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大婚那日,我被送入鳏夫府中,再见我梳了妇人发髻,他红了眼
发布时间:2025-06-20 10:04 浏览量:2
庆功宴的喧嚣与春喜无关。
主母云氏派来的嬷嬷立在垂花门外,春喜抱着包袱低头穿廊而过。经过蘅芜苑时,听见里头传来阵阵贺喜声,她鬼使神差地驻足在假山后。牡丹丛中簇拥着锦衣玉带的世家子弟,被围在正中的卫凌泽格外醒目。
"卫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举杯声里混着调笑,"听说那个叫春喜的婢女贴身伺候了整整三载,如今你重振雄风,总该给人家个交代吧?"
满园欢腾骤然凝滞。
卫家大郎坠马瘫痪后性情大变,头两年连亲娘都不见,去年才肯踏出房门。无论赴宴还是踏青,总带着个眉眼温顺的丫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婢女在他跟前与旁人不同。
"交代?"卫凌泽把玩着青玉盏,薄唇勾起讥诮弧度,"她确实很会伺候人,张公子若喜欢,尽管领回去。"
暮春的暖风裹着芍药香,却吹不散春喜指尖的寒意。座中少年将军已褪去颓丧,玄色锦袍衬得他丰神如玉,说出的话却比三九天的冰棱还冷。
是啊,卑贱的奴婢怎配得上战功赫赫的卫家嫡长子?更遑论他还有位出身清贵的未婚妻。
哄笑声中,春喜转身往福寿院去。云氏今日穿了件绛红色缠枝牡丹褙子,金丝累凤钗在烛火下流光溢彩。"难为你伺候泽儿一场,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春喜深深叩首:"求夫人赐奴婢身契,再赏百两银子。"
"你要离府?"云氏执茶盏的手顿在半空。
春喜将额头贴着青砖:"请夫人成全。"
云氏眯起丹凤眼。卫凌泽瘫痪时,她由着他把个婢女宠上天;如今他痊愈了,这丫头倒成了污点。偏生卫凌泽前些日子带着春喜四处应酬,满京城都知道卫家有个忠仆,倒不好随意处置。
"倒是个识趣的。"云氏颔首,当即命人取来卖身契并千两银票,又让管事装满两箱绫罗绸缎、整套金镶玉头面。浩浩荡荡的马车停在柳叶巷口时,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
"卫家真是仁义!"
"这丫头积了八辈子德哟!"
待人群散去,继母王氏沉着脸摔了笤帚:"卫家就打发你这点东西?"
正在抚摸妆花缎的嫂子钱氏吓得缩回手,眼底满是惋惜。春喜记得八年前被卖时,家里连米缸都见底了,如今满车华服美饰,母亲却还不满足。
"宫里太医是卫家请的,天山雪莲是卫家买的,大少爷院里三十多个仆婢,夫人给这些还不够?"春喜冷笑,"母亲若嫌少,不如现在就去卫府再要些?"
王氏被噎得涨红脸:"你……你跟他早有肌肤之亲,以后怎么嫁人?"
"母亲说得是,那便劳您去卫府递话,让卫家明媒正娶。"春喜指尖划过银狐裘,"只是不知卫家可会要个商贾之女?"
王氏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钱氏忙打圆场:"妹妹莫恼,娘是心疼你。大少爷瘫痪时只有你贴身照料,这情分总归不同……"
"不同?"春喜嗤笑,"等正房夫人过门,我这通房丫头能落着好?"
王氏脸色煞白。是了,那些高门大户捏死他们比碾蚂蚁还容易。暮色四合时,她端着肘子进屋,声音软得能滴水:"娘炖了你最爱的肘子,多吃些补补身子。"
春喜望着油亮的红烧肉,忽然想起在卫府时,她永远站在屏风外听候差遣。如今卸下枷锁,竟连吃相都顾不得了。
"在卫家,我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她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汤汁在舌尖泛起苦涩。
王氏讪讪闭嘴。夜幕降临,春喜躺在雕花拔步床上,被褥间熟悉的樟脑香萦绕鼻尖。不用值夜、不用煎药、不用忍受主子阴晴不定的脾气,这自由来得太迟,却终究是来了。
2
暮色四合时,卫家宅院的宴饮才渐次散场。
三个月前卫凌泽尚需依靠拐杖勉力支撑,此刻虽能如常人般行走,然久立之后双腿便如灌铅般酸胀难忍。送走最后一位宾客,他唇角残留的客套笑意瞬间消散,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翳。
踏入凌枫院,得知那个陪伴三载的身影已携卖身契离去,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暴戾森寒。伺候的仆从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少爷,可要小的去将春喜姑娘接回?"行舟斟酌着开口。
卫凌泽挥手扫落案几上的青瓷茶盏,碎瓷迸溅声里裹挟着冰棱般的嗓音:"由她去,等她在外头碰了壁,自然懂得回头。"三载贴身侍奉的情分,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子夜时分,春雨裹挟着寒意突袭。这倒春寒来势汹汹,仿若将人又拽回冰天雪地。
潮湿水汽渗入每寸缝隙,春喜蜷在榻上懒得动弹。不过两日光景,王氏便沉不住气,明里暗里催她操持营生。"我往府里交的月钱少说三十两,这才两日就嫌我白吃闲饭了?"春喜斜倚在引枕上,语气凉薄。
"家里自然存着体己,可坐吃山空总不是长久之计。"王氏捏着帕子拭泪。
"既养不起我,不如早些寻户人家嫁了。在婆家好吃懒做,总好过碍着娘的眼。"春喜指尖绕着发梢,这话里藏着三分讥诮。她十岁入卫府为婢,转眼已至双十年华,若非卫凌泽离不得她,王氏又贪图月钱,早该议亲了。
王氏面色微变,却仍存着侥幸。若卫凌泽回心转意,许春喜做个外室,虽见不得光,却胜过看人脸色度日。若能诞下子嗣,熬死正室夫人……
春喜将母亲心思看得通透,却懒得多言,只道:"娘既怕人议论,便早些托媒婆相看人家。"
十日连绵阴雨后,天际终于放晴。积寒消融,暖意融融。
用罢朝食,春喜揣着卫夫人赏的几匹锦缎出了门。这些料子华贵异常,实非寻常人家消受得起,倒不如折现来得实在。她沿着朱雀大街往东市去,忽闻马蹄声由远及近。
"快让开!贵人出行!"衙役吆喝声里,春喜随着人流退至街边。但见三辆雕花马车并数匹骏马缓缓行来,原是世家子弟携女眷踏青。
春喜暗道晦气,这等差事最是劳心劳力。既要鞍前马后伺候主子,又要搭棚垒灶准备膳食,待到日暮西沉,怕是要累得直不起腰。
正腹诽间,忽闻马背上传来惊呼:"卫兄,这不是你跟前那个丫头么?"
