却了我讲过的话。”

我认真地凝视着他,将那反复提及的话语又复述了一遍。

“我早早就说过,我在家乡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他不久后便会进京赶考,会来为我赎身的。”

“是你自己不肯相信罢了。”

谢照被我噎了一下。

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公子,我不禁叹了口气。

“公子,切莫再强求了。”

然而过了几秒,他却突然开了口。

“倘若我非要强求呢?”

“明明你从前只对我好!”

他仿佛极为恼怒,气我竟要离他而去。

“他能给你什么?”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侯府比我预想的还要权势庞大,仅仅一盏茶的工夫,谢照就已经把季淮的背景打探得一清二楚。

“一个父母双亡的穷书生,即便他真的考中举人,日后高中状元,也不过是个区区五品官。”

“他季淮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抢人?”

话毕,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谢照,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让他丧命。”

谢照说这话时,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只要他死了,你就只能再度回到我身边。”

“毕竟当年你为了救我,甚至不惜豁出性命,难不成不是贪图我侯府的荣华富贵?”

我终究忍无可忍。

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子里回响。

谢照捂着脸,满脸的难以置信。

但我心中却只觉畅快。

“这一巴掌,我早想打了。”

我冷眼瞪着他。

“我宁愿当初未曾救过你。”

要是早知道他日后会变成这般模样,我断不会拼死救他。

我本以为谢照挨了这一巴掌定会大发雷霆。

可没想到他望着我,突然说道:“可我喜欢你。”

他宛如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红着眼看着我。

“我喜欢你,你就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我只觉愈发可笑。

于是问了一个我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你说喜欢我,所以娶了别家的千金小姐,却让我给你做妾?”

我摇了摇头。

“这样的喜欢,我承受不起,也不想接受。”

“可是大家都是如此啊!”

谢照依旧无法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恼羞成怒。

“我的父亲,我的叔伯们,我的祖父和世家长辈们……”

他逐一举例,好似这样就能证明他是正确的。

“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般!”

是啊。

自古以来,男人们皆是如此。

这一刻,不知为何,我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怒火。

生平第一次,我对着这位养尊处优的侯府小公子怒吼道:“那是因为这个世道没给女人们选择的机会!”

可话还没吼完,眼泪却先夺眶而出。

“她们别无选择……”

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我忆起了那个爬上谢照床的婢女。

她在下定决心做那件事之前,是否也曾设想过失败后的下场?

我又想起了嫁入侯府的崔璎珠。

那般高贵艳丽的崔家嫡女,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夫君后,竟还能留我一条性命。

还有为了给父亲生儿子难产离世的娘亲,丈夫去世后郁郁而终的季家阿婶,劝谢照要善待我的侯府大夫人……

只因为她们都是女子,仅仅因为她们是女子……

我突然感到无比难过。

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但这个世界似乎向来如此不公平。

“你说你喜欢我。”

“可你却只想让我当你的妾。”

“你问我为何不愿留在你身边。”

“可谁会喜欢一个能随意掌控自己生死的人呢?”

我不愿往后数十年都活得提心吊胆,时刻担忧自己会不会被打死。

我仅仅是想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子,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仅仅如此,似乎都已然困难重重。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对面的谢照被我的话所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再和他僵持下去。

转身欲走,却又被他下意识地拉住。

眼见挣脱不开,静谧的小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夫君?”

身着一袭纯白狐裘斗篷,雍容华贵的崔璎珠,正站在小院门口,朝我们这边张望。

“丞相府大公子听闻夫君来了,正四处找你呢。”

话落,谢照松开了我的手。

我立刻小跑过去,躲在了崔璎珠身后。

崔璎珠有些诧异,瞟了我一眼,但并未多言。

谢照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待谢照离开后,她才转过身来看我。

看到我手上的冻疮裂开流血,她立刻皱起了眉。

我正想说“不要紧,不疼的”,小院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扭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哥哥!”