春喜暗道流年不利,抬眼正对上卫凌泽冷冽目光。那人端坐马背,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家母慈悲,念其侍奉有功,已消了奴籍。"卫凌泽淡淡开口,划清界限的意味明显。
工部侍郎家的叶二公子却不肯罢休,他素来与卫凌泽不对付,此番逮着机会便要挑衅:"卫夫人就赏几匹布便打发了?三载尽心侍奉,未免太薄情。"
春喜忙福身道:"夫人宽厚,另赐了金银细软,小女子一家感恩戴德。"这等场合,半句卫家不是都说不得。
叶二摇着折扇笑得不怀好意:"本公子愿出双倍价钱买你的布,姑娘可愿随我们同游?"说着竟伸手欲拉她上马。
卫凌泽已纵马前行,叶二却兴致不减,春喜强忍恶心推脱:"民女卑贱,岂敢与公子同乘。"
"本公子不介意便是。"叶二作势要揽她腰肢。
春喜胃里翻江倒海,这人怕不是存心作弄。待被横放在马背上颠簸半晌,刚至城郊山谷便扶着树干呕起来。抬眼正见卫凌泽扶着位蒙面女子下车,那女子桃粉裙裾似云霞,纤腰不堪一握,虽面覆轻纱,仍难掩倾城之姿。
"春喜姑娘吐得这般厉害,莫不是有喜了?"叶二语不惊人死不休,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春喜扶着树干干呕两声,勉力开口:"叶公子说笑……"话未说完,又呕出些酸水溅在叶二靴面。
"贱婢!"叶二暴跳如雷,忙不迭甩掉脏靴,跳上马车更衣去了。春喜掏出帕子拭唇,扬声道:"民女失礼,还望公子海涵。若非公子强邀,何至于此?"
话音未落,已有婢女上前引路:"姑娘请随奴婢来,我家小姐备了干净衣裳。"
第3章寻衅,自取其辱
卫家未来主母的罗裙岂是卑贱之躯可染指的。
春喜随侍女挪至萧清禾跟前,俯身叩首:"奴婢春喜叩谢姑娘恩典,然奴婢蒲柳之姿,怎敢玷污姑娘华服。"
萧清禾乃吏部尚书掌珠,更有贤妃娘娘这等天家姑母撑腰。
容颜绝世,才情更是冠绝京城。
往日春喜只敢在远处窥其风华,此刻近观,更觉这位贵女宛若谪仙误入凡尘。
"见你方才呕吐不止,眼下可还舒坦些?我携了郎中随行,可要诊脉?"
萧清禾的嗓音清泉般悦耳。
春喜垂首低语:"劳姑娘挂心,只是稍觉恶心,头也昏沉。"
萧清禾即刻唤来医者。
须臾,老大夫捻须断言:"这位姑娘脉象稳健如常,不过是舟车劳顿所致头晕作呕。"
春喜再拜叩首,恨不能让在场诸人都将这番话刻进骨子里。
她腹中并无孽种!
毁人清白者,必遭天谴!!!
诊脉方毕,叶二已换过衣衫踱步而来。
荒郊野岭沐浴不便,仆从仅用溪水为其擦拭,然叶二仍觉周身如附虫蚁,瘙痒难耐。
"贱婢,拿命来!"
叶二目眦欲裂,近前便飞起一脚踹向春喜。
春喜不敢闪避,只得侧身以肩相迎。
"啊——!"
春喜被踹得凌空飞起,落地后连滚带爬往人堆里钻:"救命!杀人了!诸位贵人救救我!"
她扯着嗓子嘶吼,两条腿捣腾得如风车转轮,全无半点闺秀仪态,活似被踩了尾巴的猢狲,滑稽至极。
叶二嘴角抽搐,满腔怒火竟消了七分。
他摆手示意家丁将人拖回,沉着脸喝道:"闭嘴!再敢聒噪便割了你舌头。"
春喜登时噤若寒蝉,蜷缩着身子跪伏在地。
早有伶俐下人用竹帘搭起凉棚,摆上雕花案几,时令果品与鎏金炉子一应俱全。
卫凌泽正亲执茶具烹茶。
温壶、醒茶、冲泡,茶烟袅袅中,他恍若画中谪仙。
茶汤初成,他先斟了盏推至萧清禾跟前:"茶烟烫口,姑娘且慢用。"
语调温润似玉,眸光缱绻如丝。
周遭喧嚣皆不入耳,春喜生死亦不关情,他眼中只容得下萧清禾一人。
端的会做戏。
叶二暗啐一口,冲春喜扬了扬下巴:"我府上缺个得力的婢子,你在卫家月俸几何?我出三倍。"
这世间钱财最易得,难的是有命花。
春喜突然嚎啕大哭:"叶公子开恩呐!奴婢真个不是存心的!奴婢熬到双十年华才脱了奴籍,就盼着嫁人安生度日,求公子高抬贵手!"