来人正是季淮。

他似乎是听了下人的话,一路匆忙赶来,嘴里还微微喘着粗气。

看到我后,他明显松了口气。

“小荷,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

我走过去挽住他的手,向他介绍崔璎珠。

“哥哥,这位是侯府谢小公子的新婚夫人。”

被我挽住后,季淮下意识地看了看我的手,见上面冻疮开裂正在流血,他立刻掏出帕子给我包扎起来。

包扎好后,他才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正要打招呼,看清脸后,却愣了一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崔璎珠不知何时也呆立在了原地。

下一秒,季淮脸上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他微微点头。

“还未恭喜师妹,新婚大喜。”

崔璎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雪越下越大。

许久,她扯了扯嘴角。

“那么,这便是那位与师兄有婚约的未婚妻了吧?”

话落,见季淮并未否认。

她垂下眼帘,语气温和。

“既是未来嫂嫂,便唤我璎珠吧。”

她好像有些哀伤。

丞相府为贵客们预备了休息的厢房。

崔璎珠说她马车上带着药,便命下人去取。

考虑到女眷的声誉,季淮守在门外,没有进去。

经过方才的一番交谈,我也知晓了她是季淮在云深书院的同门师妹。

下人去取药还没回来,屋内仅我和她两人。

于是我问她,能否跟我讲讲过去季淮在云深书院读书时发生的事儿。

11

她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云深书院分为外院和内院,师兄刚进书院时,只能进入外院。”

“最开始那几年,他因家境贫寒,时常遭到同窗的排挤。”

“云深书院每三年举行一次大考,合格者方能进入内院,要求极为苛刻,而外院和内院不同,大部分都是权贵子弟。”

“那几年,他过得十分艰难。”

崔璎珠轻声叙述着。

“他帮人抄过书,也为同窗跑腿办事,偶尔休假时,他还会去山上采草药……”

“后来有一次年末考核,他终于考了外院第一,却被同窗诬陷偷窃。”

“他竭力自证清白,却无人肯信。”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紧,攥紧了拳头。

“他们太坏了!”

崔璎珠愣了愣,随后笑了。

“没错,他们太坏了。”

她终于露出了笑容,真美。

我静静地听她接着说。

“那外院的先生收了权贵子弟家的好处,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就让他在雪地里罚跪。”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他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后便晕倒了。”

“恰逢书院院长家的小姐从外祖家探亲回来,发现了他,便让人把他抬进屋里。”

“他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正值年关,他收到了一封家书。”

“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等病好后,他更加刻苦,不久便考入了内院,还破格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一下。

“后来他连着两年年末考核都考了内院第一,院长看中了他,认定他有状元之才,甚至提出要把唯一的嫡女许配给他。”

“可他却委婉地拒绝了。”

“他说,年少时家里给他订了娃娃亲,他的未婚妻还等着他考取功名后回乡成婚。”

说完,她看着我笑了笑。

“那未婚妻就是你。”

故事讲到这里,后面的事我大致也能猜到。

这时去取药的下人回来了,竟然正是那日劝她“斩草除根”的嬷嬷。

那嬷嬷大概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季淮,猜到了我的身份,脸色有些不悦。

崔璎珠亲自给我上了药,又包扎好。

离去时,我看了她一眼。

她正垂眸接过嬷嬷递来的热茶,嘴角依然挂着方才淡淡的笑意。

我转身走出了屋子。

季淮不知何时又离开了。

我站在院子的树下等他。

没过多久,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距离太远,我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破碎的句子——

“差一点……”

“害了她……”

“他会恨我……”

我仰头望着飘落的雪花。

只默默地往外走了几步,不再像之前那样偷听。

我明白,她不会希望我听到这些的。

崔璎珠有许多话都没说完。

但其实我都能揣测到。

比如,那闻名天下的云深书院,现任院长实际上姓崔。

是崔氏的崔。

再比如,那年冬日的那封家书,实则是我写的。

是我亲眼目睹那爬床的婢女被打死后,偷偷溜出侯府,花了半年积攒下来的月银,给季淮寄去的家书——

【哥哥,何时来接小荷呢?】

12

季淮很快就折返回来了。

一见面,他便迅速把一个物件塞入我的怀中。

我低下头定睛一看,竟是个热气腾腾的汤婆子。

“是我考虑不周。”

他带着歉意说道。

“我瞧见别家的小姐夫人们手里都抱着这个,就赶忙去给你寻了一个。”

我抱着暖乎乎的汤婆子,忽然感觉那被包扎好的手有些痒痒的。

“好了,礼也送完了,咱们回家吧。”

临走前,我最后瞅了一眼身后的屋子。

接着转过头,小跑着追上了季淮。

我问他:“我能和璎珠成为好朋友吗?”