说罢便将额头往青石板上撞,若非身下是绵软草地,早该血溅三尺。
众人目光皆投向卫凌泽,却见那人神态自若品茗,连眉梢都未颤动分毫。
半晌,萧清禾启唇:"良家子婚嫁自有律法,叶二公子莫要强人所难。"
叶二转向萧清禾,笑得人畜无害:"在下不过随口一问,何曾逼迫于她?分明是这婢子自己要磕头谢恩,倒像是存心膈应谁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知所指为何。
卫萧两家乃通家之好,卫凌泽与萧清禾更是自幼定亲。
三年前卫凌泽沙场扬名,捷报传来时,两家连婚期都拟定了。谁料天有不测,卫凌泽重伤致残,太医院诸位圣手皆束手无策。
萧家虽未明言退婚,这桩婚事却悬而未决。
十载青梅竹马之情,终究抵不过家族荣辱。
卫家长辈不曾迁怒,两府情谊依旧,然萧清禾心知,她与卫凌泽之间,早已裂开鸿沟。
而卡在这道沟壑中的,正是春喜。
同为世家女,她太懂卫凌泽这些年如何煎熬。天之骄子沦为废人,讥讽嘲弄如影随形,多少次求医问药换来失望而归。
这般至暗时刻,是春喜这个婢女伴他左右。
纵使卫凌泽动了真情要纳春喜为妾,她连争风吃醋的资格都无。
可他偏生不纳,甚至佯装无事发生,待她仍如往昔般体贴入微。
究竟是春喜无足轻重,还是重要到须得划清界限,以这般周全的方式护她周全?
萧清禾指尖微蜷,垂眸掩下眸中波澜。
忽见卫凌泽霍然起身,凌霜剑破空而出,直指叶二咽喉。
这柄御赐宝剑曾饮血疆场,封存三载再出鞘,寒芒依旧慑人。
叶二脸色煞白:"卫凌泽,你疯了不成?"
卫凌泽剑眉轻挑,周身仙气骤变为森然杀意:"寻死?我成全你。"
满座皆惊。
卫凌泽伤后性情大变,卫家虽封锁消息,然其院中数条人命,终是泄了风声。
"卫大公子息怒!我家少爷不过是说笑……"
叶家小厮话未说完,凌霜剑已洞穿叶二小腿。
鲜血喷涌间,叶二杀猪般惨叫,惊得几位闺秀花容失色,四散奔逃。
萧清禾亦被这变故惊得后退半步,却仍鼓起勇气攥住卫凌泽持剑的手腕:"卫郎,住手!"
纷乱中,她清泉般的嗓音似带着安神香。
卫凌泽杀气稍敛,剑尖却挑起春喜下颚:"三年侍奉,原以为你是个安分的,竟不想藏着这般野心!你与叶二何时勾结?这以退为进的把戏,也是他教你的?"
剑尖血珠滚落,腥气扑面而来,春喜胃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第四章
"卫凌泽,你这丧心病狂的疯子!少往我头上泼脏水,本少爷与这贱婢毫无瓜葛,你今日若敢伤我分毫,我父亲定要你卫家血债血偿!"叶二少爷在小厮搀扶下踉跄奔逃,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这番叫骂倒让原本揣测卫凌泽刻意避嫌的看客们幡然醒悟。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卫大公子对春喜的冷淡疏离,原是疑心她与外男勾结,蓄意挑拨主仆情分。也是,凭着卫家未过门少夫人的绝代风华,何等尊贵的公子哥儿会自贬身价瞧上个粗使丫鬟?先前总带她出席宴饮,怕不是存心要惹未婚妻醋意大发。
"卫公子明鉴,民女与叶二公子绝无私情,往后定当恪守本分侍奉卫家,断不敢行背主忘恩之事。"春喜跪伏在地,脖颈间寒光凛冽的剑锋令她连叩首求饶都做不到。
僵持间,萧清禾轻启朱唇:"卫郎,我信春喜姑娘清白。"
卫凌泽闻言收剑入鞘,薄唇吐出冷硬字眼:"滚!"
春喜连滚带爬夺路而逃,直到跑出百丈开外才敢倚着树干喘息。鼻腔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喉间仿佛还悬着利刃的寒意,后背濡湿的衣襟被夜风一吹,激得她浑身战栗。抬手抹脸时触到满掌湿润,所幸未在众人面前失态落泪。
为避卫凌泽返城时狭路相逢,她专挑僻静小径穿行。奈何鲜少出府,不消片刻便在密林间迷失方向。待重返官道时,天幕已浸透墨色。
春夜虽褪了寒冬凛冽,山风仍裹挟着刺骨凉意。她搓着发颤的手臂,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委屈如潮水漫上心头,却见迷雾深处忽有铃铛清响穿透夜色。
子时已过,雾霭中两点幽光若隐若现,伴着诡异铃音飘然而至。春喜寒毛倒竖,仓皇捡起块尖石攥在掌心。待光影近前,才见是辆青帷马车。
"停车!"她壮着胆子冲出拦截。
"鬼啊!"车夫惊呼着挥动马鞭,车驾非但未停,反而加速疾驰。春喜堪堪躲过飞驰的马蹄,手中石块应声坠地。
未料那马车竟调转方向折返。春喜眼眸骤亮,扑到车前急道:"小女子真是活人!今日随主家出游迷途,恳请捎带一程,车资好商量。"
"休要诓骗!"车夫抖如筛糠,明晃晃的砍刀直指她面门,"既是随主家出游,何不与他们同归?"
春喜正待分辩,车帘忽被掀开道缝,沉厚嗓音透出:"上来说话。"
"恩公大德!"她忙不迭攀上车辕,指尖触到车辕处冷硬物件,借着灯笼幽光定睛一看——竟有具尸体横陈车外!那尸身半截垂在车外,被她抓握的脚踝泛着青白死气,肌肤冷硬如石。
春喜喉间发出细碎呜咽,踉跄着跌坐在地。正欲摸石防身,帘内伸出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抬眸望去,但见刀裁浓眉下双目如电,挺直鼻梁如悬胆,薄唇紧抿成线,周身凛然正气竟冲淡了周遭诡谲。
她鬼使神差将手递去,瞬间被拎进逼仄车厢。单骑马车本就狭窄,此刻挤着活人死尸更显局促。春喜暗念佛号,硬着头皮踩着尸体落座。
"京兆府当差,姑娘不必惊惶。"那人自报家门,声线沉稳如钟。
春喜登时安下心来,谄媚话张口即来:"大人宵衣旰食为民除害,实乃苍生之幸!能得大人庇护,小女子三生有幸。"
沈清渊剑眉微挑,似未料到这丫头片子的胆识。奔波整日的疲惫忽然涌上,春喜竟靠着车壁酣然入梦,甚至发出细微鼾声。
待到城门处,守卫开闸的轰鸣将她惊醒。春喜慌忙自掴双颊振作精神,掀帘道:"前头巷口停下便好。"
"夜巡频繁,我送你归家。"沈清渊执起缰绳。
马车停在熟悉的陋巷口时,王氏举着油灯骂骂咧咧来应门:"作死的丫头,宵禁时辰还敢在外游荡!"待看清女儿形容,险些打翻灯盏。
春喜捂住母亲惊呼的嘴,借着灯影才见自己发髻散乱,面上血污未净,活脱脱夜叉模样。她盯着沈清渊远去的车驾,脑中盘算着该如何与这位京兆府青天大老爷攀上交情。
第五章家宅难安
攀附权贵之事需从长计议。
连日操劳让春喜筋疲力竭,草草梳洗后便倒头睡去。待次日晨光熹微,才将踏青遇险之事说与王氏和长嫂知晓。
钱氏闻听卫凌泽竟持剑刺伤叶二公子,惊得直抚心口:"大少爷这暴烈性子,妹妹在卫家三年真真是如履薄冰。"
"大少爷不过是忧心有人挑拨离间,毁了这桩姻缘。"王氏横眉驳斥,目光如刀剜向春喜,"你倒好,整日在外疯跑,现下惹得大少爷疑心你里通外人,这该如何收场?"
虽则春喜辩白是叶家公子强拉她同往,但在王氏眼里,女儿踏出卫家门槛便是错。更遑论她当着卫凌泽的面扬言要嫁人,这不是自断生路么?
王氏对女儿的莽撞颇不以为然。
春喜垂眸不语,只道:"既已种下嫌隙,前路凶吉难料,母亲还是早些为我寻个归宿为妙。"
这话倒叫王氏犯了踌躇。
眼见春喜年近十九,往日在卫家鲜少归家,左邻右舍尚无闲话。如今既脱了奴籍,若再不张罗婚事,怕是要被戳脊梁骨说他们吸女儿血。可钱氏临盆在即,家中添丁进口开销陡增,若失了春喜这个贴补家用的,日子只怕要捉襟见肘。
更棘手的是,春喜这些年带回家的银钱早花得七七八八,若她突然索要嫁妆可如何是好?这丫头如今眼里早没了她这个娘。
思及此,王氏沉下脸训斥:"姑娘家整日把嫁人挂在嘴边,也不怕人笑话!"
钱氏见婆母动怒,忙岔开话头:"妹妹昨夜怎的这般晚归?"
春喜遮掩了叶二公子相送之事,只说赶在宵禁前回城,途中饿得昏厥,故而三更天才到家。钱氏心思单纯,宽慰几句便不再追问。
午膳过后,春喜提及卫家赏赐的绫罗绸缎。王氏立时警觉:"那些料子我早收进库房了,你问这作甚?"
虽说是卫夫人赏给春喜的,可进了王家门便是王家物什,她这个当家主母自有处置权。
春喜早料到母亲会这般说,倒也不恼:"我寻着个买主,愿出双倍价钱收这些布匹,约莫能换千两白银。"
"这般天价?"王氏瞪圆双目,满腹狐疑,"莫不是遇着冤大头了?怎会有人甘愿多掏一倍银钱?"
怎会没有?
人家正眼巴巴等着呢。
叶二不过口头应允,须得趁热打铁才是。春喜好说歹说,终是说服母亲取出布匹。待清点时,却发觉少了两匹上好的蜀锦。
"都在我屋里收着,怎会少?定是你记岔了。"王氏矢口否认。
"一匹藏青一匹湖绿,卫家账册皆有记载,母亲是要女儿去衙门击鼓鸣冤么?"春喜寸步不让。
王氏见瞒不过,狠剜女儿一眼:"布匹放在我屋里,又无外人来过,自是送人了,嚷嚷什么?"
"自爹爹走后,亲戚间早断了往来,母亲送与何人?"
"你亲家母昨日送来鸡蛋探望,见着这些好料子,我便分她两匹。"王氏振振有词。
自丈夫亡故,王氏总觉矮人一头,最爱打肿脸充胖子。当年为娶钱氏过门,被娘家狠狠敲了笔竹杠,如今又常让长媳贴补娘家撑门面。
春喜忆起往日自己多吃个包子都要遭数落,母亲却将蜀锦白白送人,不由心寒彻骨。昨夜她生死未卜,王氏既不报官也不寻人,得知真相后也只怪她不该出门,何曾有过半句关切?
被女儿冷眼盯着,王氏颇不自在,强辩道:"这些年你长居卫府,家中多亏亲家帮衬。况且你大嫂即将临盆,分她两匹布怎么了?待你嫁人后,难道就不管娘家死活了?"