季淮蓦地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我。

“小荷,这是你自己的事儿。”

“不用问我,也无需经过我的同意。”

“……哦。”

我抿了抿嘴唇,又接着问道:“我听璎珠讲,你在云深书院的恩师特别器重你,还曾想把女儿许配给你。”

“你为啥没答应呀?”

毕竟,就如同谢照所说,自古以来,男人们大多如此。

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又没有任何家族给予助力。

要是娶了恩师家的千金,前途必然会顺遂很多。

听闻此言,季淮先是一愣。

随后露出些无奈的神情。

他伸手捧起我的脸,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我被捏得嘟着嘴,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只听他轻声说道:“因为,我怕我的未婚妻会伤心。”

可他不愿让我难过。

“小荷,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太苛刻了。”

倘若他真的放弃来找我。

那名被打死的婢女,说不定就是我日后的下场。

不知何时雪停了。

季淮牵起我的手,与我一同向前走去。

冬日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依旧冰冷刺骨。

但我的心里却仿佛开满了鲜花,温暖无比。

我心想,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了。

13

离开侯府后的第一个新年,我是和季淮一同度过的。

元宵那晚,季淮带着我去逛集市的灯会。

我袖里揣着他给我包的压岁钱,冲他晃了晃脑袋。

“哥哥看中什么就跟我说,小荷都给你买!”

季淮笑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就在我差点被人撞到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将我拉到怀里。

“今日街上人多,小心点别受伤了。”

话还没说完,我就自觉地去牵住他的手。

季淮很是满意。

逛了一会儿,我又拉着他去看当下京城里最流行的胭脂香粉。

自己的手不够用了,就在季淮手上试色。

季淮纵容地看着我胡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元宵没有宵禁,也不知逛了多久,我有些累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指挥季淮去给我买桂花甜酒酿。

季淮刚走没多久,街上突然冒出几个巡逻的士兵。

其中有一人还骑着马,一路穿过闹市,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我眼尖地留意到他们腰带上的暗纹隐隐泛着光。

不像是普通的巡逻士兵。

不知为何,我心底突然涌起一丝不安。

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季淮,肩膀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还没等我回头,就闻到了血腥味,以及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我。”

是崔璎珠。

斗篷下的人头发有些凌乱,连口脂都蹭花了,身后更是一个侍从都没有。

我眼尖地看到她衣领上有一处暗红,像是还没完全干透的血迹。

和之前那两次不同,我头一回见她如此狼狈。

不好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我立刻问她:“是不是侯府出事了?大夫人她们还好吗?”

崔璎珠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语速极快地说:“侯府其他人没事,只是被困住了,他们的目标是我。”

话一落下,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看那巡逻的士兵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崔璎珠下意识地拉着我往后躲了躲,想借助人群隐藏身形。

可我清楚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我以最快的速度翻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包括季淮给我的压岁钱,以及离开侯府时带的那对手镯。

眼看着那队巡逻的士兵已经走到我们面前,马上的那人已经注意到了崔璎珠。

“那边穿斗篷的女子,就是你,抬起头来。”

话刚说完,我用力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往人群里一扔,接着扯着嗓子大喊。

“呀!这是谁的钱袋掉了!怎么还有一对宝石镯子啊!”

散落的银票在空中漫天飞舞,手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刹那间,人群骚动起来。

那队士兵还没靠近,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挤得后退了几步。

元宵街上本就人多,这会儿更是挤作一团,还有好些人跳起来捞飘在天上的银票。

只有我牵着崔璎珠的手,与人群背道而驰。

我拼命地跑着,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崔璎珠虽然跟不上我,但还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没有松开。

身后那马上的人终于意识到崔璎珠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挽弓搭箭。

“嗖——”破空声在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我直接转身抱住崔璎珠在地上滚了一圈。

自那年在马儿受惊时救下谢照却差点被箭矢贯穿肩膀后,我就设想过无数次该如何躲开那一箭。

好在箭矢最终只是与崔璎珠擦肩而过。

来不及问她怎么样,我便拉着她继续往城外跑去。

那马上的人见一箭没射中,立刻又抽出一支箭。

可他身下的马儿却不小心踩到了我丢出去的镯子,镯子瞬间破碎,马儿也扬起了蹄。

等他稳住马后再看,我与崔璎珠已经不见踪影。

眼看着周围哄抢的人群还未散去。

上面交代了他不能把事情闹大,以免打草惊蛇。

于是他只好咬咬牙,回去报信。

14

宫中出事了。

跑回家的路上,我脑海里回想起季淮前些日子跟我说的话。

崔家是百年世家,当朝皇帝的原配皇后便是出自崔氏。

只是可惜皇后早逝,只留下一个幼子,就是当朝五皇子。

后来皇帝又立了贵妃为皇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也成了嫡出。

近两年朝中关于立太子一事争论不断,大多分为站三皇子党和五皇子党。

崔璎珠与谢照的婚事,便是侯府站队五皇子党的信号。

而如今三皇子明显坐不住了,竟然趁着元宵佳节城中守备松懈,派人围困了侯府,只为抓住崔璎珠这个关键人物。

只怕现在宫中也已经乱成一团。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侯府大公子便是在宫中当值,负责宫门巡守。

一路跑回季淮租的小院,我来不及歇口气,便拉着崔璎珠躲进了柴房的地窖里。

地窖里没有灯,一片昏暗,我只能听到我和她的喘息声。

我努力咽下嗓子里涌上来的血腥味。

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她道:“别怕,他们肯定找不到我们,哥哥马上就会回来的。”

牵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听到崔璎珠哑着嗓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又过了许久,院内隐约传来声响。

我往前走了两步,将崔璎珠护在身后。

她想拉我,却被我按住了。

下一秒,地窖上的遮盖物猛地被人掀开——

我对上了季淮的目光。

他喘气比我还厉害。

看到我没事,眼眶瞬间红了。

视线往下移,我看到他手中还提着给我买的桂花甜酒酿。

也不知道他跑得有多快,连酒酿洒了一半都没注意到。

他把我从地窖中拉了上去,上下仔细确认我完好无损后,又看向地窖里的崔璎珠。

这是重逢后第一次,我看到他眼里有怒火。

“我早说过,你们所谋划的事太凶险。”

“念在同门情谊,我可以帮你们。”

“但唯独别把小荷牵扯进来。”

崔璎珠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发白。

我扯了扯季淮的袖子,劝他别这么凶了,酒酿还能吃就行。

季淮被我这么一打乱,又气又想笑。

最后还是朝地窖里的崔璎珠伸出了手。

“上来吧。”

剩下的那半壶酒酿,最后被我们三人分着吃了。

我私下里给崔璎珠多分了一些。

季淮注意到了。

被我一瞪眼,又只能装作没看见。

15

三皇子发动宫变失败,被贬为庶人并被软禁起来。

五皇子在这场宫变里救驾有功,在朝臣的支持下,皇帝下旨立五皇子为太子。

后来我亲自送崔璎珠回侯府,却看到侯府上下都挂着白布。

这才知道,侯府那位大公子在这场宫变里遇害了。

他本就是负责宫门巡守,宫变时他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带人去救驾。

可最终,却惨死于三皇子的人手下。

再次踏入侯府,谢照不知为何,没有出现在灵堂上。

念着旧情,我去看望了大夫人。

过去一直优雅从容的贵妇人,此刻却不修边幅,面容憔悴。

听到通报说我来了,她抬眼瞧了我一下,又接着低头往火盆里丢了一把纸钱。

过去在侯府时,我曾听府里的老人们说起,大夫人与大公子自幼青梅竹马,在大夫人及笄的第二年就成婚了。

因为大公子比谢照大了十来岁,所以大夫人嫁入侯府后,也把谢照当作自己的半个儿子。

她生第一个孩子时难产,伤了身子,以后都无法生育。

最初那几年,她与大公子也曾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光。

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美人色衰而爱弛,大公子也开始在外面寻欢作乐,越来越多年轻漂亮的女子被纳入府中。

最初的青梅竹马,最终走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我原本以为,她应该是不爱大公子了。

可如今见到她,却只觉心疼。

于是我走上前,不顾规矩,轻轻地抱了抱她。

“夫人。”我轻声说道,“在我心里,夫人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她会在谢照欺负我时,劝他对我好一点。