说到后来,竟理直气壮起来。她待钱氏娘家大方,正是要给春喜做榜样,教她往后从婆家搜刮财物贴补娘家。
"母亲可知女儿这三年如何熬过来的?"春喜声音发颤,"女儿夜夜不得安眠,卫夫人怜我辛苦,这才赏赐财物。母亲送人时可曾念及女儿半分?"
"我如何不念你?我劝你早做打算,劝你笼络大少爷,若你肯听劝,何至于今朝与我计较两匹布?如今满城皆知你在卫家做些端屎倒尿的活计,哪家清白人家还肯娶你?"
王氏怎肯承认薄待女儿,索性将过错尽数推到春喜头上。
钱氏听得心惊肉跳,忙拉住小姑:"妹妹莫恼,都是嫂嫂的不是,我这便回家把布要回来。"
钱氏祖母瘫在床榻两年,她伺候时尚有家人帮衬尚觉吃力,春喜独自扛了三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思及此,钱氏眼眶泛红,满心怜惜。
春喜听罢母亲最后那番话,满腔怒火竟化作彻骨寒凉。她三年如一日侍奉主母,将银钱尽数奉上,母亲非但不疼惜,反与旁人一般瞧她不起。
她在卫家做着最腌臜的活计,便活该自甘下贱去给卫凌泽做妾?原来她才是那任人宰割的冤大头。
思及此,春喜竟笑出声来。她并未迁怒长嫂,只淡淡道:"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的道理,母亲说得是,是我小家子气了。"
说罢抽回手,定定望着王氏:"这些布既已归家,自当由母亲做主。女儿终究是外人,往后不再多嘴便是。"
王氏原指望着春喜能寻个冤大头买家,可女儿冷脸相对,倒似与她结了仇。她抹不开面子赔不是,只得恨恨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找茬,哪来的什么买主?不过是见不得我动你的东西!罢了,待你嫁人时,这些布匹权作嫁妆!"
春喜神色未变:"好啊,只要有人上门提亲,我即刻带着嫁妆走人。"
王氏:"……"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第6章
王氏担心春喜真把那些物件悉数卷走,逢人便哭诉自己年轻守寡的辛酸,拉扯三个孩子的艰难。她总念叨怀春喜时如何孕吐不止,生产时又怎样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这些陈词滥调春喜听得耳膜生茧。
她懒得与生母争辩,径自去集市买了上等香烛与一坛陈年佳酿,独自往城郊墓园去。年前族中刚办过祭祀,坟茔周围收拾得齐齐整整。
春喜点燃香烛,将纸钱投入火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斟满酒盏摆在墓碑前。她顺势坐在青石板上,指尖抚过碑文喃喃道:"爹,女儿不是不孝,实在是卖身契在身不得自由。这些年怕您见了心疼,才不敢常来。"
记忆中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镖师,却总爱对着她笑。每次押镖归来,铁汉怀里总藏着各色新奇玩意,还能将她高高举过肩头。这个粗中有细的男人,既教她识文断字,又手把手传授武艺。
"娘亲总说等大哥立业就赎我回家,结果转头就拿银钱给阿文交束脩,给大哥办婚事。"春喜往碑前洒酒,自己也抿了一口,"月钱说是给我攒嫁妆,如今倒劝我给大少爷做妾,天下哪有这般做娘的?"
陈年梨花白后劲十足,她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不知不觉整坛酒见了底。四野寂静,唯有春风穿梭于松柏间,似在应和。
春喜轻抚冰凉的墓碑,嗓音染上哽咽:"娘如今愈发糊涂了,女儿不好顶撞,劳您托梦劝劝。这深宅大院的是非窝,唯有嫁人才能脱身……"酒意上涌,她鼻尖泛红,"女儿不图嫁妆,不挑门第,但求个踏实过日子的良人。"
"您若应允,女儿便在家候着。"她放下酒坛,潇洒转身,却在迈出三五步后愣在原地——卫凌泽正带着衙役朝这边来。
春喜用力眨眼,那人影非但未散,反而愈发清晰。日头高悬,万里晴空,总不至于是父亲显灵要劈了这冤家。
"在此作甚?"卫凌泽剑眉紧蹙,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墓前香灰与残酒。
"给家父祭扫。"春喜垂首答话,酒意被吓得醒了三分。
"近来城中频发盗尸案,随我回衙门走一趟。"话音未落,卫凌泽已拽着她往外走。掌心相贴处传来灼热温度,他喉结微动,却见春喜正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发呆。
马背上,春喜被身后人笼在怀中,猎猎风声裹着卫凌泽的低吼:"抓稳了!"她尚未回神,胯下坐骑已如离弦之箭。惯性使然,她整个人跌进坚硬胸膛,耳畔热气撩得脖颈发痒。
这比被剑抵着咽喉还可怕!
半时辰后,春喜两腿发软地跟着卫凌泽踏进京兆府。意料之外,对方并未将她押入刑房,而是带进值事厅。房门刚阖,低沉嗓音便砸了下来:"闹够了?"
春喜满头雾水,卫凌泽却冷笑:"擅离卫家,不就是想试探我在意与否?逼我退婚娶你?"
"大少爷明鉴!"春喜慌忙辩解,"奴婢绝无此等妄念!您与萧小姐天作之合,奴婢衷心祝愿……"
"收起这些场面话。"卫凌泽逼近两步,玄色官服带着压迫感,"我最后说一次,别恃宠而骄。"
春喜只觉荒谬:"奴婢句句属实,娘亲正在为奴婢相看人家……"
"放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卫凌泽眼底似有火光跳动,"我耐心有限,你确定要继续作?"他已看出这丫头在玩欲擒故纵,此刻给足台阶,再不知趣便是愚不可及。
春喜深吸口气:"大少爷误会了。奴婢留在府中处境尴尬,您既不替奴婢打算,奴婢自要谋条生路。"
"谁说我不打算?"
春喜怔住。什么打算?她毫不知情,更不想要!
门外忽传叩门声,萧清禾温婉声线响起:"卫郎,是我。"
卫凌泽神色骤变,竟单手将春喜塞进桌案底下。春喜后脑勺"咚"地撞上木板,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这冤家,怕不是要借刀杀人?
第7章 唇畔擦过他的颈侧
萧清禾不过是恰巧经过,与卫凌泽简短交谈几句便欲告辞。
卫凌泽执意相送。
二人前脚刚走,春喜便从八仙桌底钻出身来。
她分明未曾触犯律法,不过是卫凌泽借职务之便,寻了个由头将她带回衙署问话罢了。
步出房门,春喜提着裙裾疾步奔走,却在廊角转角处猝然撞上堵肉墙。收势不及之下,整个人直直扑入对方怀中。慌乱间将人推开,抬眸见并非卫凌泽,这才暗松口气。转瞬眸光流转,她踮起脚尖凑近那人耳畔:"有人暗中探查盗取尸身案,大人须得多加提防。"
沈清渊早已认出这位故人。
梳着垂云髻的少女褪去狼狈,面若芙蓉清丽出尘,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灵动非常。他未曾料到春喜会先推开自己又突然贴近,耳垂被温热气息拂过时,周身肌肉蓦地绷紧。
高挑身形投下的阴影将春喜完全笼罩,方才那突如其来的碰撞,恰让她樱唇擦过他滚动的喉结。虽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那抹温软却如朱砂烙印般刻在肌肤记忆里。
春喜全未察觉异样,匆匆交代完便退后三步。恰在此刻,卫凌泽沉着脸大步流星而来:"谁准你擅自离开?"说话间已伸手欲擒。
指尖尚未触及春喜衣袖,便被沈清渊侧身挡在身后。养了三年伤病的卫凌泽,此刻在肩宽腰挺的沈清渊映衬下,更显出几分文弱。
卫凌泽面色阴晴不定。来京兆府十数日,他早将上下人等打点妥当,唯独这个沈清渊既不赴宴也不收礼,整日独来独往像个冰坨子。眼见对方竟插手自己的私事,眼底霎时腾起戾气。
"沈大人,此乃下官家仆。"卫凌泽强压火气,字句从齿缝中挤出。
"大人明鉴,民女早已脱了奴籍!"春喜急切解释,指尖攥住沈清渊袖口晃了晃,"那日民女确是去祭奠先父,偶遇卫大人查案才被带回衙署,恳请大人主持公道!"
提及盗尸案,春喜底气陡然一壮。此刻她与沈清渊可算同一条船上的人。
沈清渊垂眸扫过被攥出褶皱的袖口,复又抬眼看向卫凌泽:"她所言属实?"往日只觉此人沉闷古板,此刻对视间方觉其周身气度凛然,竟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卫凌泽心头一凛,旋即化作不忿。若非当年坠马伤及经脉,他早该是统领千军的骠骑校尉,何至于在此人面前矮上半截?当下冷笑一声,直接越过沈清渊瞪向春喜:"现在过来,我可既往不咎。"
春喜抓着墨色袍袖的手又紧了三分,嗓音带出两分哭腔:"大人明察,民女当真惶恐至极~"
少女肤若凝脂,指尖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般色差强烈的画面配着刻意拖长的尾音,倒真生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沈清渊正欲开口,忽觉劲风扑面。卫凌泽竟猝然出拳,凌厉拳风直袭面门!他当即旋身揽住春喜腰肢避让,反手一记鞭腿还以颜色。
交手不过三五个回合,卫凌泽便暗自心惊。沈清渊武功竟远在他之上!待得对方一式寸劲拳袭来,他踉跄着连退数步,右肩剧痛难当。反观沈清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地护着春喜。
"卫大人先是滥用职权,继而以下犯上,莫非真当昭陵律法是摆设?"沈清渊声线冷冽。他在京兆府任推官十载,素有铁面判官之称,最擅抓人错处参奏御前。
卫凌泽知今日讨不得好,只得悻悻收势:"方才是下官鲁莽,还望沈大人海涵。"说罢阴鸷目光扫向春喜,如毒蛇吐信般令人脊背生寒。
春喜强撑着不躲不避。既已脱了奴籍,便再不必对卫凌泽曲意逢迎。她要过安生日子,就不能让这疯子觉得她是在欲擒故纵。
僵持间,卫凌泽忽地嗤笑出声,甩袖离去。春喜望着那道背影,后知后觉渗出冷汗。这才离府几日,卫凌泽便已这般容不得她,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发难。
"下官送姑娘归家。"沈清渊突然开口。
春喜眸子倏地亮起,福身行礼:"大人高义,民女没齿难忘!"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内檀香袅袅。春喜蜷在角落,膝头仍不可避免地轻触对方腿侧。隔着春衫传来温热触感,叫她莫名想起方才那记意外。
日光透过竹帘洒进车厢,将沈清渊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金边。春喜盯着那截如玉般的脖颈,鬼使神差想起适才的触碰,面上腾地烧起红云。
"春喜姑娘总盯着下官作甚?"清冷声线忽地响起。
"大人丰姿如玉,民女看痴了。"春喜脱口而出。在卫府三年练就的捧场功夫,此刻倒成了绝佳护身符。
她正欲再接再厉探听喜好,马车骤然停驻。惯性使得春喜向前栽去,又被沈清渊拽着手臂拉回,重重撞进满溢松香的怀抱。
"……"春喜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怎的每回遇见沈大人都要出些意外?这位铁面判官莫不是与她犯冲?
第8章 伪君子
“狗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民办事,你怎么不去死?”
“帮着奸商欺负孤儿寡母,害死人家的女儿还连夜下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人家见,这明摆着有鬼,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吗?”