也会在宴会上我被人认出来时,毫不犹豫地维护我。

她真的是非常好的人。

大夫人被我抱住,身子一僵。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学着那年娘亲去世时季淮安慰我的样子安慰她。

许久,颈间隐约感觉到一阵温热。

有泪水顺着脖子,浸湿了我的衣领。

我一边抱紧她,一边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我知道,她会挺过去的。

她这样好的人,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才行。

16

二月,春闱开始了。

季淮在我的注视下走进了考场。

而我的胭脂铺子也正式开业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我把铺子里的胭脂香粉分成了两类。

一类价格便宜,靠薄利多销盈利,普通高门大户的下人们也能买得起。

一类则价格昂贵,连装胭脂的盒子都是玉做的,是我拜托季淮给我画了花样,找工匠定制的,目标群体自然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们。

铺子刚开业就十分火爆。

我特意去找了崔璎珠一趟,主动提出要给她分三成利润。

“毕竟开铺子的本钱是你给我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好在崔璎珠也没跟我客气,没有推辞就接受了。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在一次官员家眷的宴会上主动提到了我的铺子,并大声夸赞我的胭脂比她以前买的都好闻。

连崔家小姐都这么说,那肯定是好东西。

于是我的铺子更火了。

放榜那天,我正在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

派去看榜的伙计匆忙跑回来时,我还被一群小姐们围在中间。

于是他只好冲我大喊:“中了!老板,咱们老板夫中了!”

“什么!中了什么?”我也喊道。

“第一甲!中了第一甲!”

终于,铺子里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急促而有力。

“是状元!咱们老板夫中了状元!”

话一出口,铺子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恭喜声。

反应过来后,我咧嘴一笑,扬起手一挥。

“今日全场降价一成!”

铺子里又热闹起来了。

而我则穿过人群,跑出铺子去找季淮。

等我到了放榜的地方,早已围满了人。

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季淮。

只见他正被一群人簇拥着,有他的同窗,有其他高中的举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

嗯?中年男人?

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

我顿时着急了。

可还没等我冲上去,人群中的季淮就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偏头朝我看来。

看到我,他露出了笑容。

等我快步走近时,正好听到他跟那几人说——

“家中已有未婚妻,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

“因为怕委屈了她,年少时便许下承诺,只等高中后就迎娶她进门。”

话一说完,我正好走到他身边。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牵起了我的手。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

“走吧,咱们回家了。”

17

阳春三月,我跟季淮结为了夫妇。

婚礼没有搞得大张旗鼓,也没邀请太多宾客。

季淮提前给远在青州的恩师送去信件,告知恩师自己即将成亲的事儿。

原本以为路途遥远,老人家大概率不会亲自赶来。

没想到婚宴当天,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府外,从车上下来一个骂骂咧咧的中年男人。

“臭小子,成亲也不早点说!”

“害得老夫累死了三匹马才赶到这儿,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喽。”

“璎珠,傻丫头站在那儿愣着干啥?快来扶着你爹!”

原本在门口打算装作不认识他,悄悄溜进府里的崔璎珠,不得不走上前当了人肉拐杖。

“瞧瞧,当初我就说这小子有状元的潜力。”

“可惜呀,被人抢先一步了。”

崔璎珠被他说得脸颊泛红。

“父亲,别再说啦。”

但我却觉得这位院长特别有趣。

最后季淮还是没能拗过这位恩师,让他坐上了上首的位置。

等到二拜高堂的时候,我低下头,看到了季淮嘴角的笑意。

我心想,他心里其实也是开心的吧。

崔院长虽然来得仓促,但还是给我们准备了不少新婚贺礼。

再加上崔璎珠送的和宫里赏赐的东西,刚搬进去不久的新院子很快就被堆满了。

侯府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我打开一看,发现有两份。

一份是大夫人送的。

按照我以前衣服的尺码,裁剪了一身上等的红色百蝶绣花披风,就算我现在胖了点儿也能穿。

还有一份没写送礼人的姓名,不过我心里清楚是谁送的。

精美的檀木盒子里,放着一对手镯。

九岁那年,我救了谢照后得到的就是这样一对赏赐。

原本那对手镯在救崔璎珠时被我扔了出去,在马蹄下摔碎了。

这对新的,乍一看和之前那对样式相同。

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上面的装饰用了更昂贵的红宝石。

我合上檀木盒,朝着前来送礼的云嬷嬷微笑着说:

“礼我收到了,您回去转告大夫人,就说我很喜欢。”

至于另外那份礼,就不用再提了。

18

盛夏时节,皇帝驾崩。

五皇子登上皇位,成了新的帝王。

季淮被封为京官,以后都会留在京城任职。

连带我也获得了诰命的封号。

进宫谢恩那天,我紧张极了。

没想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季卿与夫人,真是十分般配呐。”

原来是去年在桂花树下,夸赞我活泼勇敢的那位友人。

我眨了眨眼睛,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他就是崔璎珠的表哥,那位“有要事相商”的五公子啊。

离开皇宫的时候,正好碰到入宫的崔璎珠。

她看到我,下意识地问道:“近来身体可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没有显怀。

“还行,就是胃口实在太好了。”

什么酸儿辣女的说法我都没沾边,每天都是吃得香睡得好。

我又问她:“你呢?在侯府过得还好吗?”

侯府大公子去世后,谢照继承了侯府的爵位。

从小备受宠爱,性格顽劣骄纵的小公子,在继承侯府后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只是最近总传出消息,说谢小侯爷闹着要和成婚还不到一年的夫人和离。

可崔璎珠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要和离,我没同意。”

思索片刻,我还是说道:“璎珠,我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幸福快乐。”

崔璎珠最后冲我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季淮安慰我,说师妹向来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路过御花园时,池塘里的荷花正开得娇艳。

我停下脚步,认真欣赏了一会儿荷花。

然后转头看向季淮。

“回去之后我想喝莲藕排骨汤。”

季淮又笑了。

“好。”

一阵微风拂过。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今年夏天的荷花,好像比过去十几年开得都要旺盛。

(正文完)

番外•崔璎珠

崔璎珠像往常一样走进宫殿。

就看见她那位刚登基的皇帝表哥正毫无仪态地靠在龙椅上。

面前有好几个太监手持画像。

“这位是丞相家的千金,年仅十六岁。”

“这位是周将军家的妹妹,年方十五岁。”

“这位是……”

后面的话被皇帝挥了挥手打断。

“表妹啊。”皇帝长叹一声,“救救朕吧。”

崔璎珠被逗得哈哈大笑。

新帝登基,选秀之事也被提上日程。

其中皇后的人选竞争尤为激烈。

朝臣们各有各的盘算,这几日朝堂上热闹非凡。

可轮到皇帝自己挑选时,他觉得这些女子都比不上他崔家的表妹。

“刚才进宫可遇见季淮和他夫人了?”

皇帝知道崔璎珠和江映荷是好朋友。

也晓得崔璎珠曾经爱慕过季淮。

“遇见了。”

想起江映荷,崔璎珠又露出了笑容。

“映荷说等孩子出生后,就让我当干娘,让我提前准备好金锁和金项圈。”

皇帝也跟着笑了。

接着又想到最近一直闹着和离的谢照。

“谢家那小子还在跟你闹腾吗?”

崔璎珠一脸无奈。

“还闹着呢,我没答应。”

皇帝有些生气了。

“当初把你嫁给他我就觉得委屈了你,谢家那会儿眼巴巴地想和崔家结亲,现在这小子倒反悔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崔璎珠的脸色。

“依我看,你不如就答应了算了?”

崔璎珠神色如常,只当他在开玩笑。

“这世道对女子有多么苛刻,陛下并非不清楚。”

“身为崔家嫡女,要是我无缘无故和离,族里的其他姐妹们该怎么办呢?”

“要是真离了,以后还有谁愿意娶我,又有谁敢娶我呢?”

说完,皇帝沉默了。

然而过了许久,她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声音——

“表妹要是愿意和离,我以国母之尊相待,又有何不可?”

她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了对方满是紧张的眼神。

江映荷得知此事后,一方面替好友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忧。

“可是当皇后会很辛苦的吧?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

“况且璎珠,你喜欢皇上吗?”

喜欢吗?