“就是,听说那姑娘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无数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砸向马车,令人作呕的味道蔓延开来。
沈清渊扣着春喜的后脑勺压在胸口,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有我在,别怕。”
沈清渊的胸膛很有安全感,春喜并不害怕。
她听了一会儿外面的谩骂,忍不住问:“那晚马车上的尸体是那位姑娘的吗?”
“嗯。”
“大人明明已经在查了,为何不让那姑娘的家人知道?”
“官府查案讲究证据和流程,未得家属允许不能开棺。”
女子出了嫁,便是夫家的人,不管她母亲如何哭闹,没有夫家同意,便不能开棺验尸。
沈清渊深夜盗尸虽然出于好意,却有违律法,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春喜对沈清渊的敬意更上一层。
这世道贪官无数,愿意赌上自己的前程被人误解谩骂、也要查明真相的好官却是寥寥无几。
沈大人他配享太庙!
金吾卫的官差闻讯赶到,闹事的人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金吾卫到了,大人,你没事吧?”
青书第一时间掀开帘子,却发现自家大人将那女子严严实实护在怀中,亲密极了。
大人他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了?
确定无事,沈清渊放开春喜,春喜一抬头,就见车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别误会,我们……”
“呕!”
实在是太臭了,青书顾不上八卦,冲到街边吐得天昏地暗。
金吾卫借来竹竿挑起车帘,把两人救下马车。
沈清渊见春喜面不改色,有些好奇:“你怎么不吐?”
“不瞒大人,我练过。”
卫凌泽自尊心强,刚开始拉不下脸让人伺候,总会拉在床上,还生了褥疮,春喜前面伺候的人就是没忍住吐了,就被卫凌泽捅了个对穿。
为了活命,春喜苦练了一番,才能在卫凌泽面前保持镇定。
因此这会儿她胃里虽然翻涌得厉害,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大人不觉得臭吗?”
春喜反问,沈清渊淡声道:“臭,但和尸臭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金吾卫很快弄了辆干净马车来。
再次坐上马车,春喜忍不住暗自窃喜。
她不好总去京兆府打扰沈大人,但若知道他家在哪里,可以时常送些新鲜果蔬和特产,这一来二往,不就有交情了吗?
沈清渊的正直让春喜以为他定是两袖清风,屋舍简陋,谁知一下马车,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和写着“清远候”三个大字的烫金门匾险些闪瞎她的眼。
侯门贵府竟能养出沈大人这么刚正不阿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若非背后有靠山,沈清渊怎能跟卫凌泽正面起冲突?
春喜心下稍安,越发坚定要牢牢抱住沈大人的大腿。
清远候府的豪阔不输卫家,过了垂花门,便有丫鬟领着春喜去客房沐浴更衣。
主院里,清远侯夫人莫氏听闻沈清渊被人当街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嘴上倒是义正言辞:“皇城脚下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刁民,竟敢当街辱骂朝廷命官,真是放肆!”
一旁伺候的贾嬷嬷连忙道“也不怪那些刁民,实在是那女子死得蹊跷,孤儿寡母的太可怜了,大少爷又素来冷漠,定然是叫人寒了心,才激起民愤。”
这话说到莫氏心坎儿上了,她欣赏着手上刚涂的蔻丹,勾唇道:“是啊,他这样没有人情味儿,难怪在京兆府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建树,等越儿春闱高中,怕是要压他大哥一头了。”
贾嬷嬷立刻夸赞二少爷才能过人,等把莫氏哄高兴了才说:“方才大少爷还带了位姑娘回来。”
“什么样的姑娘?”
莫氏顿时坐直了些,眼底闪过寒光。
沈清渊并非莫氏亲生,莫氏觊觎世子之位已久,眼看沈清渊这些年碌碌无为,断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沈清渊得到什么助力。
“回夫人,那姑娘衣着寻常,容貌只是秀丽,算不得出众,浑身上下连一样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出身应当不高。”
出身不高?
莫氏放松下来,心情很好地吩咐:“大少爷难得带姑娘回家,贾嬷嬷你去库房把那只白玉绞丝纹镯给她送去,就说是我给她的见面礼。”
“是。”
春喜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就收到了贾嬷嬷送来的镯子。
春喜在卫家见过不少好东西,一看这镯子就知道很贵重,她连忙推辞,贾嬷嬷却不由分说地把镯子戴到她手上。
“大少爷第一次带姑娘回家,夫人可高兴了,这镯子只是夫人的一点儿心意,姑娘一定要收下,日后姑娘有什么事,也尽可到府里来。”
“……”
别的高门贵府都是怕自家儿子被狐狸精缠上,清远侯夫人怎么这么热情好客?
沈清渊很快也收拾妥当。
等贾嬷嬷离开,春喜立刻取下镯子递给沈清渊:“这镯子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无妨,收着吧,”沈清渊不以为意,“今日你受了惊吓,就当是赔礼。”
“今日之事又不是大人的错,岂有让大人向我赔礼的道理。”
春喜直接把镯子塞进沈清渊手里:“大人救了我两次,该我谢谢大人才对,我别无所长,唯有厨艺尚可,不知大人能不能吃辣,改日我做了肉干送来给大人尝尝。”
镯子没在春喜手上戴多久,取下来后却留有余温,沈清渊把东西收入袖中,淡淡应道:“好。”
时辰不早了,沈清渊不用回京兆府,只派青书送春喜回家。
莫氏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失望。
正想派人好好打探这女子的背景,下人突然来报:“夫人,不好了,二少爷不小心掉书院茅厕里了!”
“什么?”
莫氏失声惊叫,而后怒气冲冲地朝沈清渊的院子冲去。
她一定要撕了这个伪君子!