崔璎珠也说不清楚。

对于这位表哥,她应该是有好感的。

但这份好感或许还算不上爱情。

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而且从小就和自己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

所以她还是答应了。

毕竟,以她的身份来讲,喜欢与否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她微微一笑,眼底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野心。

“如果我能身居高位,也能帮助更多的女子,不是吗?”

后来,朝堂上的争论越发激烈。

只是话题从皇后人选变成了反对二婚皇后,认为嫁过一次人的女子不配做国母。

朝堂上足足争吵了一个月。

碍于江映荷的劝说和好友的嘱托,季淮几乎是独自一人舌战群儒。

季大人表示心累极了,每天上朝就像上刑场。

最后结束这场争辩的,是皇帝的一句话——

“崔家嫡女,有什么配不上的?”

这话一说出来,朝臣们都无言以对了。

是啊。

那可是百年世家,崔氏的嫡女。

要说出身,有什么是她配不上的呢?

于是皇后的人选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下了朝后,皇帝转身就吩咐内务府打造一套金锁和金项圈。

既然要认干娘,那他自然就是干爹了。

皇帝自有他的一套道理。

番外•季淮

青州的冬天异常寒冷。

刚到青州的那几年,季淮始终不太适应。

那几年他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空闲时间几乎都用来帮人抄书、跑腿……

书院虽说考虑到他家境贫寒,免去了他的学费,但他总还是要维持生计的。

外院的那些权贵子弟看不惯他,总是想尽办法欺负他。

有几次情况特别严重,他盖着被水浸湿的被褥,睡了好几天。

在寒冬腊月里,他冻得浑身哆嗦。

外院的先生收了权贵子弟家的厚礼,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

于是他只能奋发图强,更加刻苦努力。

最终,他在年底考核中取得了外院第一名的成绩,有机会进入内院。

可成绩公布的第二天,他就被同窗诬陷偷窃。

大家都知道他家境贫困,他拼命辩解,却没人相信他。

最后先生罚他跪在雪地里。

却没说要跪多久。

他在冻得迷迷糊糊快要晕倒的时候,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月白色的缎面绣花鞋。

而那时的他脑子里只想着——

自己要抄多少书,才能买得起这样一双鞋呢?

等他苏醒过来时,已经被人抬到了屋内。

他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全身滚烫。

来看病的大夫见他醒了,总算松了口气。

说他运气真好,幸亏碰上院长家的千金回家探亲,顺手救了他一命。

后来他见到了那位小姐。

果然就是那双月白色缎面绣花鞋的主人。

“姑娘的大恩大德,季某无以为报……”

他本想说,以后姑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可对方只是轻轻一笑。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用你报答。”

是啊。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顺手的小事而已。

一场高烧久久不退。

他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身体越来越虚弱。

后来,就连给他看病的大夫都问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要是病人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就算华佗在世也没办法。

他心想,自己大概真的是不想活了吧。

在青州的这八年,足以磨灭一个人的傲气。

就这么死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在第二天,他收到了一封家书。

信是从京城寄来的,过了很久才到他手上。

他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是小荷寄来的。

她在信里问他: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小荷呀?

小荷,小荷……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信。

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能死。

她已经失去了疼爱她的父母。

要是他也死了,她孤苦伶仃的,该如何是好呢?

福安陷入了沉默。

“可这……”季淮还是挺了过来。

病好之后,他更加勤奋努力,没过多久就考入了内院。

还被院长看中,破格收为关门弟子。

也就是在这儿,他结识了当时的五皇子,后来的新帝。

两个性格和身份天差地别的人,竟然成了好朋友。

崔家是五皇子的外祖家,五皇子是崔璎珠的表哥。

于是久而久之,他和崔璎珠也逐渐熟悉起来。

后来,他在内院考核中同样取得了第一名。

恩师看出他有状元的资质,见他和崔璎珠交往密切,便提出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委婉拒绝了。

“家中已有自幼定下娃娃亲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小荷知道这件事后,问他为什么不答应?

而他脑海中浮现出重逢那天,小姑娘扑进他怀里,号啕大哭的模样。

她比他小六岁,天真烂漫、毫无心机。

她是怎么熬过那十一年的啊……

“因为,我怕我的未婚妻会伤心难过。”

他们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在困苦中相识相知。

这世上美丽的姑娘有很多。

可只有一个江映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