第9章 立字据
莫氏气势汹汹地杀到沈清渊的问心院,很快又铩羽而归。
青书送完春喜回来,战事已然结束。
问心院里,沈清渊正坐在案前看书。
屋里燃着香,手边摆着茶,悠然闲适极了。
任谁也想象不到不久前这里还剑拔弩张,闹得不可开交。
青书有些疑惑。
之前大人说夫人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即便夫人做了什么,也懒得计较,怎么今日就计较起来了?
正想着,沈清渊开口:“人送到了?”
青书立刻收拢思绪:“送到了,春喜姑娘还给小人抓了一捧红薯干。”
沈清渊翻书的动作一顿,掀眸朝青书看来:“好吃吗?”
“挺好吃的,很甜,也有嚼劲儿,回来的路上小的就吃完了。”
“嗯。”
沈清渊收回目光,未再多言。
青书有些莫名其妙。
大人不是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
京兆府的官员被当街砸臭鸡蛋的事迅速传开,王氏扎在隔壁李婶家听八卦,连春喜晚归都没顾得上骂。
晚饭时王氏故意拿话点春喜:“当娘的哪有不疼女儿的,若是我的女儿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别说扔狗官臭鸡蛋,就是豁出这条命,我也要为女儿报仇。”
春喜没有半点儿动容,只道:“您要是真的心疼女儿,还是早点儿找媒婆给你女儿说亲吧。”
王氏不爱听这话,刚要斥责,又听春喜说:“我今天去给爹烧香碰到卫大少爷了,他认定我心机深重,离开卫家是故意拿乔,我若再不嫁人,咱们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王氏脸色大变,连忙追问细节,听到春喜仗着有沈清渊撑腰把卫凌泽彻底得罪,气得摔碗。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大少爷分明对你有意,你服个软便是,你怎么能煽动外人去打他呢?”
“他的意思是让我做见不得光的外室,娘也不怕传出去让人戳脊梁骨?”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做人外室是最最下贱也最令人耻笑的。
钱氏和曹文都在,王氏没想到春喜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老脸顿时臊得通红。
她强词夺理:“大少爷何曾说过要让你做外室,你若真的对大少爷没有爱慕之情,为什么不敢继续留在大少爷身边伺候?”
有三年功劳在,春喜要留下继续做卫凌泽的贴身丫鬟,便是正妻过了门,也不能发卖了她去。
只是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日日被磋磨罢了。
王氏的不可理喻刷新了春喜的认知,她讥讽地看着王氏:“反正人我已经得罪了,娘若当真不愿将我嫁出去,咱们一家人一起下黄泉正好也有个伴儿。”
扔下这话,春喜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饭。
王氏却如鲠在喉。
钱氏怀着身孕,本就多愁善感,听到春喜说一家人都要下黄泉,顿时满脸惶恐,曹文才八岁,亦被吓到,两人皆是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氏,好像她是什么恶人,故意欺负春喜。
怒气翻涌了会儿,王氏捶着胸口大声哭起来:“真是作孽啊,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逼着亲娘非要嫁人的女儿,老曹,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王氏嗓门儿大,这一嗓子嚎出来,左邻右舍全都跑来看热闹。
隔壁李婶和王氏最为亲厚,第一时间扶住王氏,王氏越发有了底气,朝着众人哭诉。
哭她年少守寡,哭她一人拉扯三个孩子,哭她家里家外操持,再过不久还要给儿媳妇伺候月子,她的女儿却在这个时候闹着要嫁人,一点儿也不体谅她。
姑娘恨嫁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王氏又说得这样惨,众人都指责春喜不懂事,一点儿也不体谅王氏。
春喜垂眸坐着,并不为自己辩解。
等众人把春喜数落一通,王氏才又开口:“我也不是要留你在家伺候你大嫂,只是家里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置办嫁妆。”
这才是王氏的目的。
春喜在卫家待得牙尖嘴利,王氏根本说不过,只能靠着人多压制。
春喜彻底得罪卫凌泽,这婚事确实不能继续拖下去了,但王氏不想给嫁妆。
不管是春喜这些年拿回家的钱,还是春喜从卫家带回来那些绫罗绸缎,王氏统统都不想让春喜带去婆家。
可她也不想承担苛刻女儿、霸占女儿财物的恶名。
那就只能让左邻右舍作证,是春喜忤逆不孝、有错在先。
王氏的心思并不难猜。
春喜不想撕破脸让外人看笑话,温声道:“这些年我在卫家赚的钱几乎都拿回家里了,既然娘说家里没钱,我也不为难娘,嫁妆我可以不要,但也请娘承诺,以后再不伸手问女儿要钱。”
春喜实在太过冷静淡然,王氏不免怀疑她是不是有生钱的路子没有说出来,但一想到春喜这些日子好吃懒做的样子,王氏又心里打鼓。
哪有躺在家里吃吃喝喝就能赚钱的路子,这小妮子怕是故意装深沉,想从她手里骗钱呢。
而且她始终是春喜的亲娘,就算她亲口答应以后不问春喜要钱,春喜难道真的能不管她?
思来想去,王氏终于下定决心:“好,只要你不要嫁妆,以后我就再不开口问你要钱。”
春喜点点头,看着曹文:“口说无凭,阿弟去拿纸笔来,让娘立个字据,再请诸位叔伯婶婶帮忙按个手印。”
还要立字据按手印?
人家可是亲母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们今天按了手印,改天人家和好了,他们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而且春喜可是刚从卫家得了那么多赏赐回家,随便卖两匹布就够置办嫁妆了,哪能一点儿不给?
原本看着热闹想要主持公道的众人全都改了口风,纷纷劝王氏气量大些,别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见识。
这些年没有春喜在卫家为奴为婢,曹武能娶上媳妇儿吗?曹文能念书吗?
众人劝说的话在王氏听来更像是摁着她的头要她向春喜低头认错。
天底下哪有娘老子跟女儿认错的?
王氏气性上来,板着脸呵斥曹文:“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纸笔来!”